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公厨用过晚饭,王掌计跟两人说今日事毕,可自由活动,如果缺了什么东西,清化坊向东二里即是北市,商铺开至三更鼓响起才关门。
唐照环东西带得齐全,又不想再被洛□□价吓到,便说太过劳累,想早点休息。
她不想去北市,琼姐自然也连连摇头。
三人各自歇下。
第二日,王掌计却未如前日那般催命,直到辰时末刻才带着琼环二人悠悠然踱向公厨。此时公厨里已冷锅冷灶,只剩些残羹冷炙。管厨的胖大娘见是王掌计,不敢怠慢,从后厨捞出三个温在灶边的细面炊饼,又舀了三碗瘦肉粥奉上。
“谢了。”王掌计也不计较,领着二人寻了张干净桌子坐下,竟是不慌不忙细嚼慢咽起来。
琼姐和唐照环对视一眼,心中纳闷但不敢多问,不管做什么,好歹比昨日那打仗似的缝补强些。
慢悠悠用完朝食,王掌计并未安排活计,反而道:“回去,给你俩换身鲜亮点儿的衣裳。”
琼环二人更觉稀奇。自打进了这绫绮场,王掌计自己整日一身青,也让她们穿着素净的制服,昨日在门房弄得灰头土脸也没见讲究,今日要去哪儿?
二人依言回小院。
王掌计打开樟木箱,从里面取出三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一套是她自己的,深青色素麻褙子,配月白暗纹褶裙,虽不华丽,但料子挺括,浆洗得干干净净,透着沉稳。给琼姐的是一身水粉色的麻衫配豆绿裙,给唐照环的则是鹅黄衫子配柳绿裙。
换好出来,王掌计上下打量两人一眼,难得颔首:“尚可。”
收拾停当,出了清化坊,王掌计未步行,而是在坊门口招了辆干净舒适的青幔骡车。
“客官去何处?”
“积德坊。”王掌计吐出三个字,率先登车。
积德坊?唐照环一听,心头一喜。
这名字跟她爹唐守仁所在的观德坊听着就像邻居,定是都在城南那片。正好,今日活若结束得早,说不定能央求掌计绕个道,去观德坊瞧瞧爹爹。也不知他在州学安顿得如何了?吃住可还习惯?她心里盘算着小九九,美滋滋地跟着上了车。
骡车启动,蹄声嘚嘚。唐照环满心以为车要往南走,谁知那车夫一抖缰绳,骡子竟沿着长街一路向东而行,穿过了熙熙攘攘的北市,又过了几处府邸林立的里坊,直走到靠近上东门附近,才在一处坊门前停下。
坊门石匾上,积德坊三字赫然在目。
唐照环傻了眼,这跟她爹所在的城南观德坊,简直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少说隔着二十里路。她那点探望爹爹的小心思,瞬间泡了汤。
“到了。”王掌计付了车钱,率先下车。
此时天色已大亮,巳时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坊门上。
积德坊内,景象与清化坊的肃穆官气截然不同。道路依旧整洁,但两旁宅院明显多了生活气息。无高门大户的奢华,多是青砖黛瓦,庭院深深的规整院落。偶有衣着体面,但料子不算顶顶华贵的仆妇小厮进出,也是脚步轻快,目不斜视。
“此处多居宗室,尤以魏王后裔为众。”王掌计边走边低声提点,“今日先去拜会此间最有威望的克继公,再于族学开课。你二人少言多看,谨守本分。”
说话间,来到一座宅邸前。门子通报进去,不多时,管家模样的老者迎出,态度恭敬却不热络:“掌计来了,克继公正在花厅相候,请随我来。”
穿过几重院落,花木扶疏,陈设古雅。花厅内,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端坐主位,年逾古稀,精神还矍铄,眼神带着与赵燕直一致的矜持与疏淡。
这便是魏王赵廷美一脉在洛阳宗室中,辈分最高也最有威望的赵克继。
“绫绮场掌计,王秀云见过老太公。”王掌计领着琼环二人上前,规规矩矩行了大礼。
“王掌计请起。”赵老太公声音苍老,目光扫过她身后,“这两位是?”
“是妾身的助教,永安县来的绣艺坊娘子,唐照琼,唐照环。手艺尚可,带来给各位小娘子打个下手。”王掌计介绍道。
琼环二人连忙上前,依着王掌计路上教的规矩,深深福礼:“民女见过老太公。”
赵老太公点点头,并无多言,只对王掌计道:“族中稚龄小女,蒙宫中恩典,得习女红,亦是雅事。都在祠堂东厢等着了,有劳王掌计费心教导。”
“分内之事。”王掌计应下,又寒暄两句告退出来,自有丫鬟引三人前往族学所在的祠堂偏院。
偏院东厢早已布置好。十几张矮几小凳,铺着干净的蒲席。七八个年纪在六七岁至十岁不等的小娘子,穿着各色鲜亮的绸缎小裙,如同粉妆玉琢的小团子,正叽叽喳喳地由奶娘丫鬟陪着。见王掌计进来,奶娘们忙低声劝导,小娘子们才稍稍安静,好奇地打量三个陌生娘子。
王掌计走到上首,示意琼环二人站在两侧。她并未多言,只从带来的提篮里拿出几束素白生丝,分发给每个小娘子一小缕。
“今日第一课,劈线。”
王掌计拿起自己手中的一缕丝,指尖灵巧地捻开,将一缕丝均匀地分成两股、四股、八股……动作行云流水,分出的丝线细若毫发,根根分明。
唐照环看得心头滋味复杂。
这场景何其熟悉,当初在永安县绣艺坊,她入门的第一课,也是王掌计教劈线。那时要求严苛,第一节课就要挑战劈三十二分,让多少小娘子叫苦不迭。
可眼前的王掌计异常耐心,动作放得极慢,边做边讲解,声音比在绣艺坊时温和了何止十倍:“指尖要稳,力道要匀,心要静。莫急,莫慌。今日,只要求诸位小娘子,能将这一缕丝,均匀地劈成八分即可。”
小娘子们开始还觉得新鲜,嘻嘻哈哈地学着劈。可那丝线又滑又韧,哪是那么容易听话的?不是劈断了,就是分得粗细不匀,乱成一团。
很快就有小娘子撅起了嘴,奶声奶气地抱怨:“好难呀,我手都酸了。”
王掌计并未呵斥,走下矮几挨个查看指点。
对那劈得一团糟的,她亲手握住小手,带着她一点点感受力道。
对那有点样子但粗细不匀的,她低声鼓励:“不错,比刚才好多了,再试试这里。”
琼姐和唐照环也走到小娘子们身边,手把手指导。琼姐性子温柔,轻声细语地安抚那些快哭鼻子的小娘子。唐照环则眼疾手快,帮她们理顺乱丝,示范巧劲。
好容易挨到第一节课结束,小娘子们大多能歪歪扭扭劈出八分线,虽不整齐,也算开了蒙。她们如蒙大赦,被奶娘丫鬟簇拥着回去歇息。
稍事休息,王掌计三人刚收拾好丝线,偏院里又换了批人。
东厢门帘一掀,又进来十数位娘子。年纪明显大了许多,多在十三四岁至十六七岁之间,也有两三位二十出头梳着妇人髻的年轻媳妇。衣着鲜亮,神情气质各不相同,有的天真烂漫,有的娴静温婉,也有的眉宇间带着愁绪或傲气。
这便是第二拨学生了,待嫁的宗室小娘子和嫁入宗室的新媳妇们。
王教习授课内容也随之改变。她拿出一幅画着花来久居的图样道:“今日习缠针法,专绣细花瓣如菊花等,令其弯折更显拟真。此为嫁衣基础针法,诸位娘子需仔细体会指下力道与丝线走向。”
她示范几针,便让琼环二人将准备好的绷架和各色丝线分发下去,自己则穿梭于娘子们之间,或轻声指点,或亲自示范。
琼姐和唐照环的任务也重了。唐照环帮着分线配色,琼姐负责在绷架上示范刚才所说针法的关键步骤。堂下的小娘子媳妇们听得认真,飞针走线,气氛比之前那节凝重了许多。
课罢,娘子们三三两两散去。一位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娘子却磨磨蹭蹭留到了最后。她鹅蛋脸,神色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愁绪。见人都走了,才鼓起勇气走到正在收拾绷架的王掌计面前,福了一福。
“王掌计。”
“您有事?”王掌计停下手,“这位……”
“我名字中带个真字,叫我真娘即可。”真娘绞着手中的帕子,声音细若蚊呐,“掌计,我想问问您,如今市面上各色绢、纱、罗、绫、绸缎都是什么价儿?”
唐照环正帮着收拾丝线,闻言耳朵竖了起来。王掌计看了真娘一眼,没直接回答,反而道:“唐照环,你在绣艺坊待过,又常在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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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跑,你说说。”
唐照环放下东西,走上前,凭着在永安县绣艺坊和市井的见闻,如实相告:“回真娘子话,这洛阳城里,寻常市价,因着产地、织工、花色不同,上下浮动。但大略说来,
素绢,一匹一贯二左右,
素纱,一匹一贯上下,
素罗,一匹少说两贯起,
带花纹的花罗,那得三贯往上,
绫嘛,看纹样复杂程度,从三贯到十贯不等。
至于再好的绸缎和锦就没个准了,比如上好的蜀锦,几十上百贯一匹也是有的。”
她语速不快,条理清晰,听得真娘小嘴微张,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真娘声音更低了:“可我娘让我试着织了些绢,我家嬷嬷拿去布庄问,人家只肯出八百五十文一匹。”
“布庄?”唐照环一听就明白了,“布庄收货向来是压价的,他们收去,还要加上铺面、伙计工钱、压货风险和要赚的差价。给织户的价,按市价六折算是行规。他肯给八百五,已是看在您身份上,没敢压太狠了。”
真娘显然不懂这些门道,眼中顿时蒙上一层水汽:“才六折?那辛辛苦苦织一匹绢,岂不是连本钱都挣不回来。”
唐照环惊讶地问:“一匹素绢顶天用料八两,永安县市面上丝线最多也就卖七十文一两,平日里四五十文也能买到,洛阳大地方,交通发达,应该不比永安县贵,本钱怎会八百五还压不住?”
王掌计一直静静听着,此时才插入:“既想织布贴补,为何不织绫锦?绫绮场收宗室娘子的活计,给的价钱向来比市价还高一成。”
真娘闻言,更是委屈,眼泪扑簌簌掉下来:“不是我不想织好的。我家只有一架老旧的立织绫机,笨重得很,一日也织不了几尺。花楼机是族里公产,只有几位叔伯家受宠的姐姐们,或是要备嫁妆的娘子才能排队用上。我爹走得早,轮不上,以前来教课的掌计,只教绣花针法,没人教我们怎么用好织机,织出好料子。”
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低了下去,显然觉得自己诉苦失仪。
王教习看着真娘单薄的肩膀和颜色陈旧的锦缎袖口,心中了然。
魏王一脉与官家血脉疏远,像真娘这种父亲早逝的旁支小娘子,若母族不显,处境怕比普通富户家的小姐还不如。出嫁前按月发放的宗室俸禄,连体面的脂粉钱都勉强。
真娘泪眼婆娑地望着王掌计:“您能教教我吗?教我怎么用那立织绫机,织出能卖上好价钱的料子?我一定用心学。”
王掌计看着真娘满是期盼的眼神,又看了看桌上堆积的绣样和绷架,眉头紧皱。她不时奔波于绫绮场,留守司和积德坊,完成公务,教导两拨学生,还要应付监事陈公公可能的刁难,时间早已排得满满当当。
半晌,她才缓缓摇头:“织机一道,非朝夕之功。场中差事繁忙,我分身乏术,实难抽身从头教授。”
真娘眼中刚升起的一点希望瞬间黯淡下去。
唐照环和琼姐在一旁看得心头发酸。
真娘与琼姐何其相似,皆是旁到不能再旁,远到不能再远的支脉,俱是清寒困顿,更同样早早失了父亲倚仗。细论起来,琼姐起码还有亲叔叔帮衬,真娘看样子连个遮风避雨的庇护都没有。
唐照环忍不住上前一步,轻声道:“真娘子缺的只是熟练的法门,我在绣艺坊时,跟着教习们也摆弄过织机,懂些门道。不如我随真娘子走一趟?看看她家机子,或许能指点一二。”
王掌计闻言,抬眼看向唐照环,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几个来回,最终点了下头:“也好。你心思活络,手也巧。明日课后起,若无他事,便随真娘去她府上看看。她家织机若有阻滞,或手法生疏处,你点拨一二。只是记住,真娘家是宗室,行事说话,需得格外谨慎,莫要失了分寸。”
“是。”唐照环心中一喜,连忙应下。
真娘更是破涕为笑,对着王掌计连连道谢:“谢谢掌计,我明日定让府上扫尘恭候。”
她欢天喜地地辞别了王掌计,出了祠堂,往自家小院走去。
王掌计不再多言,对琼姐和唐照环道:“收拾东西,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