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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5

作者:岭白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醉酒


    俞微看着脚步踉跄, 但喝得并不多,毕竟知道自己在人家家里工作,喝得很克制,远远还没到神志不清的地步。


    酒精的量很少, 却很适量地麻痹了部分神经, 让那些平日里被严密束缚、拘滞的念头挣了出来, 继而随着浑身血液,活络地流至四肢百骸——太多思緒一时间没了控制, 一股脑涌入脑海,她甚至觉得自己思如泉涌, 一片清明。


    所以,俞微当然、必然、了然那句“二妈”, 有多么容易让人误会。


    当初她和韩莹一起住的时候,就是因为这个称呼,没少被人误会成是一对儿。


    也正是因为清楚这句话容易造成误解,要换了从前,从前在广西的时候,从前没见到这幢房子的时候, 从前没有喝醉的时候,俞微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可偏偏, 酒精是个好東西,在某种程度上, 它甚至能类比成低品质的后悔药——要是对方一时冲动,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回头又想反悔,俞微第二天就能“大梦全消。”


    这时候, 俞微听着顾泠舟略显的激动的反问,眸子微垂下去,长长的睫羽在下睑處投下一片交错纵横的影子。


    影子极细微的颤了颤,俞微呼吸有些热,一边伸手把奶黃包捞到怀里抱着,一边若无其事的开口。


    “二妈就是二妈呀。”说话的尾调不经意有些上扬,到最后控制不住似的,俞微笑了一下,但也蹙着眉,像是顾泠舟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一直都这么叫的,你干嘛这么问?”


    俞微别有用心,这话答了,又像是没答,最后落在人的耳朵里,像是不好直言的肯定。


    顾泠舟被轻飘飘堵回来,心里的浪花却被高高的掀上去,思緒翻折激荡,一如一个月前,她以为俞微有了女朋友的时候。


    那天晚上,她在俞微楼底下坐了整夜,最后,得出了个荒唐至极、又可笑至极的结论。


    ——十年前,她对俞微的感情蒙昧初生,但因为这份感情和思想里“女孩子迟早要结婚”的钢印相悖,她只能用自以为最安全、最长久、最穩定的友谊,把俞微推开。


    然而一场意气,之后一别十年,人海茫茫,再无音讯。


    再重逢,她已经有了别的女朋友。


    女朋友?哈!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顾泠舟用了一整晚来接受这个笑话,等到天际泛起鹅蛋青,她去买了一堆東西,一趟一趟的送上门。


    她想看看俞微的女朋友是谁,长什么样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等见到了,她会说自己是来找俞微的,说她们只是高中同学,请她不要介意。


    然后说自己是想找俞微要点東西。


    哦,也不是什么要緊东西,一些视频和光盘,俞微知道的。


    顾泠舟不会立马告诉她光盘的内容,但之后自己少不了来往,她迟早会知道的。


    感情嘛,能走到一起需要各种條件都满足,但要是破坏,找到一條缝隙就够了。


    诚然,所有和她合作过的导演和同事都说,她是个务实的人,能吃苦。


    这是曾经生养她的那片土地带给她的品格,固然她曾经厌烦至极,无比痛恨当初的决绝和所谓的“穩定”,以至于自己亲手把俞微推到了这样遥远的时光之外。


    可现在,既然找到了,她就要首先考虑务实的点——她要把人抢回来。


    只是很不凑巧,她先看到的,是俞微。


    顾泠舟难以形容自己那一刻的情緒。


    她所有浓烈的、强势的、势如破竹的情绪,都已经在整夜的消耗里,凝练成了要把俞微抢回来的底线。


    除此之外,她的心里一片空白。


    可甫一看见俞微,又不知道是哪里泛上来的酸。


    她看着俞微裹在家居服里纤薄的身形,蓦的像是被冰碴子扎进了心口,伤口處透着风,继而风湿病长在了那里,酸一阵困一阵,湿淋淋的又冷又潮。


    她霎时没了勇猛对敌的劲儿。


    又或许,是她终于意识到,她心里要去对战的那个敌人,是俞微的女朋友。


    俞微必然很喜欢她的。


    顾泠舟垂着眼,是战败了的犬


    她夹着尾巴,终于,把踏上台阶的脚步,慢慢收回来。


    对于顾泠舟来说,今晚的事情,就像是一个月前,那件事的复演。


    俞微的回答也让她笃定了心里的猜测,那个所谓朋友,是俞微的前女友。


    有过姜云慧那个“假女友”的刺激,现在知道了这位前任的存在,顾泠舟的反应快了许多,至少不用一整晚的时间来消化。


    像是打过疫苗的免疫機制,这份危機感让顾泠舟的务实機制迅速复工。


    它像洋葱一样不断剥脱外层,剥脱、剥脱、剥脱。


    最后,它露出了自己的核心,顾泠舟也很快做出了和上次一样的定论——她开心就好。


    至于俞微究竟是不是开心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人一回来,说话都带着三分笑音,脸上还化了淡妆,仰头看过来的时候,那双月亮船似的眼底,被头顶暖光映出道潋滟的琥珀色流光。


    俞微有双会说话的眼睛,小时候顾盼神飞,明眸善睐,长大了是水墨写意画里江南烟雨,含蓄着一汪留白未表的情愫,浓墨勾勒處,带着点点欢快的水波。


    ——洋葱是双芯儿的,一顆觉得,不管是谁,让她开心就好。


    另一顆辛辣逼人,直言不管是谁,反正那个人不是自己。


    半是荒凉,半是春生。


    顾泠舟的情绪在这矛盾至极的两端游走,反而在两者之间,生生挤出了一股脱胎换骨的緊迫。


    像是当初,家里让她退学结婚,或者退学工作一样,她两者都不想选,于是掀翻别人的游戏。


    现在,“索性和俞微说开了,捅破那层窗户纸”的念头也瞬间落地生根。


    要说,她之前是觉得俞微迟早要结婚,才会觉得友谊更加天长地久。


    可姜云慧那个“假女友”已经打碎了一次她心里的钢印,这次,这位前女友的出现,更是连残留的余影儿都打没了,那她为什么还要执着于要到俞微的“友谊”?


    说到底,还是人性里的安于现状在作祟,她在这一个月的相处里居然没想过更进一步。


    难道是想像从前那样,求上者得中,求中者得下,最后在一次次的“稳定”里,重蹈许多年前把什么都丢得不剩的覆辙吗?


    这念头在顾泠舟心里越是枝繁叶茂,喷薄欲出,顾泠舟脸上的表情,就看起来越发有种无动于衷的平静。


    空气里安静了许久,连头顶的声控灯都灭了,只有顾泠舟身后的客厅灯光溶溶印过来,虚烟一样笼在周围,衬着顾泠舟无悲无喜的脸。


    俞微深深吸了口气,却不知道为什么,喉咙哽了一下,让那阵吸气声听起来有点像是哽咽。


    她一阵心虚,余光扫到顾泠舟看过来的视线,俯身抱着奶黃包亲了亲,然后拿着那條项圈往它脖颈上扣。


    顾泠舟眨眨眼,缓过了神。


    说白了,“希望俞微开心”和“能让她开心的人不是自己”,这两件事是自相攻伐的。


    可她现在有了新的目标,也就很快想通,那位所谓的前任朋友,也不过是个前任而已。


    既然分开了,那就说明不合适,不合适,就等于连自己的竞争对手都算不上。


    顾泠舟厘清了目标,心里自相矛盾的别扭顿消,但是要做的事情并没有变少,就算要开门见山,也得挑个合适的时机、合适的氛围。


    她心里思量着,看俞微带不上项圈,伸手接过来。


    顾泠舟没再提称呼的事儿,毕竟,有这位前任的存在也不是半点好处都没有。


    所谓,前车之鉴,不就是用来给自己当错题集来参考的吗?


    她很自然的打听她们俩的相处。


    “你们今天去哪儿玩了?”顾泠舟脑海里计划着,语气都轻松不少,说完语气稍顿,一脸打趣地看着她,“问你去了哪儿是不是有点过分,你们玩了什么?”


    新项圈的口子是真的紧,顾泠舟也费了点功夫才扣上,结果扣得太松了,她又拆下来,重新调整。


    顾泠舟看起来是真的有耐心,半点没有不痛快的样子。


    俞微无声叹了口气。


    说难过未免夸大其词了波折,她最多有点黯然而已。


    像是千万光年之外,燃烧着的恒星亮在星空里的那点星光。


    亮一颗不明显,暗一颗,也没太大区别。


    她心里慢慢拾掇着情绪,又应着顾泠舟的话,把今天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和顾泠舟说。


    最后,俞微抿了抿唇,说:“她现在工作双休,人也就在杭州,两边离得近,她说我要是周末有空,随时都能见面。”


    顾泠舟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歪头看向俞微,片刻后,出乎俞微意料的,忽然问了句:“你跟她玩得开心吗?”


    俞微懵然的眨眨眼,片刻后才回:“开心啊。”


    出去玩怎么会不开心?


    顾泠舟颔首:“那就去嘛,本来我们这行的工作时间也不稳定,你总在家待着也无聊。”


    真正热衷于竞争的人,往往更加尊重规则。


    这场竞争的底层规则,显然就是俞微觉得和谁在一起高兴,就多和谁相处。


    顾泠舟对这项规则毫无异议,拥护至极。


    顾泠舟笑了笑,把奶黄包脖子上的项圈亮给俞微看:“反正”你开心就好。


    话没说完,俞微的手机响了。


    俞微不知道自己的情绪是不是生气,又是不是失望,她只是觉得一团气停滞在胸口,哽得人气流不畅。


    目光从顾泠舟的带笑的脸旁移到一旁的奶黄包——那条紫色项圈过于显眼,俞微甚至有种那东西带在自己身上的错觉。


    紧紧的、挣脱不开的,自己血液里那些跳跃的、活络的东西,再次被牢牢拴紧,扼住喉咙。


    俞微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控制好表情,她把奶黄包接过来摘掉了项圈。


    之后有点干巴巴的解释:“它戴不惯这个。”


    解释完了,她又觉得自己犯傻。


    猫是她的,项圈是奶黄包二妈买的,她和顾泠舟解释个什么劲?


    今晚真的是喝多了!


    果然顾泠舟也没多想,目光只在那条项圈上盯了一会儿,又提醒她:“電话。”


    *


    電话是姜云慧打来的,听说了她和韩莹见面的事,来问了嘴八卦。


    之后七七八八的说了一堆,重点就是下个月她敬重的老大哥过生日,家里在酒庄办生日宴,她得回趟家,来跟俞微抱怨。


    俞微听她念叨了半个小时才挂断電话,这会儿韩莹也到家了,俞微给她发了消息确认平安,才重重的、发泄式地,把自己狠狠丢到床上。


    次日,晚上快八点,顾泠舟收工之后,带着晕晕在附近饭店里吃饭。


    晕晕嗦着小龙虾,满脸狐疑地看着顾泠舟:“我说,泠姐,你不是和微微姐说,今晚要和导演他们吃饭的吗?”


    “哦!你该不会是终于意识到,凭借你们的旧交情和工资没法把人留下来,终于要开始实行双休制了吧?我说你这也太落伍了,人家好多公司都上四休三了,你行不行啊?”


    顾泠舟毫不客气地翻她一眼,戳开祁念的微信。


    “老祁?你帮我推荐点酒呗。”


    “口感好点的,不要太甜,度数太低喝着没劲,也不要度数太高,最好是那种喝了不容易醉,醉了也不会宿醉头疼那种。”


    “哦,要是能顺便养养生最好了,你那有什么推荐吗?”


    发完消息,她手指敲了敲桌子,“吃你的饭,别废话。”


    说完她也没动面前的饭菜,关掉聊天框之后,又转头打开自己购物软件。


    没翻两分钟,祁念直接打来了电话。


    “你要买酒啊?”电话那头并不是祁念的声音,但顾泠舟也没有表示意外,只是略显迟疑的应了一声。


    那边接着开口道,“你说的这种条件,不是不能满足,重点吧,不是酒的品类和年份,什么产地啊、储藏方法和条件啊,都还在其次,重中之重的呢,还是做法。”


    听得出来她在那头吃东西,但也不妨碍她吐字清晰,并且对顾泠舟的神经条件并没有发表任何贬低言论,只语气平静的开口。


    “像是餐厅里都要放在冰桶里,那是要保证口感,有些人就会用红酒煮水果,那是为了养生,你要是都想要呢,最重要的,也是做法,你明白吧?”


    她说的有鼻子有眼,对面的晕晕也听得好奇,不由得凑了过去,听祁念的下文。


    “这样,我教你,你就去找一家超市,买一瓶,唔,市价两千,算了两百就够了,你把红酒买回家之后,找两口锅,一定要无油无水消过毒”


    “等等等等,”顾泠舟打断她,按下录音键“我录个音,回头别忘了,好了,你接着说吧。”


    “”她清了清嗓,用平整的广播腔接着说:“找两口锅,把酒倒进一口锅里,另一口呢,装五百毫升的直饮水,煮沸,等它自然放凉,然后把酒瓶也洗干净,无油无水,再消毒,然后把放凉的水,倒进酒瓶里”


    顾泠舟已经听出来不对了,默默把手机拉远,晕晕忽然不觉,相当入神地凑得更近。


    之后,电话那头的音调陡然变高。


    “喝水养生去吧顾泠舟!你说的那什么神经病条件?度数太低不醉不行,度数高了醉了也不行,你这么能,怎么不去找医生开点病,找司机开点罚单啊,找老天爷开点五雷轰顶啊?!”


    晕晕:“”


    顾泠舟:“”


    沉默片刻,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点争执声,很快,一道更加清润的,明显属于祁念的女声传来。


    “不好意思,她最近”祁念顿了顿,不知道在和旁边人说什么,讨论两分钟后。


    “我替组织上传句话,表达一下组织上的关心,和对你个人问题的困惑。”祁念清了清嗓,把刚刚那人的语气模仿的十成十,“顾泠舟,你上辈子是台风吗?这辈子这么能抽风。”——


    作者有话说:啊,这一张写了好久,改了好久,本来的走向是俞宝喝醉走心,顾顾吃醋误会,然后下一章和好的剧情,但是写着写着,顾顾那句“前任就是前车之鉴,等于错题集”就出来了,虽然我们顾顾终于硬起来了,但给老母亲一下子整不会了,又推翻前面重写,哈哈哈哈,怪好笑的,所以今天的小剧场——我:顾顾,你不懂,追老婆得循序渐进,尤其你们这种%……%……&%*


    顾顾:(一把推开),起来吧吗,我老婆我自己追。


    第42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三根手指搭在了她的脉……


    对面的人叫柯冉, 爱豆出身,祁念的女朋友。


    昨天祁念的话剧巡演结束,她们是一起吃饭的,但是顾泠舟一边嫉妒俞微和“朋友”出去玩, 一边嫉妒这两个人在自己面前亲亲我我——她这个人自己心里不舒坦, 也看不惯别人舒坦。


    应该庆幸她还在拍戏, 要保持身材,所以吃饭的时候基本没怎么动, 不然不小心舔到嘴巴,容易把自己毒死。


    该说不说, 违约费还挺贵。


    现在吧,只能说报应不爽, 顾泠舟有求于人又理亏,難得的没有反驳,老老实实挨了对面的一通冷嘲热讽。


    回去的路上,晕晕开车,顾泠舟坐后排。


    晕晕本来还想笑话她泠姐,也有被人怼得哑口无言的时候, 只是目光一抬,看见后视镜里的顾泠舟。


    大约是今天的拍摄累人, 她懒懒靠在背椅里,一只手撑在太阳穴边。


    窗外的霓虹交替闪过, 照亮顾泠舟的侧脸。


    适合大荧幕的演员,脸型都是没的说的,尤其这种暧昧光影下的侧脸,简直是骨相美的放大镜。


    晕晕到嘴边的嘲笑不知不觉咽了回去,一路开到十字路口的时候, 她停车等着红灯。


    这次抬头,顾泠舟那张脸仍旧面无表情,只是唇线紧崩的样子看着严峻,她不知道想什么事情想得出神,目光虛空的放在窗外。


    拍摄进度就快要到女主第三次进到大楚皇宫里的戏份了,这次是李清蘅杀进皇城,扶持幼帝登基,自己垂帘听政,又自封护国夫人,光明正大执掌朝政的剧情。


    或许是在找拍戏的感觉?晕晕总觉得她现在的目光有种目空一切的漠视和放肆。


    于是这次酝酿起来的玩笑就又哑了炮。


    该说不说,这么些年了,她还是挺怕她泠姐面无表情的样子。


    车子一路安静地开回了家。


    顾泠舟在院子里就下了车,迈步走进客厅。


    房子里没开灯,从外面看黑漆漆的,进来之后,窗外的夜色大喇喇顺着窗子泼进来,又被屋里的家具切割、分散。


    家里的家具多,倒也也没显得太过空旷,只是虫鸣声陣陣,显得家里比车里还要安静。


    顾泠舟在那片昏昏影影里站了片刻,回过神,把打包回来的小龙虾放进冰箱,径直上了二楼,脚尖没有丝毫停顿地走向了俞微房间。


    今天是周末,晚上又没回来吃饭,她八成是去见她奶黄包那位二妈了。


    顾泠舟敲了两下门,也没指望谁来开,自顾自推门进去,直冲着床尾正对着的奶黄包的窝。


    角落里的黑暗更浓,顾泠舟伸手一捞才发觉窝里空无一物,她抬头,注意到屋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反显得走廊里都亮了些许,蓝幽幽的光顺着门照亮一片三角形的须臾。


    “包包?”


    话音落,床头位置骤然亮起两盏滴溜圆的小夜灯,像是剛睡醒的样子,朝她一眨一眨。


    “你又趁着你妈不在偷偷上床!”顾泠舟半跪在床尾,朝它招招手,“过来,我带你去楼下等你妈。”


    奶黄包没动,反倒是那团被子慢吞吞翻了个身,继而在夜灯下面,露出俞微略显青白的半张脸。


    乌浓的暗色里,那双眼睛濛濛地猬集着点点的光。


    “你回来了。”


    俞微的声音听着輕且哑,像是一陣风一吹,就摇曳出天际的风筝线。


    顾泠舟蕴了一整天的郁郁,是沉沉的湖水,风筝线輕輕掠过,撩起一片荡开的涟漪。


    再听那话——你回来了,回来。


    几个字,不知道勾起水底下的哪一块儿石头,有空气挤进去,水底咕噜噜冒着泡。


    顾泠舟嘴唇动了动,又重重抿了下。


    几乎是立刻,浓雾散尽,霞印澄江。


    她脸上还按耐着,声音也放得輕,踱步到床头,半蹲下来,“你在家里啊?”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睡了?给你发消息也没回,该不会,是睡了一下午吧?”


    听俞微闷闷应了一声,顾泠舟的语气听着和平日没什么区别,但就是叫人觉着一团微妙的高兴。


    要换了平时,俞微未必感觉不出来。


    她从小在感受人的情绪上就有种得天独厚的天赋,尤其这份天赋用在顾泠舟身上的时候,又被加了各种buff。


    但现在这会儿,她大脑几乎停滞,于是在顾泠舟拉着她的手腕,要她去吃小龙虾的时候,俞微缩回手臂,掌心落回在前额,蜷起的手指半遮在眉眼。


    顾泠舟的手并没有收回去,还依旧虛虚拢在俞微手腕上,于是沉沉夜色里,那股熟悉清隽的白茶香气陡然明显,清清雅雅萦绕在俞微鼻尖,又随着她小心而清浅的呼吸,进入身体的血管。


    俞微迟钝的没有察觉,只说:“不吃了,困,明天再说吧。”


    “睡一下午了还困?”顾泠舟只当是她剛睡醒犯懒,手指加重了力道,要拉她起来,“睡到这会儿,晚饭也没吃吧?起来好歹吃点东西。”


    她手上剛剛使力,就听俞微低低“唔”了一声。


    “别。”


    顾泠舟被吓得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一脸忧切地俯身,手指想碰又不敢碰,“怎么了,不舒服?”


    俞微慢慢窝回去,闭着眼睛缓缓吐了口气,才缓过那陣头晕。


    薄薄的眼皮掀开道缝隙。


    屋里还是黑沉沉的,顾泠舟刚才进来也没开灯,俞微只看见一道不甚清晰的轮廓。


    她索性闭了眼,连笑的力气也省了,解释道:“生理期。”


    顾泠舟原本的紧绷松了点,“痛经?”


    “有一点。”


    “家里有暖宝宝,你等会儿,我去给你拿。”


    顾泠舟来去匆匆,俞微慢慢吐出口气,屈指用指节抵着太阳穴揉了揉。


    说是痛经,但主要是头疼。


    感觉像是脑袋里灌了八成满的水液,稍微动一动,就震得脑袋里的水液激荡,撞着两边侧额又胀又痛,睁眼就头晕目眩。


    这两年冬天的时候,一到生理期就这样。


    头两天晕得厉害,后面就好了。


    俞微没想到这次是大夏天,也会这样,但又觉得一贯如此,不想大晚上的麻烦,索性由着顾泠舟以为她是痛经,拿个暖宝宝来,应付走她就能了事。


    她这么想着,耳边传来奶黄包软声的叫,手背上有些许粗糙的触感,是奶黄包在舔她的手背。


    俞微笑了一下,安慰它:“没事乖乖。”


    说着,手腕一翻,奶黄包自觉歪着脑袋蹭掌心,蹭够了,又给她舔头发,最后挨着她脑袋躺在头顶。


    怪操心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泠舟大步流星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来。


    她把怀里的保温杯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把一个古装剧里常见的暖手抄塞进俞微被子里。


    暖宝宝不能贴身贴,夏天衣服少,把它贴在这个暖手抄里头,再捂在肚子上就刚刚好。


    她借着走廊里的光放好暖手抄,这才开了台灯。


    暖色的光晕亮起来,像是给人脸上涂了一层蜜。


    顾泠舟一边把冒着氤氲白气的热水倒在杯子里,一边说,“家里没有止痛藥了,我刚叫了跑腿,二十分钟之后就到,锅上也蒸了鸡蛋羹。”


    要说她对俞微的不放心最体现在哪一方面,那“吃”可真可谓当仁不讓!


    打小就挑嘴不说,食量也总是跟个猫儿似的,总是在正经吃饭的时间不正经吃,随便叨两口就喊饱。


    现在长大了,那胃口也没见涨,每次顾泠舟和她一起吃饭,都怀疑为了上镜好看保持身材的是俞微。


    于是,再出口的话就带了几分嗔怪:“生理期本来抵抗力就弱,不吃东西怎么能行?等会儿多少吃两口、喝了藥再睡。”


    俞微歪头在两个枕头之间的缝隙里,闻言没有反驳地“嗯”了一声。


    顾泠舟这才满意,俯身去给她掖被角,抬头时冷不丁看见俞微苍白的唇和毫无血色的脸,心里咯噔一下。


    “暖宝宝有用嗎?你脸色看起来还是很不好。”她顿了顿,语气不由得更轻了,心脏跳动声却在耳边放大,“脸上怎么一点血色也没有,要不,去醫院看看?”


    俞微怕麻烦,说到底就是怕最后要闹到醫院,闻言立马抬了抬眼,笑了笑,“生理期有点贫血不是正常嘛,没事。”


    说完又补充道:“以前也这样的,你放心吧,过两天就好了。”


    俞微头晕的厉害,没有力气思考,只是不想讓顾泠舟小题大做,也觉得这事儿习以为常能讓她放心,没想到这话一出,顾泠舟的语气反而更加坚决。


    “以前就这样?那更不能拖了!不行,我带你去趟醫院。”


    俞微:“”


    俞微大脑宕机了好一会儿,撑起来脑袋靠着,看见顾泠舟已经大步走向了一旁的衣柜。


    俞微急了,忙说:“真不用,睡一觉起来,明天就好了。”


    顾泠舟没多废话。


    俞微衣柜里的衣服只寥寥几件,看得出来她当初来的时候是做好了只呆一个月就走的准备,顾泠舟扫过一眼就又合上,转身出门。


    俞微听见顾泠舟的脚步声停在走廊另一头。


    顾泠舟房间里,步入式的衣帽间就在一进门的位置,她大约是没关门,俞微甚至能听见她拉开伸缩架的声音。


    俞微也不知道是气自己蠢,还是气顾泠舟执拗,最后无语到居然笑了,脑袋摔回枕头里,眼前又是一阵天翻地覆的晕胀。


    顾泠舟很快回来。


    她去拿了件驼色的长款薄风衣,一顶针织和一双厚袜子。


    俞微瞧见了,更加无语至极:“我真没事”


    “俞微!”


    这次,她话音还没落,就被顾泠舟愤然抢声。


    俞微每每和人划开距离的行为本就叫人心酸,更别说昨天还添了个不会划开距离的前女友做对照。


    况且,要是什么别的事也就算了,还偏偏是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儿。


    不舒服也不去醫院不吃藥不和人说,满嘴的“没事”只打算硬抗,还和她在这里搞什么“分寸感”、什么“界限清晰”!


    顾泠舟瞬间就毛了,还越想越生气,把手里的东西往床尾一丢。


    “这段时间你到底对我说过多少假话,你自己数的清嗎?但凡这段时间你能少说一次谎,也不至于讓你现在的话没有半点可信度!”


    顾泠舟的语气绝对算不上和煦,甚至从她蓄势紧绷的肌肉来看,这还是她努力克制过的。


    俞微一时被她吼懵了,倒是奶黄包,瞬间从枕头上跳起来,它比顾泠舟毛的更厉害,尾巴都炸了起来,挡在俞微跟前哈气。


    俞微没来得及细想,赶紧起身按住炸毛的奶黄包。


    脑子上的胀痛让她更没法思考顾泠舟的控诉。


    她撒了什么谎?她什么时候撒了谎?她撒了多少谎?


    俞微无心思考,一边头痛,一边心焦地安抚奶黄包,又想到顾泠舟刚刚吼自己的话,只觉得委屈又窝火。


    她慢吞吞缩回被子里,胸腔里不知名的火气也跟着烧。


    俞微抱着奶黄包,背对着顾泠舟,侧身蜷成一团,下一刻,手摸到被子里的毛绒绒的暖手抄。


    她也拿出来,丢到了那堆衣服上,声音颤了颤:“不用你管。”


    俞微语气还是虚飘的,但话音刚落,就叫顾泠舟脸色一白,身上原本理直气壮的气势顿消,甚至有些半藏半露的颓然。


    这片令人難堪的沉寂不知道过了多久,俞微感觉背后的床榻微微一沉。


    顾泠舟的影子被台灯放的很大,有些扭曲地落在俞微床铺上。


    俞微盯着影子弯折在墙上的脑袋发呆,冷不丁听见顾泠舟嘴里吐出两个字。


    “骗子。”


    这话也不知道勾起了记忆里的哪根弦,俞微眼睛又酸又胀,脑袋下面的枕头瞬间湿了一片。


    “不许哭!你自己说,这次可没有冤枉了你吧?”


    顾泠舟的语气还是半硬的,有种强撑着的强势,只是手臂撑在了俞微面前。


    她也不管奶黄包这会儿对她多敌视,动作甚至算得上轻柔的慢条斯理,屈指蹭掉了蹭俞微鼻梁间的湿润。


    顾泠舟一只手落在俞微肩膀,身体倾倾靠过来,再开口时,那点强撑着的强势也没有了。


    “要是身体不舒服都靠着硬抗就能扛过去,那还要医生干什么?有病早治,没病安心,这话,不还是你当初告诉我的嗎?现在你还想当着我的面,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俞微垂着眼皮没有说话。


    她现在被怀里挣紮着要去咬顾泠舟一口泄愤的奶黄包、自己心里的委屈和不忿、还有顾泠舟几乎笼罩着自己的体温和气息,弄的脑子里乱糟糟的。


    偏偏大脑这时候硬件还出了问题!


    复杂的思考不及,最终只在一片乱糟糟里给出了最基本的判定——生病吃藥看医生,总是没错的。


    想到这儿,俞微刚刚被吼的委屈也消了不少。


    她按着奶黄包的脑袋,解释道,“我头晕,一动更難受。等明天好一点了,我自己会去医院。”


    可解释完了她又发现,这不是正好应了顾泠舟说自己骗子的话?


    她也想不了那么多了,反正,去医院不是不行,不是和顾泠舟一起去就好。


    说完,俞微也没看顾泠舟的反应,只腾出一只手去推顾泠舟肩膀,自顾自下了定论。


    “就这样吧,我明天会去医院,你别管了,赶紧去洗漱吧。”


    而顾泠舟当然不肯,她一把握住了俞微的手腕,问她:“明天治,那今天晚上呢?”


    俞微感觉自己的掌根,似乎贴在了顾泠舟心口,一阵阵的心跳声,头一次从这怪异的地方传过来,心里也是一阵难言的怪异。


    她更闷头不去看顾泠舟了,说:“我一会吃止痛药。”


    “有止痛药起药效的时间,你早在医院里做上治疗了。”


    话落,不等俞微反驳,顾泠舟更俯身近了近。


    “我明天早上六点开工,四点钟就得起床过去。”


    俞微心说那不正好?本来休息时间就短,还不赶紧收拾完睡觉!折腾那么多干嘛?


    可顾泠舟紧跟着问:“你就不想让我今晚,能安安心心睡个觉吗?”


    这语气俞微后背簌簌地冒了一阵热汗,被子掀动间,她都感觉里面一阵蓬蓬的潮热。


    俞微心里暗诽:早知道这样,就该让顾泠舟这个时候再开灯的。


    她就不信,这会儿自己的脸上还能半点血色都没有?


    顾泠舟只觉得她手上推拒的力道松了,于是,原本落在俞微面前的手臂,长臂一伸,勾来了那件风衣,握着俞微手腕的手,则顺势给她套进了袖子里。


    俞微:“??????”


    顾泠舟像是浑然看不见俞微眼里的质询,扶着俞微脑袋让她慢慢稳稳的靠坐起来:“我稳着点开,二十分钟就到医院了,是家中医馆,里面有个侯大夫,紮针技术很好,你放心。”


    “我”吃药就行了吧?


    俞微被套上了外套,却还想挣扎,顾泠舟只屈膝跪在她身旁,腰肢像是舒展开的柳枝,细细长长的延伸到床尾。


    她够来了那顶帽子和袜子,不等俞微说完,塞给她头绳,安排道:“把头发扎低点,方便戴帽子。”


    自己则半蹲下去,给俞微套上了那双,穿出去会被人误以为还没出月子的加绒棉袜。


    俞微:“”


    *


    再早几年之前,顾泠舟一向是圈里又争又抢,雷厉风行的典范。


    毕竟没背景没资历没成绩的,难道好资源不靠争和抢,等着别人眼巴巴送过来?


    也就是最近这两年,奖项作品在手了,底气硬了,大小制作的好剧本也能先从她这里流,顾泠舟才养出来几分的从容谦让,光华内敛。


    只不过,也都是皮,轻轻一戳就容易破,底子里还是个为达目的,果断出手的人。


    现在,这位果断出手的人戴了副口罩,驱车把俞微送到了她说的那家中医理疗馆。


    俞微再次肯定了自己刚刚的忧虑——不想和顾泠舟一起去看医生,尤其是中医。


    “你这个脉象,这是典型的气血亏虚导致的经期头晕啊,平时睡眠怎么样?规律吗?”


    “不规律,熬夜吧?熬夜最伤肝,睡眠质量怎么样?”


    “多梦,浅眠,容易惊醒平时心里好揣着事儿吧?”


    “你看看,忧思伤脾,脾气主运化水湿。脾气弱,体内就多湿邪,这湿邪重浊黏腻,到脑子里,可不就昏昏沉沉,头晕目眩?”


    “平时吃饭也不好,这脾都运化不了,吃了也运不动,你看看,脾为后天之本啊,运化水谷称谓营养物质,要想身体健康,脾”


    俞微一边回着问诊,一边抬手扶额。


    听侯大夫讲病情,晕是真晕,但更主要是能挡住旁边顾泠舟冰棱子一样嗖过来的眼刀。


    俞微是头一次觉得和医生讲述病情这样难熬,好容易熬过这一劫,侯大夫终于大手一挥,“行了,来先扎针吧。”


    扎针还好,不算痛,顶多有点穴位得气的酸胀,而且几针下去,脑海里的水就像瞬间退下去了一样,整个人脑袋清明轻松了不少。


    最轻松的,还是顾泠舟在诊疗室外面和侯医生讨论病情——俞微有种城门失火,殃及烧烤摊但殃不及烧烤架上的烤鱼的得过且过感。


    只可惜这段时间过得太快,半个小时后,俞微再次上了顾泠舟的副驾。


    顾泠舟把大包小包的药材放在后排,后排的一半,是脾气上来,不肯和俞微分开,现在在笼子里的奶黄包。


    一半是俞微的药,药的一半是要煎着喝的,一半是要泡脚。


    俞微心中默念着祸不及子女,然后目光从奶黄包身上收回来,渐渐有些怅然——怎么就没让侯大夫给顾泠舟开点清热降火的药?


    真是失策!


    于是,俞微一路怀着满腔惋惜和惴惴,和顾泠舟回了家。


    两人一起在地下车库坐电梯,顾泠舟按了一楼的键:“一会儿你先上去,我去叫晕晕帮忙煎药。”


    晕晕?


    俞微悻悻道:“这么晚了,要不我明天再开始喝吧?”


    “明天?”顾泠舟原本垂着头,闻言一侧脸,扬起一边眉问,“怎么,你算了黄道吉日,今天不适合吃药?”


    “”俞微:“不是。”


    【叮】


    一楼很快到了。


    俞微显然不打算再往枪口上撞,等顾泠舟出去后默默上了二楼。


    出去这一趟,奶黄包的情绪看起来比顾泠舟好多了,俞微把它放回了猫窝,自己也爬回了床上。


    犹豫片刻,把那个毛绒绒的暖手抄也拿了回来。


    刚躺好,顾泠舟很快就上来了,她打开了一幅折叠桌放在俞微面前,俞微端着温热的鸡蛋糕小口吃着,时不时偷觑一眼顾泠舟的脸色。


    顾泠舟正低头看手机,满脸肃然的样子,或许是在回工作消息。


    俞微早没了先前硬碰硬的不忿,等顾泠舟放下手机,她一脸讪讪的,说:“早知道今天生理期,昨天就不该喝酒的。”


    以往冬天才头晕的症状,这次却夏天犯,总要有个缘由的。


    俞微深以为都是昨天那顿酒喝的不是时候,也想让顾泠舟消消气,却没想到,顾泠舟扯着嘴角冷笑。


    “胡说八道。”她骂的慢条斯理,手指交叠“笃笃”两声闷响敲在桌面,“那是一顿酒的缘故吗?怎么别人都喝酒,就你和一顿,就头晕难受?”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没听人家医生怎么说?长期作息不规律,导致的气血亏虚,熬夜损伤肝血,又多忧多思,损伤心脾。”


    “人医生说了,和血有关的脏器就仨,你全中,这是一顿酒喝出来的?”


    俞微老实巴交,挨完侯医生的训又挨顾泠舟的训。


    “还有,什么叫早知道今天生理期?你生理期不规律?当时医生问你的时候你怎么说的?”


    “真行啊,撒谎都撒到医生跟前了!明天去治疗的时候,必须和人家说清楚,连生理期的毛病也一起治,听见了没有?”


    “还有,你心里想什么我管不了,但以后,十点钟必须准时上床,把你这个作息给我好好调整过来!”


    以往有很多话,顾泠舟不是不想说,只是没有说话的立场。


    而且按照她的性子,真心话可以冷嘲热讽的说、可以冷冷硬硬的说、可以不容拒绝的说、甚至可以威胁强势的说。


    毕竟,真心话本就是这世上最不设防的软肋,怎么能不蒙上一层强势的铠甲?


    可这样,说出来的话,就难免带着管控和强势的意味。


    先前她还约束着自己,一来是没立场,二来,她自己也怕,万一把人气走了怎么办?


    现在,尚方宝剑在手,顾泠舟可谓是肆无忌惮。


    她盯着人吃完鸡蛋羹,等药熬好了,又盯着把药喝得一滴不剩,这才收走矮桌。


    她对俞微“不小心”从被子里露出来的,暖手抄的毛视若无睹,起身去关上卧室的灯。


    一片漆黑里,顾泠舟缓步走到俞微床边。


    “睡吧,我盯着你,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俞微:“”


    俞微试图起义,但被镇压,只能老老实实躺回去。


    一片黑暗里顾泠舟喜欢这一片黑暗里。


    一个人呆着的时候,黑暗是无垠的,但两个人待在一起,就有一种别样的亲切。


    她们看不见彼此,却清楚知道对方的存在,人总是太依赖眼睛,也就太容易被眼睛欺骗。


    而黑暗里,所有眼睛能够看到的皮囊、服饰、发型、面孔,都被湮灭,彼此的呼吸、味道、乃至情绪、状态,都从毛孔里散发出来信息,继而被另一个人身上最大的器官接收。


    顾泠舟听见听见奶黄包舔理毛发的声音,听见俞微的呼吸不知不觉变得绵长,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这片黑暗里重归安宁。


    片刻后,顾泠舟俯身,抬手在俞微面前晃了晃手臂。


    俞微安睡着。


    又过了片刻,顾泠舟伸手,摸索到了俞微的手腕,然后三根手指搭在了她的脉搏上。


    俞微:——


    作者有话说:装睡俞宝:第一次被试探:伪装成功,该走了吧?


    第二次被搭脉:我&*()&)……&*……()


    嘿嘿嘿,2025第一天,祝大家健康平安,有才有财,天天开心呀~


    第43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你还挺会callba……


    俞微还是头一次遇见有人搭着脉, 来确定是不是在装睡的。


    哪有这样不相信人的?


    她一阵无语,半是生气半是好笑,最后有点破罐破摔的叹了口气,反手按住了顾泠舟搭在腕上的手指。


    “我真睡不着, 下午睡太多了。”


    “我本来还只是好奇, 中医是怎么从脉搏里看出来人的气血足不足的, 结果,某些人”黑暗之中顾泠舟捏了下俞微的手指, “不打自招?”


    “”俞微有点恼羞成怒,把她的手推开:“哎呀!”


    顾泠舟大约能想象出, 俞微这会儿的吃瘪表情,于是忍不住嘴角上扬, 语气却一肃:“别撒娇!”


    俞微:


    俞微大约更想控制自己别撒泼。


    “哪有你这样強硬给人調作息的?人又不是机器,说几点断电就几点断电?”


    顾泠舟当然知道,人是不可能像机器一样,说休息就休息,说工作就工作的。


    甚至她本人对于睡眠的态度,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人生何必久睡, 死后自会长眠。”


    只是一来,身体对于喜好事物的本能趋近不受大腦管控。


    看着俞微睡覺这件事, 单是想一想,就覺得有一汪温泉水汩汩流入身体, 而后遇到血液里沉淀多年的憔悴相关,泡腾片一样地乍然沸满整颗心脏。


    顾泠舟拿着看似合理的要求当幌子,实则私心里赖着不想走,又眷恋俞微这难得的、被逼迫出来的几分鲜活气。


    这讓她想到了从前给俞微做家教的时候。


    ——那时候,顾泠舟表现得也是这样严苛又不肯变通, 暑假还给人安排了早晚自习。


    俞微很乖,大多数时候还是很配合的,但早上睡不醒,睡眼惺忪,打着瞌睡醒着盹应付过去是常态。


    晚上又不肯睡,每到那个时候,就精神百倍地抓着顾泠舟要耍赖通融,张嘴就是“我白天学习一天了”


    “我今天白天睡了一天了!”俞微強調,“而且你明天还得早起呢,总不能在这儿盯我一晚上吧?”


    气泡顶上了内腔,破开时冲撞出一阵的酸痛,顾泠舟长出口气,才把那阵气泄出去。


    她耸了耸肩膀,“Maybe?”


    听呼吸的动靜,俞微显然已经有些抓狂:“那你直接睡在这里好了!”


    “不好吧。”顾泠舟撑在床邊的手臂收了回去,像是怕这无光的暗室照出自己倾斜的影子,忽然坐得端正,然后偏头拎着衣领嗅了嗅,“我,还没洗澡。”


    *


    顾泠舟大约是没有关上对面的房门。


    十分钟后,俞微听见对面卫生间里的流水声动靜停了,紧接着是吹风机嗡嗡作响。


    俞微有些懵然的大腦,像是被戳开了什么机关,她摸黑下床,溜进卫生间。


    刷牙。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要刷牙,就像她也不知道,今晚的事怎么就从顾泠舟陪床,发展成了顾泠舟上床。


    而且刷完牙回来,一切都变得很奇怪。


    躺着很奇怪,坐起来也很奇怪。


    开着灯奇怪,不开灯也奇怪。


    睁着眼很奇怪,闭上眼更加奇怪


    一阵折腾之后,俞微终于找到了转移注意的灵丹妙药——手机。


    充电、开机,俞微靠在床头,眼底慢慢被手机的白光照亮。


    微信有消息提示音响起来,俞微戳开聊天框。


    一半是顾泠舟发来的,先是问她中午吃的什么。


    俞微那会儿在睡覺,没看到消息,顾泠舟大约是以为她又和朋友出去玩,没顾得上看手机,于是过了一个半小时,半下午的时候又断断续续问了几句在哪儿玩、还是和奶黄包二妈一起、什么时候回去、有没有喝酒。


    最近的一条是晚上八点来钟,顾泠舟不知道撤回了一条什么,然后发了一句【结束了给我发消息】,下面还配了个奶凶的小猫咪举着啤酒瓶威胁的表情包。


    俞微看得不自覺嘴角上扬。


    顾泠舟这个人,小时候像是有什么可爱羞耻症,讓她撒个娇卖个萌,像是能要了她的半条命。


    每次铁骨铮铮往那一杵,能放进院子里当玫瑰花的铁艺花架。


    现在年近三十,又整上萌宠表情包这一套了。


    俞微一阵腹诽,手指很熟练的偷走表情,转而戳开薑大公主的聊天框。


    薑大公主的对话框数量,显然就不是顾泠舟这种话少的人能想象的了。


    俞微翻上去都花了好一会儿的功夫,然后跟批折子似的,把薑云慧那些碎碎念挨个回复。


    大公主还没安寝,消息回得很快,俞微刚回复了两句,新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你终于回我消息了】


    【我还以为你失联了,后来一看日历】


    【原来是你生理期到了】


    【又不舒服吗?要不要我把你那几瓶药给你寄过去啊】


    【你给我个地址,我今晚寄出去,最晚后天就能到。】


    大公主的打字速度令人望尘莫及,俞微等她一股腦说完,才回复。


    【睡了一天,才发现手机没电了,刚刚才开机,放心吧,没失联,有点不舒服,但是去过医院了,现在好多了,不用给我寄药。】


    思考片刻,俞微又补充。


    【那些药都过期了,你可千万别吃啊。】


    【都去医院了?你这次痛经很严重啊。】


    “其实还好,是你顾老师不太放心”


    一行字打完还没发出,俞微看着那输入框里后半段,总感觉指腹莫名发烫。


    其实也没什么。


    工作嘛,生病了,就算同事也会帮忙请个假、叫个120,或者推荐个好医生。


    之前,她们家的阿姨生病了,她妈或者她大嫂也会陪着去医院看病。


    那是一种呃,人类对自己朝夕相处的同类,自然而然会产生的责任和帮助。


    俞微就算发出去了,薑云慧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


    况且,顾泠舟本身,或许也是担心的。


    但是那份担心,也许是出自两个人之前的同学情谊,也许是出自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互帮互助,也许是出自顾泠舟本人的性格侠义良善——总之,今天在她家里的厨娘身体不舒服,不论这个人是谁,有没有什么同学情谊,顾泠舟都会带着她去医院看病。


    这没什么奇怪的,也没什么特殊的。


    顾泠舟担心她,这是事实,但不是她自我欺骗时用的那种理由。


    自欺欺人的人很可悲,发一些别人看起来正常,实则利用似是而非的模糊论調,来虚构出一个“我很特殊”的幻想来自我安慰的事,实则和造谣无异!


    加之俞微心中那一闪而逝的窃喜,是实实在在的证据,她没法告诉自己没有这样想过。


    犹豫的时间其实很短,俞微把打好的字又一个个删掉。


    【其实还好,你顾老师说认識个很厉害的中医,可以帮忙調理调理,就去医院看了看。】


    再三确认,这段话没有讓自己产生什么别的妄想,俞微这才按下发送。


    她一口气舒了一半,忽然又灵光一闪。


    ——原来,她刚刚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很不得劲,是因为“自己在等顾泠舟过来睡”的事。


    这事儿和刚刚的“你顾老师担心”多少有些殊途同归。


    而且念头清晰得太不合时宜,隐隐绰绰的窗户纸都没给人留,闪电似的亮在腦海里,衬得顾泠舟开门的动静像是一道巨雷。


    俞微本来就对声音敏感,这下更是扎扎实实被吓了一大跳,手腕一抖,手机屏幕的白光像是一道胡乱挥舞的利剑似的,雪白的剑光划过俞微的脸,最后被乱七八糟地倒扣在床上。


    俞微心虚,下意思地把手机往被子里藏。


    一抬眼,顾泠舟一身白色缀蕾丝邊的吊带睡衣和短裤,怀里抱着枕头和一床夏凉被。


    门一开,顿时带进来一屋带竹盐味道的潮湿香气。


    顾泠舟见状,一时也没往别处想,只皱着眉,把被子枕头往床上一丢,“都要睡觉了,怎么又在看手机,不是说看东西头晕吗?”


    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一层细汗,俞微体验了一把如芒在背,表情有些悻悻的把手机捞回来:“扎了针之后好多了,就回复一下消息。”


    她看着姜云慧发来的文字,实则一个字也没能进到脑子里,但这至少解决了眼神没处放的困境。


    等到那抹珍珠白绕到床那头,悉悉索索上了床,没了别的动静,俞微伸手去关台灯。


    “先别关。”


    顾泠舟出声阻拦,俞微下意識看过去:“嗯?”


    顾泠舟枕着一条手臂,另一只手扯着夏凉被的一角,盖着小腹,她视线往俞微手机递了一下:“不是回消息吗?回完再说,别老关着灯玩手机,对眼睛不好。”


    俞微:


    可是开着灯、被顾泠舟盯着,对她心脏不太好。


    俞微勉強看向消息。


    姜大公主:【药真的不能吃了吗?都过期了为什么还留着】


    俞微:【真的不能吃了,留着是因为药很贵,又没吃,舍不得丢。】


    顾泠舟大约是意識到了自己的视线叫人别扭,很自觉地偏过头,曲着手指,蹭弄着摆在床头柜上的蔷薇花。


    花开过了,外面一层花瓣的邊缘已经有些枯烂腐败。


    顾泠舟咬着牙,扯下来,在指尖慢捻着。


    听着俞微敲打键盘的声音越来越快,她手里那片花瓣也很快被碾烂,顾泠舟抽纸擦着指尖。


    好不容易等到俞微放下手机,关掉台灯。


    窗外的月光在窗帘边缘留下一道白色的灯带。


    床很大,两个人又足够的苗条,并肩躺在床上,中间还能容下两个枕头。


    气氛沉默两秒后,顾泠舟状似不经意问起:“谁啊,这么晚了还给你发消息?”


    又顿了顿,顾泠舟刻意调换出打趣而不显吃醋的语气,问:“前女友?”


    前女友?她是说姜云慧还是韩莹?


    虽然两者都是假的。


    而且前者还很快的被揭穿,谎言维持的时间太短,甚至让俞微都忘了自己撒过这样的谎——她当时还想着,要是知道自己有女朋友,顾泠舟一定会和自己保持距离来着。


    至于后者在刚刚严厉驳斥过,自己自欺欺人的行径有多么恶劣之后,这件事她有些抵触,暂时不是很想提。


    所幸,她还没不要脸到,谎称“奶黄包二妈就是我前女友,其实这些年也有不少人喜欢我”这种话。


    一点点的暗示,顾泠舟应该不在意,而且语气轻快充满调侃,更像是在打趣上次的事,给大公主起的新外号。


    毕竟她总不能说,“我前女友挺多,你问得是哪一个。”


    俞微含糊应了。


    “难怪,”顾泠舟说话的腔调听着很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她吐出口气,说,“那应该的。”


    “什么?”


    “本来约好了今天出去玩,结果没去成,是知道你不舒服,特意问候的吧?”顾泠舟又强调了句,“应该的。”


    “哪有约啊?”俞微这才确定,她说的前女友真是韩莹,“谁工作了还能天天跑出去玩啊?”


    这话说得,像是只要不工作,就会和人家跑出去玩似的。


    顾泠舟继碾碎了花瓣之后,手里的纸巾也很快遭殃,全然忘记了,昨晚是谁,觉得人家不过一个前任,连自己的对手都称不上。


    觉得人家不过是个给自己当错题集、给自己种树的前车之鉴。


    她没忍住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呵”


    “这不是昨天看你们玩得挺开心,像是没尽兴。”


    “诶。”顾泠舟侧过身,往俞微身旁靠了靠,“你们昨天在哪儿玩的?”


    怎么越问还越详细了?


    俞微暂时还没能坦然面对自己说谎,想让顾泠舟吃醋的事实。


    她现在说到韩莹,更多的是羞耻和羞愧,或者说,她根本不想谈及昨天的事。


    再说,这话,顾泠舟昨晚不就问过了吗?


    俞微偏过头看着她:“你不困吗?都快十二点了,你明天还要早起。”


    顾泠舟:“”


    她复又仰躺下来,支着一条腿,像是斜磕在花瓶沿的一截花枝。


    俞微总算松了口气,在一片静谧里闭上眼。


    房间里原本挂着个钟表,但是钟表走秒的声音实在太吵,和顾泠舟说过之后,她把那表给停了。


    这会儿,房间里只有空调和外面不知名的虫鸟作响。


    很好的白噪音,俞微感觉自己的心情也渐渐沉浸下来,她默默在黑暗里数着自己的心跳,尽可能忽视旁边顾泠舟的辗转反侧


    这当然做不到。


    房间里的温度被顾泠舟调得有些高,她或许是热得睡不着,俞微伸手去摸枕头边的遥控器,结果顾泠舟一个翻身,额头压上了她的手腕。


    顾泠舟微愣,片刻后反应过来,在俞微收回手之前,握住了那截空空如也的手腕。


    “人家不是送了你条手链?怎么没见你戴。这么宝贝,还要珍藏?”


    “不是,做事情的时候不方便,戴着不习惯。”俞微往回收了收手臂,没成功,她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或许是黑暗容易把一些触感放大,或许是晚上更容易想东想西,当然,最有可能,是刚刚被人把着脉揭穿谎言的事才发生不久。


    她用力挣了挣,像是手腕一下子成了什么命门:“幹嘛,又要给我把脉?”


    “那你给我把。”


    顾泠舟欣然把自己右手伸过来,握着俞微的手腕,找到了手腕的大致位置。


    俞微认識个阿姨,对中医研究很有一套,她跟着学了不少理论知识,知道右手的寸关尺脉分别对应肺、脾和命门。


    她也确实有些好奇,像模像样地扣着手指,试了试。


    半分钟后,顾泠舟问:“俞大夫,怎么样?”


    理论知识只有皮毛,实践经验约等于零的俞大夫很快得出来结论:“不知道,什么也摸不出来。”


    顾泠舟低低笑了,右手从俞微手指下抽出来,指尖撩起睡衣下摆。


    “那给你摸个清楚的。”她带着俞微的手落下去,“怎么样?”


    俞微:“四块。”


    “你几块?”


    “我没有。”


    “那怎么可能,你这么瘦,体脂率肯定很低。”


    “我不锻炼。”


    “真的假的?”


    “真的,不信算了。”


    片刻后:“那奶黄包二妈几块?”


    万万没想到事情还能绕回这里,俞微愣是气乐了:“哎呀,你幹嘛老追着人家的事儿问?”


    “好奇,”俞微彻底把手缩回去了,可顾泠舟像是虚空罩在手臂上的臂钏,她靠近俞微的身体,撑着脑袋支在俞微身侧,另一只手勾着她的一缕发,“反正也睡不着,聊天嘛,说说呗,你们当初怎么认识的?”


    真是会问,一下子涉及到两个她不想让顾泠舟知道的话题。


    俞微一边支支吾吾不想回答,一边在脑海里思考,怎么把和十来个人合租的事,比较体面的说出来。


    这件事本身当然没什么可耻的,在熬过那段非常艰难的日子之后,俞微回想起来的第一反应,一直都是自豪的,像是年迈的将军回顾身体上的伤疤。


    那是勇猛的奖章。


    所以如果有人问起来,她也很乐意把那段日子当成故事讲给她听。


    可是倾听的人换成顾泠舟,她就不得不有些别的考量。


    “就住一起就认识了呗。”


    顾泠舟瞬间想到了她和俞微刚认识那年,俞微生日,拽着自己非要在她家里留宿。


    “刚认识就同居了啊。”


    小时候的俞微,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讲,就是个高需求宝宝。


    需要人陪、需要人关注、喜欢黏在一起、喜欢和人一起住。


    顾泠舟自以为对此有所预期,应该能表现的客观理智又游刃有余,然而控制自己的酸气不要溢出,已经废了她很大力气——事实上,她觉得自己更像是铁板上滋滋作响烤鱿鱼。


    俞微也没想到,自己那句话在顾泠舟听来是这种意思,她连忙否认:“不是同居,呃,算是合租室友。”


    说完,她微微屏息,注意着顾泠舟的反应。


    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真切,她只知道顾泠舟足足沉默了好几分钟。


    几分钟后,顾泠舟决定暂时放过自己,不要再做切腹自尽的事。


    难得有个叙旧聊天的契机,是个正常人都应该聊一些开心的话题,于是她问:“那你们是怎么分手的?”


    俞微:“”


    切腹自尽的刀又落回了俞微手上,她在一刀致命和凌迟之间选择了装病。


    “我觉得我有点头晕。”


    “又头晕?还好医生交给我几个穴位,说你头晕的时候按一按。”


    她环过俞微的脑袋,不轻不重地按在太阳穴,压低声音,如同恶魔在耳边絮絮低语:“所以呢,怎么分手的?”


    “没有,哎呀,你好烦!”俞微被逼出了一股头撞南墙、撞南墙、撞南墙的绝望,索性长痛不如短痛,“我和她根本没分过手,她就是我一个朋友!”


    话说到这儿,俞微反而变得理直气壮:“再说了,我什么时候说过她是我女朋友?你自己误会,不要乱说好吧。”


    “不是女朋友?”顾泠舟的心情真可谓跌宕起伏,“那奶黄包为什么管它叫二妈?”


    “叫二妈怎么了?谁规定的二妈就是一定是前女友,说不定”俞微撞烂南墙的坚硬脑袋,这会表现出了咸鱼摆烂的强硬和不讲理,“说不定,人家还有五六七八个妈呢,又不犯法,人爱有几个妈就有几个。”


    “哎呀,你别揉了。”她甩开顾泠舟放在太阳穴的手指,小声嘟囔,“越揉越头疼。”


    顾泠舟仍旧半信半疑:“那我问你是不是和前女友聊天,你也没有反驳。”


    “我那是”俞微原本三尺高气焰顿时一矮,顾泠舟立马趁虚而入,重新拿回道德高地的主导权:“那是什么,嗯?”


    俞微吐出口气,“我是和姜云慧聊天。”


    她觑了顾泠舟一眼:“谁知道你说的前女友,是不是翻上次的旧账,给人家起的外号。”


    顾泠舟一哽,摸了摸鼻子,居然无从反驳。


    至于前女友的乌龙好吧,她确实不能确认俞微现在和她说的就是实话,但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


    抛开客观事实不说,不管是俞微先前默认这段关系,还是现在撇清这段关系,意图都比话语本身,乃至于事实本身更重要。


    一个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向别人暗示自己有同性伴侣?


    从这个方向去想,一个人说明前女友并不存在,其用意也很明了了。


    俞微听见顾泠舟乐出了声。


    “你”


    “睡觉!”俞微这次眼疾手快,反手捂住了顾泠舟的嘴巴,一字一顿的强调,“顾泠舟,别说了,睡觉!”


    “好吧。”顾泠舟的声音,从指缝间闷闷地流出来,“妈妈。”


    俞微:“!!!!!!”


    俞微头皮都紧了,甚至怀疑顾泠舟是不是被什么东西上了身。


    “你说什么?”


    顾泠舟本来还有些羞耻,但看见俞微反应这样大,她反而自在了,“怎么,姜大公主能叫,我不能?”


    俞微拳头攥紧了,她看明白了,顾泠舟今晚就是来给她算旧账的。


    这都翻到上个月了,再来几个晚上的夜谈,她八成能翻到初中!


    “你还挺会callback。”


    顾泠舟笑得嘴角压都压不住,“没办法,姜云慧再早也早不过我了,你十多岁那会儿,可总念叨着想给我当妈。”


    很好,都不需要几个晚上了。


    俞微一阵无力的叹了口气,满心羞耻地听顾泠舟讲述自己当年母性泛滥,一股脑淹在顾大影后身上的往事。


    但凡顾泠舟和亲妈的关系,没处成相看两厌的地步,她都一定要反驳且制止的,可现实情况又让她不好贸然开口,好在顾泠舟本人乐在其中,并没有因此而联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


    她沉浸在往事的记忆里,直到俞微听到一些胡言乱语。


    “等一下,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认你做干妹妹了?”


    “如果自己是顾泠舟亲妈就好了”这种话,她承认自己确实说过几次,可她怎么不记得,自己还说过认干姐姐、干妹妹的话?


    “你忘了?”顾泠舟的反应超乎预料的强烈,“高一快结束,文理分科之前。你忽然来找我,还说你要在家里摆认亲宴”


    顾泠舟当时气得不轻,之后和俞微一度冷战。


    “胡说,哪有的事!”


    俞微对这件事并没什么印象,她的记忆里,是自己没有听顾泠舟的,最后还是报了理科,以至于顾泠舟生气,连书店打工也不肯去了。


    俞微记得很清楚,那年是暑假开始的第一个周末,她受不了两个人的冷战,去书店找人,结果被告知顾泠舟压根没去,然后气势汹汹地跑去了顾泠舟家里堵人


    第44章 却把青梅嗅 恨明月不独照我


    一朵花的花瓣凋零了, 有人看见了那阵吹来的風,有人看见了啃食根茎的蚁。


    当很多年后,記忆把不重要的背景都風化,前者只記得了風和花, 后者只看到了根与虫。


    在俞微的記忆里, 或者说在俞微的执念里, 那阵風的名字,叫古霖。


    风起的很早, 很细微,她不能辩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只記得那阵风最初的显现,是在学校门口看到的, 被风吹动的银杏树叶。


    风由高及低,之后在一个寻常的下午,再次吹动。


    那时候,俞微和顾泠舟已经因为文理分班的事情,断断续续发生过几次争执。


    其实俞微一开始的时候,只觉得顾泠舟是随口一提, 没太当回事。


    后来,顾泠舟提的越来越频繁,


    每每见了面,就问她考虑的怎么样, 然后给她罗列了一大堆,什么记性好,学文不会太辛苦,什么将来大学还能是同学,什么将来四年比现在两年实惠的好处。


    看她态度認真, 俞微逐渐意识到,这不是朋友之间随意的闲聊。


    她开始有些抵触顾泠舟的说法,这些说辞让她觉得,顾泠舟不相信自己能好好学习,之后考到火箭班和她做同学。


    她觉得自己被人藐视了,而且这人还是顾泠舟,这个認知让她愈发不能理直气壮的说“我不想要分班两年,之后四年才做校友,我觉得我能行,之后考试,我肯定会进到火箭班。高中两年和大学四年我都想要。”


    俞微只能竭力规避这个话题,要么就敷衍地说自己会考虑。


    一次,她被顾泠舟问得急了,甩开顾泠舟的手,快走几步下了台阶。


    她实在是烦透了顾泠舟张口闭口“未来四年”的论调。


    本来嘛,眼前都抓不住的事情,总说什么虚无缥缈的未来?


    未来難道不会有更加诱人的“未来的未来”在等着?到那时候又怎么办呢?放弃“未来”,为了“未来的未来”?


    她这到底是图什么?


    于是灵光乍现的,那阵风吹了进来。


    俞微忽然站住了,回头看跟上来的顾泠舟,突兀的问了句:“是和古霖有关嗎?”


    “什么?”


    “学文?”俞微执着地重复,“是和古霖有关系嗎?”


    那时候似乎是个課间休息,两个人站在楼梯口,身旁的人川流不息。


    就像是一部看了八百遍的电视剧,播到一半,忽然卡壳,在屏幕上出现的雪花噪点。


    俞微脑海里有填充的剧情和声音。


    有顾泠舟知道古霖的口味,给她点餐的。


    有吃完饭,主动递给她纸巾的。


    有体育課上,和她一起练习打排球的。


    有課间一起讨论习题,相视而笑的。


    有两个人穿着一样的衣服,并肩回到宿舍的


    俞微的镜头,则更像是偷拍。


    纸巾是分给古霖之后剩下的,体育课是百无聊赖坐在一边的,课间是躲在后门,打扰别人研究习题的,晚上是目送着别人,一起在操场聊天的


    人总是对自己得到又失去的东西格外敏感,譬如顾泠舟全部的关注、譬如顾泠舟单独的陪伴、譬如顾泠舟带笑的轻松。


    恨明月,不独照我。


    她深切的知道自己嫉妒,早就知道。


    然而嫉妒不是什么好品质,俞微不敢轻易示人,只能一压再压。


    像是死死捂着一颗迫切钻出泥土的幼芽。


    幼芽没有被压死,而是把她当做成了生长的肥料。


    它穿破了血肉,不知不觉之间,根系已经统治接管了身体的每一根血管和神经。


    她看到顾泠舟一时没说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顾泠舟开始表现的内敛,在人多的时候习惯于闭嘴,收敛自己的动作幅度。


    但俞微已经顾不上去考虑她的习惯不习惯了,毕竟,连那份习惯,甚至都可能存留了被古霖影响的痕迹。


    俞微看起来像是被冰块暂时控制的火焰。


    顾泠舟的沉默,那或许只是个很小的时间间隔,但在感觉和记忆里都被无限放大,不论是十年后还是十个小时后的俞微而言,回想起来,那都像是顾泠舟被她戳中了心事,百口難辩。


    “和她有什么关系?”


    顾泠舟终于回应,语气带着无奈的玩笑,但伸手去拉俞微的时候,躲开了她的视线,


    人总有一些不可告人的隐秘,如果有的选,或许连自己也不知道最好。


    可人从来没得选,顾泠舟几不可闻的叹息里带着淡淡苦涩,语调尽可能的如常,带着几分的嗔怪:“你和她不一样,幹嘛老放在一起比。”


    “真的吗?你心里真这么想?”


    “不然还能怎么样?算了,先不说了,我们先回去吧,回头再慢慢商量。”


    “我不想回头再说,”她甩开顾泠舟的手,直截了当的质问,“我只想知道,你让我选文,到底是怕我太累,怕之后大学会离得很远,还是怕我以后真考到你们班,你被夹在我和她之间会为难?”


    “又或者,是她不愿意,所以你”


    “你想什么呢,尽胡说!”


    “不是吗?现在甚至都不在一个班,上次体育课撞在一起,你不过是和我说了几句话,她就来拉你去练球,你当时怎么说的?说你是她队友,晾着人家不好,是你说的吧!”


    “那你怎么不说,两个班一年也難得有机会能撞在一起上体育课?”


    “就这偶尔碰上,你都很为难了,以后”


    俞微说得心绪难平,情绪爆发出来,那些有理的、没理的、想到的、没想到的、发生的,没发生的,桩桩件件都成了被风吹成了燎原之势的火。


    她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哽咽,眼泪也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砸的细碎。


    俞微吐纳几口气,背过身,狠狠揉了下眼睛。


    转回来时,眼泪未见得少,眼睛也更红了,她直直盯着顾泠舟,像是盯着一个看的太久,以至于有些陌生变形的汉字。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重物压着、坠着、攥着,血液一股脑往臉上冲:“本来你也不相信,我这种普通班的人能考到你们火箭班,幹脆,我直接选文,这样,你,你们都开心了。一了百了,你也终于能甩开我这个麻烦,不用费心费力帮我写学科重点了,能好好和你的同桌天天向上了,是吧?”


    很奇怪的事,分明人的眼睛是看着对方的,可俞微回想起来这段的时候,却没有多少顾泠舟的表情的记忆。


    她想象出了一个狰狞、不堪、青筋绷起、面红耳赤、涕泗横流的自己,然后回想起来的时候,这一段都像是在看小丑的单独表演。


    而且很悲哀的是,情绪发泄之后,她的思绪能辩别自己说的那些话,哪些是真的,哪些是泄愤,哪些是故意伤人。


    但有些话,她分明清楚伤人,还是说了,说白了,她只是觉得自己很痛苦,所以迫切的也想要把这些伤害自己的事,变成利刃,让对方也被这些行为伤到,好通过疼痛共享这件事,来确認利刃对准的不仅仅是自己,确认她们还是同一个阵营的盟友。


    但顾泠舟的反应,在她的脑海里一直都是一片空白,不知道是不是眼泪迷花了眼睛的缘故。


    俞微的眼泪像是没个够,她还自觉,是眼泪把自己的心和眼睛冲刷得明亮——她很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她想用自己的付出,来绑架顾泠舟。


    “你还记得淼淼嗎?当初你不喜欢她,我可以和她保持距离,但你现在呢?”


    俞微问的时候,身体里像是有一股冰冷的血液,顺着咽喉切入腹腔。


    ——用“我对你如何如何,你就要同样如此的对待我”这种话、这种行为、这种想法,俞微从有记忆以来,就从来没有说过、做过、想过。


    像是小朋友九点还没有睡觉一样,是底线、是道德,被破坏之后,是一件恐惧先于轻松出现的事。


    但顾泠舟随后的回答,却让她耿耿于怀多年不能释然。


    “这和洛淼的事情不一样。”她强调,立马又问,“所以,你把我和她放在一起比较,在你心里,你觉得我和洛淼一样?”


    “我要是觉得你们一样,怎么会和她疏远?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答案还不够明显嗎?你呢?你怎么做的?!”


    俞微愤怒地为自己辩解、诘问,她希望顾泠舟做出和自己的当年一样选择,如果她也和自己一样,觉得对方最重要的话。


    但顾泠舟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像是无声反驳,“不会和你做出同样的选择,因为显然你不是最重要的那个。”


    ——当初她是和洛淼先认识的,后来认识顾泠舟,不到一年的功夫,她和顾泠舟的关系就好过了所有人,于是果断抛弃了洛淼。


    现在,同样的事情再次上演了。


    不同的是,新一轮的角色扮演里,自己拿的,是洛淼的淘汰牌。


    洛淼不可以和顾泠舟比,甚至不能放在一起比较。


    自己不可以和古霖比,所以同样不能放在一起比较。


    原来,她那句话是这个意思。


    俞微放弃了自己的道德,却换来这么一个答案,她有种大厦将倾的恍然感。


    俞微愤怒不起来,毕竟她曾经也是这样对待洛淼的,负罪感和那阵感同身受的愧疚感一起淹没了她。


    她脑海里只剩两个字——活該。


    “早说啊,在你眼里,我根本比不上她,甚至不該放在一起比。”


    “你早就觉得我碍眼了吧?真是辛苦你,还想了那么一套说法,来劝我学文。”


    “放心,以后都不会让你麻烦了。”


    “”


    “顾泠舟,我恨死你了。”


    *


    说是争吵,但平心而论,那应該只能算是俞微单方面的宣泄。


    总之那天之后,两个人将近五十天没再见过面。


    一来是考试繁忙,二来,暑假来了。


    俞微请了家教老师来上门补课,她从每天在班里坐着,换成了每天在家里坐着。


    唯一的区别,就是文理分科之后,补习的课程少了一半。


    好吧,还有一点区别。


    那就是在学校的时候,不知道是出于怨恨、愤懑、还是愧疚之类的,别的什么情绪,明明两層楼板的距离,她总刻意避着顾泠舟。


    一避一个多月,她还没觉得怎么样,但现在距离远了,她的心又总在书店那里,好像半点都忍耐不了。


    俞微自己也难以理解自己的情绪。


    她甚至没法把自己对顾泠舟的态度,分出个简单的喜和恶。


    时而上一刻恨她恨得要死,眼泪汪汪地想为什么自己不是她最重要的人、恨她那时的沉默和犹豫、恨她对别人的偏袒和优待。


    时而又陷在愧疚的泥泞里,觉得自己当时的语气也不好,说话太重。


    转瞬又想自己当初不該那样对淼淼,她和她现在也成了同病相怜,或许这就是某种冥冥之中的因果循环


    想来想去,她人已经到了书店。


    然而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后,她却被告知,顾泠舟这个暑假压根没有来店里,并且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来。


    她不来打工,之后生活费怎么办?


    是因为和她吵架,在冷战,所以不来上班吗?


    当然不是,顾泠舟从来不是会因为情绪,耽误工作和学习的人。


    那就只能有一个原因了,因为店长是她大嫂的朋友。


    瞬间,愤怒压过了所有的纠结,俞微在一个半小时后到了顾泠舟家里。


    八月,哪怕到了下午,空气仍旧被热的扭曲,热浪烘幹了脚下的土地,踩上去都带着灼脚的温度。


    顾泠舟正在地里锄草。


    这些野蛮肆虐的东西实在可恶,种子一落,根系不声不响就在地里落了家。


    落了家也就算了,要抢占农田的营养也算了,就静悄悄的,反正土地之下,人也瞧不见,可它还偏偏不知死活地,非得露出个头,让人知道它长在这里。


    那还不得赶紧拔除?


    单单拔出也是要很快长回来的,除非连根翻出来,亮着根毛,由着堂堂天光晾晒,才能死的彻底。


    俞微跟着村里的小孩儿一路找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顾泠舟穿着长袖长裤,带着草帽,在地里挥舞着锄头,翻土中耕的模样。


    天气实在是热,锄头挥舞的幅度不大,几乎贴着地,然而顾泠舟的动作相当熟练,锄头灵活地绕着庄稼翻开土地,配上那副没什么表情的臉,和她计算磁场受力时的表情也差不了多少。


    俞微迎上去质问她,为什么不去上班。


    顾泠舟抬起头,臉上是被晒懵了的茫然,之后才流露出一点惊讶,低着头,很平淡的说:“家里有农活,走不开。”


    语气太平静了,以至于俞微分不清这是平淡的陈述事实,还是冷漠地宣告冷战继续的讯号。


    她只能站在旁边高隆的田埂上——像被架了起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说话不是,说话难道要在这田间地头接着大吵一架吗?


    俞微还没从自己比不上古霖的阴影里走出来,心里仍然愧疚着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我恨死你”,现在看到顾泠舟的平静,她没有被感染,没有静下心来,只觉得自己快疯了。


    ——她倒是宁可顾泠舟在这里和她大吵一架!


    也好过这样平淡、冷漠的,好像自己那天所有的话,对她来讲无关紧要一样。


    俞微眼眶发酸,但没能流出眼泪,天气实在太热,还没等泪水流出眼眶,就被烤幹。


    俞微只剩了一腔烧燃的火气无处发泄,于是狠狠揪着旁边的草丛泄愤。


    地里的水也被烤干了,土地松松散散,一扯就扯出一大片干散的土块,连着旁边隐蔽的虫洞也被牵连,坍塌了一片。


    俞微看见几只几条像是蜈蚣那样的虫子,长着两排的脚,从土里爬出来。


    俞微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短促的惊叫一声,连忙后退着躲开,结果在拐角的地方踩了个空。


    这边田埂旁边就是排水沟,田埂修的高,但再高,也就十几厘米的高度差。


    有些人从小学不会自行车,抛开方向感差之外,平衡能力也欠佳。


    加上平时摔惯了,这会儿脚步不稳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高度不高,挣扎一下,不至于摔倒,而是想着还好田埂旁边有一片草,摔上去应该不会太痛


    但俞微还有一点自我保护意识的。


    ——俞微在摔下去之前,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脸。


    顾泠舟简直无语到没话讲,她垫在俞微屁股底下那只脚抬了抬,“还不起?”


    俞微把手拿开,火气就被那一脚给垫没了。


    之后她安静呆在旁边的小路上,手里没再糟蹋花花草草,等顾泠舟把那亩地翻完,跟她回家。


    顾泠舟给俞微找了套自己的短袖短裤,让她先换上。


    俞微换下来裙子才发现,后面有一大片又绿又黑的污渍。


    “现在天气热,洗完一个小时就能干,不耽误你回家。”


    顾泠舟说完,拿着那条脏裙子出去,进了另外一间屋子。


    撩开裤腿,能看见脚踝上面,左腿靠外的部分,有一片半干的血迹。


    血迹沾着裤腿,扯开的时候又有血液渗透出来,甚至一直顺着袜子,流到了鞋子里。


    顾泠舟拿了条毛巾把血擦干净,露出一条三寸长的伤口。


    是刚刚被锄头划伤的,顾泠舟翻箱倒柜找出几张创口贴,竖着贴了一排,这才端了碗水,放进屋里晾着。


    期间,俞微的目光一直悄悄跟着她。


    顾泠舟被她盯得绷不住,差点笑出声。


    诚然,对于上次的争执,她并没觉得和平时的拌嘴,有什么不不一样。


    这件事在顾泠舟眼里,自始至终都没上升过什么道德、什么底线的程度。


    俞微自以为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那句“我恨死你了”,其实,伤害最深的,自始至终都只有她自己而已。


    毕竟托家里的福,顾泠舟早早领悟到了行为和言语并不同步这个道理。


    先前她爷爷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她爸妈回过家里一趟,东推西扯之后,顾泠舟和他们大吵了一架。


    吵到最后,顾泠舟拿出自己最耿耿于怀的名字,向他们讨要说法。


    得来的回答,是全盘的否认。


    他们说完全没有这回事,不存在什么,“冷”字多一点水,把她这艘小舟送走的说法,这都是她听村里的闲人瞎扯。


    说他们给她起的名字,原本是冷月,是她爸在一本地摊小说上看到的,觉得这名字好听,没想到写的太潦草,登记处那边的人搞错了。


    他们说对几个孩子的感情都是一样的,毕竟天底下哪有父母不爱自己孩子,把她留下来只是情况所迫,问她不体谅父母的不容易,为什么还要指责父母?这是不孝,说她简直不配做人子女


    顾泠舟那时候就明白了,他们口里的爱,就像是一件名不副实的伪劣产品。


    真的爱她,为什么只把她留在家里,为什么不让大哥和妹妹退学,为什么让自己在家里照顾生病的老人,为什么只要她体谅?


    挂羊头,卖狗肉而已。


    同样的,俞微那句恨,她也找不到任何可依托的凭证。


    那是顾泠舟明白的第二个道理。


    当真正的爱已经落在行为里,哪怕口口声声说恨,自己也是可以看成一个玩笑,当成一时气话,知道她口不由心的。


    毕竟,她又不是傻子。


    但要说一场争执下来,心里半点没有反应也是不可能的。


    只是各有各的伤法,俞微受伤自己比不上古霖,顾泠舟则伤怀,她只把自己看成和洛淼那样的朋友。


    前者是惊闻噩耗,波涛汹涌。


    后者早有预料,百忍成钢。


    顾泠舟慢出了口气,就着碗喝完了剩下的水,起身去院子里洗衣服。


    家里有井,顾泠舟端着大盆,守在出水口坐。


    俞微一点一点挪出来,坐在压水的手柄边,和顾泠舟半臂的距离,看她搓自己那件橘黄色的长裙。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也没提上次的事。


    顾泠舟洗完一轮,坐直了,看着俞微压着上半身的重量在压水。


    她看得好笑,但很莫名的,忽然就想起,在她眼里,自己和洛淼是一样的人。


    嘴角收住了,心情却一路沉到了地底深处,沉着、沉着,然后被底下的火焰蹿出一阵透顶的烦躁。


    烦!烦死了!烦透了!


    她也想恨俞微,恨自己为什么要认识俞微。


    如果她们不认识的话,如果面前是一个不认识的人,自己和她坦诚相对,在浴室里洗澡;给她洗内裤;给她穿自己的衣服;喝她喝剩下的水;吃她吃剩的蛋糕她就算是蠢透了,也该明白自己喜欢她。


    为什么要那么早就认识?


    为什么已经认识了三年?


    为什么认识的久了,做什么都好像理所应当?


    顾泠舟搓得衣服几乎要掉下一層颜色,俞微只看见她绷紧下颌线的脸,和她身后,端着簸萁去喂鸡的奶奶。


    俞微这个人在长辈面前,就自动开启了乖巧懂事的模式。


    她跟过去帮忙,学着奶奶的样子撒饲料,嘴里并不熟练地发出咬字清晰,一字一顿的“咕咕”声。


    顾泠舟的牙关咬得更紧了,她把洗到一半的衣服摔进水盆里,深吸口气回了自己屋,确认俞微没看过来后,忽然上前,跪趴在床边,用力的、一下下捶床。


    抬起脸,却是笑得满脸泪水。


    顾泠舟一想到俞微,正儿八经端着簸萁,对这那些鸡叫姑姑,她就笑得停不下来。


    一会儿生气一会儿笑的,像个疯子。


    当然,她或许就快变成疯子了,从前还可以自欺欺人,笨拙地、像个不会控制手指力道的婴儿,一下一下,寄希望于扯近和古霖的关系线,好塑造出一段同样亲密,但实实在在是朋友的关系模板。


    模板只有足够亲密,才可以抵消她和俞微接触时,心里的不安和负罪感,维持着那層虚假的气泡,确认气泡的名字是“朋友”。


    “朋友比爱人更长久。”


    她实在是太同意这一点——她和俞微是朋友的时候,不用考虑彼此家境,不用考虑彼此距离,不用考虑惹人非议,她们可以轻而易举得到身边人的祝福。


    可是,一旦不是朋友,一旦她野心更甚,从前不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像山一样地压下来。


    自欺欺人不管用了,俞微说要认干亲。


    ——干姐姐,干妹妹。


    血脉之外,最紧密的、最长久的、最想要,也无非如此了。


    可顾泠舟却像是面对着什么洪水猛兽,她近乎野兽一样地狰狞,逃也似的离开俞家。


    她不断的质问自己,如果她想要的就是长久、就是陪伴,对于心里的妄想没有存过半点的侥幸心理,为什么没有接受俞微的建议?


    像是第一只爬出洞穴的蚂蚁。


    它出现之前,宣告着在那潮湿又百转千回的地下通道里,早已经是蚂蚁的王国。


    藏不住了。


    质问一次,朋友的皮囊就碎裂一层,它岌岌可危,她却恨俞微。


    恨她看不见地里的草,她应该拿着锄头,把那些草连根翻出来,把根系曝晒在阳光之下。


    不这样做,它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自己去死?


    *


    直到晚上的时候,俞微也没回家。


    她觉得自己这次来是解决问题来的,最不济也要把顾泠舟带回去书店。


    目标没有达成,她让司机自己回去,自己执拗的要留下来过夜。


    可不知道是不是这次冷战的时间太久,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她也没能完完整整吐出一句话。


    两个人之间始终僵僵的,这么一僵持,就到了夜里。


    农村的四合院常常会有一间房的房顶是平的,丰收的时候用来晒粮食,夏天的时候上去睡觉,比屋里凉快。


    顾泠舟上上下下爬了好几趟,在房顶铺了张凉席,又垫了层褥子,枕头直接从下面丢上去,齐活后,俞微还依依不舍的抱了只小奶狗上去陪睡。


    那只狗是自己跑来顾泠舟家里的,吃了几顿剩饭之后就不肯走了,也就俞微把它当个宝,觉得房上睡觉新鲜,还带着它也上来。


    收拾好凉席,两个人并肩躺着看天上的星星。


    按照从前的经验,顾泠舟本来以为,她会问起古霖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俞微始终没提。


    顾泠舟说要睡觉,俞微也应了一声,安静闭上了眼睛。


    反常闹得顾泠舟有些不自在,背对过俞微,思量再三,还是开了口。


    “想让你学文,和古霖没关系。”


    她有点生硬的挑起话头:“我是觉得,你对我付出的太多了,我没法回报你什么,心里总是很别扭。”


    俞微咬着唇,扭头看着顾泠舟的背影,更是对自己先前道德绑架的事,懊悔难当。


    她已经没有颜面再说起“我不需要你回报”这样的话,闻言也只能沉默。


    顾泠舟自顾自道,“你记性好,我想着,你学文应该能轻松些,要是你没那么辛苦,我的自尊说不定会觉得好受一点。”


    从青春期始,顾泠舟就常常会听到有人问“一个人只有一百块,全部给了你,和一个人有一百万,但会给你一万,你会和谁在一起”的问题。


    直白的说,就是一个给你全部的穷人,和一个给你部分的富人,你更想和谁谈恋爱。


    然而这问题本身就有问题。


    谈恋爱的标准是否应该先评判品德?


    假设两个人的品得都在及格线以上,那么,一个拥有基本道德和正常人类情感的穷人,她没有父母要养吗?没有兄弟姐妹的要扶持吗?她们家里,可能存在只有她一个人是穷人的情况吗?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的全部,交托给爱情?


    顾泠舟不解风情的回答总是叫人大跌眼镜,然而这偏是她身上推不掉的事实。


    她连自己那仨瓜俩枣都要分分捡捡,才能给出去的部分,怎么可能和俞微的全心全意价值对等?


    顾泠舟睁着眼睛,一到晚上就会涌起的那些妄念,鬼魅一样纷至沓来。


    直到俞微的手臂,搂到自己的腰间。


    顾泠舟身体一僵,听见俞微带着点哽咽的喟叹:“我要是你妈妈就好了。”


    顾泠舟:“”


    “你就大我六天,这辈子是别想了,睡你的吧。”


    俞微噗嗤一笑,持续了一整天的结界,好像这时候才彻底解开。


    她凑过去,额头抵着顾泠舟的肩背。


    顾泠舟叹了口气:“你不热吗?”


    “不热!”俞微说完又问,“诶,你说,别人会不会也在房顶上睡觉,有人能看见这里吗?”


    顾泠舟回的不怎么上心:“你能看见别人,别人就能看见你。”


    俞微真坐起来,四下张望了一圈。


    顾泠舟扭过头,正要问她想做什么,就见她手指伸进了衣服。


    顾泠舟视线慌忙一躲,俞微已经三两下脱下来一条薄荷绿的薄款胸衣。


    “勒了一天了。”她舒了口气,手指勾着肩带,随手就要放在枕头边。


    顾泠舟余光看见,立马道,“狗还在上面呢,你不怕它给你叼走。”


    “那还能放哪儿?”


    顾泠舟沉默片刻,擎着那块薄荷绿的薄薄布料,单手扶着竹梯下楼。


    房顶上是肯定不能放的,谁让她非带着狗上去,还是放在屋里安全。


    于是顾泠舟像是拘着一捧奶绿色的饮料,目光扫视过房间。


    这里的任何物件,包括自己,都和它都格格不入,顾泠舟找到一件自己干净的衬衣包好,放进书包的隔层。


    藏好了,要走,又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


    晚上脱了,明天还得穿,难道再跑一趟?


    早知道这样,她直接把包拿上去不就好了?


    顾泠舟走出去两步,又回来往包里插了一把大蒲扇。


    夜色宁静,星空璀璨而悠远,顾泠舟对此司空见惯,只对着那鲜少来访的景儿目不转睛。


    景色睡着了,她有些肆无忌惮,小狗也打着胆子,闻闻嗅嗅,还想舔人。


    顾泠舟眼疾手快,蒲扇往它面前毫不留情地一挡,接着手腕一翻。


    小狗被挑了个跟头,还一骨碌滚出去好几圈。


    爬起来之后,也不敢再靠近,委屈巴巴摇着小尾巴趴在远处瞧着。


    顾泠舟这才收回手,一下一下的扇着蒲扇赶蚊子。


    夜空之下,少年人的痛苦和伤怀,也渐渐平静。


    它们到底没有成年人那样的冷酷和尖锐,有着“未来”这层遮天滤镜挡在前面,她们带着涉世未深的朦胧,带着前途未知的迷茫,连痛苦也被连绵潮湿的雨幕模糊扭曲,呈现出一种抽象而变形的美感。


    顾泠舟很累,但又舍不得闭上眼睛,左腿上的疼痛渐渐变成一阵噬骨的痒,她终于抽出空,抬头看了看天。


    她不喜欢晚上,一直都讨厌,她们家里通电晚,从前一到晚上就昏暗暗一片,什么也做不了。


    她巴不得有快进键,到了晚上就直接快进到白天。


    但现在,她看着闪烁的群星,心里默默期盼着,要是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那就好了。


    第45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灵魂的另一处投放地……


    晨起的阳光是摇匀的酒酿, 混合着昨晚的清爽露水,像是酒杯里镇着一块冰。


    “喏,防晒衣。”晕晕风风火火跑上副驾,把手里的衣服放到后排, 抓着手里的三明治猛咬了一口, 说话声音頓时含糊起来, “泠姐,你的被子和枕头呢?我拿衣服的时候, 看你床上空的。”


    “你别是扔洗衣机了吧?那料子不能机洗。”


    “没有。”阳光透过驾驶位的窗,斜落在顾泠舟左半张脸上, 她眯了眯眼,像是只伸懒腰的猫当然, 这个联想,在想到家里那只体重可观的橘猫之后,被强行打断。


    晕晕只看得出她泠姐今天心情颇佳,回话的时候,都是用一种很微妙的、轻飘飘的语气,她说:“昨晚在你微微姐那邊睡的。”


    说话的时候, 顾泠舟轻勾着嘴角,从侧面看并不明顯, 从后视镜看到她下半张脸的时候,才能很明确那是个惬意的笑。


    晕晕说不清那个笑的含义, 但看过去的时候,感觉有种不明所以的诡异感,正顺着手指往上爬。


    她打了个激灵,但很快车子就转弯,太阳从前面的挡风玻璃照进来, 暖烘烘地驱散了那份不明所以。


    晕晕摇摇头,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至于她泠姐在微微姐那里过夜,理由也再明顯不过,病人陪床嘛!


    晕晕又咬了一口手里的三明治,咬切面看到两片吐司面包之间是煎蛋和午餐肉,除此之外没放什么酱料,加上煎得时候油放大了,蛋和肉都有点腻。


    于是在顾泠舟的余光扫过来的时候,她很“不明显”的做了个干哕的动作,然后对着自己一朝回到解放前的敷衍早餐,叹了口气:“微微姐就算做三明治,好歹还会放片生菜和西红柿。”


    “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顾泠舟放下遮阳板,横了晕晕一眼,“下次想吃叶子自己洗,爱放多少放多少。”


    晕晕不希望还有下次的心愿明显:“我刚拿衣服的时候,碰见了微微姐出门。我问她病好了没,她说她好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泠姐听见“好多了”这话,不光没露出什么欣喜的表情,甚至,似乎还暗暗咬了下后槽牙。


    晕晕看着那块绷紧的肌肉線条有些意外,“干嘛,人家病好了你还不开心啊?”


    “难道说,你是想借着人家生病、你陪床的机会,打感情牌,好让人家下个月还能留下来?”


    晕晕頓时恍然,然后恍了一半,被顾泠舟一掌拍在后脑勺。


    “什么感情牌?每天睡不醒就胡说八道。”顾泠舟笑骂了一句,刚刚的紧绷顿时松快了不少。


    车子开出了小区,卖花的阿姨今天一大早就守在路口了,顾泠舟的目光扫过去:“对了,今天你和小杨去定点喝的送剧组,晚上的时候有件快递,你”


    *


    俞微彻底醒来,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了。


    昨晚她和顾泠舟,乱七八糟地聊了大半夜。


    顾泠舟是后半夜睡的,她是天蒙蒙亮地时候才睡着。


    要起床的时候,前者精神百倍,后者刚睡着一个小时,正值意志力最薄弱的时间点。


    职业操守和身体底線在内心不断拉扯,朋友情分和雇主义务在梦境里来回推锯反正最后,顾泠舟临出门前,俞微醒了一会儿。


    醒的时候,床头柜上的保温壶里分别盛着熬好的粥和藥,保温杯晾着水,猫粮都已经蒸熟晾凉,奶黄包正蹲在对面,吃了一半。


    俞微撑着手臂要坐起来,被顾泠舟按住,“你要干什么,跟我说,我去弄。”


    俞微默然片刻,说:“我想去換卫生巾。”


    “那还是得辛苦陛下御驾亲征了。”


    俞微的笑点很低,一句话隔了几个小时想起来,还是把自己笑得头痛肚子也痛。


    她坐在床上傻笑,期间顾泠舟的電话过来,问她有没有吃藥吃饭,还说已经定了外卖,让她一会儿去拿。


    又强調,让她下午尽量别睡,别等到晚上又睡不着,说等她收工,陪自己去医院做治疗。


    俞微说自己下午没事情做,可以自己去,但被顾泠舟无情驳回。


    ——时隔多年,重逢月余,顾泠舟身上收敛起来的强势和控制欲,终于在俞微生病的契机下,显露出了那么一丁点的端倪。


    她安排俞微的样子,让她一下子想到了顾泠舟给自己补课的那个暑假。


    从起床上课休息,到吃饭放松娱乐,全部按照时间安排好。


    顾泠舟自己并不觉得,严格遵守时间表做事是一件辛苦死板的事,所以理所应当的认为俞微也不該那样想。


    毕竟年纪小,脑海里还没有很多人情世故、易地而处,又或者換位思考这种事需要考量。


    她只是习惯了做最终决定这件事,习惯了当那个做决定的人,习惯了自己要负责而已,所以很多时候,俞微都得按照顾泠舟的步調去做事。


    说是附属品其实不太恰当,小朋友忽视对方想法这件事,和大人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顾泠舟更像是,把俞微的身体,当成自己灵魂的另一处投放地。


    灵魂一致,所以思想也該一致,思想一致,故而身体的行为,也该如她一致。


    接着控制自己、控制时间、控制别人。


    不得不说,这想法不讲理、不尊重、不礼貌


    当然,也是亲近的。


    顾泠舟的安排,本质上和从前无异。


    而这点亲近,在成年人、至少在俞微这里,更加弥足珍贵。


    它直接破了尊重的外壳、礼貌的距离。


    甚至比起昨晚几个小时的叙旧,更让她觉得,面前的顾泠舟,还是从前的顾泠舟。


    人总是对熟悉的人和事安心,俞微没再坚持自己去医院,不想弄成自己最讨厌的那套互相推拒,把那点亲近推远。


    晚上,顾泠舟带饭回来,吃过之后,晕晕在家里看家,两人去了诊所。


    或许是周一的缘故,那间很大的治疗室里没什么人,俞微躺在最邊上的治疗床上。


    医生给她扎针,顾泠舟在邊上“控诉”她隐瞒病情的罪行,说她实则除了头痛之外,还有痛经,結果就是手上又多挨了两针。


    顾泠舟在边上守着,期间出去接了两通電话,等那两通电话結束,半个小时也到了。


    回去的路上,已经快八点半。


    夜色渐浓,白天的热气却还没散。


    俞微刚做完针灸,顾泠舟没开空调也没开窗,车厢里一阵闷热。


    顾泠舟上身只穿了件工字背心,每每旁边有灯光照进来的时候,身上的汗意就像是给皮肤抹了一层水质的高光。


    油画里,高光的存在就是强调重心,引导人的视线和注意力落在那里。


    俞微得尽力控制,才能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把自己的目光定在顾泠舟的面中。


    但话又说回来了,顾泠舟的面中也非常好看。


    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和拘谨,那层恰到好处的皮肉完美贴和骨骼,平和缓冲掉了下颌、眼角的尖锐,看上去轻盈又内敛。


    俞微正看的认真,却见顾泠舟身体往后靠了靠,俞微晃了一下神,看见车窗的左下角,正有一簇烟花绽放天际。


    “有人在放烟花。”俞微说,“今天结婚的人好像挺多,刚才来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在放炮。”


    “不是。”顾泠舟失笑,她脑门被外面斑斓的光照的五光十色,“今天是情人节,520。”


    “难怪。”俞微应和了句,想起来下午看到的,韩莹发来的那些分享。


    是几家宠物友好酒店和民宿的链接,据说是这两天打折,但打完折,价格依旧是令人钱包空空的四位数。


    那个价格实在劝退,俞微就没怎么细看,现在才反应过来,是商家情人家做活动。


    要换了从前,这节日过也就过了,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但现在,她想着开面包店的事儿,心里就暗暗想着,或许该买个日历提醒自己,别错过这些节日促销活动。


    烟花秀过了七分钟才结束,顾泠舟没再绕路,这次径直朝着家里开去。


    俞微则低头打开手机,找出外卖软件,搜了几家甜品店出来。


    到家里的时候,俞微已经把人家的促销活动一一截屏保存。


    她晚上还没吃药,从冰箱里拿出药包去煎。


    顾泠舟跟着她把煎药罐子找出来:“你那是今天早上已经煎过一遍的,第二遍只要加水煮半个小时就好,那你看着火,我先上去洗澡了。”


    “好。”


    俞微应下,一边看火,一边研究人家的营销。


    十五分钟不到,晕晕一路哼着小调,蹦跶着过来。


    “微微姐,回来啦~”


    “是啊,”俞微感觉她说话的声音都是扬起来的,忍不住也跟着笑,“还没休息呢?正好,我想着问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呀?”


    俞微打开相册里的收藏列表,给晕晕拿着看:“这些我之前还没做过,你看有没有想吃的,一会儿可以提前准备上。”


    图片上都是一些面食的制作方法,诸如各种馅料的饺子馄饨,又或是葱油饼牛肉饼手抓饼。


    晕晕翻了一遍,想到自己早上吃的流油面包,只把自己看得唾液分泌旺盛,默默叹了口气,心说明天早上是来不及吃了,但想到自己新得的Switch,心里又释然了。


    “就牛肉饼吧。”她把手机递还给俞微,然后不经意抬头,很惊讶地指着俞微的下巴,“微微姐,你这里黑了一片,是不是蹭到什么了?”


    “有吗?”


    “哎呀,你手指当然蹭不下来。”她接过俞微手里的勺子,“我给你看着,你先上去洗洗吧,别等久了洗不掉。”


    俞微边上楼,边琢磨着,自己怎么能把脏东西弄到下巴上的。


    一路到了二楼,迎面就见顾泠舟双手环胸站在自己屋门口。


    俞微看见她身上的衣服都还没换,甚至领口还被汗粘湿了一片,下意识问:“你还没去洗澡啊?”


    问完,她看见顾泠舟脸上神秘莫测的表情,想起她说今天520的话,心里就是咯噔一下,连脚步也顿住了。


    “神神秘秘的,你这是干嘛啊?”——


    作者有话说:中午的俞宝:她对我亲近,开心?(?^o^?)?


    晚上的俞宝:你对额太亲近,额也要锤你


    顾顾:[可怜][可怜][可怜]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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