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想你好多天了 你心里住了多少人
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 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墨菲定律
显然这个定律显灵的时候,不会挑什么良辰吉时。
俞微满脑子的“见鬼”,电光火石之间,灵光乍现, 她讪笑两声, 躬身道歉:“不好意思, 进错房间了。”
说完,她抓住方茉的手腕, 转身就要離开,迎面却见精神亢奋的姜雲慧和李可忽然冒头。
“surprise!”姜雲慧双臂大开, 把俞微溜走的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才没有走错房间呢,姐你真是困懵了, 你好好看那是誰?顾老师一下班就过来了,惊不惊喜?”姜雲慧蹦跶到俞微身边,抱着她一条手臂,有些意外地看着旁边的方茉,一时没察覺到俞微脸上,仿佛用了升格镜头般的尴尬涩然, 随即又问:“你朋友也住这家酒店啊,真巧, 房号是多少啊,和我们一层嗎?”
被姜云慧提醒, 俞微眉梢跳动一下,连忙看向方茉:“对了,你住哪间房?天也不早了,你明天还得上班,快回去休息吧。”
俞微本来就心虚, 努力回想着,这两个人小时候有没有碰过面。
高中时期是肯定没有的,但初中呢?大嫂有没有和她说过顾泠舟的名字?
见过面应该也認不出了吧,毕竟隔了这么久,就算长相变化不大,可气质大改、衣着大改
希望刚才那匆忙一瞥,方茉没有認出顾泠舟。
俞微心里乱,这会儿被方茉似笑非笑的眼神盯了一会儿,俞微更加尴尬。
她脸上维持着一个有点干涩的笑,讷讷道,“不是你自己说,你也住这家酒店的嗎?”
“那不得问你吗?”方茉语气轻鬆地近乎轻佻,叠指在俞微心口点了点,蹙着眉语气哀怨,“我以为我在你心里住着,没想到”
她拖长了音调,到底还是扭头看向了屋里的顾泠舟。
她目光很明显的上下打量,不带什么亲和的示好,甚至有些隐隐的敌意,但不像是知道了对方是誰的样子——按方茉平时在俞微面前的调子,要知道了面前这人是谁,八成会按捺不住,直接在她面前展示自己的成语量。
然而那两个人只是对视一眼,方茉甚至都没认出她是个演员,而后两人异口同声看向俞微:“你朋友?”
俞微刚应,方茉又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补完了她刚刚没说完的话:“你心里到底装了多少人?”
“不管有多少个,反正肯定有我一个!”姜云慧完全没查覺出来空气中有些诡异的气氛,小鸟依人地靠在俞微肩膀上撒娇,“对吧姐?”
姜云慧的话让房间里的气氛热络起来,俞微心里的弦也稍鬆:“对对对,缺了谁也不能缺了你。”
方总不屑和她口里的小丫头争风吃醋,冷哼之后目光又看向顾泠舟的方向。
只是这次,顾泠舟没看她,只抱着奶黃包上前。
她闻到俞微身上沾染了一股陌生的烟味,不着痕迹地往旁边瞥了一眼,说:“想你好多天了,这几天的胃口都不好,还好能和你视频,不然怕是要闹绝食。”
这话说的,连个主语都没有。
方茉抢先伸手,把奶黃包抱了过去,然后很不给面子的嗤笑一声,“这体重,我觉得饿一饿也没问题吧?”
奶黄包可能听懂了,在她怀里有些挣扎。
顾泠舟笑道,“她不喜欢烟味儿。”
“你还挺了解她。”方茉睨了一眼过去,手一松,奶黄包敦实地落在木地板上,从胸腔里挤出一阵好像撒娇的气声,然后踮着小碎步跑到俞微跟前。
她端着一副老成持重的慈祥尊荣,蹲坐在俞微脚面上。
方茉耸耸肩,目光看着俞微俯身去抱猫,话里话外却火药味十足:“可惜了,人这一辈子,就是要学着怎么和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共存的。”
这下,连迟钝如姜云慧,也感觉出了这两个人之间针锋相对的气场,她无端有些紧张,顾泠舟却还是一脸营业的笑意,疏離里又叫人挑不出错:“别这么消极嘛,人努力一辈子,不就是为了离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远一点?”
俞微抬眸看向她时,那副笑脸真切了几分,只是俞微的目光,只浮光掠影地在她那双眸子里落了一下,又很快垂眸。
比起方茉知道顾泠舟的存在,她更怕顾泠舟知道方茉。
方茉知道后,不可能忍住不出口伤人,但那些话只要不落在顾泠舟耳朵里,终归和一阵风也没什么区别。
可顾泠舟要是知道了
俞微心里沉沉,揉着奶黄包的下巴,心说这下算是应付过见面了,然后各回各房间,最好再定两间,一个东头,一个西头,离得越远越好!
三个人,各想各的。
姜云慧过去,牵着李可的手指捏了捏。
想吃瓜,但李可明显很累了。
人家李可是冲着她来的,这会儿人多,她们两个住一间是必然的,这三个人
姜云慧看着她姐的眼神中不由得带了几份同情,弱弱举手,道:“那个,姐,顾老师订了1605,我不知道你朋友也来,想着咱们四个人住两间房也够了,就,就把你定的房退了一间。”
俞微:“!!!!!!”
两个小朋友手牵手离开了,俞微看着房间里的床,陷入了两难。
方茉是睡了半截过来捉人的,根本没带身份证。
俞微倒是能自己去办,可一来一回也要点功夫,把这两个人放在一个房间里,鬼知道她们会聊出来点什么!
于是,房间里的两张床拼到了一起,俞微舒了口气:“大家都是明天还要工作的人,睡不了几个小时,多定一间房也浪费,凑合睡一晚吧,我睡中间。”
方总阴阳怪气的笑,到底也没反对,顾泠舟更没什么意见。
敲定了睡觉位置,俞微拿了条睡裙去冲澡。
她不用洗头发,打定主意五分钟解决战斗。
然而水声刚刚响起,方茉坐在那张单人沙发里,很不客气地点了支烟,目光隔着烟雾看向蹲在床边,给猫喂水的顾泠舟。
“你这么了解她,知道她那几只猫怎么来得吗?”
像是要扯几句闲聊,方茉不等顾泠舟回答就自顾自道,“除了这只胖橘,她还有一只猫,一只狗,猫是狸花猫,上班路上撿的,撿到的时候断了一条腿,才巴掌大,大夏天的瘫在路边灌木丛里,招了一堆苍蝇,眼看着快死了,又没人管,她才带回家。”
“至于那只狗,是小区垃圾桶里捡的,那天下了雨夹雪,一窝六只,就活了它一个。”
方茉笑了笑,姿态居高临下:“她这个人,天生有点圣母病,小时候见不了有人被孤立,去参加宴会的时候,跟她说‘我不喜欢那些人,你别和他们玩’,她不会听,但要是跟她说‘那些人都不喜欢我’她就会寸步不离地陪着玩一天。”
顾泠舟听见那句“小时候”的时候,目光微动。
方茉恍若未觉,只扯了扯嘴角,“你说,我要是和她说,你和猫都讨厌我,她会怎么做?”
顾泠舟收回视线,思忖片刻后轻轻笑了一声,说:“不清楚,没经历过。”
顾泠舟揉揉猫头,给她擦了擦湿漉漉的下巴,然后起身走向沙发旁边的垃圾桶。
“她一贯不太喜欢我和【别人】过从亲密。”
纸巾丢进垃圾桶里,盥洗间的水声暂时停了,两个人都默契地停住了话头,空气里只有方茉稍显急重的呼吸声。
等水声再次响起时,顾泠舟不慌不忙补上一句:“不过还是谢谢你提醒了,也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能用上这方法,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呢。”
“别客气,我知道的还有很多。”方茉狠狠捻灭了手里的烟头,她忽然想起来,“哦,对了!”
她掏出手机,翻出来一张照片,给顾泠舟看。
“喏,看这枚粉色宝石胸针,主石是枚五克拉的帕帕拉恰,单是裸石,在当年就价值五十万,我运气好,只花了三十万就买了回来。”看得出这笔交易相当实惠,她脸上的笑容漸漸浓郁,“你猜我是从谁手上买回来的?”
“猜不到吗?那我给你一点提醒吧,她拿了这三十万后,自导自演,跑去拍了部戏。
顾泠舟的瞳孔猛地一缩,下颌明显绷紧了,那瞬间,她显然想到了什么,喉骨上下滑动,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几息之后,她哑声问:“你和她,什么时候认识的?”
方茉不答反笑,她手托着下巴,身体前倾,几乎占据了整个圆桌。
水声停止了,能听到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方茉也像是在说悄悄话,她笑容甜蜜,压低了声音:“顾泠舟,大明星,真了不起。我说她找到了工作,怎么瞒得死死的,谁也不肯说,原来是给你工作啊。”
“不过,你这样的人,能给她找什么工作呢?贴身助理,每天围着你,帮你拎包打伞?还是鞍前马后,做你的司机?”
她满意地看着顾泠舟身体绷紧,接着道,“放轻松,那笔钱花在了哪儿,我都是听说,想来没人比你更清楚吧?既然这样,我怎么会拆散你们呢?”
“我只是很好奇,看着以前的恩人围着自己团团转,给自己当保姆跑前跑后,你怎么想的,一定是爽翻了吧?不然,你怎么会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对吧?”
俞微出来的时候,身上水汽弥漫,而方茉正托着下巴,叠腿坐在沙发里,神情有些倦怠地笑出一排银白的獠牙。
第57章 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陈芝麻烂谷子的人……
“我好了, 你们谁先洗?”
“我洗过了。”
方茉托着下巴,坐得稳当,没有丝毫要挪窝的样子,只是余光扫到她肩膀处内衣的肩带, 原本游刃有余的笑意收敛了些许, 目光像是忽然被针刺了一下, 隐隐有些咬紧了牙关。
俞微没察覺,她的目光已经飞快地略向小桌旁邊的顾泠舟。
方茉的分寸感实在稀缺, 俞微只想今晚安安生生过去,不想引起她对顾泠舟的好奇, 已经尽可能表现的和顾泠舟只是普通朋友,目光也很少对上。
只是一开口, 语气就不自知变得溫缓,有点寻求意见的问道,“那我给你找条我的睡裙先凑合穿?”
顾泠舟还没回,方茉像是被踩了尾巴,手指急促地扣在桌面上,发出一串令人心情烦躁的噪音。
“这么重要的事儿, 是不是要给你们連夜组个项目组,专门开会研究走流程来决定啊?”
“你困了就睡, 又没人拦着你。”
俞微习惯了她的阴阳怪气,拉过门口的行李箱, 从里面翻了条睡裙出来。
酒店房间不大,顾泠舟十来步就到了门口卫生间,俞微把衣服递给她:“这件吧,买回来还没穿过,不过洗过了。”
顾泠舟轻轻“嗯”了一声, 接过的时候垂着视线,俞微离她近,能看见她乌鸦鸦垂落的眼睫,被头顶昏暗的灯光打在下眼睑,留下一片灰蒙蒙的阴影。
暖色光线总讓颜色失真。
顾泠舟站在卫生间门口,拍开了灯,冷白的光亮泼洒下来,把被暖光遮掩过去的苍白臉色露在俞微视线中。
俞微心里一跳,忙拉过顾泠舟手臂,满臉担忧的看向她的臉:“你脸色有些没什么血色,怎么了,没事吧?”
顾泠舟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什么,只是勾唇笑了笑,安慰俞微似的摇了摇头。
“没事,别担心。”
顾泠舟当初是打着“武打女星”的名头出道,不管代言综艺还是作品,都是往“沙漠玫瑰”的人设上靠。
这人设维持起来不難,也算是符合她的性子——顾泠舟打小吃苦,自己也糙惯了,小伤小痛压根不当回事,只把自己当金刚石磨。
偏偏在俞微心里,金刚石是玻璃做的,稍有不慎,有个磕磕碰碰的,她都要自责自己没把她放好。
她显然不信顾泠舟嘴里的“没事”,抬手在她前额摸了摸溫度,又用手背贴在她脖颈,确认不是发烧后,又疑心她是不是拍戏的时候受了伤,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只摸到了后背一片的湿润。
“你”
话音没落,顾泠舟身体微微前倾,虚虚靠在俞微肩膀上,小心的长出了口气,像是被俞微发现后,不得不坦白似的,语气虚弱道,“就是有点胃痛,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胃痛?”俞微急得眼睛隐隐发红,掌心落在顾泠舟胃脘处捂着,“是不是晚上没吃东西啊?不行,光休息怎么能管用呢?还是去找医生看看吧,这个季节最容易得肠胃炎了。”
“呵!”一道毫不客气的冷笑从屋内传来,方茉眼看着上一刻还跟她说“没机会示弱”的顾泠舟,转头就跑去俞微跟前裝病,气极反笑,“刚刚还牙尖嘴利、活蹦乱跳的很,见了人就忽然犯病,你们明星卖惨是不是都这样啊?这么驾轻就熟,还真是叫人讨厌!”
俞微这会儿正满心懊恼,自己先前居然真信了她之前说“我身体好得很,没有胃病”的谎话!
“谎言”被揭穿后,总是会引发更強烈的不信任,俞微不敢确定顾泠舟胃病的严重程度,又懊恼今晚疏忽——她也不信顾泠舟是忽然胃痛,所以很显然先前就不舒服,只是撑着没叫人知道。
方茉的声音在她耳朵里过了一遍,语意根本没进脑子,她半撑半揽地扶人去床邊坐下,转身要去换衣服出去,但被顾泠舟按住,说:“来的时候喝了点冰水提神,可能喝点熱的会好一点。”
说完,她又看向气急败坏的方茉。
“讨厌也没办法,人总是要学会和讨厌的东西共存的。”
方茉:“”
方茉只覺那张脸上都是令人厌恶的显摆和嘲弄,她連连冷笑,像是被人侵占了地盘的猫。
“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方茉自认对俞微再了解不过,这人从小认死理,犟得不行,硬的不行,得来软的。
方茉在软的这方面欠缺,硬的手段倒是一抓一大把,不能用在俞微身上,就只好用在那些对她别有用心的人身上。
顾泠舟的事儿,她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慢慢来,反正一根刺扎进去,不用管,它自己迟早会烂,伤口会感染,目的迟早会达成。
可偏偏,顾泠舟装病装的这样理直气壮,裝的方茉的火气蹭蹭上涨。
她几步上前,把俞微手里的水杯拍开。
水杯在床铺上滚了一圈,又掉在地上,熱水打湿了顾泠舟小半张脸和半边肩膀。
俞微盯着她眼睫上沾着的水珠,惊了一下,连忙拿纸巾给顾泠舟擦水,可手臂忽然被方茉攥住。
“你干什么?!”三番两次被折腾,泥人也要有三分脾气。
可方茉看起来比她还要气愤,她攥着俞微的手腕把她扯起来,仿佛難以忍受她和顾泠舟靠近分毫:“从小到大,总是这样,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讓你这么心甘情愿地上赶着给她当仆人?”
俞微被那句“从小到大”堵得心里咯噔一下,神色一慌,心里忍不住想,她知道了,刚刚她会不会说了什么?顾泠舟
俞微艰涩地吞了口气,气势已经弱了下来,她避重就轻,垂眸温声劝道,“她身体不舒服,照顾病人而已,你别想那么多。”
俞微叹了口气:“今晚睡个覺也太难了,这张床也湿了,我再去给你开间房,你”
根本不等俞微说完,方茉厉声质问:“当初你怎么说陈致逸的?你说人家忙,想要找个能常常陪你的,想找个受得了你粘人的,想找个能和你一起逛超市的。还有恒兴的陆总,你”
“别说了。”当着顾泠舟的面,被提起那些过于私隐的过往,俞微面色难堪,语气有些颤,“陈芝麻烂谷子的人,你现在说有意思吗?”
“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人,你还贴上去有意思吗?”
方茉的剑锋锐利,指着顾泠舟:“她算个什么东西,你和她在一起,你信不信她连曝光你都不敢?陪你去逛街,你得被她粉丝喷死吧?你脑子能不能清楚一点,吃一堑长一智都学不会吗?我真是想不明白,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俞微听得面色发青。
喜欢一个人,总是会下意识隐藏自己糟糕的过去,不想她知道那些懦弱的退让,不想她知道那些迷惘无能的曾经。
她最不希望顾泠舟知道的,说到底也就两件事——不想她知道自己这十年的过往,第二件,就是不想她知道自己还喜欢她。
可现在,方茉呼啦啦把她的遮羞布掀了个彻底,那一瞬间,俞微并没有感觉愤怒或是惊慌,她的七情六欲和思绪记忆纠缠在一起,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
她有些惶然地、神经质地抽动了下手指,不敢去看顾泠舟的表情,但眼前方茉的脸也看不清。
身体的所有神经像是被隔着一层毛玻璃似的——身体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时候她和陈致逸就要订婚,陈致逸带她到一处茶庄小住。
她站在山顶,山风吹在身体上,却像是被隐秘的黑洞吞噬。
俞微很奇异地伸出手,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之间似乎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她努力去接收、去感受,却只觉得后背沉重,那些被吸收进身体的东西,都坠在肩膀上,
她分不清自己在下沉还是上浮,只是忽然之间想起来许多年前,顾泠舟生日的那个夏天。
想起来两个人下了公交车,看着面前一片直挺挺的玉米地,空气里有飞扬的土地味道,被热浪扭曲后,变成蜿蜒的汗水,划过皮肤时有一阵愉悦的痒。
然而意识落在茶庄时,风是没有味道的,茶是没有颜色的,人是没有温度的。
俞微像是装着人样的游魂,荡着跟在陈致逸身后。
山路陡峭,陈致逸回身搀扶她,碰到俞微的手指。
那瞬间,好像身体的所有感觉都在手指尖放了出来,俞微飞快把手指收了回来。
陈致逸家教良好,绅士风度十足,可她好像是被毒虫咬了一口似的,内心涌上一阵很強烈的念头——她想把整条手臂砍下来丢掉。
俞微呼吸急促,手指攥紧了,用力到颤抖,面前的方茉嘴巴开开合合。
“你当初对她还不够好吗?俞家出事之后,她没再出现过是铁打的事实,你还想怎么给她开脱?”
“少和我说什么她不知道,你没给她留联系方式,你那些借口说出来你自己信吗?这么多年过去了,要真有心,什么事查不到?真想帮你,怎么不早点出现?”
方茉当初,轻而易举就查到了俞微那三十万的去处,更有两年,轻而易举地把俞微去向、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摸得门清,轻而易举到,高高在上到,根本不相信俞微从前给她的客观理由。
俞微一个字也没听清,直到手背处传来细腻温热的触感。
俞微手臂很明显地抖了一下,猛地回头,却是眼前一花,顾泠舟已经站了起来,她抓着俞微的手臂往后扯了扯,半挡在俞微面前。
她看着方茉:“这话你应该跟我说,我们出去说。”
俞微的手臂,仿佛时隔多年,又被人接上,她有些不适应地动了动肩膀,目光看着顾泠舟握着自己拳头的手。
方茉却根本不搭顾泠舟的腔,她只看着俞微,眸子里闪过急切,想要把俞微带走的心情迫切:“好,就算抛开她是个女人,她干的事儿,她这样的人品,你等着以后和她大难临头各自飞吗?你和她在一起,敢让你妈和你大舅知道吗?”
方茉有模有样地和顾泠舟说俞微吃软不吃硬,说要和俞微讲“别人都不和我玩”,不要和她讲“你只能和我玩”。
但事实上,她最常对俞微说的,一直都是那句强硬地要挟——“你和他们玩,我就不和你玩。”
自己搞不来说软话的那一套,在顾泠舟被自己提醒后,装模作样的做出这副样子,便格外生气。
方茉深吸了口气:“这件事不想让他们知道,就跟我回去。”
第58章 是要索吻吗? 我不会拿你的命开玩笑……
车刚开出去没多久, 街上就飘起了丝丝缕缕的小雨,水珠打湿了柏油路面,水光反着橘色的路灯,像是地上落了一条粉色的晚霞。
依旧是顾泠舟开车, 俞微坐在副驾, 依旧是深夜无人的街道, 依旧是静默无言的氛围,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两个月前, 同学会结束的时候。
那时候的俞微,想着世事无常, 人和人的缘分清浅,这或许就是她们两个人的最后一面, 一心想给这“最后一面”留个好点的印象。
执念太深,變得敏感尖锐,變得充滿攻击性,恨不能竖起全身的盔甲,想着起码不能让她觉得,自己会为了钱出卖过去和私隐。
她理直气壮, 车里像是充滿了蓄劲儿的弹簧。
现在,弹簧卸了气, 变成一段弯曲的铁丝,不再蓄能, 就成了一段死掉的弹簧。
一如俞微明白,顾泠舟要是知道自己还对她有不可告人的喜欢,这段一厢情愿的“友谊”也就走到了头。
这事儿俞微就更熟了。
俞微从小心思细致,小时候没吃过什么苦,还很有一些自以为是。
当初顾泠舟爺爺住院, 俞微怀着私心,拿着剧本去见她,自我感动地把这当成浪漫的表白。
结果收工之后,顾泠舟跟她说,“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
这其实也正常,俞微开窍得早,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也强,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没什么抵触地就接受了自己取向的事儿。
不像顾泠舟这个小古板,她头一次接触这种事,有些抵触也理所应当。
俞微自认地细致接收到了顾泠舟的心意,觉得她只是差一点来自我接受的时间。
直到过了年头,俞微才渐渐擦亮了眼睛,明白了有些话,能解读出许多种的含义,才明了了当初的“两心相许”,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当然,她也学会少去听人的话,多去看人做的事。
譬如自己和顾泠舟告白,顾泠舟却说再也不见这事儿,就说明,顾泠舟是不能接受自己身边的人,对她抱着别样的爱慕情愫的。
俞微也自认这一个月来,她是把自己的感情收拾的很好。
除了一次喝醉酒,她发酒疯似的,莫名其妙觉得顾泠舟会因为自己吃醋,其他时候,她一直藏的很好,尽职尽责扮演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同学”。
如果不是今晚这场意外,她大约可以安安稳稳度过三个月。
现在现在的情况,也不算是突然,在来之前俞微就有过心理预期,万一不小心暴露了,大不了就提前回去嘛!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比顾泠舟先一步提出来就好了,起码不用听见她再说一遍“以后再也不见的话。”
想到这儿,俞微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里有点发酸,眨眨眼,偏头看向副驾的窗。
只是头刚一动,就被阻止了。
阻止她的是奶黄包,小猫咪这会儿正没心没肺地靠在俞微怀里睡得呼噜噜响,腦袋惬意地靠在俞微肩膀,山竹一样的小爪子搭在她锁骨上。
俞微偏头的动作压到了她耳朵,山竹按在了俞微嘴角靠下的位置。
俞微腦袋只好又老老实实转回去,这惯孩子的毛病可见一斑。
只是一抬眼,冷不丁和后视鏡里的顾泠舟四目相对,俞微心里慌了一阵,稍微定了定,问道:“你还好吗?胃还痛吗?”
顾泠舟摇头,低声回:“没事了。”
顿了顿,她面露遲疑地问:“刚刚那是大嫂妹妹?”
俞微知道顾泠舟对大嫂的感情,未必比自己和方茉浅,有些回避他的视线,点了点头。
空气里再次变得缄默,这次俞微最先受不了,她呼出口气,问:“晕晕没来吗?”
“她请了两天假,去见一个网友。”
“那和你朋友的聚餐”
顾泠舟沉默片刻,“等天亮了吧,我跟她说推遲。”
推迟也好,顾泠舟一个月才一天假,这一推迟,大约就到下个月了。
等那时候,自己十有八.九已经走人了,也省了顾泠舟多费脑筋和口水,还得想办法来说明这场聚会的性质。
俞微:“你要是实在不舒服,我开也一样,反正现在都有导航,我也能开的。”
顾泠舟沉默片刻:“我知道,我不会拿你的命开玩笑,”
俞微刚刚才成功把自己哄得六根清净,结果这话一出,成功在心尖上坠了个秤砣。
好在她也细致的熟练,心说顾泠舟这么爱玩自己身上揽责任的人,不会拿任何人的命开玩笑的。
抛开,那些有的没的,情情爱爱的事也沉回来心底,她现在就只担心,该怎么和顾泠舟说清楚,俞家的那些事,根本不是她应该愧疚的事。
到公寓的时候,顾泠舟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她拎着行李箱进门,把俞微要住的客房里的水电检查了一遍,枯掉的花束丢掉,确认没有问题后,给奶黄包找了两个碗盛水和粮食,又找了个鞋盒做临时猫砂盆。
一切收拾妥当,她没事儿人一样叮嘱俞微早点休息,自己出去的时候带上了门。
这个人總是这样,心里越是有事,就越是憋着不说,当初被断了生活费是这样,爺爷生病住院没钱的时候也这样。
沉甸甸压在心里,然后成了锯了嘴的葫芦,逼问着才能从她嘴里抠出来一点经过。
这也就算了,还總是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她爷爷的事是这样,现在自己的事也这样。
别人的事自己管不着,可自己的事,俞微还做不了主吗?
何况她马上就要辞职了,要走人的人,还怕什么!
俞微凶向胆边生,听见隔壁传来淅沥的水声,恨不能冲进去,抓着顾泠舟的脑子告诉她,俞家破产根本不关她的事。
要怪就怪她爹眼光不行,买了两座矿,结果没挖两年就挖空了,公司资金链出了大问题。
那时候,别说当时的顾泠舟了,就算是现在的顾泠舟,全部片酬都填进去,也不管用,她大舅都说了,公司到了那个地步,再往里贴钱,和往黑洞里扔钱没差别,最多维持公司只进不出的空架子,不如宣布破产,还能及时止损。
要怪就怪她这个正儿八经的俞家人不务正业,那么些年得过且过,不求上进,俞家要她撑起来的时候,她怂得站不起来。
她都还没以泪洗面,忏悔谢罪,她顾泠舟内疚个什么劲儿?
当然,结论虽然出来了,可冲进去的胆量还是没有的。
俞微放奶黄包在房间里睡觉,自己輕手輕脚到了客厅。
她安静坐在沙发上,寻思着顾泠舟洗澡一向很快,稍微等一下,和她把这事儿说清楚也好,别总窝着满腔心事睡觉。
于是人坐在沙发上,思绪开始不受控制,信马由缰地驰骋起来。
她想,看样子,自己在高考结束之后再走最好,还能留下来看着顾泠舟妹妹,现在,可没有比她更适合做这事儿了。
她想,明天还得哄哄方茉,她虽然脾气暴躁了点,心还是向着自己的。
小时候,两个人总是为了争夺大嫂的注意暗暗竞争,现在,方茉像是继承了大嫂的关系网,俞微总觉得方茉像是更年期的妈妈,对自己像是对青春叛逆期的女儿。
当然,别人更年期的妈妈是因为激素水平变化,方茉她似乎是把自己当成了大嫂的遗产。
她想,她想,陈致逸。
时隔多年,这个名字再次频繁地出现在脑海,却是第一次牵扯进了梦里。
梦中,是在去茶庄之前,她陪陈致逸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
临出发前,俞微问他:“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来着?”
陈致逸一身黑色的定制西装,梦里看不清他的脸,只記得他比自己高出多半个头,这会儿他微微俯身,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已经是这两天来,你问得第四遍了,微微,是身体不舒服吗?”
不舒服吗?俞微不大記得了,她只记得那段时间有点失眠,思绪一动,人已经坐在了梳妆鏡前。
镜子里的她一身隆重的白色礼服,侧后方坐着她满脸欣慰的大舅。
“趁着你表哥还没接受公司,我是一定要亲眼看着你结婚嫁人才能安心的,越早越好。”
俞微手指捏着一朵白色花瓣,说:“舅舅,表哥对我很好,和亲妹妹一样的。”
“傻丫头,这世界上多少远房亲戚,疏远成什么样了?可往上几代,不都是亲兄弟姐妹?你妈是我亲妹妹,我得看她一辈子的,你年纪小,我只怕是看不够,而且,这亲外甥女和表妹的分量还是不一样的,这婚啊,还是越早结越好,有大舅给你撑腰,什么也别怕。”
这话不论什么时候听,俞微都能扁着嘴亮出一汪熱泪。
可眼泪还没擦干,她就已经扶着大舅的手臂,出现在婚礼,成了婚礼的主人。
只是俞微的视角在观众席,她看着那个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新娘满眼熱泪的结婚,开始讲婚礼誓词,俞微不由得困惑,自己这是在哪儿?
这念头一出,面前的所有场景都像是隔了一层琥珀色的哈哈镜,夸张的扭曲。
她看见大片的白靠近,身体想要躲,却死活动不了,然后头顶的重量一轻,视角顿时豁然开朗。
原来,她是一只压在香槟塔下的小狗。
俞微顿时惊醒了,一睁眼,面前就是大片不分梦境现实的白。
俞微整个人一缩,然后被一直带着水汽的炽热掌心覆在手背。
“做噩梦了?”
是顾泠舟。
她穿了件松松垮垮的白色浴袍,整半跪在自己面前。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顾泠舟松垮的衣领下,一副线条劲瘦的锁骨上,搭了几缕碎发,黑白分明地落下蜿蜒水渍,顺着流入山峰,落入幽谷。
俞微艰难收回视线,眨眨眼,目光上抬,看进顾泠舟眼睛。
“那个,我”
她原本想好了说辞。
她不想让顾泠舟知道自己的处境,不想让顾泠舟看见自己无能的一面,不想她看见自己。
她有无数个“不想”的理由,对方茉来说和放屁没差别,可顾泠舟一定能理解的。
只是灵光乍现之间,她忽然想起来,顾泠舟爷爷生病住院那次,公开捐款的事已经在学校里传开,自以为是她最亲近的人的俞微,却是最后一个知道这消息。
像是单方面被顾泠舟开出了“朋友籍”,俞微忘不了自己当初的委屈愤懑,那句“我不想你知道”便生生从齿缝间咽了回去。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顾泠舟的眼睛,好像是思绪都被带着香风的水汽给揉乱了,她迟钝地从那双眸子读取到一点安抚的笑意。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顾泠舟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声音低沉,她轻声笑了笑,带了几分钟揶揄,目光在俞微的眼睛和唇瓣间梭巡,“不过,盯着人的眼睛看这么久,是要索吻吗?”
第59章 你是柏拉图吗 我也只是你上千同学中的……
俞微已经不是第一次体会她们这种直女说话的威力了。
就像是此刻泛着鸭蛋青的蒙昧天光, 说是要天光即将大亮也行,说是暮色逐渐笼罩也行,模棱两可,从而生出无限的暧昧遐想。
打破遐想的方法也很简单, 低头瞅一眼时间就好了, 精准的刻度之下, 所有的模糊不清都被精准标注,是凌晨是傍晚, 走向一清二楚。
只是这话从顾泠舟嘴里说出来,多少有点别的什么附加作用, 效果就是落在俞微的“钟表”上,讓指针中了邪似的摇摆起来。
俞微表情一頓, 耳朵隐隐有些发烫,她没法大大方方、清晰明了,第一反应就是心虚,眼神更是很快地飛开,急切地要毁灭什么证据似的。
飛到了浴室门口,看到那里侧停了一双白色的拖鞋, 鞋子被晨光印出一种微妙的蓝——俞微盯着那幽幽的颜色,满心狐疑, 刚刚方茉说的话,顾泠舟是听见了但没当真, 还是压根没听见?
方茉说的那句“你喜欢她什么”,该不会是自己焦虑疲惫之下产生的幻觉吧?
鞋头指着客厅的位置,沿途留下了一串还没完全干透的脚印。
顾泠舟不是扁平足,脚型印出来很好看。
俞微的思绪放出去,跟着脚印走了一遭, 顺便岔开了那些风花雪月的心思。
“我想和你谈谈。”俞微把刚刚岔开的话题又带回来,她挠了挠额头,又伸手去握顾泠舟的手臂,想把她拉起来,“你先坐。”
顾泠舟顺着她的力道抬了抬手臂,上半身也挺直了,却仍旧半跪着,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只是身体向前倾靠,手臂环住了俞微腰身。
人靠在了俞微腰腹,落成一个紧密温热、带着湿漉漉香气的环抱。
俞微身体一僵,懵地很純粹,她有些无措地低头。
顾泠舟没吹干的头发被扎在脑后,翘起的几搓发梢很快把她衣服的腰摆染上深色,连着手臂内侧也被粘湿了,她手臂抬了抬,又落下去,手指捻着衣摆。
忽然,在一片茫然空白的脑海里,陡然出现一幕,是刚刚在车上,自己抱着奶黄包时,顾泠舟偶尔从后视镜投过来的目光——她慢了半首歌的拍子,很是事后诸葛亮地“了悟”了一下那眼神的意思,难道是觉得奶黄包靠着肩膀睡起来很舒服的样子,所以想要借鉴学习?
她看着满屋青蓝的晨光,脑袋里一阵飘忽的晕。
这感觉像是明知道再过几个小时,外面会天光大亮,阳光普照,可天光确实亮了,出来光芒万丈的,却是清凌凌一轮冷月。
俞微觉得脑子里塞满了棉花,然后,她听见顾泠舟叹了口气。
“今天,扮演我小时候的小演员回剧组补了几场戏,我跟她拍了几张合照,然后接受了个采访。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回答记者的时候井井有条,说话有理有据,看着她,我就想起我小时候。”
顾泠舟的声音比平时更显低沉沙哑,音色难掩疲惫。
当然了,白天工作一天,晚上还要开个把小时的车跑来,再怎么精力充沛的人,也不可能还精神奕奕的。
俞微紧绷的肌肉和心脏一起柔软下来:“你小时候也总是井井有条,逻辑清楚。”
话刚落,就听见顾泠舟语意不明地嗤笑一声,随后感觉到她手臂又收了收,从俞微的角度,能看见顾泠舟白得犯青的小半张臉,和半笑不笑的唇角。
“得了吧,那都是你眼睛里有滤镜,我小时候拔根草、下条河你都能夸的天花乱坠。”顾泠舟刻薄起自己来也毫不客气,语气里的嫌弃快要从身体里蒸腾出来,“实际上,就是中二又脑残。”
“脑残地觉得,爱情得純洁,什么小说里的金主包养、合同婚姻,这些和物质有关的都是买卖,该打进十八层地狱。也不能有愧疚、感激、同情,总觉得这明明是恩情,算什么爱情?”
“爱情得超凡脱俗,像是个空中花园,里面除了‘爱’这一份情感,别的杂质都不能有,不然就不够纯粹,不配是爱情。”
俞微是个很好脾气的旅游搭子,过程中,同行人想要改变计划也不是不行。
反正在她看来去哪儿玩都是玩儿,意料之外,说不定也有意料之外的惊喜。
对待她们谈话的主题也是一样。
顾泠舟说什么,俞微就认真听着,顾泠舟的声音低低的,能听出一点鼻音,夏蝉振翼似的,把她尾调里半藏半露的心事,一点点震进俞微的身体里。
她不知道顾泠舟为什么会在今晚发生了一堆烂事之后,还能悠闲地怀念起从前,还是这种程度的自我剖析——以前都是要锲而不舍地追问,才能问出来一点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的。
“我怎么怎么想的”这种句式,绝大多数只出现在老师提问,而那道题她又刚好没有十足把握的时候。
俞微有种意料之外的惊喜,顺着顾泠舟的思路,也想到了从前,不自觉勾了勾嘴角。
怪萌的,她还以为少年时期,顾泠舟的吹毛求疵只表现在严苛的日程表上、精准的理科上,原来对感情也有种极致的理想主义。
一想到少年时期的顾泠舟顶着那张生人勿近的冷冰冰臉,心里对爱情的期待是这样“不带杂质”,她就觉得心里痒痒的。
好像早许多年前,被沉进肺里的一根绒毛死灰复燃地动了动,勾着身体里的神经一起发痒。
“甚至,它还得和親情、友情完全割席”顾泠舟幽幽頓住了,语气里带着若有所思的怅然,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親情,就不用说了。”
少年时期,顾泠舟的潜意识里,爱情还是和婚姻绑定的,结婚之后的两人在法律的保障下变成親人,但这条路对她而言走不通,因而爱情和親情并不存在“结婚多年,爱情变成亲情,爱人变成亲人,是幸福还是可悲?”的疑问和可能。
真正令她辗轉反侧,反复思考的,就是:“所以,我那时候总在想,爱情,和友情,到底怎么才能泾渭分明地区分开。”
“想来想去,好像爱人可以做的事情,朋友也都可以做到,唯一的区别,就是性。可按照这个标准,如果两个人都是柏拉图,那不是说她们之间只是朋友?”
言及此,顾泠舟松了松手臂,扬起下巴,看向俞微的脸。
俞微脸上被萌化了的笑意只维持了一瞬,就在顾泠舟说,要和“爱情要和亲情、友情切割”的时候僵掉了。
她还没听出来顾泠舟的意有所指,只飞快地联想到了自己——前面的问题她没想过,但这个她真想过,她是很期盼自己的最爱的爱人,既是自己最亲的亲人,也是自己最好的朋友的。
但她和顾泠舟境遇不同,飞快思索之后,把顾泠舟那句“无关紧要”的“亲情就不说了”,当成了她对亲人的失望,以至于希望自己心目里完美、纯洁的爱情,不要和亲情沾边。
又听她分析了一通和友情的区别后,抬头和自己四目相对。
顾泠舟问:“你怎么看?”
俞微只恨不能把脑子里的困意迷糊和浆糊全都甩出去,然后飞速摞出来一叠角度,来充分证明“友情没到讓你绝望的地步,不要对生活这么丧气!”
但顾泠舟并没给她足够的时间来操作,立马又跟了句:“你是柏拉图嗎?”
“啊?”俞微今天的脑子一直在锻炼托马斯回旋,轉的太快,基本處于离心機高速运转的状态,她懵然地眨眨眼。
看得出来,顾泠舟对爱情有种极致的理想主义,或者说是什么感情洁癖,俞微听着新鲜,但也充分理解。
可是她不行。
俞微被顾泠舟亮晶晶的眼睛,愣是看出满腔的羞耻:“不,不是啊。”
说完,她有些抗拒地推了推顾泠舟的肩膀,却见顾泠舟肩膀放松,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那还好,这算是今天最大的好消息了。”
有这样高速运转的機器进入,俞微脑袋要炸了。
她第一次觉得,这样被人牵着、漫无目的的聊聊天,居然会异常生气。
“你到底想说什么?”
俞微脾气有点按捺不住,偏偏顾泠舟还灼灼地盯着她像是天边微微亮起的启明星。
俞微被她看得脑袋都痛了,手指绷紧,很恶劣地想把她的眼皮缝起来。
然后她就想起来,之前还答应了顾泠舟要帮她缝一样东西。
这念头转瞬即逝,可惜手头上没有针线,俞微咬咬牙,抬手遮住了顾泠舟的眉眼。
“你自己说的,盯着人眼睛看是索吻。”
顾泠舟手指捏住了俞微的尾指,声音轻轻的:“是啊,那你为什么还盯着我看?”
“胡说!”俞微的火气被拱着往上升,掌心稳稳放在顾泠舟眼前,“明明是你。”
“是啊,”顾泠舟用了点力气,把她的手放下来,“是我在索吻,所以,可以嗎?”
俞微觉得自己刚刚说她做事井井有条,很有逻辑是在纯放屁。
顾泠舟分明是困傻了,想起什么说什么,她压根不知道顾泠舟在说什么!
俞微挣开了顾泠舟的手,身体后仰,很无力的仰靠在沙发上。
腰腹沁着水的凉意多少让她回过来一点神,于是用力揉了揉眉心:“你都累糊涂了,我们还是等明天清醒了再说吧。”
顾泠舟终于站起来,一条腿跪在俞微腿边,手臂撑在俞微肩膀两侧,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可以明天再说,但我还不至于累傻了。”
她顿了顿,目光在俞微唇角流连一阵,而后再次把俞微遮在眉眼處的那只手拿开,握在手心里,“我知道,你等在这儿,是想劝我别内疚,别自责,想让我睡个好觉。”
她把俞微那只手贴在脸颊:“但是在你劝说我之前,是不是应该,先把我们之间的关系确定清楚?”
“从你出生到现在,朋友、同学、亲人上千,认识的人上万。”
“你遇到他们的时候,也会担心他们被责骂忘恩负义吗?从逻辑上来说,他们被骂,和你需要安慰他们这种事,真的成立吗?”
顾泠舟呼吸沉了沉,她唇角蹭过俞微手背处的关节,极轻的一下,却像是鼓风机吹起了她肺里那根不老实的绒毛。
俞微的肺里在抓心挠肝,心脏又惊心动魄地跳起来,眼睛里是近在咫尺的顾泠舟。
她想,顾泠舟肯定也看清楚自己眼中,她的倒影了。
顾泠舟手指轻轻拂过俞微的眉眼,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凄婉:“在你眼里,我也只是你上千同学中的一个吗?”——
作者有话说:俞宝:不想顾泠舟被骂。
顾顾:只有我有资格被骂。
方茉:什么锅配什么盖。
第60章 不动产 我等你考虑清楚再说
顾泠舟的眼型, 介于桃花眼和丹凤眼之间,俞微很难精準定义,只记得她小时候的眼睫还没这么长,總显得眼珠尤为清亮。
现在, 她应該是接过了睫毛, 纤长的眼睫达成了半遮半掩的效果, 加上屋里只有从窗外借来的一袭天光,晦暗之间, 更添了几分犹抱琵琶的妩媚。
“我早都过了还会犯傻,觉得爱情里除了爱, 别的什么都是杂质的年纪了,怜悯感激这些都有可能是爱的附属品, 也有可能是爱的前置,相伴相生。”
“同样的,嫉妒、愧疚这些听起来会叫人不怎么舒服的也是一样,单独剥离任何一方,就像是只要秋天结满果实的樹,不肯叫她春天发芽, 夏天开花,还嫌弃她秋天落叶, 冬天干瘪。结果和方法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把这棵樹连根铲除。”
“那是那是我生命里的不动产, 是我最重要的东西,所以,你是站在什么立场、用什么身份、来劝我不要内疚?”
“你準备好的说辞是什么?是想说这件事早都过去了,你自己都不在意了,还是说, 这是你自己的私事,而我只是你现在的同时,只是你曾经的同学之一,没有过问的資格?”
“我又是你什么人?醺醺,你告诉我,你觉得我没有資格因为你而愧疚吗?”
俞微眉心费解地皱着——想不通顾泠舟居然能和“妩媚”这两个字搭上关系;想不通顾泠舟听说自己喜欢她之后,为什么是这种反应;想不通總之,她眉心束得很紧,嘴角却又不自觉翘了翘。
顾泠舟表演痕迹十足地配合着脸上夸张的表情,把这几句台词愣是念出了滑稽的喜剧效果。
俞微的表情见了鬼地割裂。
她想笑一下配合顾泠舟的“幽默”,又觉得顾泠舟说的那几句確实切中了她的犹豫——她不清楚顾泠舟心里对这件事的具体态度,要是安慰的量超过了人家心里的愧疚,听起来就像是个过度自我关注的自恋狂;要是轻飘飘一句揭过去,又没什么用,平白还叫人担心,何苦来哉?
俞微对过去这些年的沉默,心结大都来源于此。
否则在当初的同学会上,俞微在见到顾泠舟的那一刻,“恨不能在她面前透明”的毛病就会犯,大约还会跟顾泠舟夸耀说,“虽然家里出了事,但我这些年过得还不错,刚出事儿那会也確实比較迷茫,但是我想起来你独自在市里打工的时候,也才十来岁。我总不能还不如你十来岁时候吧?”
“好吧,和十几年前的你比确实不太公平,以前读书的时候觉得慢了你半步,后来发现慢了你十多年,这个认知确实让人颓丧,不过轉头一想,有人在前面引路,总比我自己胡乱摸索强。干脆就把你当榜样,想起来你在没人的地方打工的事,自己跑去了很多地方。”
“哈哈,也是没想到,读书的时候你带着我学习,后来大家毕业了,我还是跟着你的步子,唉,我这个人,还是十几年如一日的漫无目的,得过且过,和你比是比不上了,但我自己觉得我还挺牛。而且自己吃饱全家不饿,已经比很多上有老下有小要养的人幸运了。倒是你这个大明星,可得长红不衰啊,说不定过个十来年,我又踩着你的脚印,往娱乐圈发展了呢!”
只差一句“好久不见”,就是俞微心目里绝佳的重逢台词和戏份。
只是可惜,没派上用场。
俞微脸上割裂半晌,最后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身体往后一仰。
“我没那么说。”她声音难得有些冷硬,反抗顾泠舟的控诉似的,把身后的皮质沙发压得咯咯作响。
尽管如此,她也并没能如愿拉开和顾泠舟的距离,焦头烂额,又进退维谷地僵在那儿,语气已然缓和了:“那你说該怎么办?”
“刚不是说了吗?”顾泠舟叠指点点她眉心,又顺着眉骨滑到眼尾,指腹摩挲,目光缱绻,一寸一寸,像是大型猫科动物带着倒刺的舌头,慢條斯理舔舐过俞微的皮肤。
俞微没忍住打了个激灵,身体努力往沙发里沉了沉,伸手抵在顾泠舟肩膀,她勉强格开了点距离:“说什么?”
顾泠舟被她恨不能要缩成一條软体动物的表情,逗得低声闷笑。
所谓面子和形象不过是那么回事,反正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而凡事又最怕比較,对面的人表现得局促不安了,自己这边就定下了神,甚至还觉得自己先前还放不得够开,道德和底线明显摇摇欲坠。
“我说,你是我的不动产。”顾泠舟屈髋,尊臀落在俞微腿上,伸手戳了戳她肩膀,《花千樹》里,杨科的形象毕现——哦,杨科是个浪迹在类似黑市这种地方里的小混混,末世天灾,粮食短缺,她靠着修理器械为生。
“你有没有一点贵重资产的自觉啊?别人家买房卖房都要亲近的人好好商量的,你这说拆就拆,搞得好像我违章搭建一眼,话说,你有证吗?”
俞微以前一直觉得《花千树》的导演天赋异禀,能在创作中激发演员与平时不同的一面,现在看来,人家纯粹就是火眼金睛,能一眼看透人的本质。
俞微半晌才挤出一声意义不明的笑音,难说是被顾泠舟癲里癲气的样子气笑了,还是思路被带偏后气傻了。
“好好好,我明天就想办法,看我怎么能去拆迁办入个职,可以了吧?起来了,回去睡觉,困死了。”
“干嘛非要舍近求远?”顾泠舟站起来,握着俞微双臂,同她面对着面,背身走到客卧和主卧之间,“你有那个心思和时间,不如”
俞微把地上的拖鞋踢给她,顾泠舟没顾上,俞微小腿撞了一下顾泠舟小腿:“鞋。”
顾泠舟哽了一下,再想开口时,刚刚不要脸的架势就稍微收了点,一想到自己接下来的话,心脏先重重跳了两下,她握着俞微肩膀,慢吞吞穿着拖鞋:“话说,你有那心思,不如咱们直接去公证处,签个意向监护协议,到时候,你还不是爱怎么拆怎么拆,省事多了,怎么样?”
俞微对顾泠舟今晚的“癫狂”已经有了点准备,听见这话,想也不想就觉得,这是让自己去监护她心里那棵树。
她心说,顾泠舟刚还说这棵树是她的不动产,要签也该签财产轉赠的协议,树又不是人,怎么个意向法?
当然,按照国家现在的法律,这种在大脑里虚拟的财产,转赠也转赠不来就是了。
俞微敷衍地就要应下来,顾泠舟的拇指忽然掩在唇瓣,脸上多了几分忐忑的正色。
“你不用急着给我答案,这事儿本来就应该慢慢考虑,我我等你考虑清楚再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