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长信了。
副机长也信了。
乘客们也信了。
宫野志保心说完蛋了,再这样下去他们就要荣升为CIA荣誉编外人员,甚至在肘击FBI一事上也继承了前者风范,遥遥领先十个版本。从她八岁开始到现在,FBI探员裁了一批又一批,想必领导也换了好几个,就是没人把这俩身上挂着数不胜数通缉的人逮捕归案。
美国真的有人能抓到这两人吗?她看未必,琴酒那么嚣张总应该有翻车的那一天,但莱伊又很好地弥补了这一部分。而反过来说,莱伊那么肆意妄为总应该有栽了的那一天,但琴酒又帮忙取消了这个可能性。
这件事对后面前来调查的FAA、HRT与JTTF究竟带来了多深远的影响暂且不提,总之飞机在摇摇晃晃之后还是停稳在空管腾出来的跑道上,ICAO早就收到了7500,地面消防车救护车警车挤成一团。
……恐怖组织的代号成员因为见义勇为而不幸落网听起来还是太过超前。
外边是围了一圈的警车,往里一点是红得刺眼的消防车,最里边是足以让任意人破产上一回的救护车,每个看起来都像是来索命的。莱伊还在天上时就通过舷窗看到了底下这宛如交响乐演奏的场景,顿时将行李箱扯下来,快速将最必要的东西整理归纳在越野背包里。
琴酒打开保险,对准机身中间的左侧舷窗连开三枪,中间的聚乙烯醇缩丁醛夹层使玻璃没有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四处飞溅,而耐高压玻璃最终仍是不敌热武器。三层强化玻璃结构在近距离射击的冲击力下裂成蜘蛛网状。
莱伊把外套顶在头上,单肩背着行李,将那个到手仅仅三天的行李箱弃置在飞机里头。琴酒则把大衣衣领翻起来,然后又把阔别已久的黑礼帽按在宫野志保脸上,她则往他怀里又缩了点。她现在没以前那么小只了,不刻意的话很容易被摄像头或是无人机抓拍到。
他扶着外套,扛着行李狂奔,头发在风里扬起来,就像流淌的丝带。神色不变,语气却有点无奈:“……其实我现在有点后悔。”
“晚了。”琴酒说:“回去自己收拾烂摊子。”
他们在地方警察赶来前溜出了这块即将成为包围圈的事故之地,将满目疮痍的机舱、破碎的座椅、散落的行李、惊恐的乘客、还有五具血迹已经干涸的尸体抛在身后。在机长难以言喻的视线里进行了一场毫无风度的紧急避险——其实是跑路行为,只给赶来的人留下两个黑色背影。
安克雷奇机场的T3航站楼正在装修,部分区域被塑料布和脚手架遮挡,监控摄像头尚未完全覆盖,人手基本都已经聚集在机场附近。他们翻过站楼,从脚手架底下溜了出去,然后绕开打瞌睡的保安,光明正大地溜出了机场。
以琴酒的性格来说,他通常会对跑路嗤之以鼻,但情况特殊,风度一贯优雅如他也不得不以抱着小孩的姿势跑路。宫野志保揽住他的脖子,在迎面而来的呼啸大风里眯起眼。
她探头往后看去,目光越过铁丝网,望向远处仍在闪烁红蓝警灯的跑道。飞机还停在那里,像个巨大的金属囚笼,周围簇拥着蚂蚁般忙碌的人影。
警察、记者、医护人员、消防人员、擦肩而过的正版FBI,所有人都在往一个方向聚集的时候,他们三人与整个世界背道而驰。
就像从囚笼里飞出的乌鸦。
建筑彻底消失在视野里的那刻,灯光与纷争都一同远去,最终缩成一片模糊的光晕,消失在阿拉斯加无边的荒野中。
她不由得诞生出一种莫名的不真切感:他们真的就这么走了?
亚寒带针叶林气候总是这样,清冽、纯净、与波士顿永远混杂着汽车尾气和潮湿的空气截然不同。机场外的空气在零下十五度,尽管整个人都被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紧,风也依然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太久未曾造访过这样的极北之地,剧烈运动后的两人刚吸一口气,就在松树和冰雪的味道里被呛得惊天动地。
偷车在美国是重罪,因为会这么干的通常都是亡命之徒,这是无数个前辈用血泪得出来的教训。而不想重操旧业——发丝开锁那都是骗人的,要是有发卡或拨片什么倒还可以一试——根本不会操作也不想牺牲自己头发的莱伊掏出此刻仍然安全健在的手机,在名为Turo的P2P租车平台上就地租了一辆车。
一辆老款丰田4Runner,阿拉斯加最常见的冬季车,车主将钥匙藏在机场指定停车位的磁吸钥匙盒内。很幸运,前一位租客留下了半箱汽油和一张地图,上面标注了沿途的无人加油站。看在这张地图的份上,莱伊愿意祝他生活愉快,良善的好人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多见了。
他们按照地图的指引,对着上边潦草的鬼画符标注一顿乱猜,最后在一如既往的拌嘴中点燃引擎,车子摇摇晃晃地朝安克雷奇开去。Mile 112的自助加油站带着一股混合着铁锈的陈年汽油味,雪原以每小时一百公里的速度向后流淌。
他们决定前往惠蒂尔,那个被群山环抱的海港小镇,莱伊总觉得自己应该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它。于是琴酒凑过来看了眼,两个人沉思半响,最后发现那是二战时期的军事基地,现在只有三位数左右的常住人口。
但活物从来都不是那里的重点,海景才是。白桦林像被随意撒落的火柴棍,在纯白背景上划出黑色线条。路边偶尔会出现一两只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的松鸡,成为冬日风景画中的一部分。
莱伊打开车载音响,吵闹的重金属摇滚声在车厢内炸开,琴酒顿时皱起眉头:“关了。”
他拍掉琴酒的手:“我还不知道要开上几个小时,而你们显然都是哑巴。既然不能指望你们多说点话,那我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
本地乐曲里什么都有,从乡村民谣到流行吉他应有尽有,然后在迷幻摇滚前止步,因为歌单已经拉到了最下。车身在说话间转过一个平缓的弯道,轮子在积雪上摩擦时发出悠长的呻吟,盖过了The Doors?演奏的《Light My Fire》。
You know that it would be untrue
你知道那可能不是真的
You know that I would be a liar
你清楚我会是个骗子
……
这歌老得出奇,他们两个人的岁数加起来才堪堪够得着它的年龄,真是神秘的盲盒歌单,如同女巫的大杂烩坩埚一般。因品味太低级不予通过,只放了两句就被琴酒掐掉。最后车内的歌曲在《Por Una Cabeza》上停下。
纯音乐探戈舞曲,悠扬的小提琴声,华丽优雅的曲调,硬生生让极地越野染上几分情调。这声音本该刺耳,在广袤的雪野中却用显得格外孤独,像一声无人回应的叹息。
丰田开始爬坡,引擎的轰鸣声变得低沉。我把额头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看着自己的倒影与飞逝的雪景重叠。他们的呼吸在车窗玻璃上凝成白雾后又慢慢消散,背景的巍峨冰川在这短暂朦胧间若隐若现,梦境摇摇晃晃地停留在指尖。
太阳穿透云层的时候,光影开始在白桦树干上跳舞,像古老灵魂沉睡后呵出的气息。雪地成为一面巨大棱镜,一面向他们,一面向世界尽头。分不清究竟是车身在移动,还是整个世界正从他们身边缓缓滑过。
光亮透过车窗洒在前座莱伊和琴酒的脸上,勾勒出锐利的棱角。暖气出风口的气流轻抚过后颈,宫野志保的呼吸不自觉地与窗外掠过的电线杆节奏同步,远处有个模糊的黑点逐渐清晰,是一只站在冰封湖面上的驼鹿。
它昂着头,巨大的鹿角像干枯的树枝伸向天空。在四目相对的刹那,她似乎看见驼鹿低下头,摆出一个点头致意的动作。等再去看时,车辆已经将它抛在身后,仿佛刚才的对视只是幻觉。
途中他们路过孤零零的小木屋,烟囱里飘出细弱的炊烟。有人在那里面生活,在零下二十度的寒冬里,距离最近小镇有整六十英里外的荒野中,就像是某种离经叛道的抗议。
惠蒂尔比想象中还要小,整个小镇似乎都集中在一栋十四层的老旧建筑里,冷战时期建造的军营现在已经成为居民楼、学校和商店的综合体,被当地人戏称为开始与结束的地方。
它只有通过隧道或乘船才能到达,是名副其实的与世隔绝之地。巨大的浅蓝色冰墙横亘在两山之间,在阳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芒,继续向南行驶,穿过几条隧道后,地形逐渐变得崎岖。
一片开阔的冻原在眼前展开。没有树木,没有建筑,一望无际的白一直延伸到天际线与灰蓝色天空相接之处。在这片绝对的荒芜面前,生或死、爱或恨、怯懦或勇敢、那些自以为重要的抉择或决心,在这都不值一提。
就像记忆里暴风雪过后的第一个无风清晨,大雪依然在下,但已经不再让人觉得寒冷。而是像柔软的棉絮,羽毛,或者别的什么轻盈又圣洁的东西,轻轻覆盖在安静的世界上。
再别无所求。
莱伊还在纳闷地对着地图研究路径,他觉得这图示实在是画得太过差劲且抽象,有点想收回对于地图主人的祝福,并认为这不应该是他方向感的问题。而琴酒把他手一拍,两个人一人扯着一边地图边缘,开始细细碎碎地争吵。
“你上次想去拉斯维加斯赌场结果路线直达内陆腹地。”
“而你之前在中东伊朗把整辆货车开进了蓄水池。”
“是谁说和我一起杀出包围圈但是走反方向跑到码头去。”
“说得好像在墨西哥三天把自己搞丢十几回的人不是你一样。”
“哪有那么多?我记得我明明是去探查底下通道的,这个不算。”
很好,原来这就是玉米地翻车时他嘴里蓄水池的来源。于是宫野志保老成的叹口气,抿着唇从后座探出头来:“给我看看。”
这里不是正式的旅游景点,但是能下海,他们才懒得去混进游客繁多的地方中。三人沿着一条被积雪覆盖的小路向海边走去,路上几乎看不到其他人,只有靴子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小路尽头是一段陡峭的下坡,莱伊叼着折叠起来的地图,往下探头,确定底下地形之后才抓着旁边的绳索慢慢下降,在底下等他俩一块下来。
然后,毫无预兆地,阿拉斯加湾出现在眼前。
沙滩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冰块,海水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蓝绿色,就像他们三人的虹膜混合在了一起。与天际线相接处漂浮着形态各异的冰山,更远处的冰川从天幕间倾泻而下,绵延进海中。
那是一片即使在梦里也太过伟岸的景色,看到的瞬间,除了来自神的一息以外再想不出别的解释。宫野志保站在雪地里,突然失去了所有语言,海风裹挟着咸味和寒意扑面而来,吹乱了她的头发。
寂静在此刻有了重量,它压在肩膀上,又沉在胃里,悄悄爬上脊背,渗透进骨髓。血液流动的声音在绝对安静中响起,每一次心跳都在胸腔内激起微弱回声。
这就是他们三人放下那些晦涩黑暗的泥泞,千里迢迢来寻找的海。不是热带度假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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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那种温柔蔚蓝的海,也不是书籍照片里那种没有生机的、被定格在方寸咫尺之间的海。
大海,大海。各式各样的大海、野性的、原始的、广阔又充满力量的大海。它不在乎是否有人欣赏,不在乎是否美丽,它只是存在着,以最本真的姿态。
海风频繁来访,大洋扼住了深爱着它的人的咽喉,咽喉里全是咸腥的气息。旁边是一块被海水冲刷光滑的礁石,波浪拍打着岸边,一些小冰块潮起潮落间被冲上岸,又很快在下一波浪中消失无踪。
雪原的寂静生根发芽,冰川成为所有生物的永恒母亲,拥有封存时间的力量。
体感在这里变得模糊,只有潮汐声回荡在群山之间。没人率先说话,剩下人也就跟着沉默,足迹走过一圈又一圈,海水漫过沙滩一遍又一遍,直到远山垂下无声的注视。
她发现海浪的飞沫与流下的眼泪居然同出一源。
我们会到达那一天吗?一起躺在沙发上,盖同一条绒毯,看一个结局俗套但圆满的电影。直到雨声穿透窗子,我们就那样睡着,做梦都牵着手,墓碑也靠在一起。
那太幸福了。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手机早已没了信号,手表指针的走动变得无关紧要。海鸥在头顶盘旋,发出孤独的鸣叫。只有太阳渐渐西沉的天际在显示这个世界仍在按照某种规律运转。
琴酒利用普世价值体系与黑暗法则就像那是他与生俱来的手脚,在每个体系与立场里都如鱼得水。但他却对世界最终所形成的价值体系没有多少归属感,这对他来说不具备任何意义,只是足够好用。
作为总是和他一起相提并论的人,莱伊身上有种让人不适的感觉,所有黑暗里的人都会在他身边体会到一种介于危险与灼热之间的威胁感。他总像是未经驯化的野火,随时准备着烧毁什么。
无论是价值还是黑暗,他似乎都不在乎,也不关心。他在黑暗里格格不入,却又算不得是好人。他看上去不觉得这是逃避,也不认为这是种脆弱,更不为了讨好谁,又或是取得欢心。
他只是想到了,然后去做,仅此而已。
于是走在最前的莱伊突然转身,他轻松地笑着,整个人都陷在雪地与冰川里,像掠过大海的飞鸟,绿眼睛在背景间闪闪发亮:“留张照片呗。”
他凑过去和像个大爷一样插兜站在一旁的琴酒咬耳朵,声音又低又黏,尾音亲昵地勾起来:“赏个脸。用最高权限锁着就行,反正有生物密码。”
“愚蠢的行为,中东还没让你受够教训吗?”
“而我恰好是个蠢货。”他说:“想走也晚了。”
远处是终年不化的冰川,背后是水天一色的海湾,面前是一览无余的雪地。莱伊把他拉过去,自己站在左边,琴酒在右边,宫野志保即使踮起脚也够不上摄像头,于是他和琴酒一人一边,把茶发小女孩抱起来,头靠在他们并排的肩窝处。
照片里的人定格在抬起眉眼的瞬间。
也许经年之后他们拔枪相向时,还会有人想起来自阿拉斯加海湾的这张老合影。
人心就和罐装饮料自动贩卖机一样,虽然放钱进去就能解渴,但不放钱的话就什么也没有。而那些无法跨越的东西比冰霜更刺骨,比如生死与真假,比如诺言与谎话。
在按下手机快门键的同时,来自螺旋桨的轰鸣声撕裂冰海湾。轰鸣声由远及近,一架最大航程在1593公里,满油下足以实现执行短程太平洋任务,绰号鱼鹰的V-22倾转旋翼机直升机悬停在灰蓝天幕下。下方的浮冰震颤着,细碎冰晶在气流中飞旋,折射出琴酒那抹耀眼到反光的发色。
岸边被掀起的雪沫化作一阵来去的暴风雪。地面上被狂风卷起的积雪碎冰形成一片白色漩涡。舱门滑开,里边垂下来一截绳梯,在气流中左右摇晃。他单手把宫野志保抱到肩上,然后抓住绳梯,铁索的刺骨寒意刺进掌心,她听见他小小嘶了口气。
“还不赖吧?Merry Christmas。圣诞礼物是你刚下来的代号,虽然你大概不会想要。”莱伊说:“雪莉,Sherry,原料以Palomino葡萄为主,产地在西班牙南部安达鲁西亚,酒精度在20%上下。你很快就能在日本见到你姐姐了,我会和你一起走。”
他蹬离地面后,痕迹被风雪迅速抹去,直升机抬升,海湾在脚下缩小成一片蓝,仿佛从未有人来过。冰川如同巨兽的脊背,在海湾边缘蜿蜒,远处的雪山沉默矗立,峰顶隐没在低垂云层中,直升机像一只在离地三十米空中振翼的金属蜻蜓,狂风搅碎海面薄雾。
琴酒看着他们起飞,银发几乎和银装素裹的大地融为一体。直升机掀起的气浪太大,他不得不伸手按住这顶经历颇多又颠沛流离的黑礼帽,决定回去就从莱伊的卡里扣钱,反正这家伙的任务款也是要从他这里过的。
东海岸的密林、英格兰的红枫、波士顿的灯塔、伦敦的大本钟、莫斯科的红场、在第一缕阳光下被镀上金色的机场、和阿拉斯加海湾的冰川。雪地静默,海水幽深,他们在这里留下转瞬即逝的喧嚣。
“走了!”莱伊高声大喊,臂弯里夹着被狂风吹得站不住脚的宫野志保——现在是雪莉,她的蓝眼睛里倒映着整片阿拉斯加海湾:“对我的狙击枪好点!帮我上油!”
琴酒的回答是:“——和你的狙击枪一起滚远点!”
爱的缱绻、恨的绵长、欲望的热烈、死亡的芬芳。冷酷残忍的人给出忠诚,捉摸不定的人敞开真心,理性脆弱的人被教会活着。
黑乌鸦来过白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