“你要相信你妈妈，她是经历过大风大雨的人，家长会而已，你别太小瞧她了。”周既明背靠栏杆，两手松散地撑在下方围墙上。阳光斜斜地打在他的肩头，描亮他的耳廓，透出浅红色的光晕，栗色的头发看起来蓬松温暖，全然一个阳光少年的模样。
阳光少年，她从没想过这个词能用在周既明身上。
但最近，他确实越来越贴近这个词了。这里面，或许多少有点她的功劳。
“欸，你这语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里面坐的是你妈妈呢。”苏棠故意打趣，却在说完后立马后悔了，他妈妈已经不在人世了。
周既明睫毛轻颤，眼底掠过一丝阴翳，但下一秒，又用轻薄的神情掩盖，低笑一声：“搞不好以后她真成了我妈妈呢，这都说不准的，对吧。”
用戏谑掩盖悲伤，这是他的惯用伎俩。自苏棠看穿这习惯后，便不再在意他的调笑。他就像一个强忍泪水的孩子，为了让人信服他的坚强故意披上玩世不恭的外衣。
她只想抱抱他。
“那你可要加把劲了，我和我妈要求都很高的哟。”她顺着他的话讲下去。
周既明对这鼓舞般的回答微微一怔，随即会心一笑。
家长会正式开始，周书瑶在讲台上眉飞色舞地讲着开场白。
“今天，非常感谢各位家长百忙之中参加高二五班家长会。作为班主任，看到大家为孩子们齐聚一堂，我深感欣慰。六月过后，我们的孩子将正式步入高三，学习节奏和模式都将发生巨大变化。本次家长会旨在为大家提前注入一剂强心剂，接下来我将为大家讲解高三阶段的课程调整与假期安排，以及一些重要考试的时间节点。”
听到事关假期安排，走廊的两人不自觉竖起了耳朵。
“因为要赶在九月全市一模前把整个高中的内容上完，这个学期的暑假只有20天，剩余的时间都要补课，课表已经发放给各位家长了，希望各位家长回去后和学生做做心理工作，一起把这第一道难关克服。”
苏棠苦笑，她在期待什么啊？重来一次，学校难道会大发慈悲不成？
她侧头去看周既明，他表情淡淡，一副早就料到的模样。
讲完高三安排，周书瑶接着对近期期中考试进行分析和点评，这也是家长们最为屏息倾听的环节，通常周书瑶会在这个环节表扬表现突出的同学。
“这次期中考试，进步最大的有三位同学，一是常年稳居班级前三的苏棠同学，她上个月因为一些小小的状况状态不佳成绩下滑，这次期中考试重返巅峰。其次是顾野和程望舒同学，他们在薄弱科目上取得质的飞跃，值得肯定。建议家长们让孩子向他们请教经验。”
话音落下，教室里响起压低的交谈声，底下的家长们纷纷向周围的人交流起彼此孩子的成绩。
苏棠望向许春梅，发现前桌的家长特意转身，一脸羡慕地向她说着什么。
幸好这次期中考试扬眉吐气。
她又在教室里探寻周既明外公的身影，教室后门靠窗的位置，张建国正一脸姨母笑望着门外的他们。
苏棠和他四目相对，老头赶紧撇过脸去，敛起神情假装听老师讲话。
她哼哧一笑，这老头实在是......“为老不尊”啊，人家在开家长会，他在嗑c*p。
家长会临近尾声，周书瑶逐一接待需要单独谈话的家长。
许春梅没有什么要问的，走去教室后方看“学生风采”栏目。苏棠和周既明从教室后门走了进去。
他们刚进后门，就看到张建国站在许春梅身旁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
“苏棠妈妈您好，我是周既明的外公。”颇为正式的开场白。
周既明觉得张建国唐突，神情紧张就要上前制止，却在迈出步子的一瞬被苏棠拉住。
苏棠捂着嘴笑，满脸写着“看看他要干嘛”的神情。
“是既明的外公呀，你好你好。”许春梅热烈地回应。
见对方热情回复，张建国喜上眉梢，开始对苏棠啧啧称赞：“我一直想上门拜访您呀，多亏你家苏棠，我们既明......”话到嘴边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不能说周既明痛改前非不再去灰色场所，也不能说周既明成绩突飞猛进因为他上次考试滑铁卢，“我们既明近来靠摆摊都快实现财务自由了。”
此话一出，现场其余人都明显一愣。许春梅连忙调整表情：“应该的应该的，共同富裕共同富裕。”
眼见这两人都要把话题拓展到社会主义的伟大复兴，身后的周既明和苏棠强忍着笑意走上前去。
“妈。”
“外公。”
紧张的气氛瞬间得到释放，话题朝着彼此的日常进展。
四人一起往教学楼下走去。
“外公平时晨练可以顺路来我这吃早餐呀，不收钱，既明之前给我帮了大忙，不仅接我出院还给我介绍农贸市场的熟人。那个熟人是你们亲戚吗，人太好了，送的食材不仅新鲜，价格还特别实惠。”许春梅神色飞扬地说道。
张建国一脸疑惑看向周既明：“我们家啥时候认识农贸市场的熟人了？”
周既明连忙打哈哈和转移话题：“有啊有啊，你忘了。对了，你们想去参观一下学校吗？”
许春梅摇摇头，面露难色，她的腿不能走太多路。
“哦哦哦，瞧我这记性，医生才叮嘱阿姨不能走太多路，那我们送你们到公交站吧，我和苏棠待会还要回来帮老师收拾教室。”
四人一路谈笑风生，亲昵的模样让旁人都以为他们是三代同堂的一家人。
到了公交站，许春梅和张建国分别上了两辆公交车，临上车前还约定一定要找机会一起吃顿饭。
他们热情得有点过分，好似失散多年重聚的家人。
苏棠被一种奇妙的感觉围绕，她无法想象她们家和周既明家原来可以造就这样特别的缘分。如果她可以预见到这一切，重生前她一定积极主动地去周既明家里做客。
要是还能回到原本的时空，她也一定要牵起两家的连结，时常探望外公。
不知怎的，她心里突然浮现出这样一个遥不可及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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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并肩往回走，为了躲避临近中午的辣目阳光，紧贴着绿道树荫前行。
“望舒现在和那个苏棠同桌？你让她下次换回上次那个副班长吧。”
隔着一棵大树，林荫另一侧传来一个妇女尖锐刻薄的声音。
“怎么了，她是班长，还是望舒闺蜜，成绩也蛮好的。”是程望舒母亲的声音。
“我觉得这人不太对，我好不容易劝学校把顾野他们场地给取消了，就是这个班长，怂恿我们顾野去和学校谈判，现在不仅和以前一样打篮球，还多了个社团要管。”妇女满是责怪语气，“你家望舒不是一直以来都和她同桌吗，之前成绩也没啥长进，说不定就是这个女生整的，一不和她同桌，成绩就突飞猛进，有这么巧嘛。”
“你这样一说，好像很有道理耶，我得回去和她通通气，她心思单纯，别人对她真好假好都分不清的。”
苏棠下意识屏气，她一愤怒就会忘记呼吸。她从未想过，真心实意为同伴付出的她会遭到这样的评价，但她没有勇气上前理论，毕竟那是她好朋友的妈妈。
她低头调整呼吸，准备假装没这回事逃离现场，却发现身旁的周既明猛地跨过树旁的灌木，朝那两个驻足讨论的妇人走去。
“两位中午好，我是你们刚刚聊到的周既明，很高兴你们对我的肯定。但我希望你们能收回对我们班长——苏棠——的评价。”他特意拉长了语调。
“最近一段时间，苏棠同学浪费自己的课余时间，免费帮顾野和程望舒两位同学整理笔记，批改练习甚至帮他们整理错题本。我想如果不是她，那两位不会有这么大的进步。我在苏棠同学的请求下，勉为其难为两位同学分享过一些学习经验。但今后，我想，我不会再有时间和精力，以及心情去做这样的事了，毕竟那么无私的苏棠同学都能遭到非议，我觉得我不如她胸怀宽广、品德高尚，做不到那样无私地帮助同学。所以你们不要对我有所期待，不要说什么‘换回上次那个副班长’这种话，我和苏棠不是工具人，轮不到你们安排。”
他很少一口气讲这么多话，而且还文绉绉的，文明地讽刺了那两个不知好歹的妇人。
呼吸有些上不来，为了不露怯，说完他就转身大步跨回绿道另一侧，抓起苏棠的手就往学校大门小跑而去，留下两个脸上发烫的中年妇女在原地面面相觑。
苏棠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被他拽着飞奔起来。她心头发暖，脚步轻快，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起飞。
她经历过太多太多这样被非议、被诋毁、被嘲讽的场面，每一次她都只咬紧牙关假装没听见，毕竟那时的她还过于弱小。她总幻想自己终将强大，到时候再狠狠地反击回去，却在强大到来之前麻木先一步到来，习得不敢辩驳的恶习。
强大是不会自己长出来的，它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勇敢发声，一次又一次的维护自己中被滋养出来的，这么简单的道理，她竟然此刻才意识到。
眼前少年飞奔的背影逐渐模糊，她嘴角上扬，任由热泪从眼眶滑落。
“谢谢你，周既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