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仲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顶门,那张素来沉稳如山岳的脸庞,此刻铁青一片。
他额上青筋暴跳,双目之中迸射出的怒火,几乎要将眼前这片冰原都融化。
“袁福通!”闻仲的声音压抑着雷霆万钧之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这是在找死!”
他本以为自己提出议和,已是殷商最大的让步,是顾全大局的妥协。
却未曾想,这蛮夷之主非但不领情,反而得寸进尺,提出了这等辱国丧权,简直是将大商颜面按在地上摩擦的条件。
尤其是那第三条,索要后宫佳丽,这已不是简单的羞辱,而是对人王帝辛最赤裸裸的挑衅!
“找死?”王座之上的袁福通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他将那门板似的巨斧往肩上一扛,咧开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那笑容里充满了野蛮而又残忍的讥诮,“闻仲老儿,你还没搞清楚状况吗?现在,是你在求我,不是我在求你!”
他往前踏出一步,整个冰原都为之剧烈一震,脚下坚冰“咔嚓”作响,裂开数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那股睥睨天下的凶戾之气,如同一座无形的山岳,狠狠压向殷商军阵。
“我告诉你,今天这三个条件,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袁福通的声音如同魔音灌耳,一字一句地敲击着闻仲的道心,“要么,你现在就灰溜溜地滚回朝歌,告诉你那宝贝大王,我北海袁福通,自此便是与他平起平坐的北海王!”
“要么……”他嘴角的弧度咧得更大,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咱们就在这儿,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我倒要看看,是你闻仲的脑袋硬,还是我这柄开山斧更利!”
“只是……”袁福通话锋一转,那玩味的眼神在闻仲与他身后的殷商大军身上来回扫视,“你可想好了。我北海的儿郎,烂命一条,死不足惜。可你身后这些,都是大商最后的精锐了吧?若是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折损个干净,你那四面楚歌的朝歌城,还拿什么去镇压东、南、西三面的叛乱?”
“到时候,不用我动手,那姜桓楚、鄂崇禹,尤其是那个狼子野心的姬昌,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你闻仲,可就要成为大商的千古罪人了!”
袁福通的每一句话,都如同一柄淬毒的利刃,精准地扎在闻仲最脆弱的软肋之上。
闻仲的身躯微不可查地一颤,那股冲天的怒火,竟被这冰冷的现实一点点浇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憋屈与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他知道,袁福通说的是事实。
他赌不起。
大商,也赌不起。
沉默了许久,久到那呼啸的寒风都仿佛静止。闻仲才缓缓吐出一口带着冰碴的浊气,那声音沙哑得不似他自己。
“称王之事,事关重大,非我一人可决。”他死死地盯着袁福通,眼神冰冷,“我需回禀大王,三日之后,再给你答复。”
“好!”袁福通见他服软,得意地仰天大笑,“老子就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若是看不到诏书,老子便亲自带兵,踏平你这大营!”
闻仲不再多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蕴含的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他猛地一拨座下墨麒麟,头也不回地返回大营,那背影,带着前所未有的萧索与沉重。
……
三日后,朝歌,王宫金殿。
当闻仲将北海之事一五一十地禀明,整个朝堂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文武百官,皆是面露骇然,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一个偏远之地的蛮夷诸侯,竟敢如此猖狂,公然索要王位,羞辱人王?
这简直是前所未闻的奇耻大辱!
龙椅之上,帝辛静静地听着,脸上却无半分怒意,平静得有些可怕。
他只是用指节,轻轻地敲击着龙椅的扶手,那“笃、笃”的声响,在死寂的大殿中,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彻骨的冰寒。
“他要称王?”
“是。”闻仲垂首,声音艰涩。
“呵。”帝辛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中,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尽的讥诮与森然的杀机。
他缓缓站起身,那高大的身影在这一刻仿佛化作了一尊太古魔神,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煌煌帝威,自他身上轰然爆发,瞬间笼罩了整座大殿。
“好,好一个北海王!”
“传孤旨意!”帝辛的声音,如九天惊雷,在殿中轰然炸响,“点齐三军,整备龙撵!孤要御驾亲征!”
“孤倒要亲自去看看,他袁福通,有几个脑袋,敢在孤的面前,称王!”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大王,万万不可啊!”
以首相商容为首的一众老臣,“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一个个老泪纵横,声泪俱下。
“君王乃万金之躯,岂可亲冒矢石,身赴险境?”
“北海苦寒,蛮夷凶悍,大王若有半分闪失,我大商社稷危矣!”
“请大王三思啊!”
哭嚎声、劝谏声响成一片,整个金殿乱成了一锅粥。
帝辛看着下方这群乱作一团的臣子,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他没有理会他们,只是将目光投向了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闻仲。
“太师。”
“臣在。”闻仲上前一步。
“孤离朝之后,朝中之事,由你与首相共理。”帝辛的声音不容置疑,“另,你需替孤,死死盯住西岐。”
“如今西伯侯姬昌虽在朝歌,但其子姬发,素有野心。此番孤亲征北海,朝中兵力空虚,需防他西岐趁机作乱,东进犯我疆土。”
闻仲闻言,心中猛地一震。
他豁然抬头,看向龙椅之上那道年轻却又威严的身影,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震撼。
他本以为,大王此举,只是一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冲动之举。
可现在看来,大王非但没有冲动,反而心思缜密,早已将所有的后路与变数,都考虑得清清楚楚。
亲征,是为了以雷霆之势,迅速荡平北海,震慑天下所有心怀不轨的诸侯,重塑人王威严。
而留下他坐镇朝歌,盯防西岐,更是神来之笔,彻底杜绝了后院起火的可能。
这份果决,这份气魄,这份算计……
闻仲的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与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