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方赤井想要跑路》
1. 在路上
宫野志保第一次来到美国时,她七岁。
她的双亲在一场大火中逝世了,听说是意外,父母生前的旧识收养了她和姐姐。那时她们还生活在一起,直到宫野志保无意间展露出自己过人的天赋。
她还认不全字,却分辨得出不同化学试剂之间的区别;还不怎么会说话,却说得出自然界最常见元素的名字。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她在父母留下来的童书与各种不被组织认为重要的资料里多看了几眼。
“监护人”找到她时,她正坐在满地书籍里,读得津津有味,甚至反过来询问他是否能给自己多准备一些书籍。“监护人”惊奇地看着她,仿佛她是房间里的一头大象:“这些,你全都看完了?”
宫野志保点点头,又指了指一些白底黑字的研究资料:“不过那个我看不太懂。”
三天后,她被送往美国。
其中的波澜自不必多说,宫野志保吓坏了,她还没有和姐姐分开过,她一开始甚至不知道出国读书是个什么概念,只知道美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不仅要两厢分隔,还有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姐姐,尚且年幼的她哭得撕心裂肺,抓着姐姐的衣裳不肯离开,而宫野明美抱着她,就像抱住自己的全世界。
组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维持着不亲不疏的模样,就像静置一个无用挂件,因此宫野姐妹的小时候还算平和。然而当宫野志保展露出继承自父母的天赋后,组织的态度就骤然凌厉起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变样。
他们很急,急到没有时间来循循善诱。理所当然的,宫野姐妹的反抗对组织来说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甚至不需要什么威逼利诱,只是通知这件事,然后强硬地把宫野志保送上了飞机。
为了避免她因此对组织心怀憎恨,还是有人过来劝慰她,用温和的语气循循善诱。那人大概轻视了她的年纪,抱着糊弄小孩的心态说得天花乱坠。从炙手可热的名利吹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权力,几乎将美国与地位画上等号,以此来勾出人皆有之的本能。
然而聪明的宫野志保很快就判断出那是一个大饼。
她是天才,这是可以肯定的,组织顺理成章的将期望转移到她身上,期待她能完成她父母没能完成的事。那场牺牲了她父母的爆炸收拾得相当干净,死者又社会交际简单干净,不会有某些不识好歹的侦探跳出来追查翻案。
所以他们没有给她制造什么假身份,只是将宫野志保处理成了遗孤。但年仅七岁的宫野志保依然需要监护人,无论是为了合法还是为了她的生命安全。
第一个人是个中年男人,也不一定,可能只是长相显老。他一直对她毕恭毕敬,说是谄媚也不为过,以一己之力让整个学校都流传起□□子女的传言,最后她以影响自己生活的借口把这人撵走。
第二个人是个傻瓜,为了消除先前所谓黑棒子女的传言,直接登堂入室,拿着自己的枪去威胁学校老师,听说还威胁了她的同学——也不想想这座私人学校里的小孩普遍家世情况如何,消失也就是第二天的事。
最后琴酒来了,年轻的才二十出头的琴酒。他那时好像还没有代号,不过宫野志保记不清,从她有记忆起这人似乎就叫琴酒了,这个名字远比其他的任何身份都要更深入人心。
他要在美国这边长期活动,有自己的安全屋,身后还跟着好几条官方机构的小尾巴,怎么看都不是个适合当监护人的人选,是朗姆把他坑到了这边来。
他很不爽,所以一来就把博莱塔顶在了她额头上,也不管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听不听得懂自己说话,自顾自地警告:“收起你的小心思,别把我和那些蠢货混为一谈。”
宫野志保头一次见到这么高、这么壮、这么大只,连穿搭都刻板的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人——她好像总在吓一跳——她努力让自己习惯这些,习惯这个世界正在慢慢朝她露出的冰冷恶意与嘲弄。
你不能再是那个躲在姐姐怀里哭泣的小女孩了。她告诫自己,掐住手心,尽力维持住身体的力量,使自己不要丢脸的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什么小心思?”她问,紧张吞咽着口水:“他们都是自己干出那些蠢事,然后才被开除的,和我没有——”
该死,她已经不打自招了。宫野志保从琴酒投下的阴影里意识到这点,黑影的压迫力越来越强,几乎张开血盆大口。像一个拥有着尖锐棱角的怪物,正衡量着从哪下嘴会比较好。
在几个世纪那样漫长的时间过去后,琴酒轻微地嗤笑一声,把钥匙扔给她,转身离开。
他们两人只在一开始那天见过面,之后就当对方死了一样再也没有过联系,唯一称得上交流的只有打进账户上的生活费。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生活让宫野志保松了口气。
她还是小孩子,所以她对那些恶意与黑暗格外敏感。比起和组织成员日夜相处,她更宁愿自己独居然后解决这一切,尽管这不是件容易的事。黑暗、食物、恐惧、空缺的父母位置、或许每一项都不算重要,但组合起来就是难以克服的障碍。
宫野志保尝试着一个人生活,她首先要面对的问题是一日三餐。她先是吃了大概有半个月的外卖,这很贵,并且不太健康,于是她开始习惯在上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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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购买食物。早餐通常是在热狗、汉堡、墨西哥卷饼中进行一个选择,午餐则在学校解决,晚餐则主要取决于今天走哪条路回家。
通常来说,她这种情况的孩子十个中有九个都会去上寄宿制学校,剩下的那一个会辍学去打工。但她讨厌学校。她跳级跳的太快了,还没有和同级的学生混熟就匆匆前往下一年级,不喜欢说话,也不擅于主动接触他人,望尘莫及的优秀程度与冷清性子让其他人望而却步。
天才总是拥有特权,更何况组织有权有钱,于是她的住宅换到了学校周边,不再和其他小孩那样一起上学。宫野志保开始了自己的独居生涯,但美国社会对于儿童独居的容忍度一直很低,如果被社工或者别人发现的话,法院——或是别的什么机构就会立马申请监护权转移或是临时寄养家庭。
然而不知道琴酒用了什么手段,又或是这儿全是组织的人,总之即使她的监护人从不出现,也没人对此提出质疑。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瞒住这一点的,或许根本不用瞒,组织的能力比她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宫野志保很聪明,但是并不强大,世界过早让她意识到了残酷与弱小,因此她在面对未知时总显得惶恐,害怕这又是另一把伤人的刀。她开始把姐姐的照片摆在床头,塞进枕头底下,或者挂在身边触手可及的事物上,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安全感来源。
空旷的房子看起来像一个恐怖的地方,她习惯将被子扯过头顶,整个身子都蜷缩进被窝里。这时她就会前所未有的怀念起姐姐,想念那个带着沐浴露芳香的温暖拥抱。
组织会时不时来看她,并帮她解决遇到的难题,每次来的人都不太一样,不过也有几次重复,她猜是轮到了同一人。
小学知识简单的如同1+1=2,与什么都不懂也不想了解的孩子交往更是种折磨,因此她更喜欢阅读、独处、思考、然后自己学会一个年级的知识,接着向学校申请跳级。
组织原先想让她去戴维森,该校最为强势的领域之一便是医学预科,专为天才设立的公立学校,以个人能力分级而非年龄。这方便她直接一路畅通无阻的读到大学课程,以最短时间速通这条学历之路。然而戴维森在内华达州,离加州足足有六百多公里。
于是宫野志保试探着通过来人朝组织提出了想去努艾瓦的意向,没想到同意的格外爽快。几乎是第二天,通知邮件就发到了她的手机上,落款是Gin。她盯着看了半响,不确定究竟是组织意有所图还是单纯随她意愿。
但能知道的是,她可以拥有的自由,或者说权力,比想象中要大很多。
2. 在路上
第一次见到莱伊时,宫野志保八岁。
她来美国已经有了一年,挨过最难的一段时间后,宫野志保开始逐渐习惯这样的生活。不习惯也没办法,毕竟她不认为自己有得选。最关键的是,她收到了来自姐姐的跨洋信件,这很好地安抚了她的情绪,让流浪在大海里的人拥有一块支撑情绪的浮木。
她在一个晚上听见门铃声,出于安全考虑,她并没有开门,只是等快递员抱怨着离开。宫野志保在门后耐心地等了半小时,才敢跑出去查看自己门外的邮箱。
绿色邮筒上是刚刷过一遍的漆,丙烯酸树脂的味道,很难闻,她讨厌这样的气味。
宫野志保回到书桌前,在台灯底下打开包装简朴却牢固的信封,发现寄信人上那一栏霍然写着“宫野明美”,清秀的字迹在末尾画了一个稚嫩却丰满的爱心。信里具体面写的什么她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种感觉一直伴随着场景印刻在记忆里面。
她抱着信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发抖。她的姐姐也许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也许意识到了,但无论怎样,宫野志保都只有这一条路。
如果宫野志保没有那么聪慧,又或是刻板印象里那种只擅长数理化而对人心一窍不通的天才,那么她的人生想必会好很多。也不必早早便嗅出反常的异样,在每个黑暗触及的边缘里意识到危险,继而神经紧绷着度过每一天。
然而很遗憾,她身上依然存在着不少来自母亲的洞察力与细腻,尽管宫野明美才是更加继承了这一特质的那个人。躲着同学,不去参与社交活动,避开人际交往也是因为如此,来自黑暗的危险太大了,她每天都在与知识或恐惧作斗争。
八岁的某一个晚上,宫野志保收拾好已经超出年纪进度许多的书本,像往常一样回家。小孩子的身高够不着门锁,因为还沉浸在化学里的缘故,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放在门口充当脚垫的小凳子不翼而飞。
因为这里时常会有房管或者保洁人员出没,所以她也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不对,只是以为有人误收走了小凳子。
她费劲地踮起脚尖,尝试着把钥匙插进钥匙孔中,在几分钟的对准后,插是插进去了,却没有足够的力气转动。这个门锁该上油了,宫野志保想。她歇了一会,再度尝试。
结果两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正当她累得想先歇一会儿再说时,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
宫野志保瞳孔骤缩。
她的房子里基本不会有人,从内部打开只能说明里面有人闯入,此刻她开始后悔自己出于回避心理没有将琴酒的快捷联系方式随身携带——是的,琴酒是他名义上的监护人,每次联络的落款处都会出现他的名字,或是签名。宫野志保有他的联系方式,却从来没有拨出过,对方也很满意于她的安静,每次打过来的生活费都比预计的更多一些。即使对于成人来说也是笔数额不菲的金钱,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影响了她的金钱观,以及对消费水准的判断。
房子里的陌生闯入者非常高大,几乎和她印象当中琴酒一模一样,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心理阴影或是滤镜所致。
她第一眼还以为是琴酒本人出现,那样的话应该会先提前通知才对,毕竟他一直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第二眼才察觉不对,毕竟那个人大概不是一个会裸着上身开门的性格,直觉如此。
“嗯?这么小一只?”
陌生人在自己视线里翻找了好几圈,最终顺着呼吸的声音来源低头,发现刚才开门的是个连他大腿都没到的小女孩,这样就说得通,为什么明明听见门锁转动却没有看见门被打开。
他解释道:“刚来美国,琴酒给的地址。”
她戒备地看着他。在这充满警觉的视线里,他无奈地蹲下来,试图通过这种方式缓解给小孩带来的压迫感,结果即使是蹲下也仍然高出一大截:“先进来吧。”
他侧身让出一条道,明明是很好心的动作,却因为气质与体型而显得更加神秘危险。宫野志保捏着背包带子的手心已经出了汗,她路过的时候什么都没想,恐慌就像每一个黑暗的夜晚那样充盈着紧张的肺泡,大门被吱呀一声用力合上的声音听起来宛如死神来了的提示音。
客厅里开着亮堂的灯,桌子上放着大量她认不出来的枪械,不过依然能从那个形状中猜出是某种热武器。沙发左侧上有个黑色行李包,大概是他带来的。她发现他留着对男性而言相当罕见的长发,微微卷曲的发尾轻松搭在肩膀上,顺着黑色衬衫落下来。
他姿态自然地走向从来没有开过火的厨房,在冰箱面前站定,里边有着不少冷藏的食材,大概是组织的人上门时塞的。宫野志保会在周末时自己尝试着弄一点吃,但次数很少,几乎只有在想得起来时才会出现。
“吃饭没?”他问,顺手把自己的袖子撸上去:“不过我做的比较难吃。”
片刻之后,宫野志保意识到他没在谦虚,也不是在客套。她瞪着盘子里那块有一半是焦了的煎蛋,用叉子将火腿翻过一面,不出意外地看见这个也是半生不熟的。此刻她已经初步意识到此人看似在礼貌征询意见,实际只是在我行我素,让人看起来很有参与感。
她开始后悔自己在他征用厨房做饭的时间里因为害怕而选择坐在沙发上等待,没能第一时间看见这人开火的动作。如果让她知道这家伙做饭水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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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只是这样,那她就会选择去路边摊买一份墨西哥卷饼上来。
而他对宫野志保的眼神视若无睹,同时面不改色地把她碗里剩下的那份也扒拉过去,如同丧失味觉一样塞入口中。
“其实本来打算用能量棒解决,临到头想起来你的监护人是琴酒,要是让他知道我带你吃那东西,那我恐怕就没法说服他保持饮食健康了。”
他一边咀嚼一边这样说。
“……不,我和他没什么关系。”
宫野志保否认了自己与琴酒之间的关系。他俩确实根本没关系,毫无交集。她没什么食欲的放下卖相极差的煎蛋火腿,或许不算健康,但她从没亏待过自己的胃,为数不多的开销基本上都在购买食物一项上。
她努力让自己更加礼貌一点,起码显得更尊重他,不过本人貌似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也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确实如此。
鉴于厨师本人已经积极吃完了这份有点不太能吃的食物,她从对于小孩来说有些过于庞大的餐椅上跳下来,拿起自己的书包与作业,朝卧室走去。关上门前,她说:“请自便。”
锁上门后,宫野志保终于脱力地滑到地上,她靠着墙壁坐着,把脸埋进臂弯里,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尽管他看起来很平和,心情也不错,但直觉告诉她那只是一个假面,或者说一个表象。
她甚至没有问他名字,因为她没有勇气去确定这人的姓名。
就在宫野志保把自己整只团在搭建的像个巢穴的被褥中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在震动到第二声后不情不愿地伸手拿起来,发现两条的落款都是Gin,不由得小小的倒吸一口凉气。
G:[他到了?]
再下一条是:
G:[让莱伊回我电话]
于是宫野志保知道了他的代号,莱伊,或者黑麦威士忌,因为后者太长导致大家普遍喜欢喊前者。于是她也跟着喊前者,R——Y——E,卷舌音,喊起来像碳原子的结构示意图,黏黏糊糊的,很适合拖长音。
她打开门,不出意外地看见莱伊正坐在沙发上保养枪械,枪支在他手里如同玩具,几个呼吸间就被轻巧地拆成零件。他随意摆弄着这些碎片,给枪机、扳机组件等活动部件涂上枪油。
宫野志保被他驾轻就熟的动作吸引了,她站在一旁,专注而好奇地观摩着过程。看着枪械在他指尖里翻飞,这让她想起化学的那些实验,而莱伊毫无预兆地将组装好的枪支对准天花板,朝着空气扣下板机,一声短促清脆的“咔嗒”,是击针撞击空膛的金属碰撞声。
“什么事。”他挑起眉毛,目光移向她:“对枪很感兴趣?”
3. 在路上
宫野志保尽量平静地描述了琴酒的要求,于是莱伊气息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就像化掉的冰淇淋那样。他朝她伸手,刚刚打出一发空枪的五指摊平向上:“借用一下?不介意吧。”
他一边拨号一边转身向阳台走去,玻璃门的隔音效果不错。外面天已经黑了,莱伊走进去,长发衣服与黑暗融为一体,如果不仔细看的话甚至很难意识到那儿站了个人。
印象里琴酒与莱伊都不像是会聊起来的性格,他们与她的见面里也是能说多短就说多短。所以她原先想在沙发上等通话结束,然后拿回自己手机重新缩进房间去,却没想到时间会这么久。
结果她的眼皮越来越沉,呼吸也越来越缓。等莱伊通话结束时,宫野志保已经靠在沙发侧边睡着了。
小孩子就是更容易累一些,特别是思虑过重又过度乖巧的类型。莱伊在注意到这点时放轻了脚步,在心中短暂比较了一下抱去床上和拿床被子里铺上哪个选择更好。前者可能会吵醒她导致应激,后者可能会导致肌肉酸痛或者落枕。鉴于睡沙发不是个舒服的事,他最终还是决定抱去床上。
宫野志保在整个身子腾空的瞬间清醒,却也只是清醒了一小下,困意依然统治着意识。她昏沉地挣动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感觉到恶意,于是很快又合上眼睛,沉沉睡去。
“睡吧。”他说,手心轻轻抚上眼皮。
次日闹钟的默认铃声响起,今天是周四,宫野志保像每个不愿上学的学生那样吃力地爬起来。她一直都是六点多起,因为要绕路去附近的街道买早餐,然后再去校车那。在车上吃东西总是令她想吐,所以只能再空出一段时间用于坐在校门外或是教室里吃完早餐。
这个时间点明显不是莱伊适应的生物钟,证据就是宫野志保走出来时发现他正躺在沙发上凑合。她目测莱伊的身高在一米九上下,因为他的腿只能比较委屈地挂在沙发扶手上。
他睡得很沉,胸膛随着呼吸节奏而起伏,她发现这人的眉眼即使是放松状态也显得锋锐,嘴巴抿成一条轻薄的直线。她猜也许这人上一次睡觉大概还是飞机上,并且没有倒时差。
宫野志保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尽量不在惊动他的情况走过去。却没想到莱伊在她路过的那一瞬间睁开眼,原先安稳搭在腹部上的左手闪电般探向腰侧。这让她立马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小心翼翼放缓了呼吸。
他试图确认时间,目光在挂钟的时针上停留了一瞬,顿时发出一个轻微呻吟,甚至被困意逼出了低沉沙哑的气泡音,像重金属街头乐队最爱用的那个超大架子鼓:“这个点?”
宫野志保点点头,展示出自己的书包。
莱伊烤面包时差点一头栽进面包机里——她从不知道房子里原来还有这玩意,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翻出来的——他的长发在各种危险地方上晃来晃去,但他依然下意识爬起来做早餐,尽管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他顽强做出了能糊口的食物,而宫野志保目前还没有学习过如何拒绝他人好意。并且她发现虽然不知出于什么缘由,这人很照顾自己,下意识的那种举动。很绅士,并且算得上贴心,她在脑海中按照琴酒翻版建立起来的样子进行了一次小范围的坍塌。
出门的时候莱伊坚持送她,于是宫野志保问:“你有车吗?”
他用短暂的沉默回答了这个问题,然后在她眼神底下试图为自己身上的无能标签开脱:“……后勤组刚把我拉进黑名单。”
因为他前几月在日本执行任务时两个星期内炸了整整三辆,没办法,定时炸弹用来暗杀那些没什么名气的小人物实在太好用了。
“所以是没有。”
她一锤定音,然后背上包,迈着小短腿往外走去。从这里到学校有段不短的距离,她的脚程不快,如果再不出发的话会迟到。但还没走出去几步,宫野志保就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腾空而起,有人直接拎着她的咯吱窝把她抱了起来。
莱伊说:“我长途越野一直是第一名。”
她还没来得及问哪门子的第一,就被举过了头顶,他把温热的一小只女孩放在自己肩膀上,然后拎着书包出门。
这视角简直高得可怕,宫野志保下意识死死抓紧了他的针织帽,甚至揪住了他额前的碎发。莱伊安抚地拍了拍她腿,示意她松一点手上的力道,别把自己的额发真揪下来了。于是她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直到莱伊把她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
一直到校车面前,这场被迫进行的恐怖亲子活动才算结束。她恍惚地飘上校车,到学校门口时她还心有余悸,对“坐在巨人的肩膀上”一句拥有了更加深刻而全新的认识。
现在莱伊展露出来的性格又多了一条:没有边界感。起码不像日本人那样含蓄,宫野志保觉得他是欧美人的概率增加了,她一整天都显得比较心神不宁,自学的速度都慢了不少,好在她在学校里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高冷天才那挂,并没有人再来打扰她。这得以让她持续光明正大的走神下去,并沉浸在思绪里
放学回来时还是莱伊给他开的门,她说了谢谢,进门后才发现客厅里还有一个人,原先被莱伊身影挡住的不速之客也因为意料之外的门铃声而抬头看过来。那个初次见面就留下了鲜明印象的穿衣风格在记忆中死灰复燃。
看到琴酒的那瞬间她就想跑,本能地跑,就像金属钾遇到水一样。于是莱伊第二次把她抱起来,长手一捞,轻松把她塞进了自己臂弯里。他皮衣冰冷的拉链刮在侧脸上,宫野志保下意识抓紧了里边的黑色毛衣,试图将自己团进去,以此期待自己别被琴酒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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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酒在抽烟,嘴里叼着的烟才燃烧到一半,桌子上放着已经打开的急救箱,绷带与酒精散落在他面前。莱伊把宫野志保放在一旁的沙发上,然后转头朝黑衣杀手走过去,在她警惕防备的视线中扒下对方身上的黑色大衣。
他甚至还要理直气壮地再扒对方一层,琴酒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最终还是在“不然你自己洗衣服”的威胁下把剩下的上衣也脱了,露出一团糟的上身,空气里顿时有几丝血腥味瞟过来。
衣服上的血腥味则更加浓重,混杂着火药与硝烟的气息,莱伊抱着这堆衣物路过时宫野志保瑟缩了一下,露出厌恶的表情。这自然被闲着无事的琴酒发觉,于是他冷笑,嘴角咧起一个不屑与恶意之间的笑容。
宫野志保别过头去,距离她对他脱敏还要很长一段时间。
莱伊把里侧的上衣丢进了洗衣机,然后在手洗与干洗店纠结了一会,最终毫无愧疚之心地决定把对方的高定大衣也扔进去洗。毕竟组织算是提成制,这卷王从不缺钱。
他走出来时客厅还是原样,琴酒和宫野志保都安静地坐在原地。一个慢悠悠地进行着一些为难自己肺部与健康的活动——指吸烟。另一个从头到脚都写着抗拒二字。
他左看右看,觉得这不像是说过话的样子,干脆利落地往外走去:“我出去趟。”
他理解。有些任务的保密性很高,理论上代号成员也不会插手彼此不同的任务,他只是个刚完成手上任务的闲散人员,不该听见自己不该听见的东西。
“用不着。”琴酒把烟按灭了:“这个任务你可以直接接手,美国境内的安全屋和情报线我会共享一部分给你。”
莱伊瞥了正在努力减少自己存在感的小女孩一眼:“我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朗姆那边的?那我要全部。”
“一半。”
“四分之三。”
琴酒又啧了一声,看起来相当不爽,却没再出声反驳,这就是默许了。于是莱伊坐过去给他处理伤口。背部有一大片淤青,也许还有骨裂,大概是防弹衣的冲击力。他按了一下,感受到手底下人抽动了一下肌肉,然后干脆旋开酒精的瓶盖往上倒:“这么严重,谁伤的?”
“死人。”
莱伊耸耸肩,简单上药后直接开始包扎,这人的身体素质好的变态,和怪物一样耐抗耐造,肋骨没有全断完都算小伤。他扯开绷带,用力绕着胸腹捆上几圈,最后在腰腹处系了个死结。
“饿了吗?今晚上吃什么。”
做完这一切后,他看向安静的宫野志保。对方即使听见了他们对话的全程也没有哭泣或是崩溃,特别是关于怎么处理她今后生活的内容,这不得不令他满意地高看一眼。为了不毒死前途大有可为的小女孩,他自告奋勇解决今晚的食物问题。
4. 在路上
最后的商议结果是点外卖。
尽管这里是房价贵出天际的洛杉矶,附近的餐馆也没有给他们什么可供挑选的余地。琴酒现在不方便出门,警察的跨州执法证大概已经下来了。虽然美国条子的平均素质实在感人,但FBI确实算个难缠的对手,运作还需要一点时间,嚣张如他也不得不暂避锋芒。
外卖来了,还是莱伊去开的门,宫野志保敏锐地发现这些琐事都是他在干,并且他本人好像已经完全习惯了这一切。
她觉得他应该有一个家庭。算不上有多好,否则他不会进组织,但他是有家的,不然没法解释他总是顺手照顾人的行为。
她观察得入神,这是她赖以生存的根基,她需要知道自己怎样能活下去,或者更好的活下去。直到莱伊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把食物塞进她手里。
外卖是芝士披萨,挺不错,没有多喜欢,但是也不赖。
吃到一半,莱伊突然说,他还没咽下嘴里的食物,因此发言变得含糊不清:“我暂住一段时间。”
“我有拒绝的选项吗?”
她几乎下意识反问,然后才慢半拍地意识到不妥,这让她显得像阴阳怪气,她在学校习惯了这样。不过莱伊并没有因此生出什么情绪,就像任意一个情绪稳定的正常人那样咽下嘴里的食物:“当然有。我又不是琴酒,不会动不动掏枪威胁。”
回回都要被某威士忌鸠占鹊巢,抢占自己安全屋,还要作为反面案例被提出来拉踩的琴酒冷冷抬眼:“闭嘴。”
莱伊一点都不怕琴酒,宫野志保下定结论。总要有一个人来监视,或者照顾她,那么莱伊或许是个比琴酒更好的选择。至少总不会更差。她咽下嘴里的食物,安静地牵住莱伊的手。
“看来你挺喜欢我。”他摸了摸她茶色的头发,手感很好:“我尽力不把你养死。”
琴酒发出了一声类似不屑或者轻蔑意味的冷哼,他的神情看起来非常不耐烦,像想把他们俩都一块儿扫地出门一样。莱伊装作没听见,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这个,将宫野志保送回了房间里。
银发杀手在沙发上凑合了一晚上,天一亮就带着自己的枪出门,离开时还顺手穿走了莱伊的衣服,留下自己没干的衣物在洗衣机里发霉。莱伊干脆把他的大衣征调己用,高领与昂贵面料令他这个习惯自由的人分外不适。
最后还是忍无可忍地跑出门,重新给自己购置了一件皮衣。她回来时没发现什么不对,离得近了才瞅见重新变得油光锃亮的外套质感,她一抬头,发现莱伊正对着她挑眉:“我想我审美还算不错?”
“也许在路边摊以外的地方买衣服会更好一点。”她说。
“那太麻烦了。”莱伊耸肩:“作为一次性用品而言,这个价位刚刚好。”
宫野志保不明白为什么是一次性用品,但她没有多少追问的好奇心,不过接下来她很快就会知道了。
莱伊有着很糟糕的饮食习惯,糟糕的生物钟,糟糕的睡眠时间,莱伊的一切都很糟糕。在没有她的时候,他一日三餐不是外卖就是能量棒、整夜整夜不合眼然后等日上三竿补觉、大半夜带着一身血迹脏污回来、因为懒得清洗于是干脆扔掉所有衣物重新购置。
他尝试照顾宫野志保,但更多时间都是她努力不让这人把他们俩都送上天。他会下厨给她做饭,说是小孩子吃外卖不健康,结果自己没分清糖盐差点把锅炸了。他会尝试像个长兄或者父亲一样带她玩,结果控制不好手上的力道差点捏断她胳膊。
莱伊唯一成功的地方大概就是帮她洗澡,这成功解决了她要么没力气握着花洒导致洗不好头发,要么把花洒固定然后水流满浴室的问题。
他给她洗头发,把泡泡搓得到处是,特别是茶发上,白沫淹没了棕色。连她都不爱玩泡泡了,他却还有拿泡泡逗人玩的心思,简直不像在组织里长大的人。
宫野志保开始习惯他有时过于亲昵且自然的举动,就像年长亲人会做的那些行为,并且学会在开门的声响里继续睡下去。突然多出一个住客同居的感觉很怪,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让自己放松下来。
不过更多时候,他们几周几月都不会相见,莱伊会突然忙上一段时间,消息与手机全部拒接,然后在某天带着一些战利品回来。有时是一身伤,有时也是一些纪念品,他貌似没有固定负责的分部,经常在各地到处乱跑,哪都能参一脚,但哪儿都不深。
他早上出门的次数不比晚上的少,这主要取决于他的任务目标。如果任务地点在更远的地方,就要看天意能不能让他想起来发个消息告诉她。不过这没什么区别,宫野志保习惯了一个人,也习惯了自己解决生活中遇到的问题。
所以他们相处得还算愉快,目前。感觉更像是多了一个偶尔帮点小忙的合租客,很多对于她而言相当困难的事放在他身上就相当轻松,毕竟身高与力气实在是个越不过去的硬坎。
随着关系的长进,莱伊经常会在出门后给她带点小东西。
这一切都起源于某天杀完人后走进?Forever 21?,他身上所有的皮筋都在高强度运动后阵亡了,在后边晃来晃去的头发总是黏在脖颈上,带来难以忽视的闷热。于是莱伊在街头随意找了间女士衣装店,准备购入一打皮筋。
导购误以为他是来给女朋友买东西的,毕竟谁第一时间能想到一个高大成年男性走进女士衣装店是为了给自己买皮筋?她理所当然地挂着亲切语气给他推销了几款最适合讨女孩子欢心的款式。
莱伊拒绝的话溜到嘴边,在脑海里出现个短发小女孩的身影后又改了口,于是他的手上除了耐用结实款黑色皮筋以外还多出了一个镶着亮晶晶兔子的发夹。
到家的时候已经半夜,现在宫野志保的作息还很健康,不像未来那样为了实验三班倒的样子。莱伊开门时她刚好起夜,穿着已经明显不太合身的睡衣喝水。她在他明显带着半边血污的身上停顿半响,最终还是没能违背本能提出要不要帮忙的提议,也许是还没亲密到那个地步。
“睡不着?”莱伊把背包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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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上,沉闷的撞击声,她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匆匆一瞥就移开视线,刚好看见他变戏法般从口袋里摸出发夹。他半蹲下来,趁人还没反应过来,将发夹别在蓬松的刘海上。
莱伊左看右看,对自己的手艺比较满意:“还挺合适。”
她伸手往头上摸去:“这是什么?”
“发夹。”
兔子发卡,小猫发绳,星星项链,每个小女孩最喜欢的那些东西。像一只爱往巢里叼亮晶晶的乌鸦,而她就是巢里面的那只宠物。
在男人又一次递给她粉色的兔子玩偶后,她没有像以前那样接过来,只是低头,头发在地上浅浅投下一小片阴影:“你不用送我这些。”
“不喜欢兔子,还是不喜欢玩偶?”
莱伊问道,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动摇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在意她说了什么。他收起手,又把玩偶随意塞进了自己的背包里。拉链拉得很开,她看见里面有手枪,和许多她叫不上名字的零件,透露出冰冷而陌生的另一个世界。
“我没有什么利用价值。”这次她说得更清晰了点:“这房子本来就不是我的,不用送我,也不用照顾我。”
“所以是玩偶?”他若有所思:“我以为你很讨厌一个人睡觉。”
我不是讨厌一个人睡觉。宫野志保想说,我只是讨厌一个人孤独、恐惧、又无依无靠的在陌生与黑暗的地方里待着。但是这种东西永远不在可以说出口的范围里,所以她沉默,以及沉默。
“那就是兔子。”莱伊看着她,她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看出来的,又是怎样得出的结论。于是他说下次我换个玩偶,又问她你想要什么样子的。但她没回话,冷淡地扭开头,准备去做作业。
第二天下午,莱伊抱着一只超大的泰迪熊出现在宫野志保的学校门口。路过来往的小孩全是普通人,在他身边围了一圈,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她不想过去,这太羞耻了,她想装作不认识这人自己走回去,但还是被超大声地喊住。
那只傻得出奇的泰迪熊也被塞进了她怀里,她时常会因为超高的分数而收到四周羡慕的声音,这是她头一次在此起彼伏的惊叹声里想跑。莱伊一下连着泰迪熊把她一块儿抱起来,从人群里灵活地钻出去。
宫野志保把头低下去,不肯看路也不肯看身边的人,声音闷闷地:“都说了别送我,为什么还买。”
“因为你真的很好懂。”莱伊嘴角弯弯的,像想起了什么值得愉悦的东西:“琴酒之前也这样,当然现在也是。他那吊脾气真是差劲,不收就算了,还要一拳揍回来。”
他适当隐瞒了自己试图给琴酒戴上粉色发圈的伟大历史。琴酒要是听见这话,大概会气得掏枪再和他进行一轮真人快打。
莱伊又把手放在了她头上,很僭越的举动,他又不是她的长辈。宫野志保捏紧了泰迪熊,玩偶卷曲的绒毛蹭在下巴上,痒痒的,有一种被太阳暴晒后干燥的气息,她知道那不过是螨虫尸体的影响。
但那天的太阳确实太刺眼了。
5. 在路上
在那只泰迪熊后,他们变得更亲密了一点。具体表现为宫野志保不会再一看到他就浑身戒备,竖起尖刺。莱伊也习惯了她的脚步声,就像录入了指纹库一样,姑且是把她放进了不会被本能反应攻击到的地方。
抛开滤镜来说,宫野志保发现这人平日里还挺好说话。他很随和,没有讨厌的食物,也没有偏好的口味,什么都吃——总感觉这背后是个很一言难尽的复杂故事。
他除了明显表现出对烟与黑咖啡的依赖以外再无其他,偶尔她会看见莱伊保养枪支,对他最常用也是最喜欢的几种型号有了一个模糊认知。杰里科,□□,这两种在他的储备里是最多的,听说他还有一把极其漂亮帅气又性感的AW狙击枪,只是没放在这儿。
他教她认枪,一些基础知识,从装弹开始、到上膛、瞄准、扣动扳机、击发子弹和抛壳。很深奥,专业名词太多,一长串英文随机排列组合。
她听得一知半解,于是莱伊就改换了内容,把专业的都去了,只留下有助于保命的部分。毕竟他只是想让她在枪击案频发且不禁枪支的地方多点生存常识。
鉴于以宫野志保现在的年龄来说,她的骨头还没有开始发育,承受不了枪支的后坐力,哪怕是女士枪支,或是相对较小的左轮手枪。莱伊只好颇为遗憾地放弃了现场教学这一部分。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感到庆幸还是可惜,也许兼而有之,庆幸于不必那么早就握上可以杀人的,沾满鲜血的,罪恶的热武器;可惜于少了一个保护自己、了解他们、融入进去——特指莱伊与琴酒——的渠道。
莱伊倒没想那么多,比起思考,这些结论更像是自发从他眼前蹦出来的,比起细致入微或抽丝剥茧的严谨推理,他确实在直觉或者说决断上面更有天赋。
宫野志保是甜口,喜欢吃口味复杂的蛋糕,他在无数次更换带回来的食物样式后发现了这一点;宫野志保从不肯直说,但她喜欢小动物,盘在发动机上度过寒冬的猫,从公园里昂首迈步路过的小狗;宫野志保讨厌一个人,更准确来说,是讨厌一切让她感到不安的存在,大概是没有安全感所致。
这些不需要什么证据,也不需要推理,仅仅是瞟上一眼就能得到的结论。琴酒的难度要相应高出几倍,他和宫野志保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但也不算难。
莱伊发现宫野志保始终认为,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对另个人好,也没有谁会既无欲望也无目的,特别是组织里的人。
尽管对于宫野志保来说这一切都好像只是顺手为之,照顾她也是,送礼物也是。但是事情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生,礼物的背后也总是标好价码,以往的经历告诉宫野志保如果她没能力拒绝交易,那么她最好提前把自己变成最有价值的那份。
幸运的是这并不困难,那天也来得很快。
代号成员不可能有多清闲,违法行业也从不缺少打工人。莱伊一直有任务,同在美国的贝尔摩德一般不参与进这种需要频繁行动的任务,所以周边的任务一半会派给他,另一半则给了琴酒。
要做的事多了,自然无可避免地会出现在附近活动的目标,倒不如说现在才暴露在宫野志保面前才更稀奇一点。
组织杀人主要分三种形式:悬赏、指名、和分配。
悬赏,意思是有中间商拿着高价问谁接,全世界各地各行业各势力的都有,某种意义上的菜市场自助,组织转手将悬赏令公布在内网里,由组织成员内部自行挑选。
指名,意思是组织从别处那接了某单子,通常难度较大,要杀的目标地位比较高,又或者行动风险高。由行动组或情报组的负责人经过考虑后指定代号成员去做。
分配,意思是组织自身为了达到某些目的而行动,流程和指名一致,但是由内部自行产出并消化,报酬也由带队成员或是上司打款,走组织内账。
这次的任务是分配,这条街是城区,住这的人基本上多多少少有点本事,说是非富即贵也没什么问题。由于目标离他只隔了三个街区,于是莱伊自然成为了被分到工作的那个倒霉蛋。
他在邮箱里收到资料,目标是加利福尼亚州副州长的初选议员之一,不知道是竞争对手买下了这人的命还是组织想往里边穿插自己人。考虑到美国分部的性质,莱伊觉得是前者,希望打到卡里的钱能证明这一点。
他又去附近踩点,调查了一下目标的行踪,发现目标时常出没在宫野志保的学校附近。这人孩子的年纪和宫野志保差不多,如果她没有跳级,那么他们此时应该正在同一年级读书。
刚好方便他做完任务后直接顺手把人接回来。莱伊估算了一下时间,决定趁目标前去接人却还没到放学时间的那段距离里动手。这种程度的任务还用不上狙击枪,因此他只是检查了一遍枪械状态,决定一切从简。
理论上还得解决保镖,但出于某种心理,这位加州初选议员并没有将自己的命发在心上,毕竟他入选的概率不算大,也没有多少名气,不是每个人都有钱或者有权到能享有专人保镖。他大概也不会想到真的有人愿意出钱买自己的命,这也许是他迄今为止离财富最近的一次。
放学的铃声响起时,初选议员正准备过马路,他一直紧绷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一丝轻松,就像对即将扑进怀里的孩子感到欢喜。
他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因为坐班而凌乱的领子,将扣到最上面的纽扣解开,以免刮蹭到待会拥抱的人。
涌出校门口的人越来越多,莱伊知道宫野志保不喜欢挤在人多的地方,跑在前面的人又总是备受关注。她的习惯是一直坐到大部队走了,才会收拾东西离开,缀在其他人的末尾,不远不近的跟着。
初选议员收拾好衣服,抬脚路过红绿灯的那刻,莱伊伸出手,将他拖进视野拐角处。先是按着后脑勺往自己抬起来的膝盖上猛撞,然后手指抓着这人的领子,手肘抵住他背。一声微不可闻的枪响过后,初选议员失去生命的躯体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一条马路之隔,父亲与他的孩子永别。血腥在墙后发生了,罪证流淌在地上。
尽管动作很快,巧妙利用了视觉死角,在一个呼吸间就将人杀死,他开枪的那只手上还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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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避免地沾染上了些许血迹。莱伊漫不经心地从口袋里抽出手帕,开始思考怎样清理才能确保自己不被发觉。
宫野志保很敏锐,对于她的年龄而言,她已经拥有了远超旁人的水平。面容与指纹一直是辨认身份最快捷的方式,因此莱伊将枪对准尸体面门,冲着五官与双手分别各开了一枪。
因为出门前特意装载了消音器的缘故,动静很小,但开瓢开大了,血与人体组织仍然流得到处都是。他一边扫尾一边想今晚的饭是什么,想宫野志保大概在学校门口等急了。于是他哼着小曲,准备跑过去接人。
莱伊转身,发现小巷子入口站着的人霍然就是他准备去接的人。
随着他的转身,后边尸体的惨状也一览无余,火药撕裂人体组织的焦糊味顺着风向飘过来。宫野志保背着书包,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不知道看到了多少,有没有将整个过程都看进去。不过算一下她的速度,莱伊觉得她应当是没有真正看见最致命的那个场面。
她早该发现的。宫野志保想,如果莱伊真的像她猜得那样正常的话,他凭什么在组织取得代号又坐稳位置?看他对琴酒的态度,他们地位上大概还是能平起平坐的一类。
组织里面没有双手上不曾流过血的人,莱伊与琴酒很明显是个中翘楚。
“嗯?吓到你了?”
莱伊似乎是注意到宫野志保在颤抖,于是将手上的血擦在自己裤腿上,熟练又自然地收拾现场:“抱歉,本来应该在你过马路之前动手的,结果这家伙突然蹲下来,所以开枪的时机耽误了。”
谎言。她想。
想得太入神了,没注意到脚步。莱伊短暂反思了一下自己的错误。他拿出手机给附近的组织人员发了信息,通知别人来善后,然后习惯性的想把她抱起来。
然而她控制不住身体,害怕地后退了一步,旋即很快意识到这下变得更糟糕了,几乎僵硬在原地。
“好吧。”他也没有强求,只是收回了手,平淡地说:“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喔,可要小心,别哪天死在黑暗里了。”——努力让自己变成活得最久的那个吧。
这无疑是个威胁,尽管莱伊并没有用上什么特别的语气,他下一句甚至无缝衔接了今晚吃什么,但宫野志保依然感到安心。
这才对。这样才是组织。
原本因为温和照顾与平缓态度而有所亲近的小女孩在不小心撞破杀人现场后又迅速躲起来了,这令莱伊有些困扰。不过想想也对,他这个年纪时貌似还在父母的照顾下,尽管他记忆中的父母身份特殊,作风也极为彪悍,但确实没有如此血腥过,小孩被吓到属实正常。
要反思的事情一下越来越多,干脆不反思算了,债多不压身。他很快这样说服了自己,然后继续我行我素地干着手上的事,就像从未发生过那件事一样。
宫野志保开始努力躲着他,趁他没醒之前上学,又趁他没来之前自己回来,各自解决各自的午饭。而莱伊的作息确实不规律,相遇的时间也更少。其实他早就找到了安全屋,也不适合再住下去。
6. 在路上
第二天清晨,一辆雪佛兰Suburban停在了街道前。莱伊熟门熟路的背着包,从围栏外边翻了出去。因为开门声音太大,所以他走的窗,挂带很不幸地钩在了金属上边。他差点在落地过程中摔上一跤,然后这事就能成为琴酒一年的笑点。
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莱伊硬生生地靠着腰部的核心力量稳住了平衡,然后单肩扣着包,朝那辆福特走去,深吸一口气,阴沉地打开车门。
琴酒在副驾驶座看着他。
太好了,确实看见了。莱伊顿时心平如水地关上车门,绕到另一侧坐进驾驶座,在隔壁投过来的视线里坦然系好安全带:“去哪?”
“去找贝尔摩德。”
琴酒递过来一沓资料,在这个普遍已经发邮件取代实物的时代里,只有几位还保持着原样习惯。自从被一些计算机天才坑过之后,就会发现纸质时代的古朴传统在防资料泄露这方面上还是有一手的。
莱伊拿过来翻了几眼,发现那是一堆酒吧,其中有些在组织名下,有些是组织的据点,有些则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地方。
他问:“我怎么知道她在哪。”
琴酒给的答案也很简单:“挨个找。”
贝尔摩德,一款不是消失就是在消失路上的神秘主义者,具体特点为当你不需要她时你会发现她无处不在,当你需要她时你会发现她行踪成谜,比特么老鼠还难找。
坏消息是,琴酒最珍贵的那辆保时捷356A大概还在日本的某处私人安全屋里待着,不仅因为托运过海关非常麻烦,更重要的是美利坚犯罪几率太高了,这里可是有人连核弹都敢偷的地方。把这辆车放一个晚上,第二天能不能见到全尸都不确定,能留下几片残骸还不好说。
好消息是,雪佛兰萨博班性价比非常高,性能虽然比不上改装后,但非常棒,够他把车开着玩儿。目前世上唯一能和他比车技的两个人大概还在警校里没出来,那么此时他就能在美国靠着一手丝滑漂移占据高地。
在他一脚踩上油门之前,琴酒又抽出一沓资料(天杀的那个副驾是怎么装下这么多东西的),并且言简意赅的交代了一下里边内容,顺带发出疑问:“邮箱。你又静音了?”
莱伊心说我什么都静音了,防的就是你这种不分地点不管他人死活的人。他掏出手机,虽然还没有翻下去,但是开头就足以令人眼皮子一跳:刺杀支持奥**医改政策的议员首领。
再往下一翻:民主党。
事实证明他的感觉十分正确,他前不久当着宫野志保面杀了的加州初选议员就隶属于民主党,这位已经赴往太平间报道的尸体也是支持医改的人之一。尽管他的身份地位还不足以让他掀起多大的风浪,他的薪资也不支持他公开发表什么声明。所以他在政坛上辗转良久,最终还是在家里孩子的念想下决定后退。
莱伊去杀他的时候他才下定决心抽身,避开树大招风的时刻,打算等风头过去后再说。政治斗争使人平白无故苍老上十岁,唯一的念头就是幸福者退让。
如果不是因为莱伊,他起码还能继续在自己的位置上发光发热二十年。再然后他就可以停止发光发热,因为那个时候他就该升职去更高的位置了。
然而,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多然而。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就算他已经不站队了,他的政敌们也没放过他。他没有见上最后一面,也没有如愿以偿,因为结果已经注定。
他死在莱伊手里,在自己心心念念的孩子前边。当他孩子一无所知的走出校门时,他的尸体正在墙背后无声倒下。
然而他没有说的是,被宫野志保目睹杀人的那瞬间,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快感。
就像当年的黑泽阵一样。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而言,死就像是爱的另一种写法,拥有致命的吸引力,无论是他人死亡还是自己接近死亡边缘。和琴酒待得越久,他在黑暗里就浸得越深,离当年那个小孩就越远,家人与母亲的回忆就越淡。
很多时候,莱伊都必须问自己:那个赤井秀一还活着吗?他还在吗?当年那个会毫不犹豫伸手救人的少年,现在是否还找得到他?
他目前没有什么多余的注意力分给愧疚,也没有给良心留下什么空间。出神并不妨碍莱伊眯起眼睛,手指停留在议员的个人简介上方:“目标是这个人?”
艾尔·布里,出生于图森市,是该州首位犹太裔国会众议员。在八年前成为该州历史上最年轻的州参议员,五年前首次当选国会众议员,三年前获得连任,去年11月举行的中期选举中以微弱优势第三次当选联邦众议员。
民主党内的温和派,所在的第八选区位于该州南部边境地区,拥有180公里长的美墨边境线;主张移民改革,向边境地区增派国民警卫队,反对该州去年通过的全美最严苛的“SB1070”反移民法;同时还支持堕胎合法化,主张对非法持枪者减轻刑罚。
也不知道她是死在非法持枪者手里更好点还是死在合法持枪者手里更好点。
因为支持医改的民主党初选议员被杀,整个民主党或多或少都戒备起来,同时她的政敌在社交媒体上屡次大肆诅咒,导致安保又新加一级。
更巧的是,死莱伊手下的那位仁兄与资料里这位支持医改政策的议员是同一个大学里出来的。康奈尔,美国纽约州私立大学,老传统了,问派别就先看毕业院校。
最重要的问题在于,虽然目前组织在美国分部的人手仅次于日本,然而主要据点与各种资源都不在这边。原因也很简单,阿美丽卡,全世界最大的军火商,军火贸易头头。很多人都想给美国一个巴掌,但目前为止成功做到的只有美国自己,以及美国的电子父亲沙特阿拉伯,而这一切都要归结于它的赛博祖宗以色列。
尽管阿美丽卡自己天天内斗,内部比一锅八宝粥还他妈乱,但对外方面一向重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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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击。FBI和CIA打成一团的同时也不妨碍他们顺手把别国一块儿拉上陪炸,主打一个强者才配生存。
简而言之就是,搬起石头砸到自己脚了!
刺杀议员有时显得像儿戏,一人一枪即可完成壮举,有时也严得像核武器确认发射流程,正儿八经国家尊严不可侵犯。组织有钱任性,敢顶着阿美丽卡的火力派人去狙杀议员,就只剩下没支援、没后勤线、人手大多不在这边的两个冤种对着上司要求发愁。
很显然,半夜接到这个任务的琴酒读了三遍都没能成功将乱跑的字母组织成有意义的连贯句子。事实证明领导就是领导,其基因里必然携带着一条长在傻逼染色体上,名为灵机一动的序列。它时常是显性,也有可能是隐形,但不变的是其核心,也就是傻逼。
琴酒从大洋彼岸自己的保时捷356A想到身上此刻穿着的高档定制大衣,从安全屋里的一整个军火库想到储存柜里的1982年拉菲,终于还是服从的那个弦艰难抢占上风。
在不能只有我一个人遭受折磨的理念指导下,与要死也得一起死的原则前,他转头就把同在美国的老搭档坑下了水,这就是莱伊为什么会清晨爬墙出现在驾驶座的原因。并且现在奖池还在叠加,琴酒打算带着莱伊继续去挖贝尔摩德的墙角,逼她也不得不掺和进来。
此刻莱伊开始明白怎么选项那么多,琴酒就偏偏放下了伏特加,转头把他喊过来久违重拾一下搭档生涯。这总不能是因为银发杀手真的开始怀念起那段岁月了,对吧?这人完全就是抱着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的心态有备而来!
他一句Fuck卡在嗓子眼里,脏话艰难地辗转半响,最后变成了一截溜出齿间的叹息:“下次有点损招能不能别用我身上了?”
可能互坑就是一项传统吧,别人也是这样想的。
贝尔摩德比莱伊还不爱接电话。
莎朗·温亚德的号码直接转接她的助理,可以理解,大明星的公众身份不知道要接多少骚扰电话;克莉丝·温亚德的号码需要等本人回拨,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两个身份之间一个处理不好容易暴露;本人联系方式一个没有,这就有点过分了。
真是草了,基因里带着傻逼的上司固然令人想死,但上班时间不接电话的合作同事更加使人火大。从质疑到理解琴酒只需电话被自然挂断的一瞬。
冬令时的凌晨五点,这个点别说酒吧,路上鸟都没一只。绝大多数人的工资都不足以让他们在这个太阳刚升起的点爬起来上班,学校也还有至少两个小时才开门迎接。
在这个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莱伊已经放弃去思考琴酒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总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飞速确定了现在的目标:
先去好莱坞随机找一个人,通过助理问出贝尔摩德的下落,哪一个温亚德的助理都行,然后从她那要到情报,没有就把她也拖下水。
理论成立,实践开始。
7. 在路上
宫野志保起来时发现房子里空空荡荡的。
衣服与日用品都少了一半多,鞋子也不翼而飞,属于莱伊的那个房间早就人去楼空,他走时甚至贴心的叠好了被褥。
她知道莱伊走了。如果不出意外,那么他们接下来大概也不会再相遇,就像她的同学一样,只是短暂出现在对方生活中,然后转瞬即逝,随着生活环境的改变而再也不相见。
她没有删除或者拉黑莱伊的联系方式,任其在通讯录最底下吃灰,尽管这让手机变得很烫手。
只是以防万一,宫野志保对自己这么说。她难得看不进去任何一页书,盯着窗外不认识的树木品种出神,笔在白纸上无意识打着转,留下星星点点的红痕。
被强行闯入的生活恢复了正常,重新回归了莱伊没来之前的样子,宫野志保不知道她应该对此感到满意还是不满意。她不希望让自己显得像离不开他,又或者是被丢下后才感到后悔的小孩。
等她终于坐牢一样度秒如年到中午,指针转过十二点,可以动身去吃饭时,莱伊那边已经正在带着琴酒上演好莱坞大片。
每有一个琴酒熬夜,就会有一个伏特加任劳任怨的陪熬,他们在半小时后收到了对方发过来的情报,莎朗·温亚德与克莉丝·温亚德?的助理都写在上边。雪佛兰Suburban于凌晨六点抵达好莱坞,莱伊在好莱坞拉布雷亚旅馆前停好车,准备下去问问克莉丝在哪儿。
不选莎朗主要是因为那个助理年纪比较大,在娱乐圈待得久,人精一样,不好骗。谎话编得再好也未必能说动人,不如先去小年轻那试一下。
他靠着一张脸顺利蒙混过前台,帅得差点把前台女士迷昏头,不费吹灰之力得知克莉丝·温亚德的助理暂住在203。她这个时间应该在去往拍摄场地的路上,如果他们速度慢一点,很大概率会被外头的人拦住,最好是在她走进去前拦住。
又因为前台女士实在被他脸加嗓音组合下来的一套美貌蛊惑,额外多说了些,透露出最近有一部保密级别非常高的片子正准备找演员的消息。
听说那个导演是业内出了名的暴脾气,一条能重拍永无止境直到找到他要的感觉才pass的那种,不少被打击了的明星都跑出来住酒店调养心情,前台能知道各种满天飞的小道消息也是因为这个。
这下贝尔摩德不接电话的原因也找到了。
莱伊礼貌向前台女士道谢,抬脚一转方向,准备跟着她报出来的行踪走,琴酒还在他的副驾驶,正在啃路上顺手带来的面包当早餐,他们都已经从前视窗中看见了白色巨型字母HOLLYWOOD的山标。
结果路过好莱坞的人当中有FBI。
贝尔摩德没找到,克莉丝·温亚德也没见着,但理论上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神秘出现,按照他们之前被琴酒耍得团团转的过往履历,莱伊不觉得他们有那个智商提前到好莱坞这里设伏。
他暂时没想出为什么FBI的人会出现在好莱坞附近,琴酒也没有。他们双双以为是来追查自己的,然后在车里一对账,发现最近杀的人实在太多,罪案压身的找不出究竟是为哪个而来。
特别是琴酒,和FBI有关的尸体能从绕好莱坞一周排到洛杉矶,这还没算之前的。莱伊则没那么出名,他一般只负责在后边当狙击手,很少在外边抛头露面地冲在杀人第一线。
然而实在耐不住琴酒太招摇张狂。仅仅是人群中的匆匆一瞥,摇下车窗时露出的那一丝缝隙,就有人通过一抹银色锁定了他们的雪佛兰。FBI的人迅速将他们的脸与数据库里的杀手对上号,并且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偷摸着走过来。
再然后睿智的洛杉矶警局跟着FBI过来掺和了一脚。
莱伊建议以后他出门前给自己染个发,又或者是扎起来藏好一点,他说这话时身后已经跟了两辆来自FBI的福特野马。琴酒冷哼一声,把最后一口面包也咽下去之后,反手从座位底下摸出了整整三把□□19,一把雷明顿870。
□□可以理解,这东西卖得哪儿都是,但雷明顿870又是从哪儿来的?
还没等莱伊琢磨出来琴酒身边到底藏了有多少神奇妙妙枪械,他就在莱伊逐渐震撼的视线里摇下窗,抬手扶住自己帽子,借助后视镜定位,瞄准在好莱坞大道上紧追不舍的白色福特野马,直接一个美式居合斩起手,通过逼迫后边车辆走S线来拉开距离。
美式居合,一种结合了快速拔枪与射击技术的实战技巧,其核心在于利用手枪在近距离作战中的快速反应能力,强调“七步之内枪快”的实战哲学。现在很少人还记得它有个叫速射运动的正规名称,特别是自从弗罗里达出名之后。
以前琴酒对子弹的态度还是精打细算省着用,争取每一颗子弹都落到它该有的归处,在自己的职责岗位上发光发热,起码射出去后要见血。莱伊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他,只能说这是美国特色与爆米花大片中不得不品的一环,不爽别来美国。
他后背紧贴着驾驶座,追兵的子弹擦过车身,打在路边的景观或是浮雕上,碎石溅进路边人衣领。大太阳把好莱坞大道的星星徽章暴晒成热带里糜烂的橙黄色,游客的尖叫混着街头艺人音箱里漏出的电子乐。
那个悬挂在头顶上方,高达13.7m的HOLLYWOOD标志在硝烟中扭曲,像是嘲笑着这场闹剧,毕竟好莱坞从来都以美国大片而出名。
中午的人流量不算少,得亏现在不是旅游旺季,不然还得更多。隔壁电影院刚开门、空气中飘着爆米花焦糊味、轮胎摩擦的刺鼻橡胶味,还有一丝血腥气——某个穿Elsa公主裙的小女孩擦伤膝盖,哭声被从眼前横冲直撞过去的雪佛兰吞没。母亲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把她抱走。
一辆双层观光巴士急刹,挡风玻璃炸裂,游客的手机从顶层纷纷掉落,像一场闪着光的落雨。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想捞回自己的手机,着急地伸手去够车窗外,差点被疾驰过去的雪佛兰撞断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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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舌帽还没来得及后怕,就看见自己已经掉到地上的手机被二次碾压,紧追在前面那辆的福特野马咆哮着一闪而过,轮胎狠狠压过地上的手机,将其彻底变成四分五裂的残骸。
“该死,见鬼!”他顿时崩溃,对着遥遥远去的两辆车怒吼道:“你们这群开到一百八十迈的混账滚啊!赔我手机!”
回答他的只有黑色雪佛兰与白色福特野马的引擎声。
LAPD对枪击案的响应时间大约在3-5分钟之间,这个出警速度只能说是非常适合当地本土环境。莱伊在猛打方向盘的同时心想:此事倒也不能全怪于琴酒,毕竟拔枪慢的都在地狱,拔枪快的都在监狱。
此时距琴酒第一次开枪已经过去了一分钟。银发杀手刚打空了子弹,人为制造出一堆路障,□□19最后一发弹壳抛出的瞬间,拇指就已经扣在弹匣释放钮上,空弹匣啪嗒一声砸出窗外,在沥青路边滚了几圈,然后被车轮一脚踹开。
莱伊转进连接好莱坞大道和101高速的Highland Ave。车身侧倾在方向盘几乎转到底的动作下急转,大鹏展翅在要翻未翻的边缘。右轮重重碾过排水沟,电子稳定系统的介入让轮胎尖啸着咬住路面。如果它能撑到日落大道再散架,那么莱伊愿意给它多上几柱香,或者多念几句上帝保佑。
副驾驶的琴酒从藏在黑色风衣内侧的快速弹匣包中抽出新弹匣,食指抵住底板,确保插入角度正确,然后咔一声金属咬合,弹匣入位。紧接着右手后拉套筒,将子弹上膛,但没立刻全打出去,而是猛拽后松手,让复进簧以最大力度推弹入膛,确保供弹可靠。
莱伊甚至都不用看,他们对枪械的各种声音都太熟悉。光凭短促尖锐的金属摩擦声、以及套筒回位时复进簧清晰可闻的“铮”声就判断出这人又在用滑套锁止,简称暴力拉套筒的方法虐待枪械。
“我总算知道你的枪械报废率怎么这么高了。”
他抱怨道,手上动作却十分配合的操控着车辆转弯。MRC电磁悬挂尽最大力调节阻尼,车头下压时前悬硬如磐石,后悬却软到允许后轮短暂离地。四驱系统将70%扭矩甩给后轴,雪佛兰的车尾被司机故意甩出30度,诱导身后那群FBI误判莱伊为了逃离不择手段以至于失控。
雪佛兰与福特野马在弯道前呈现出一种深V夹角的姿势。车窗与斜后方在视觉上齐平的瞬间,枪口上扬15度后,琴酒的第一发9mm空尖弹出膛,顺便用握力抵消了后坐力。三连发的弹着点呈三角形扩散,两发打在侧面车窗上,一发击碎整片玻璃。
枪口短暂跳离目标,又在0.2秒内自然回落,正好赶上第四发补射,伴随着血花飞溅的惨叫,第一辆福特野马顿时撞弯了路边黄黑色相见的警示路牌。
莱伊顿时吹了声口哨,雪佛兰冲上101号高速,大风刮得呼呼作响,两人的发丝都在从车窗灌进来的风里感受到许久未曾出现的自由:“好久没这样飙过车了,还不错吧?”
8. 在路上
他说这话时风很大。
琴酒哼了一声,算是对配合与车技的认可。然而还没等他多说些什么,第二辆福特野马就咆哮着停留在前一辆的尸体面前。看不太出是FBI但是坐在福特野马上的人打开车门,站在他们后边,朝他们的尾气竖起了包含着愤怒的手指。莱伊从后视镜里瞟见了这幕,胸膛里顿时溢出点低沉的笑声。
很快他就笑不起来了。
前方道路出现了一辆横着的大卡车,FBI应该是在发现可疑人员时就立马通知了当地警局,在他们枪战的这几分钟里现场征用了马路上的卡车充当障碍。也不管会对急着上下班或赶路的人造成什么影响,大概也不会赔误工费。
周围还有一圈拿着扩音喇叭的警察在喊话,为首的那个人卷舌明显、音调拖长,很明显的南方口音,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洛杉矶,莱伊认为他应该去矫正一下自己的发音。
另一侧因为障碍物而寸步难行的堵车长龙里,有个男人淡定啃着自己手上的In-N-Out汉堡,对发生在眼前的追逐战视若无睹。
甚至在莱伊一个急刹时,他还有心情摇下车窗,朝他们大喊:“酷哎,兄弟!你们干这行的工资高吗!”
琴酒看起来像想把他也一块儿崩了,手指已经按在了板机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汉堡,以及汉堡后边说话的男人。莱伊赶在他真正开枪前把琴酒持枪的手扳开,颇为幽默地说了句:“除了没命花钱以外还挺高的。”
开走之前莱伊又补了句:“还有傻逼上司。”
汉堡男望着他们潇洒的尾气,一时半会忘了说那边也有障碍和警察,愣了半响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和死亡擦肩而过了一回,颇为乐观地说道:“果然干哪行都不容易啊。”
他想起大中午通知自己去市政府那领取文件的领导,顿时怒从心起,狠狠锤了一下方向盘,误触到超大声的喇叭,就好像打工怨气的实体化。
不幸错过提示的莱伊在换个方向无果后,望着虽然能力不行,态度却值得肯定的,一边对着对讲机大喊一边试图拦截雪佛兰的警察,不由得对警局产生一点小小的疑惑:“……洛杉矶治安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要知道美国警察的责任感与法律一般可不长这样。不过这个问题得和FBI为什么会出现在好莱坞一起被放放。
阳光从头顶上直直洒下来,后视镜反射的光像刀片划进眼球,灼伤视线。左侧一辆油罐车喷着“FAST & SAFE MOVING”,右侧SUV里的婴儿正冲他笑——三秒后,这扇车窗被45口径子弹凿成蜘蛛网,不管怎样,莱伊希望上面的那个婴儿能平安无事的活下来。
高架桥下涂鸦写着“YOU’RE NOWHERE”,这里很流行的街头艺术,喷漆覆盖整个墙面,饱和度极高的鲜明色彩映在现代化城市里,与此起彼伏的噪音共同绘制出一副画作。
他们原先的路线是打算顺着101高速出口转Cahuenga Blvd,然后逃入Mulholland Drive山路。莱伊对这里不算熟,是琴酒一边拿着枪干扰追兵一边给他指路。
车尾扫过路肩的荧光路标,蹭出一串蓝绿色火花。轮胎碾过路面补丁、扩音喇叭里传来的开火警告、GPS机械女声“前方拥堵”的提示……所有一切都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人也被变成了机械。在这种生死一线,无限接近于死亡,却又无法被观测到结局的时间里,他感觉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更活着一点。
“急弯,系安全带。”莱伊看了一眼地图,在嘈杂的背景音里说。他临时腾出一只手,将支起上半身去倾泻火力的琴酒拉回来:“抓好,我要进山路了。”
洛杉矶山路的弯道像一条扔在黑色天鹅绒上的铂金项链。下方的整个洛杉矶都沉睡在白天里,夜晚时才会醒过来。山顶的好莱坞标志在这个角度下已经看不清字母,只剩如同巨兽牙齿一般的惨白轮廓,一口吞下朝它行驶的车辆。莱伊看见有民居的宜家灯饰在气流中摇摆,窗后有个老头举着猎枪,不是帮他们,也不是帮警察,只是保护自家草坪。
Mulholland Drive以急弯出名,即使对这里不熟,此刻莱伊也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这里的窄路十分考验技术,几十分钟的高强度注意力其中令他额头上留下几滴汗水,顺着脸颊滑进领子,在因为刺激而吞咽的喉结上留下痕迹。
不过好消息是,好莱坞山地形复杂,雷达受山体遮挡,警方响应需5分钟以上。
雪佛兰借机切内线过弯,右侧后视镜擦过岩壁,镀铬外壳迸出火星,就像划亮一根火柴。车辆在牵引模式下变速箱锁止低档,转速直逼红线,马力全数爆发,时速顿时飙到爆表,机械增压器发出莱伊今天已经听得够多的尖啸。
警方的追击车刚出弯就看见萨博班的四出排气喷出燃烧不充分的蓝焰,只能眼睁睁看着车尾拖曳着硝烟,身影消失在弯道。
手持对讲机的警官气急败坏,在FBI打来的电话里怒吼:“你问我怎么没追上?这人开得像他妈蝙蝠侠在天上飞!”
另一边,被夸奖把车开得像蝙蝠怪人的莱伊终于可以降下车速,琴酒也打空了三把枪的子弹。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们的任务进度不说为零,起码也得是个硕大的负数,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拿到资料就先被FBI盯上。
在慢悠悠开回去的路上,琴酒正飞速打字和伏特加沟通的功夫里,莱伊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每个人都十分希望这是贝尔摩德良心发现后给他们的回话——然而不是。
是宫野志保打来的。
到了学校并且被老师叫出去后,宫野志保才想起来她今天要去申请跳级,她不仅读完了初中内容,而且还拿到了保送资格,申请上却需要监护人签字,还需要老师面谈。
她读的是正经且排名前列的公立学校,自然有规章制度在那,没法浑水摸鱼或者找借口拖过去。鉴于另一个选择是琴酒,她只好打莱伊的电话,并且祈祷能接通。
天不遂人愿,另一头只有忙音,在老师的注视下,宫野志保鼓起勇气打了第二遍,她不想把自己的特殊情况和盘托出,只能寄希望于看起来不怎么生气的莱伊愿意帮她。
很幸运,这次莱伊接了,只是貌似情况不太好,她听见了油门声,以及激烈的撞击声,似乎里边还混杂着人的惨叫。
她紧张地捂住听筒,希望老师没有听见。在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后,莱伊那头终于安静了,至少是能听清的范围里:“什么事?”
比往常要低上很多度的低沉声线,寒意仿佛实质化,透过电流传来,即使不在面前也带来极大的压迫感。他的尾音似乎总喜欢向上扬,带来一种挑衅或是调情的错觉。和琴酒的冰冷残酷不太一样,莱伊的感觉更近似于漠然或者玩味。
宫野志保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她想起对方站在小巷里的画面,光线把他分割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手染鲜血,另一部分藏在背后。
她晚了几秒才说:“我需要有一个监护人签字,以及面谈。”
莱伊没说话,但引擎声越来越大了,片刻之后,他说:“马上到,地址发我。”
狭小空间里的另一个人顿时转头看着他,眼里写着“你还真养上孩子了”。他全当做没看见,将手机调到地图导航一栏,打开谷歌地图,架在中央扶手箱上。
门被打开的瞬间宫野志保就从椅子上弹起来,一路小跑过去,她鼻子很灵敏,莱伊身上的火药味简直浓到爆炸。她小声问道:“你在出任务?”
“刚杀了人过来。”莱伊压低了声音:“衬衫上全是血,被我扔了,外套里面现在是真空的。”
再问下去可能就要涉及到一些R18和不允许过审的细节,于是宫野志保安静地站在他身边,为了避免因为显得太疏远而被问及详细家庭状况,她主动伸出手,勾着了莱伊对她而言过于宽大的小指。
他似乎用眼角余光惊讶地瞥过来一眼,勾起来的小指隐蔽地动了动,就像一个活泼的回应一样。
老师问他情况,又让他填表,全是细致的问题,宫野志保在一旁紧张地捏紧衣摆,生怕他答不上来。结果莱伊给她好好展示了一下什么叫做职业素养,面不改色地编答案,回答张口就来。也不管知不知道,总之是没有穿帮地回答上了,还顺手给她安了一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设定。
或许是因为五官上有着一丝相似感,又或者是因为两人的默契,老师夸了一通宫野志保,很快给他们盖了章。莱伊在他的注视中面不改色地牵起她的手,被目送中走出去。
一出校园,慈祥可亲的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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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就立马消失,她想松开手,却没想到对方抓得这么紧。莱伊看着她,那双密林一样翠绿的眼睛里充满遗憾,尽管她刚刚才见识到这人表演的功夫,却还是恍神了一下。
他专注地注视着她,甚至能从眉眼里读出几分莫名委屈的意味:“我刚刚帮你解决了燃眉之急,连衣服都没换就赶过来。”
很难形容宫野志保在拉开车门发现里面还坐着琴酒时的震惊。
她生出一点关上门再打开的冲动,仿佛这样就可以将她不想面对的恐怖事物抹去,等再打开时就是一个空荡的,没有人的座位。然而再打开一遍,琴酒依然坐在那个位置上,他甚至趁这功夫点燃了一支烟,晓有兴趣地看着他俩走出来。
莱伊给她系上安全带,自己迈步进驾驶座,中途还顺手向琴酒要了支烟,没有点燃,只是叼在嘴里,然后朝房子的方向开过去。
他唔了一声:“你得搬个家,因为我们惹上了一点小小的麻烦,可能会波及到你。再加上近期局势比较动荡……”
宫野志保顿时心生不妙。
倒不如说这个组合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足够危险,无论是好是坏,他们的出现本身就代表着不平静或不普通,与之伴随而来的也是潜在的巨大波澜,总之与平静普通四字大概是彻底绝缘了。
“所以你现在得跟着我们走了。”
莱伊气定神闲地说出令人眼前一黑的话,车都开出去十几公里,他才想起来:“你放假了吗?我现在去给你请假。”
宫野志保无力地叹息,为这两人的行事风格:“我本来就是跳级保送,今年已经不太合适了,要等明年九月才行。”
她还不知道此刻她未来几个月的人生都要在魔幻中度过。
FBI不肯放弃,他们苦琴酒久矣。尽管这个年代的监控系统还不太完善,但依然留下了足够多用于追查的痕迹。虽然有伏特加帮忙遮掩并删除了一部分,然而就算是排除法,警局也迟早能顺着最后踪迹一路排查过来。
莱伊一开始过来时用的就是琴酒的线路,他们俩的活动踪迹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划个等号,而宫野志保又挂在他们俩名下,尽管她的身份完全禁得起盘查,被监视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们大可以转移安全屋,在其他州躲上一段时间,期间再想办法做任务,宫野志保只需老老实实被当做嫌疑人监视,等FBI找不出蛛丝马迹,他们迟早有天会被迫放弃从宫野志保入手。
唯一难点大概在于金钱来源,因为走正式程序需要审批,还会被朗姆看见然后多管闲事,懒得走组织公账的琴酒给宫野志保转生活费时用的都是私卡。
然而为什么不带上她呢?这多有意思,不仅有利于积累经验,还能接触新鲜事物。更关键的是,在莱伊跑去给她充当家长之后,就有人记住了他的脸。要是不带上宫野志保跑路,那她未来的几年大概就惨了,说不定要一直待在FBI的眼线里。
至于FBI最后查到一个空房子会怎么想,这种事就丢给扫尾的人去头疼吧,后勤组也是该发挥一下他们的作用,证明一下其存在的必要性。
宫野志保本人对把她坑进这场旅途的莱伊,以及事情起源在自己的那通电话上的过程一无所知。她坐在沙发上,看着两人龙卷风过境一般飞速收拾好了必需品,带着急救药箱出门。莱伊甚至从阳台翻出了她从来没用过也不知道的铁铲,趁手掂了掂,相当满意于其质量。
太好了,这下作案工具也有了,就先从被拍到了的车牌干起。
他们准备往德州的方向走,那里有一个琴酒的安全屋,到了之后把这台已经被通缉的雪佛兰处理掉,然后等伏特加把新的一辆开过来。宫野志保拥有了一整个后座,与行李平分了整个座位,两位成年男性一左一右,熟练给自己找到了分工合作的位置。
莱伊今天第三次打开谷歌地图,光明正大的开始使用导航:“走I-35还是US-81?”
琴酒在A or B 里面果断选择了C:“走SH 123。”
伴随着驾驶座上的人一踩油门,短暂的流窜生涯就这样翻开故事的第一页。
多年以后,即使宫野志保多次在生与死、红与黑、光明与黑暗的交锋中找寻出路,她也不会忘记这个开启了一切的,恍若命运的下午。
9. 在路上
很少人知道宫野志保升入大学前的最后一个寒假是在跟着莱伊与琴酒四处奔波中度过的。
琴酒被通缉是十一月份的事,而FBI摸到宫野志保先前的住所时已经是十二月份的事了。探员找到地址时已经人去楼空,她正好处于初中毕业,未进高中的中间段,没有学校该为她的下落负责。
换而言之,她现在是自由人,消失在所有人视野里,拥有了一段不被人知晓下落的,全然隐秘的时光。
莱伊开了将近七小时,走I-10 E进入亚利桑那州,他们在这儿短暂的爆发了一次争执:琴酒想干脆顺道去一枪把那个还在目标名单上的议员崩了,大不了就用枪战收尾,反正有组织垫底。莱伊觉得他们身上挂的通缉令已经足够多,再加上他还要在美国留段时间,不想再冒这个风险。
最后他们用抛硬币的方式解决了这个难题,正面去亚利桑那州杀人,反面去得克萨斯州避风头,为了避免专业人士控制力道作弊,宫野志保担起了抛硬币的荷官。
扔出来是反面。
很难说这硬币是不是受到了某种意志的操控。他们找了个郊区解决了兢兢业业的雪佛兰,拎着行李改头换面,使用假ID登上飞机,亚利桑那州的审查没那么严,得以让三人蒙混过关。
德州奥斯汀的安全屋很小,一室一厅,面积在六十平米左右,对于两个身高接近一米九的成年男性来说确实有点太过逼仄。不过出乎意料的,莱伊和琴酒没起任何争执,就好像他们已经完全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两人只花了一分钟就决定轮换着去打地铺,另一人则和宫野志保一块儿睡床。
街头上嬉皮士文化盛行,第六街酒吧到处都是,在加州掏个枪他们能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起来,LAPD不到五分钟就疾驰到现场,倒霉的话还有一沓路过的FBI看见现场。然而在德州,你就算当众杀人也翻不起什么波澜,大家都见怪不怪,更何况这儿法律允许用枪自卫,民风实在淳朴。
然而,人是社会性动物,难以用科学常理去解释的社会性动物。很难解释一个犯罪率居高不下,几乎人人均隐蔽持枪的地区怎么会如此热衷于邀请邻居来参加烤肉派对,这种风俗几乎和英国人的下午茶,法国人的品味并排在一起,成为得克萨斯州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搬进安全屋的第三天,热情好客的得克萨斯人就通过走廊情况判断出来这儿住了人,于是携烧烤派对邀请上来敲门。彼时莱伊刚洗完头,落在肩上的长发湿漉漉的,脸上神色在领居几乎怼到面前的食材里先是变得茫然,然后微微转为凝重。
拒绝?那会让他们显得太可疑,被扣上“这帮人从不社交?”的帽子。
参加?这毕竟是个社交性质的聚会,绝对会被问诸如“你们从哪来?”“孩子母亲是谁?”“你们什么关系?”此类的问题。
酒后被套话,这个倒不至于太担心,他们酒量能喝趴下绝大多数人,更别说只是Shiner Bock啤酒。
莱伊紧急打开手机,搜索烧烤派对上的礼仪与禁忌,并且迅速给琴酒转发了一份,后者收到时正在不耐烦地应对邻居社交。假设换一个场景,那么他肯定已经□□代替言语,刚好莱伊发来消息,让他借着买食物的借口打断无意义的寒暄。
他走出门时发现莱伊也在,对方拎着购物袋,正打算去最近的超市购置必需品,特别是急需的吹风机。当即决定刚好一路过去,把烤肉派对上要用的食材也准备好。
东奥斯汀的H-E-B超市在闷热气温中泛着人性融化的气味。自动门滑开,混着熟食区烟熏肉香的冷气扑面而来,对气味更敏感的琴酒当即皱起眉头。
他终于在莱伊的劝说下放弃了太有标志性的打扮,转而将自己显眼的银色长发扎起来。莱伊眯起眼,压低针织帽的帽檐,遮盖住额发,货架间的荧光灯太亮,像警察局一闪一闪的审讯灯。
熟食柜台前,戴红围裙的店员正用砍刀分切牛胸肉,她打了个哈欠,倦怠地问:“要fatty还是lean?”
“lean.”莱伊不动声色地挡住店员视线,避免店员产生多余的怀疑:“我家人不爱吃多油的,他口味偏淡。”
“噢,那在烧烤派对上可不太妙。”店员替他们结账,轻松地说:“祝你们有个愉快的派对!”
邻居家的后院飘来橡木燃烧的焦香,混合着胡椒和粗盐的辛辣。一个五三大粗的男人站在栅栏边,这附近的人都喊他老鲍勃,腰间别着科赫手枪,像所有德州老头一样用啤酒罐指点江山。
奇异的是,尽管现在是仍处在属于旱季的十一月份,他也依然老老实实地穿着长袖,将扣子系到手腕处,和传闻中豪爽暴躁的性格完全不搭边。
他正盯着那团橙红色的火光。他旁边的人用喷壶往烤架上洒水,油脂滴落在上边,发出嘶嘶作响的声音。塑料椅在草地上陷出凹痕,莱伊接过铁盘时,注意到这家领居的指甲缝里都还留着三天没洗掉的机油。
烤架旁,三个男孩用树枝戳着某种动物的残骸,他们比宫野志保还要年幼一些,正把地上的啤酒罐捡起来玩儿,她能清晰看见铁皮凹下去一块。
“Sweet tea or Shiner?”
老鲍勃的女儿递来饮料。她这个天气穿着牛仔短裤和露趾凉鞋,晒成小麦色的手臂上有个褪色的孤星刺青,映照出二十一世纪得克萨斯州的缩影。宫野志保坐在一旁的铁质椅子上,盯着它看了太久,因为加州人很少这么干。
墨西哥辣椒酱在盘里积成血泊,她想起那天莱伊杀人时也是这个场景,人的死亡里总摆着这种酱料,就像逝者的照片前永远有一瓶。
她感到不适。
某种黏腻的,恶心的东西从皮肤上滑走,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一样,带来一阵恶寒。
风转向了,烟雾笼罩着他们。莱伊数了数后院里的枪:卡车里一把,门廊三把,鲍勃腰间一把,子弹够这里的所有人都死上两次。有人打开收音机,阿黛尔·阿德金斯的《Rolling In The Deep》混着蟋蟀声在暮色中浮动。
There''s a fire starting in my heart
Reaching a fever pitch and it''s bringing me out the dark
Finally I can see you cry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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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 ahead and sell me out and I''ll lay your ship bare
……
There''s a fire starting in my heart
Reaching a fever pitch
And it''s bringing me out the dark
老鲍勃喝到了兴头上,他举起手机,一边大喊着“Say queso!”一边按下拍摄键。闪光灯亮起的瞬间,莱伊熟练地侧过身子,用遮挡物挡住了大半的自己,照片里只剩下一个入镜半边的身影。
琴酒不见了,宫野志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个银发杀手自走进庭院那刻就再无踪影。她本能地跟在莱伊身边,伸手去够他的衣服下摆。莱伊顺着她虚握着的手半蹲下来,侧身挡住了大半个庭院,外套上还是熟悉的皮革与烟草味。
“很敏锐。”他借着披上外套的动作,附在她耳边轻声说:“这家人贩毒。”
宫野志保可能会觉得他们来到得克萨斯州是为了躲避警方,答应领居的派对邀请是为了掩人耳目。她可能以为他们是杀手,精于算计,心思缜密,在一个恰当时机出手,杀完人后扬长而去。她对他们的认知与态度大多也都停留于此。不得不说,这完全是刻板印象与思维误区。
不过实际上,他们一开始倒没有发现这间久不启用的安全屋隔壁居然搬来了这样一家人。只能说果然违法犯罪者的脑回路多多少少都是相似的,他们选这里是因为监控少、地区落后、靠近贸易线、同时还拥有着庞大的灰色边界。
很巧的是,毒贩也这么想。
他们当然不是警察,不管这些违法犯罪的事,但他们黑吃黑,而且组织的任务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成为代号成员的基本素养就是准确判断出任务背后的意图。
已知墨西哥处于毒品战争高峰。
并且大量墨西哥人外逃,跨越美墨边境线。
题干是美国内部在政治上分化成两派。
求:刺杀支持医改,放宽边境线的议员目的为?
只要能趁墨西哥内乱时捞上一笔,将组织的影响力扩大至这边,吞下一部分的贸易暴利,这任务的目的就算达到。至于这议员具体死不死,这个倒不重要。
现在他们路过的地方居然有一条墨西哥贩毒线,可谓是天上掉馅饼的事,不顺手抢了简直对不起这好运气。
莱伊带着宫野志保在这边混入派对的功夫,琴酒已经摸进了老鲍勃的家,他在这家人的烤箱里找到了压成培根砖的高密度□□,又从衣柜里搜出来伪装成樟脑丸的各类新兴毒品。伏特加查到了他们的上家,定位在墨西哥,具体是哪个势力则还需要段时间。
“你先回去。”
莱伊把钥匙递给她,又解开挂在后腰上的枪托,给她示范了一下开保险与拉套筒的标准动作,考虑到小女孩的腕力可能不足,他没有用自己最惯用的暴力方式,而是改为温和的教科书版本。
他将自己的杰里科941塞进她手里,“必要时刻直接开枪,然后等我们回来。”
10. 在路上
琴酒和莱伊一前一后回来时已经是凌晨四点。
这个时间连狗都不叫了,蝙蝠也懒得在旱季飞。最初宫野志保还能听见隔壁传来的枪击声,几乎是她一走,莱伊后脚就掀翻了烤肉架,从BBQ的烟熏炉夹层里发现改装后的运毒痕迹,砰砰之声不绝于耳。
她控制不住的发抖,爬上床,用被褥把自己包裹起来,又觉得这样不保险,冲进来的人能直接看见她。于是她抱紧了莱伊给他的外套与枪,爬进了衣柜里。
心跳与枪声一同响起,为了让自己平复下来,宫野志保把头埋进外套与臂弯里,数着每一声动静。砰是枪响,咚是重物坠地,锃是金属摩擦,当枪响达到第十三下后,动静就停止了。她猜这是莱伊把所有人都杀了。
然而他们并没有立刻回来。长到可怖的窒息在黑暗里蔓延,直到终于麻木的神经放弃紧绷。烟草的气息越来越明显,她开始昏昏欲睡,在一堆衣物的包裹下陷入放松状态。
直到门被熟悉的脚步声旋开。
琴酒走在前边,全身都被肃杀冰冷的气息笼罩着,硝烟味顿时冲入空气里。锋锐的大衣边缘在迈步间划开黑暗,缀在银发后边,他的礼帽被打穿了,上边有两个明显的枪洞。
莱伊半边身子都浸在血里,呈喷射状溅在寸衫上,琴酒爆头时没有预警,猝不及防把他淋了一身。于是他当即就阴沉着脸,心情十分糟糕的在剩下的每个人头上都开了个孔。
血污把他柔顺的黑色长发打湿成一缕一缕,拖在背后的部分沉甸甸地吸饱了液体,鼻腔里全是血腥味,莱伊的眉头自从一开始就没下来过,一进来就迫不及待的往浴室走去。
琴酒则简单潦草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卸枪时才想起来这儿理论上应该还有个人。他在面积不大的地方里转一圈,鞋跟在地上敲出沉闷的声响,目光最后锁定在虚掩着的衣柜门上。
“胆小。”他评价到,手上的力道却不算重,只是把宫野志保从衣柜里抱出来,顺带拿出她手里的外套与枪,然后将小孩放在床上:“怕什么。”
以他的脑回路而言,他很难想象自己和莱伊一块儿行动还护不住一个小女孩的可能性,所以琴酒暂时还不知道宫野志保是在怕他而不是在怕枪战。
浴室里的莱伊将水龙头拧到最底,热水顺着花洒流出来,他盯着自己在蒸汽里的模糊轮廓微微出神,手指插进发间——黏腻的触感从指缝渗下来,时间久的部分已经结成一块,像融化后又凝固的红蜡。
热水器发出嗡鸣,血滴落在浴帘,血丝在泛黄的瓷白洗手池里围绕着排水孔打转。第一捧水浇上去时,发梢结成的硬痂裂开几道细纹,暗红碎屑浮在水面。他不得不改用手指去搓,头皮传来微微刺痛,不知道是扯断了头发还是结块过硬。
致死量的洗发精挤到第三次,泡沫才终于肯赏脸。镜子上滑落一道水痕,短暂地映出他现在的眉眼。
片刻之后,他突然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颧骨。
只是还没等他深思出点什么,浴室门就被推开,不打招呼的琴酒抬脚走进来,同样开始整理起自己屡次与子弹擦肩而过,也因此沾染上火药味的长发。
……长发男的苦恼莫过于此。
一张床虽然小,不过倒也睡得下三个人,只要不乱动就不会有问题。莱伊对自己的睡相还算有自信,干脆把地铺的东西铺在床上。琴酒瞥过来一眼,没提什么反对意见,只是把枕头摆去了另一边,给他腾空间。
琴酒简单换了套不脏的衣服,关了灯,从另一侧爬上去。宫野志保很乖的睡在中间,像只小猫一样蜷缩起来,她精力消耗过多,眼皮已经黏上了。
莱伊咕哝一声,把黑色长发捞上去:“做个好梦。”
宫野志保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腰腹间坠着一个重物,她低头看去,发现是莱伊的手。他像哄婴儿那样把手搭在她身上,却因为熟睡而没有控制力道,变成了令她最早清醒过来的罪魁祸首。
昨天下午根本没吃到什么东西,两个在外边杀上头的人也没有准备什么食物,一回来三个人就都睡得天昏地暗,此时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
为了自己蠕动的胃部着想,宫野志保尝试着爬出去。她睁开眼,猝不及防和还在沉睡当中的琴酒对上脸,她扭头,发现另一边是莱伊。
也许是因为银发的缘故,淡色吞掉了原本的棱角,琴酒放松时的眉眼要更为平淡一点。他长得不算有攻击性,毕竟东斯拉夫人一直偏美而非俊。眼睛很细长,是标准的下三白,睡着时高鼻梁与眼窝投下的阴影就不算大。
莱伊就与之相反,他在不去刻意控制表情的情况下总是显得很凶,其中深眼眶居功甚伟,黑眼圈也不遑多让。黑色放大了棱角,上挑的锋锐眼角即使在睡觉时也十分明显。额前几撮凌乱的卷毛也为本人气质添砖加瓦。
宫野志保蓦然生出一种微妙的,混杂着荒谬的希冀。她感觉自己离他们更近了一点,不只是生理上的,还有心理上的。
莱伊和琴酒,当这两个人和你对立时,他们比任何武器任何存在都显得要更危险,不只是因为能力,其魄力与决断对局势起到的作用还要比能力更可怕。但反过来说,当你们处在同一方时,那原先有多令人恐惧忌惮,成为同伴时就有多可靠安心。
天塌下来都能撑着的可靠男人,这样的顶梁柱还有两个。
两人对呼吸的变化很敏感,几乎是前脚宫野志保有所动作,后脚就从睡眠当中清醒过来,只是气氛太安宁舒适,环境也被潜意识认证为了安全可靠,导致开机速度比较慢。
片刻之后,莱伊率先挣扎着爬下床,下去的时候把宫野志保又往琴酒那边塞了点,还顺手给被子又捻上。
一直在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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溜下床的宫野志保:……
琴酒眼睛还闭着,但手臂已经精准寻路,越过一床一人,死死拽住莱伊,嘶哑的声音从枕头间漏出来:“……你不准开火。”
“……我去超市买。”莱伊如是说。
午餐是不太健康的汉堡,这玩意的优点在于哪里都有,哪里都卖。比起自己做的饭,明显还是KFC更好吃一些,缺点就是太油,还容易弄脏东西。
宫野志保啃完一对翅根,半个汉堡后就吃不下,主要是汉堡里边的腌黄瓜与生菜太过难吃。她皱起眉头,刚想努力和舌头搏斗一下,结果旁边的莱伊很自然地伸手拿过来然后一口咽下。
再一转头,琴酒正拧着眉头,在边看伏特加发来的资料边吃,他也讨厌吃腌黄瓜,于是最后汉堡中绿色的部分又如此自然丝滑地进了莱伊的肚子。
好怪。
但是宫野志保决定放弃思考为什么。
琴酒和别人沟通已经步入白热化,他把手机键盘按得飞快,令人疑心是不是手机欠他的。吃完饭的莱伊开始清点东西,从包里翻出来以下东西:
一张全美地图、一本旅游手册、一张景点宣传广告、一本地理全书、一条烟、一把打火机、两把手电筒、一些现金、一个野外露营帐篷、两个睡袋、一个越野背包、若干食物、一包苏打饼、一箱水、四块巧克力、还有一些书籍。
书籍理所当然地给了宫野志保,旅游手册与经典宣传广告不知道是哪儿来的,看在上面有部分地图的份上,它也被留了下来。烟和打火机出现在这不奇怪,食品与水源足够应急,手电筒与野外露营用品让他们可供选择的范围不仅仅局限于城市。
宫野志保发现一般情况下琴酒挺好说话,很少闲下来,但一闲下来就喜欢找个舒服的地方雷打不动地窝着。他凶是因为他懒,完全的效率至上主义,说话一般不带情绪。
然而她听莱伊说琴酒这人其实b话挺多的,特别是在面对各种条子以及和同事合作时,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幽默到了。
莱伊说这话时琴酒就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闻言把手里的水杯扔过去当暗器,莱伊灵活地往前一扑,以左腿撞到椅子为代价,在水杯落地前接住了它,免于四分五裂并扫地的下场。
莱伊,这位更是脾气宽容情绪稳定,除了不太会做饭以外,总是会顺手把家务全干了。他们三能安安稳稳住一起长达一月大概全都仰仗他主动自觉的分派并承担家务活。
虽然他说他以前不这样,只是吃过的苦多了,遇见的傻逼也多了,精神状态顿时开始朝云淡风轻发展,变得十分擅长自我开解,以及解决困扰他的人。
不过宫野志保还是很难想象莱伊年轻时酷拽阴沉的模样,不是那种吊儿郎当嚣张的,而是那种骨子里就叛逆独行不服管的,脾气吊差,堪称琴酒pro max版本的样子。
11. 在路上
老鲍勃的尸体被追查到了。
奥斯汀警局五天后才在废弃油井里找到他的尸体,报案人原先其实只是想找个地方磕点药,除了是个瘾君子以外称得上一句良民。家里人不支持他吸,只能偷偷摸摸来到Travis County郊外的野猪林,正准备吸上一口,就被草地里的人类骸骨吓了一大跳。
这具尸体是女性的,后面警局判断她的身份是老鲍勃的女儿,也是贩卖毒品的助手。她被发现时已经腐烂至极,像熟透成烂泥的水果一样流出软趴趴的汁水。腹部与脸部这些柔软的地方均已被野猪啃食殆尽,带有刺青的手臂却完好的留了下来,使得她不至于成为一具无名女尸。
顺着这条线索,奥斯汀警局又在野猪林不远处的废弃油井里找到了老鲍勃。德州总共有超过50万口废弃油井,排查难度大得要死,最后还是因为尸体腐烂的恶臭久久环绕不散,把警犬引了过去。
找全尸体又多花了两天,在第五天时,奥斯汀警局终于来到了他们的居所。莱伊在通过猫眼看见是警察的瞬间就背手打手势,客厅里的琴酒反应极快,迅速将屋内明显不属于两人份的痕迹抹去,垃圾袋也系紧带走,拎着早已收拾好随时都可以走的背包往后院走去。
银发消失在拐角之后,莱伊才慢吞吞地打开门,把自己伪装成刚刚听见门铃声,过来开门的样子。门口的警官是个青年,三十出头的样子,他把笔叼在嘴里,翻找着自己的警官证。
“您好,这里是警察,希望您配合调查。”警官终于翻出了警官证,将其对着莱伊打开:“您是独居……哦,您离婚了?”
宫野志保来不及躲藏,实际上她还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藏起来,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因此只是维持着自己的原样。从门口这个视角来看,警官确实可以看见莱伊身后的场景,也就见到了坐在沙发上看书的小女孩。
莱伊面不改色的接上:“是的,她母亲过世好几年了。她有一双太平洋般的眼睛,以及咖啡色的茶发,我很想念她。”
“节哀,听起来您女儿遗传了她母亲的所有特点。”
警官对这个礼貌的男人很有好感,谁能拒绝一个深情又专一,对自己已逝爱人念念不忘,连身上都透露出一股沉重内敛气息的可怜人呢?这儿发生的杀人案实在太多了,得克萨斯州可是美国执行死刑最频繁的地区之一,并且大部分人总是得不到应有的惩罚。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心怀正义,多看了几部动画片,脑子一热就来当警察的年轻人。尽管莱伊身形高大,但是看他对自己女儿的态度,想必不是什么坏人。因此他只打算例行公事查一下,把流程问完就走。
“您这几天有看见过您的领居吗?”
“我听说他打算带家人去墨西哥度假两周,大概前几天就走了吧,消失有一段时日了。”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
“六天……或者五天前的烧烤派对上?他临走前邀请我和我女儿去他们庭院里参加烤肉派对,一直持续燃烧到凌晨,我们喝了太多酒,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奥斯汀警局确实在老鲍勃家的庭院里发现了被掀翻的烤肉架,这人说得没错,事实也对得上,那么老鲍勃也许是在去往墨西哥的路上被仇杀的。警官心想,监控显示这家人这一周才搬过来,和领居能有什么仇怨?刚来旁边就死人实在太倒霉了,希望他和他女儿生活愉快。
于是宫野志保看着被莱伊骗得团团转的警官一边道谢一边关上门,顿时对警察的水平有了全新认知。如果他们都这么好骗的话,那莱伊与琴酒把他们耍着玩儿也不奇怪。
睿智的警官离开后,拐角处重新走出来一个阴影,刚刚消失的琴酒看了眼莱伊:“太平洋的眼睛。”
然后又看了眼宫野志保:“咖啡色的茶发,嗯?”
宫野志保发现原来这人其实没走远,只是仗着警官不进来搜查,站在个视野盲区听他们说话。
“我也可以改成祖母绿般的眼睛和西伯利亚雪山色的头发,如果你想挑战生物遗传学的话。”
莱伊头也不回地说道,这间住处留下了太多他们的生活痕迹,还有DNA,最稳妥起见的方式就是一把烧了。于是他走向这一周以来从未进入过的厨房,打开煤气,决定一把火给这儿烧了,保证尸骨无存,一丁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琴酒又新搞来了一辆雪佛兰萨博班,一模一样的款式,差点让莱伊以为是那辆陪他和FBI玩过你追我逃小游戏的车又亡灵复活。他打开煤气灶,目睹着房子里充满煤气,然后琴酒从一把打火机里面抽出一个,用力按下去,将弹簧卡到底,对准窗户扔进去。
片刻之后,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彻天际。
德州DMV的车辆登记更新比命都慢,奥斯汀警方跨市追捕平均响应时间为9小时,都会区外还要延长至28小时。更何况以睿智的警官的大脑,能不能反应过来还得另说,这时间早够他们跑没影了。
然而奥斯汀没反应过来,不代表洛杉矶的FBI没反应过来,他们需要在24小时内突破两层包围圈:州警与FBI。
虽然审查很松,不过鉴于他们刚炸了一栋发生在凶杀案旁边的房子,将一件每天都在发生的小案子迅速升级为可以拍上一整部犯罪电视剧的主线脉络。所以他们没有再去买机票,谁知道那儿会不会有闲着无聊的FBI路过。
奥斯汀到亚利桑那州的首都菲尼克斯全程1,770公里,车程约在17小时左右,莱伊和琴酒两个人可以轮换开,无需停留。他们开始往回走,往亚利桑那州的方向开,去弥补琴酒那因为硬币而没能完成的初心。
I-35 South至US-290 West的路牌在烈日下反光,莱伊把油门踩到底,一只秃鹫正盘旋在他们刚经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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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面上空,分不清是血珠还是油印的痕迹在沥青公路上融化。
I-10公路在前方延伸,一条烤焦的皮带,一截死亡的蝰蛇,把德州大地勒出极深的伤痕。佩科斯河大桥的阴影笼罩下来时,手机里里发出刺耳的杂音,莱伊用于导航的手机里开始插播通缉令,女播音员甜美的声音正在缓缓描述刚刚那惊动了半个市区的爆炸声。
下午四点钟炸的房子,五点钟上路,此刻已经是十点钟,州议会大厦的金顶早就被远远甩出地平线,他们已经在这条公路上开了六小时。乏味枯燥的六小时,还好狙击手最擅长等待,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不会再来第二次的机会。
佩科斯河出现在黄昏时分,废弃的火车车厢侧翻在夕阳里,铁皮上涂鸦的“上帝已死”被沙尘磨得斑驳。这儿实在太具有末世废土风,简直是赛博朋克的原取景地,墨西哥应当对此负责。
从一望无际的荒野上驶过时,宫野志保产生一种错觉,以她的年纪,她通常不该在这个年龄想这些,所以只是大脑皮层微微活动的一瞬间。至于未来,她要在很久之后才真正明白过来:这条路也许通往死亡,也许通往自由,自由之旅与地狱之路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她很快裹着琴酒的大衣在后座上靠着一侧车窗陷入沉睡,黑色大衣把她包裹在里边,显得小小的。莱伊闲得无聊,从后视镜里打量她缩在风衣里睡觉的样子。
他觉得她像某种警惕性很高的小猫,很文静也很敏锐,会咪咪叫的银渐层或者美短。喜欢躲柜子上和床下不肯出来,对安全感的要求很高,很容易应激,但是对自己信任之人的又具有完全的依赖。也许熟络后会理直气壮等待熟人把她抱起来,在人背上蹦跶的小猫。
入夜后的公路即使在车灯的光线下也显得像但丁《神曲》当中通往地狱的隧道。车灯偶尔会扫射到路边的十字架——纪念车祸死者的简易神龛,亚利桑的这段I-10素有死亡走廊之称,年均发现200具偷渡客遗体。
过了 Junction,世界开始褪色。灰白的石灰岩山丘占据路旁的主要景观,风化的仙人掌像锈钉一样插满大地。偶尔有角蜥蜴窜过路面,在轮胎碾过的瞬间爆成一团血雾。
莱伊眯起眼睛,发现前方终于出现了加油站的指示牌,地广人稀的高速公路上找个加油站全靠运气,搬运抛锚车辆的一系列服务由此运应而生。
加油站招牌上的霓虹缺了几个字母,把Chevron拼成了Devil,不知道是主人的故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毕竟美国人是真的很爱搞这一套。
车开进加油站的时候,琴酒醒过来一次,他的肩颈与脊椎在副驾驶上长久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后发出抗议声。他活动了一下肩颈,莱伊注意到他的举动,干脆解开安全带,让他躺得更舒服点。
“我加个油,然后再开一会。”他把车门关上:“睡吧,待会你开。”
12. 在路上
琴酒再醒来时已经是夜半三更,莱伊还没到极限,却也累得不想再多说话,黑眼圈变得更深了。他们靠边停车,然后走下来互换位置。
他把自己的针织帽拉下来,试图遮挡住自己眉眼,以此获得一个较好的睡眠体验。可惜针织帽软塌塌的,没法像黑礼帽那样搭在脸上睡觉同时还显得很有逼格。
宫野志保也转醒过来,琴酒能听到她的心跳声,她也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他们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分享着同一份赖以生存的空气,在似乎永无尽头的道路上疾驰。
琴酒心情很好,她在个把月的相处中已经快摸透他身上的气质与感觉。像这种晒足了太阳、吃饱了饭、玩够了玩具、又或是尝到刺激后心满意足的姿态,就是他心情好的表现。
黏稠的黑暗拥抱着公路,夜晚被拉得很长,斜斜地将他们三人钉在公路上,晕染开一片雾气。写着歪歪斜斜字迹的牌子出现在车灯里,褪色的红字像是被风沙磨出来的血——“亚利桑那州欢迎您”。
车内没有开灯,宫野志保看不清他们的模样,只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勉强判断出一个轮廓。她似乎看见琴酒那双能轻易拧断任何人脖颈的手搭在方向盘上,苍白粗糙的骨节因为失去了风衣的遮挡而露在外边。莱伊在他旁边沉睡,全然不作防备,喉结与脖颈袒露在空气里。
体感上的一瞬,精神的漫长,在她几乎要疑心凌晨还会不会再到来后,天空终于开始泛出铁灰色,远方出现的城市割开夜与昼的界限。新的一天就这样碾过旧夜的残骸。
车子在七点钟摇摇晃晃驶进斯科茨代尔某汽车旅馆时,莱伊从喉咙里挤出点气泡一样的呻吟,带着没睡醒的困意。
他的意识明显在将要睡未睡之间挣扎了一瞬,而后才迟缓地伸手,把脸上挡光的黑礼帽拨下去,下意识在刺眼的光线里眯起眼睛:“……到了?怎么不叫我?”
琴酒没回答他,伸手把他脸上的帽子拿回来,又重新戴在头上:“醒了就下车。”
宫野志保在后座坐了整整十七个小时未曾一动,她在打开车门后感受到腿麻,神经抽动的痛爬上感知,差点绊上一跤。就在脸即将与地面亲密接触时,莱伊一把给她捞起来,免于无辜的鼻梁惨遭洗礼。眼见琴酒之前给她充当保暖的黑色大衣也即将落地,他用脚一勾,成功在灰土之前把衣服也挂在手上。
自动门在他们面前滑开,空调的冷风裹着廉价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扑面而来。前台老头从报纸上抬起眼,浑浊的瞳孔扫过他们风尘仆仆的身影,声音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现金还是刷卡?”
伟大的伏特加于今日莅临他忠诚的后勤位。
琴酒把卡推过去,老头的指缝里还沾着沙粒,钥匙落在柜台上的声音异常清脆。宫野志保站在他们中间,视野里只能看见四条穿着黑裤的大长腿。就像两个可以依靠的大家长。
房间内的空调出风口在嗡嗡作响,不过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洗澡出来的莱伊没穿衣服,只是在腰间随意系了根浴巾,主要是习惯成自然,一时忘了这儿还有个小孩。
他相当自然地三步并作两步,窜过来,一口叼走了琴酒手上剩下的苏打饼干。然后因为啃得太急,咀嚼到一半就噎住,在嗓子里支吾半响,最后艰难地在呛死之前咽了下去。
“吃你自己的去。”
“饿。”
琴酒不耐烦地警告,习以为常的莱伊却完全没当真。茶几上摆着白纸,上边在他们的住所打了个圈,离圈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上有个三角形符号,圈与三角形之间有许多弯曲的线,其中有一些被打上了箭头。
他一看就知道这是什么,熟练拿起旁边的黑色水笔,笔杆顺着手指在手背上掠过,简单转了个笔。然后若有所思的在三角形的外边勾画了一个五角星出来,与代表住所的圈形成一个等腰三角形。
“这里狙击?”他问:“那边是不是有栋高楼?”
琴酒走向窗边,他眯起眼,百叶窗的缝隙在脸上投下监狱栏杆般的阴影。他数着楼下停车场的监控摄像头角度,两个,一个在斜后方,一个在正前后,角度均与大门形成45度夹角。阴影背后,一辆贴着议会徽章的黑色林肯正缓缓驶入VIP车位。
电话里的伏特加正在尽职尽责念情报:“议员行程三天,两天商务峰会,地点在菲尼克斯市中心会议中心,夜晚在斯科茨代尔度假酒店,顶楼套房,走廊尽头左转,距你们有8层楼,酒店空调系统EMP干扰可使监控失效3分12秒。”
你上哪再去找一个人有点笨但贵有自知之明的、能力不是最拔尖但样样在行的、肯干活的、态度积极勤恳的、十分忠诚的超级全能后勤王?这个家没伏特加真得散吧。
“泳池,明天会议开始之前,具体时间不定。”莱伊一边看他发过来的资料,一边用笔尖在会议手册上戳了个洞,路过发的,他进旅馆前顺手拿了。黑色痕迹从纸张背后透出来,正好贯穿议员照片的眉心:“他喜欢游六个来回,真是个短命的习惯。”
很奇葩,身为议员,明知道自己在政坛上动了不少人的利益,居然还敢这么样保持习惯,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成长经历或者家庭环境养出了这种怪癖。
不过想想亚利桑那州旁边就是墨西哥,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有这么大一个人类行为艺术天堂与全自动贩卖机在旁边,普遍都不太惜命。
旅馆房间的窗帘拉得严实。三张房卡平铺在床头柜上,莱伊用红笔标出每张卡的使用记录:清洁人员每天上午十点刷卡进门,雷打不动;身边有四个保镖,看衣服厚度大概是穿了防弹衣;外围有两条巡逻线,警局会排查一遍。
在他们交谈怎么杀人的期间,一架警用直升机掠过夜空,探照灯扫过汽车旅馆斑驳的外墙。三人同时朝外边望去,那光束正好照亮了停在巷子里的哈雷摩托,油箱上漆着明天将要消失的车牌号。
琴酒当即决定:“你带她去那边,狙中之后立即撤退,我炸完来接你们。”
莱伊没有异议,他转头看向房间内的另一个人:“ummm……女孩,你要在车上待着还是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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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起走?”
宫野志保从思维漫游中回神,自打两人聊起杀人计划时她就坐在旁边,小口小口地啃着巧克力。很高浓度的黑巧,所以她吃得很慢。
莱伊看着她,像是刚醒完的红葡萄酒一样低哑磁性的声音,喊女孩时的尾音微微扬起来。她发现他还在转笔,下意识的转笔,笔杆在灵活的五指间翻飞,就像刻意保持着手指的灵活性。
很难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厌恶吗?恐惧还是反感?的确如此,宫野志保讨厌杀人,也不喜欢看见生命在自己眼前逝去。发生在其他地方的惨剧尚能以别的理由说服自己,那些死在眼前的,鲜血淋漓的,面目模糊的尸体却是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一环。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觉得自己也是凶手之一,帮凶,共犯,或者隐瞒者,她开始感到恐惧与愧疚,在不安里被雨浸透。因为死亡离她是那样近,她却比那些人都还要更安全。
本应如此。
“……我。”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能力去承担亲眼看见他们杀人这个事实:“我和你一起去。”
莱伊在那张涂鸦着一堆符号的纸上打了个勾。
经过商议与确认后,琴酒的计划具体如下:
第一步,去踩点,摸清议员具体路线,在附近的风水宝地装个炸弹。
第二步:开炸。
备用计划:让莱伊找个地方猫着打狙。
宫野志保对黑衣组织所谓的行事缜密,滴水不漏,天衣无缝产生了一点小小的质疑。
她还没有见过比较正常一些的暗杀方式,或者是刺杀计划,因此她错误的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这么干,这种实在不行就全炸了的作风深深留在她的印象里。多年后的工藤新一曾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也认识莱伊与琴酒。
别看莱伊和琴酒能把FBI与警察一块儿耍着玩,把任务当成来都来了那就顺手做了的小事。这是有实力任性,就他们这个行事作风和处理方式,换个人连FBI那关都过不去。
拿洛杉矶来说,武力值没那么高的人得想尽办法找个假身份或者易容,混入助理保洁厨师等位,再进行贴身刺杀,完了还得确保自己有时间逃脱,不会被当场逮住。LAPD实际出警速度一直在3-5分钟内,换个人别说玩了,速度慢上一点都要被枪指着然后押回去。
然而当你武力值实在太高,身边还有个版本一样的可靠队友时,你就会发现武力解决一切实在太省事,进而发展成狙杀炸跑一条龙,具体操作为:
如果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就在这里先放一个炸弹。
如果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人,那就在这里先放一个琴酒。
如果有什么解决不了的情况,那就在这里先放一个莱伊。
宫野志保:……
这也太放飞自我了!!
总之,年仅八岁的宫野志保已经初步领悟到了这两人的本性,并且未来还会持续的越来越深,最后直至她的生活也彻底沦为好莱坞大片当中的一环,为动作片添砖加瓦。
13. 在路上
虽然琴酒计划总体说来不拘一格,但实际上仍有相当大的可执行性。他本人会在离议员不远的距离引爆小型炸弹,逼议员不得不走入可以被狙击到的无遮挡地段,顺带把警力和视线吸引过去。然后确认议员死亡之后,他就开车把楼上的莱伊与宫野志保接走。
05:17 AM 菲尼克斯医疗中心天台
莱伊在天没亮时就起床,将还在睡梦中的宫野志保抱起,他帮人洗脸的手法太过粗暴,几乎像是抓着一块冷抹布在脸上乱拖,所以宫野志保一下就清醒过来。她走路速度太慢,因此整个上午都待在莱伊的怀里,被他抱着跑来跑去,像某种负重挂件。
天边逐渐亮起鱼肚白,热风一下子扑面而来,宫野志保在高楼顶上,靠着栏杆的边缘坐着,莱伊在他旁边,打开琴酒转了两手,先是让伏特加托运,再是给他送来的狙击枪。他从吉他盒里取出零部件,当着她的面安好。
半分钟后,一挺形状优美,外观帅气的枪械出现在这里,金属枪管上反光,像幽深冷厉的狼露出獠牙,冷冰冰地注视着这个世界,等待着贯穿些什么。看见它时,宫野志保觉得没有比这更配莱伊的事物存在,就像没有比□□更适配琴酒的事物存在。
他趴在水塔阴影里,呼吸缓慢得像是已经停止。M24狙击枪的枪托抵在肩窝,冰冷的金属质感透过衬衫渗入骨髓,弹药为可穿透酒店防弹玻璃300 Winchester Magnum弹。他轻轻旋动Leupold Mark 4瞄准镜的屈光度调节环,直到700码外的酒店泳池在视野中纤毫毕现。
做完这一切后,莱伊敲了敲黑色耳麦:“狙击手已就位。”
他的耳麦里传来琴酒报出的观测数据:“28度。”
修正+0.2 MIL。
“湿度12%”
忽略不计。
“侧风3m/s”
向右偏移1/4个密位点。
她第一次看见莱伊使用狙击枪,也是第一次看见狙击的场景。旁人可能很难从一个长达数小时的趴姿里看出什么,又或是在漫长的等待后开上一枪又直接收拾东西走人的随意姿态。这些一般会使他人误判狙击的魅力,或者搞不明白狙击的意义。
等待将整个过程拉得漫长,显示出决心的郑重,却只是为了开出那一枪,导致开枪的那个瞬间却又如此轻飘飘的,与先前潜伏的时间不等价。
然而有些人天生就是为一些事物而生的。你看着他时能很确定这一点,他似乎就是为狙击这件事而生的。
最擅长与最热爱是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人在自己最热爱的领域发光时是最有感染力的时刻,最触及到灵魂光点的那一瞬,如果一个人对自己在干的事情很热衷,很喜欢。那他身边的人、或者说一些人就会被感染到,而后会自发地被吸引。
莱伊不喜欢也不讨厌杀人,那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手底下死的是人还是畜生也不会更改什么,那就仅仅是工作,无可避免的生活的一部分,是不得不抓住又经历的存在。但是他喜欢狙击,他享受着这种等待,在湿度、温度与风向里保持平衡的感觉,以及最终扣下板机的动作。
他喜欢狙击。
她能感觉到,那种具有诱惑力的深渊又出现了。
06:23 AM 斯科茨代尔旅馆
维修工穿着制服,推着工具车站在电梯里。他的胸卡在荧光灯下泛着虚假的反光,手指甲缝里沾上太多机油。顶楼走廊的地毯吸收推车的轮噪声,他在1807房门前停下,把“空调检修”的牌子挂上门把。
议员果然被吸引,目光朝这边看过来,因为1807是他的房间。二十米外,议员的保镖正在擦太阳镜,后颈处露出新鲜的晒伤痕迹,估计新调来的,还不适应亚利桑那的烈日。
门锁发出电子蜂鸣声时,琴酒的瞳孔微微收缩——维修工不是他们的人。盯上美墨边境线的人太多,想对议员动手的人心思各异,尽管伏特加把地区附近的势力活动都搜集过来了,他们也没一人将注意力分给那一堆鱼龙混杂的存在。
优秀的特殊职业人员应当具有随机应变与判断局势的能力。
当出现了什么计划之外的突发因素时,临场发挥能力就变得极为重要,及时作出决断是最优先级事项。像这种准备时间都不到一周,算得上临时起意的刺杀行动多如牛毛,不可能有多细致到全方面,只要保证最后结果不出错,那么过程怎样都无所谓。
因此它的隐藏含义是:别惦记着你那b计划了。
他打开左手□□保险,未持枪的右手也从腰间抽出备用枪,卡了一个视野盲区,在转角处擦肩而过的瞬间一枪先崩了那个准备动手的维修工,然后对准保镖连开四枪。
左手一枪,右手三枪,合计五枪。四个保镖中死了两个,另一枪因为后坐力而没有对准头部,最终偏移在胸膛上,被防弹衣弹开。
场面一片混乱,五秒前这儿都无事发生,直到三秒前这儿都还好好的,三秒内就凭空多出三具尸体。
血静静流淌在酒店地毯上。议员张大嘴巴,震惊地看着琴酒。他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死到临头,就算反应过来了也毫无益处,不如就这样无知而幸福的死去,在没有感觉到痛苦之前就离开世界。
一发700码外破空而来的子弹贯穿他的眉心。
06:29 AM 酒店大堂
水晶吊灯突然剧烈摇晃,惊醒了打瞌睡的前台。第一声尖叫从顶楼方向传来时,与琴酒在同一楼层的安保主管已经按住对讲机,右手下意识摸向腋下。这个动作让他误以为对方同样要掏枪射击,从而在旋转门边多停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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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秒。
防弹玻璃门自动上锁的机械声像子弹上膛,警报声顿时传遍整座酒店。三辆巡逻车急刹停在喷泉前,轮胎在花岗岩地面上擦出蓝烟。新来的巡警撞开大门,战术靴踩碎了大理石地面上还没干透的香槟渍。
电梯强制停运,备用电源已经被琴酒顺路提前切断,伏特加远程开启了EMP干扰,让使监控在这几分钟内失效,具体持续时间则要看警方响应速度。
消防通道红外警报被触发,这其实是个误报信号,因为那是还活着的保镖慌忙之下开启的微波干扰器。
先前在外边顺手留下的炸弹刚好成为脱身良计,会议中心方向的天空顿时炸开一朵橘红色火球。冲击波震得酒店玻璃幕墙泛起涟漪。正在布防的警察小队集体转身,这个条件反射让他们错过了身后掠过的琴酒。
等反应过来有人跑过时,只能看见远去的一个风衣背影,再起步去追已经迟了。
耳麦里来自莱伊的声音有点失真:“向前。”
他在楼顶上连续开出两枪,一枪打中琴酒身后准备开枪的警察A的膝盖,迫使他失去平衡后跌在地上;另一枪打掉了警察B手中打开保险的枪,在他手掌上开了个血淋淋的洞。
“有狙击手!”警监的吼叫被第二波爆炸声碾碎。这次是酒店垃圾处理区的丙烷罐,经过计算的炸药量把消防栓炸成一道喷射出来的喷泉。警用对讲机啪嗒掉落在地上,另一侧的人不停重复着指令:“嫌犯前往东侧停车场!”
06:33 AM 菲尼克斯医疗中心天台
警方的反应不算太慢,调动直升机的速度快于平均时长,尽管他们的善后处理与事前预防总是不在同一等级,从层出不穷的死亡方式与高居不下的死亡率上就能看出这点。
所有探照灯齐刷刷射向莱伊待过的楼顶,医疗队终于赶到,担架撞开旋转门,但议员的血已经在地毯上凝成深褐色湖泊。
琴酒坐在驾驶座,一边开车一边通知后勤组去处理一路上的监控。他的声音还带着剧烈运动后的沙哑,血腥气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在这个完美的灯光秀掩护下,莱伊背着装有狙击枪零件的吉他盒,单手抱着宫野志保,长发扑在气浪里,从容跳进迎面开来的雪佛兰中。
他们的旅程最后在人群四散开来的尖叫声、兵荒马乱的警车声、救护车的鸣笛声中结束。三个人经过最后一个检查点,与熙熙攘攘的人群背道而驰,往菲尼克斯市外驶去,然后于早上十点抵达菲尼克斯天港国际机场。
宫野志保站在自己阔别已久的家前回望时,感觉这一个多月过得那么漫长,又转瞬即逝。
“这是告别吗?”她不确定地问。
“只是Case Closed而已。”莱伊在车窗前微笑:“别露出那种表情,我明天就回来。”
14. 在路上
莱伊最后并没有在明天回来。
准确来说,是两个月后。他翻车了,一批一批的警察追在后边咬,这就是拿狙击枪耍酷的代价。琴酒也和他差不多,被FBI撵着跑,如果不是因为贝尔摩德看着,他这暴脾气早八百年就该对FBI动手。
宫野志保度过十岁时对方正在美国联系不上的某个角落里杀人越货;十一岁生日时对方正在被日本的风土人情折磨;十二岁时对方快被没有食物与信号的旮旯角落里逼疯,自此发誓再也不去偏远地区。
莱伊在美国境内待了大概有两年半,从她九岁待到十一岁,期间飞外地的次数多得数不胜数,几月一回已是常态,不过好歹还算是会固定飞回来。
然后他去日本,在那里短暂度过了一年多,紧接着又跑去欧洲分部待着,主要在英国,偶尔也会在欧盟一群细碎小国里打转。组织很多物资都是从那条路送过来,经过两次转线后来到日本,当然也有直接供应至日本的,那些审核不严的就会走私过来。
总结下来就是哪里没有琴酒去哪里。琴酒长期驻扎在美国,他就跑遍了美国以外的所有地区。
十三岁当中的某一天,待在美国境内的莱伊作为狙击手被抽调,天一亮就飞日本。他收到消息时正瘫在沙发上享受来之不易的休息,顺带观摩宫野志保学习全过程。他把手机全程静音,直到不远的琴酒从四条街外跑过来踹门,拽着领子让他看邮箱。
日本在全球里算是治安较严的国家,不像美国那样绝大多数情况都可以直接靠近战火力解决,因此对顶尖狙击手的需求比其他地区更优先。刚好组织正嫌美国境内的高级代号成员已经够多了,有明星身份不能过多活动的贝尔摩德,到处踢门效率奇高无比的工作狂琴酒,还往里边塞一个顶尖狙击手莱伊简直是浪费。
组织财力雄厚,有自己内部的私人航线与私人飞机,他从来都是走组织路线。然而这次确实来得急,急到连向打审批报告的时间都没有——就算你是黑色违法组织,内部调用资源也是要打审批报告的。
但组织毕竟不是魔法师,短时间内调不过来私人飞机,干脆让莱伊去买票登机。正常航线是向东飞,跨半个地球后抵达日本港口,但任务很急,他必须得从西海岸口出发,坐直达航线的航班。
她醒来时对方已经在机场等候航班,英文播报的机械女音与背景的嘈杂声此起彼伏。莱伊来和他走时一样匆忙,什么都没带来,衣服也是现买的,走时也什么都没带走,那堆男士用具和衣物全都堆在房子里。里面甚至还有琴酒的大衣,因为洗衣机被洗的乱七八糟的那件。
“嚯,醒了?再睡会我就接不到电话了。”他在电话里说,声音里有些许笑意:“挂了,检票呢。”
除开时不时就要见琴酒一面以外,宫野志保的日子很平静,没什么好监视或者汇报的,她也没有任何朋友,因为不想将厄运牵连至他人身上。
但也没那么平静,因为她已经读完了大学本科的内容,十岁以后她就没有拿过满分以外的分数。她对接下来读研细分方向是主攻医学还是化学方向多少没有兴趣,因为有人会决定这些。
然后组织的指令下来了,化医都读,这俩从不分家。宫野志保很早就进了大学,高校的大门总是会为真正的天才打开。哈佛与政商界关系密切,组织不想她进入美国上层视野中,于是她的选择项变成了麻省理工与斯坦福。
对于她的选择,莱伊实在没什么好建议的,用最诚恳的语气说出了最值得嘲笑的话:“很不想这么说,但我可是连初中都没有读过啊。”
宫野志保在电话令头被逗笑了:“所以你是文盲?”
“我是。虽然琴酒手底下沉河的博士与科学家比他吃过的饭还多,但他的学历其实比我还低,我猜他也许从没读过书。”
这下他们俩都笑了起来,空气里充满快活的气氛。
宫野志保逐渐长大,她长大的第一标志就是她开始变得伶牙利嘴,摸清自己的地位与重要程度后,她就放开了胆子。琴酒来了她就呛琴酒,莱伊来了她就呛莱伊,有时还会隔空呛一下朗姆的人。出成绩或者期末时更是如此,她把成绩单当免死金牌用。
为了遏止这种事态,组织将宫野明美送来了美国,这下她安分了很多,老老实实的。琴酒对此很满意,却也没那么满意,因为这下监视她们姐妹俩见面成为了他的固定任务。
狗日的莱伊。他打电话过去把这人骂了一通,出于对方给他丟的难题。他顶着时差骂,莱伊接到时是日本的凌晨两点,龙舌兰在旁边询问是谁的电话,而爱尔兰在幸灾乐祸。
好在他也没睡。这就是他们这种人对彼此太熟的后果,骂对方甚至不需要挑时间或者理由,毕竟谁也不是什么好人。
朗姆又在恶心人,boss也让他在条件以外的地方尽量满足宫野志保的要求,既要她心甘情愿为组织献力,又要把控着她与自由的距离。上司就是这样的东西,同事情也总是相侵相碍,伏特加的保密等级不够,还得他自己一手全包。
琴酒满腹牢骚地接过本来应该是莱伊的任务,开始履行自己从来没履行过的监护人职责。他在这个温度下也坚持不懈的穿着那一身黑色大风衣,实乃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典范。监视不能离太近,又不能离太远,只好在店里的另个角落里坐着,就权当是带薪休假。
宫野志保往他的方向瞟了几眼,发现他确实在闭目养神。
于是她悄悄给莱伊发消息。
S:[琴酒很生气]
R:[他刚特地打电话过来关心我]
S:[你确定是关心?]
莱伊不知道在干什么,几乎是秒回,考虑到日本与马萨诸塞州有13小时的时差,宫野志保猜他大概是又在熬夜。
S:[你又熬穿了?那我是不是也该关心关心一下你?]
R:[任务需要,饶了我吧]
R:[琴酒生气别管他,他自己会消气,他要掏枪就让他掏]
S:[真有你的风格]
S:[他有什么比较喜欢的东西吗?]
宫野志保想了想,还是准备问一下,有备无患总是好一点,就算是为了姐姐考虑,她也应该努力一下。这次莱伊隔了一会才回复,不知道是因为思考还是因为任务。
R:[你想讨好他?烟,酒,枪,和性,不过他基本不收别人送的东西]
S:[那你是怎么做的?]
R:[趁他不注意悄悄放,坚持不懈地放,顶着博莱塔放,无视杀气放,把他烦透了,他早晚有天会妥协]
宫野志保没忍住笑了一下,听起来莱伊对琴酒简直是对她的pro max 版本,称得上一句死缠烂打也不为过。尽管看见琴酒时她还是会紧张,但莱伊这人总能很好的将严肃的事情变得轻松起来。
在不涉及任务的情况下,他是个相当好说话的人,甚至能称得上一声绅士。托他时不时就掀琴酒老底的福,她对银发男人的了解也日渐加深,着实很难再对银发杀手生出些什么害怕之类的情绪。
S:[你对谁都是这样吗?]
她最后发了一条消息,等了一会,确定这人消失了,然后收起手机准备去上课。正准备出门,手机传来收到消息的提示音,她打开收件箱,发现是莱伊的回复。
R:[这听起来像女朋友查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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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当然不是,绝大部分人都很无趣,但是你和琴酒属于最特殊的一类人,我很喜欢,你们值得我这么做]
S:[真是糟糕的大人]
S:[不过我挺高兴听到你对我的评价]
R:[就算是组织成员也需要社交与放松的,琴酒那种把工作当生活的简直不是人]
S:[这点上我同意]
宫野志保犹豫了一下,指尖停留在聊天页面,她不想让对方误会什么,也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在依赖或者想念他。她把邀请对方来参加升学典礼的信息删了,又觉得庆祝生日实在太私密,最终决定先问问行程。
S:[你近期会来美国吗?]
R:[那要看是什么事]
S:[我准备读博]
R:[?]
R:[我应该没记错你的年龄?]
S:[13,我刷新了MIT的记录]
莱伊没有回复,应该是在想正常人此时在读什么年纪,她数着秒数,消息在十秒后姗姗来迟,看来莱伊对普通人的认知还不算太差。
R:[我会把琴酒也绑过来的]
S:[然后你们激情枪战?特工片拍得越来越离谱大概会有你们的一席之地]
R:[我时常觉得他那样的工作狂迟早猝死而我这样的人早该不得好死,但他没猝死我也没得到报应,可见这确实不现实]
莱伊消失了一段时间,大约是不方便联系。他在日本那边稳定下来后时常会和她打电话,很贵的跨洋电话,频率视任务情况而定。他总是抱怨自己为了过安检没带上最爱的那一款狙击枪,导致在日本的任务哪哪都不得劲,琴酒还不肯给他送过来,说太浪费资源。
他又说琴酒懂什么狙击,连自己老婆——指狙击枪——都不誓死捍卫的家伙,没有资格上桌吃饭,下次团建他会提议大家把他踢掉,成为第一个敢于将行动组上司踢出队伍的人。
于是宫野志保才知道原来琴酒名义上是他的上司,只看他们俩相处方式的话完全猜不出来。莱伊很少会和她讲往事,更多都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无论是动机还是立场,他都没有必要进行这种会被琴酒评价为无聊或者浪费时间的行为,她也不觉得对方真的是能和她闲聊的关系。
所以她问了出来。
他大概刚点了支烟,因为她听见听筒里有打火机开关的声音,很清脆的碰撞声。很低哑的笑声,气流轻轻扑在电话上:“哦?要听实话吗?实话就是你的意识太差,琴酒和朗姆在美国的动向基本上被我套得七七八八了。”
“怎么套的?”她想知道:“我明明没说什么。”
“时间、地点、活动范围、话语永远是值得玩味的东西,能推测出来的线索藏在每个角落里。”莱伊漫不经心地说,背景音里传来风声,骑摩托的那种风声。
所以莱伊知道宫野志保很讨厌一个人待着,知道她很没安全感,知道她喜欢什么。他或许不了解情感这种复杂过头的东西,却意外了解人心。
于是宫野志保想起那年的小巷口,想起那具尸体,以及莱伊对她的夸奖。她意识到当时那不是一个威胁,也不是一个诅咒,不管是出于什么,他确实希望她活得更久。
正如莱伊所说,他不是琴酒。他很擅长撒谎,真心也说得像假话。如果不是后面又问了这人,她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发现。
她笑起来,看向被自己塞进床铺角落的泰迪熊。
“我的泰迪熊崩开线了。”她说:“这个你也能看出来吗?”
“不能,但我现在知道了。下次见面送你个新的。”
他低沉的笑声从大洋那头传过来。
15. 在路上
后面她的监护人又变回了琴酒。
宫野志保不得不和这大爷绑定在一块,还好这位也是个三天两头到处飞的主,以前是除了例行汇报与任务以外根本鸟都不鸟她一眼。自那场旅途之后倒是有所改善,不过他仍然很忙,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就像全组织的任务都发到他那里去了一样。
为数不多的见面都是因为朗姆那边要她学业进度与身体数据,催得琴酒不堪其扰,抽出空来往这边跑一趟。
他来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干完别的事后想起还有这茬,干脆顺路过来,本来是想着在车里等一会,到放学再把人拎走。结果拿起手机一看,朗姆就差直接打电话让他今天之内务必给人送到了,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疯急成这样。
反正有任务背书。琴酒大步迈进校园,枪支就随意插在它该呆的位置,因为周身气势太足,导致无人上前询问。笨一点的还在纠结要不要上去阻拦,聪明一点的已经转头拔腿就跑——全美的校园枪击案数量一直当仁不让的稳居世界第一。
在这里生存的第一法则就是:不管是谁,不管是来找谁的,不管你或者你爸的地位有多高,疯子才不管这些。最正确的做法就是什么都别管,然后跑。
坐在第一排的宫野志保听见骚乱与动静,她转头望过去,发现精力一直旺盛过头的同学们以一种被吓到的姿势纷纷让出一条道,脸上带着少见的敬畏与恐慌。琴酒从走廊另一侧大步迈过来,所过之处形成一个如同摩西分海般的微妙磁场。
简直就像弗朗西斯·科波拉指导的电影《教父》一样。
她从因为跳级而过于宽大的桌椅上跳下来。学校没有适合她体型与身高的教学器材,而她也不想因此被特殊对待,她讨厌那样,尽管这样多少带来些不方便。
宫野志保试图跟上他,无果,最终还是被抱在臂弯里,过去的那一个月中她曾数次被这样对待,这几乎快成为她在他们身边时的指定姿势。
“你让我在学校里出名了。”
她说,并且试图抓紧琴酒的大衣,骤然升起的腾空感令人很难一下子适应,更何况这个海拔实在是太高了,很难想象离地一米九的人成天都在以什么视角活着。
“就那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孩?我会让他们闭嘴。”
“我没说——等等,你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的?”
琴酒把她塞进后座,闻言倒是兴致盎然起来,这成为他一天以来心情最好的时刻:“看来你脑子不算太差。”
他喜欢听话的人,更喜欢有能力的人,但最喜欢的还是既听话又有能力的人。全天下的人都喜欢,没人能抗拒这个,特别是那些手握权力者。
宫野志保原以为他们要去一个隐秘的地方,就像电影里那种深居地底之下,酷似生物或化学实验室等机密等级极高,也许还要蒙眼进入的秘密领域。那里的保密等级会高到只有生物密码才允许进入,并且路途中都要戴上眼罩防止记住路线。
结果琴酒开车把她带进了一家私立医院。
甚至还是可以查到官网的那种
“……你在想什么。”他当然察觉到了,那种神情实在太明显,一言难尽地看过来:“组织当然是有合法产业的,要不然你去哪检查,解剖台上?”
果然现实不是小说。
“我在想,我的前途看起来比较渺茫。”
何止比较,宫野志保悲观地想。看起来这是毫无希望,组织的根系埋了太久,和她的关联也太深,树干上的一个枝桠靠着共享过来的养分而生,一个从小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人也是如此。
退一万步说,就算有机会逃出去,那真的就可以了吗?真的就能当那些已经发生的事不存在,就像它从未发生过吗?真的有人能否认自己身上被塑造的部分,无论他意不意识得到吗?
真的有人能摆脱过往吗?
她没有再继续想下去。
宫野志保不肯让琴酒连她的体检过程都要监视,她很坚定,站在小小的房间里同琴酒对视。这简直是在仰望喜马拉雅山脉,脖颈和肌肉都酸痛无比,即使这样也看不到琴酒的脸。直到他不耐烦地大力关上门,站在门外不爽的抽烟。
莱伊到底怎么说服她的?这家伙是不是能和所有人都产生联系?他花了一支烟的功夫思考这个问题,等待医生完成例行检查,然后再将这麻烦过头的小家伙拎回去。
结果检查出来个营养不良。
兼有气血过虚,睡眠不足等症状,生活规律十分、特别、非常不健康。疑似熬夜频率过高,时常不吃早晚餐,思虑过重。算不上病,也没到严重的地步,要是让琴酒来说,这个程度甚至赶不上他和莱伊的零头,即使换成同岁也如此。
但医生就是医生。每个干这种工作的人都绕不开医生,和伤口打交道的次数只多不少,又不是每次都能那样幸运地获得医疗。因此和医生打好关系乃黑灰色地段不得不品的一环,即使捏着鼻子认了,也最好不要得罪医生。
所以当医生开好医嘱并嘱咐监护人“她现在才十几岁,伤到身体底子就养不回来了,一定要注意一日三餐,特别是保证睡眠”时,最好也不要问为什么。也不要说“我不是她监护人我不负责我懒得管”诸如此类的话。
琴.监护人.酒:……
睁眼:妈的,不想照顾人。
闭眼:组织任务。
睁眼:莱伊呢,这不是他的活吗?
闭眼:带薪休假。
他非常憋屈地咬住烟嘴,手指在枪管上摩挲着。宫野志保发现莱伊说得确实对,他会自己气得要死然后又把气压下去,通过自己说服自己的方法达成洗脑一般的效果,除了作用对象有点邪门以外简直无可挑剔。
她想了想,走过去,然后仰起头,冰蓝色的虹膜在光线下莫名呈现出偏青绿的效果。声线脆生生的,似乎还带着点大胆:“那我叫你教父也没问题吧?”
宫野志保成功找到了与琴酒相处的正确方法。
这下琴酒的任务变成了照顾组织科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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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版),约等于提前投资一支稳赚不赔只会上升的股票。难得无所事事也不用思考,只是跟在宫野志保后面负责当人形ATM机的琴酒拥有了一天美妙假期。
她很聪明,并且听话,非常省心,这感觉还不赖,毕竟他又不是什么真正的抖M,能不出生入死,不用忙得几周吃不上热饭睡不完个整觉就能拿到钱,何必同自己过不去。
只是终于把宫野志保送回家后,他启程前通过后视镜发现左后座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他很确定只有宫野志保碰过他车。他伸手拿过来一看,发现是包烟,牌子万宝路。
他顿了两秒,思维在自己根本没有的社交圈与下午转了一遍,立马就想通了关键,于是拿起手机找人算账。
G:[你教的?]
R:[这么快?忘记告诉她你不抽这牌子了]
G:[回来对练]
R:[我认输]
G:[认不认输不由你说了算]
大洋另一头,莱伊刚拖着满身风尘回到安全屋,就收到了琴酒的消息,不由得唉声叹气几句。明明是宫野志保的想法,为什么是他挨打?
他转手给宫野志保发消息。
R:[Gin不抽万宝路,送LARK或者GAULOISES]
R:[以及,我得挨顿揍了,我觉得你该补偿我一下]
大概是在看书,宫野志保的消息过了几小时才出现。
S:[我看你分明乐在其中]
S:[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R:[听起来不错]
莱伊提供的方法确实有效,大概是他亲身试验后的结果,宫野志保和琴酒的关系在诡异的变好,起码有所缓和。根据他提供的情报与指南,她开始给银发男人塞各种小东西。有时是烟,有时是酒,唯一麻烦点在于她的年龄不够她自己去买这些,只能托人去。
莱伊本来说她随便调用自己附近的底层人员,一听她要买的是烟酒,立马让她别买,自己转手邮寄了一箱国际快递去。联邦税和马萨诸塞州的税贵得他睡不着,半夜爬起来打电话说琴酒要是不把这些抽完喝完他一定爬也要爬过去按头让他用完。
宫野志保问他到底是抽什么疯,他说这是琴酒这些年来往他安全屋里堆的,哪哪都有,数量不少。他嫌这些东西烦人,既然她又要送给琴酒,干脆打包给她物尽其用,也算没有浪费。
这下本来没想送那么多的宫野志保不得不开始有事没事逮着机会就给琴酒塞一点,在莱伊的鼓励与支持下愈发熟练自然。直到银发男人终于有天忍不住,在某次开车送她回去时和她说:“别老只送一样。”
他安全屋也不是无限容量,又不是真的烟灰缸成精,每天塞一包一年365天下来,他还没把自己干猝死就可以先进ICU化疗。莱伊都还只是嘴上说说,但宫野志保送的频率看起来是真想他死。
她很听话的点头。于是琴酒满意地移开视线。
第二天桌子上出现了一瓶金酒。
16. 在路上
琴酒盯着桌子上那瓶金酒,在喝了它与把它丢掉之间选择了把它拍给莱伊看,并且附上一个问号。
日本东京,组织面前的交易对象满脸陪笑,紧张不安地摆弄着手指,生怕组织一个不爽给他连带着产业线一块儿连根拔起。他也很想直接答应所有条件然后快把这两尊大佛送走,免得自己下一秒就不清不白地死在那个犄角旮旯里。
然而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就像人被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除了数学题一样。再怎么想活命,也不可能凭空生产出远超当前产量与科技水平的药物。
趴在狙击点位整整两个小时,观赏龙舌兰谈分配拟条件的莱伊无聊得要死。他全程不使用心算,将这个顶楼地板上铺设的木头全数了一遍,仿佛上面长出了美轮美奂的花纹。
数完后终于发现龙舌兰进行到商讨价格的范围,眼见着又要进入新一轮人手不足资金不够产能不足的扯皮环节,他干脆按下耳麦:“组织意思是当消耗品,达不到条件就换。”
“你说得容易,日本哪像美国一样遍地都是市场需求,有资格证的就这几家。”
龙舌兰用他那带着浓重关西口音的日语说,快扎根在英美等地的莱伊差点没听懂,连蒙带猜弄清了音节含义,在另头烦躁地活动了一下手指,把骨节摁得咔叭响。
唉,日本,什么都没有的日本,逗不到琴酒也逗不到宫野志保的日子真是无聊得要发霉。而且由于国情差异,天天抱着狙击枪到处蹲,结果十次里能有一次开枪见血都是运气好。每天不是狙花瓶就是狙家具,用途就是为了出来刷个存在感,摆那当威胁,告诉你组织is watching you。
琴酒把照片和消息一起发过来时,理论上莱伊应该在外边充当狙击手,不过任务已经结束了,在枪口的威胁下。他们一块儿坐车回组织基地,交完任务再各回各家。龙舌兰就坐在旁边,所以能看见莱伊的神情变化。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莱伊顶着一张看谁都像欠他八百万的脸,配合着耷拉下来的眼睛与黑眼圈,凶神在打开手机后突然顿住,然后嘴角上扬了两个像素点。
莱伊没管他蠢蠢欲动的好奇心,只是低头打字。
R:[给我留半瓶]
G:[没让你喝!]
R:[具体什么意思你去问她,我上哪知道]
G:[说点有用的]
R:[你还不如找贝尔摩德,她在行这个]
琴酒最后当然没有去找贝尔摩德。
这提议当然是废话,找贝尔摩德的两小时将会是你三小时的人生中最难熬的五小时,他们从不在乎合作方有多希望一句话交待清楚,也从不在乎行动组有多想急着下班。神秘主义者never cares,神秘主义者只惦记着他们的谜语。
不过不管怎么样,宫野志保和琴酒的关系就是从那瓶带着丝带的酒变得更好的,更准确来说,就是在琴酒没有立马扔掉那瓶金酒并警告她时。琴酒看向她的眼神不再具有冷酷又嘲弄,姑且算是拥有了一些耐心,于是她回话的语气也去除了尖锐或是针锋相对的部分。她很少再呛他,而是改为了轻松的调侃。
而莱伊说这就是他默许的表现,意思就是录入了通行证,他们终于走进了对方的领地,互相卸下防备。
宫野志保觉得这听起来有点像某种猫科动物,他说这也没错,琴酒完全就是只大猫,难懂又难摸的那种。
他说这话时琴酒就正坐在他对面,而她忘了告诉他,也没能来得及阻止莱伊口无遮拦。于是莱伊和琴酒开始隔着她的手机你来我往,其言语中蕴含的攻击性堪比一把已经上膛的手枪。在这把手枪真的开火之前,她及时提出要去买点东西,制止了他们愈演愈烈的对话。
两个作息不规律的人在一起,某种程度上达成了负负得正的效果,琴酒雷打不动地把她带去吃饭,他们的晚饭时间则主要取决于任务数量。如果他今天要干的事情少,那他们五点钟就能吃上饭,而如果他今天要干的事情多,又或者是被临时加塞,那么晚饭时间就会变得从七点到十点不定。
商业中心离这有一段距离,餐饮聚集地也是,他通常会把自己的保时捷356A开过来,在宫野志保的楼底下或者实验室底下等她。有时会直接带着没干完的活来,前几年他杀人杀得多,最近几年跑外勤倒是没有先前那么频繁,大概是因为升职了,没必要在勤勤恳恳自己出完所有任务,可以理直气壮的把工作塞给其他人。
琴酒养人的方法很粗暴。
出手十分阔绰,基本代表组织意思,偶尔也有不代表组织意思的时候。比如嫌弃她多事麻烦还矫情,并且以杀人全家的气势走进了女士用品店,去给正在生理期的宫野志保买了她这十年都用不完的卫生棉条与卫生巾。因为不知道用哪款所以每个牌子的都有,买回来堆满了储物间。
直男的一骑绝尘,简直令人绝望。那个时候霸道总裁好像还没流行起来,也没有发展成后面的流行文化,但这不重要,也不存在。因为宫野志保只想把他脑壳打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构造的大脑,居然能干出这种事来。
他照例送宫野志保回家,在她关上车门后,琴酒突然在驾驶座摇下车窗,将一个黑色的袋子递给她:“拿着。”
她下意识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银发男人看起来在努力回想那几个英文字母长什么样,然后很快就放弃了尝试,简单粗暴地说:“你自己打开看。”
宫野志保打开袋子,发现里面装着的是奢侈品。爱马仕的Birkin,用长期居住在法国的英国歌手珍·柏金命名,起售价是7500美元,但通常都有价无市,市面上能见到的多半都在拍卖会。价格几十万美元不等,有时甚至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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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高达6位数的售价,特别是野生鳄鱼皮所制作的产品。
事实上,据宫野志保的了解与时尚杂志的介绍,购买这款包的用户已经排到了一年之后。琴酒能拿到,只能说明组织不仅财力雄厚,还在各界各行人脉广泛。
“这是组织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她想象了一下琴酒出现在女士奢侈品店,又或者站在爱马仕线下店里与经理沟通的样子,觉得那实在具有一些过于强烈的个人主义特色。就好像鼹鼠窝里出现了一只狐狸一样诡异,一定很适合拍下来当照片。
“组织的意思是不亏待你。”靠在车窗上的银发男人又说:“你不喜欢这牌子?下次想要什么直接告诉我。”
宫野志保是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买到的?我听说等候列表已经排到一年后了。”
“我可以直接拿枪威胁总经理,取决于你想要哪款。”
“那组织会付钱吗?”
“走我的卡。”
“你工资这么高?”
琴酒语气不变:“养你绰绰有余。”
后来从宫野志保那听说了这句话的莱伊说:“他甚至都不肯养我。”
虽然听起来没有太大变化,不过依然能从语气里感觉出来一种莫名的委屈意味,电话另头的人继续控诉道:“而且你还叫他教父。”
她没忍住,笑了一下:“ummm……那我该喊你什么?Daddy?”
“嚯。”莱伊当即深更半夜给琴酒发消息:我赢了。
琴酒回得也很快:?
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就这样出现。
除此之外,宫野志保还在隔天收到了一把小型女士手枪,史密斯-韦森M3913 LS 9mm,枪体珍珠白,全枪长175mm,空枪质量704g,使用9×19mm枪弹,单排弹匣容弹量8发。是特地为她再设计过的款式,算是定制改装枪械,后坐力非常小,适合藏匿。
那么到底什么情况下她才有可能用到这把手枪自卫?实验室搞出了满地乱跑的变异生物还是异种侵入现实?还是想不开的绑匪随机挑选路过的幸运儿绑架并成功越过了琴酒那关?事实证明莱伊的浪漫细胞也不多,或者说有一点,但不多,以至于微妙的邪门起来。
假如要让琴酒送一份礼物,他更大可能是把你仇敌的头活生生地割下来,直接将还带着血的头颅送过去。而莱伊则会带你兜风,不停兜风,去各种地方兜风,他对兜风有一个十分自由宽泛的定义,比如路过一沓案发现场、招惹FBI后跑路、找个好地方狙击。
考虑到他的职业与风格,会把一柄手枪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倒也不显得奇怪起来,假如这是某个古老家族又或是古典□□,那么大概还会有“杀人礼”这种东西的存在。
时间就在这种还算得上是轻松自在的平静生活中来到了下一年。
17. 在路上
这一年,宫野志保十四岁,莱伊二十八岁,琴酒年龄则要比莱伊大上一点,具体未知。
琴酒在去年的圣诞节前消失了一段时间,他不过节日,大概也没有固定休假,然而就算黑衣组织不休息,别人也是要休息的。凑齐一场犯罪案件至少需要一个凶手和一个受害者,当受害者都在享受假期从而大门不出时,凶手也就无目标可下手。
再加上这是一年一度的圣诞节,大家普遍都在忙着和自己的亲人团聚,没空折腾别的,就连美国大选拉票都知道要在十二月前干完,也就变相减少了犯罪案件的出现。
后勤和科研组大概还有得要忙,特别是科研组,最近要忙疯了,恨不得立即就把宫野志保抓过去挑大梁。进度一直很急很赶,要不是十二岁听起来实在太离谱,怎么也到不了能服众的地步,前年她就该回国。
至于后勤组,他们有不少工作就专挑在平常人不活动的时候完成,无论是走私还是善后,不违法的通常发生在人流量最高的夏季,违法的则要视每年情况而定。今年夏季气温过高,耽误了很多行动,导致他们的工作与加班时间普遍被往后推了段距离。
意思是,除了行动组,所有人都在忙。
琴酒在车上干等三小时之后,发现自己这段时间确实是一点任务都没了。
很新奇的体验,一年到头也不一定有这种闲着没事干的时间。枪械?新定制的一批左利手枪械还没送过来;车?前段时间才保养过了;性?没兴趣而且不想见活人;酒?哦,好酒都放在宫野志保那栋房子里了,因为那儿安全,不会随着安全屋一起被丢弃。
他当即准备去宫野志保那开瓶昂贵的烈酒度过这个轻松的夜晚。
宫野志保打开门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这人长得真高,腿长手也长,人贵有自知之明,她反正是很确定自己这辈子都长不到这个高度。不过好消息是,经过多年努力,她大概最终可以长到他肩膀的高度。
但是这个点,上她家门来,认真的吗?他一般都是直接发消息让她下去。宫野志保看了一眼背后的时钟,确认现在是晚上九点。不过鉴于他们现在关系还挺好,她还是侧开身子让开道路。
琴酒一进门就直奔基本上没动过的储物室,他的海拔其实在很多时候都不怎么方便,只能半弯着腰在里边找,宫野志保跟在他身后,试图看清他在翻什么:“你要找什么?”
“酒。”
“我把那些放楼上去了。”她说:“你也是来喝酒的吗?”
琴酒很快抓住这句话的隐藏意思:“他来这喝酒?”
“偶尔,我这里还收着他常用的酒杯。”
“他喝了多少?”
她回想了一下莱伊来她这里喝酒的场景。他第一次来她这里喝酒时是刚出完任务的某个下午,身上有着未清理的血渍与灰尘,脏污的外套被人随手挂在椅子靠背上。
从房间里出来的宫野志保当然看见了上边的脏污,顿时气恼地让他要么拖地要么去丢掉,不要弄脏她用来学习的桌椅。他似乎是很简短地沉默了一下,然后等宫野志保再注意到这边时,那件外套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在路过客厅去倒水时才发现莱伊正坐那喝酒。他手边摆着一瓶开封了的酒瓶,手上端着的杯子里有金黄的液体在流动,宫野志保对酒认识不多,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什么酒,只能凭借着空气中刺人的酒精气味判断出度数恐怕不低,搞不好是最烈性的那一种。
她不觉得这人在外边出任务时会有照顾自己的自觉,也不觉得他会善待自己的胃,罐装咖啡和能量棒已经足够杀死比赛。所以她顿时皱起眉头,以不太赞同的目光看过去:“你还喝酒?”
“这可是我所有爱好中最遵纪守法的那个了。”莱伊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你不喜欢?那我出去喝。”
宫野志保站在他面前,双手叉着腰,虽然个头小小一只,气场却已经颇具雏形:“对健康的损害又不会因为我看不见而消失。”
他尝试讨价还价:“就喝完这杯。”
“……下次直接把他酒收走。”听完的琴酒说:“和他说我说的。”
宫野志保顿时意外地看过来,看起来似乎是在纠结先问“为什么”还是先问“那你怎么还喝”,在她开口之前,琴酒言简意赅地解释:“他有前科,我没有。”
说这话时银发男人已经熟练地给自己开了一瓶酒。他直接用匕首撬开瓶盖,也懒得再去拿杯子,拎着酒朝沙发走去,看起来大有准备在这喝完一瓶的意思。
一个还没问出去的问题被提前堵住,她站在原地消化了一会这话的意思,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问前科是指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放松状态下的琴酒比莱伊还好说话,更大可能是懒得理人。能看见他像只大猫一样懒洋洋趴在某处不想动弹的人不多,莱伊算一个,贝尔摩德勉强算一个,现在这个范围里还加上了宫野志保。
他哼了一声,听上去像从喉咙里咕噜出来的:“那家伙精神不正常,别理,知道他不会对你下手就行了。”
可能是出于喝了酒的缘故,他话比平时要多一点,也愿意对着宫野志保多说几句:“他不喜欢无意义的屠戮,又厌恶自己身上残忍冷漠的部分,既不肯像我一样活着,又当不成好人……可笑的坚持。哈,他本来还可以更强大。”
“但你听起来似乎很开心。”
宫野志保指出这点。虽然琴酒是以一种半是嘲讽半是玩味的语气说出来的,不过他对于他自己讨厌的东西一直相当吝啬,特别是在言语上,他连一个字都不肯再多给。实际上,当他花了这么一长串去描述另一个人时,本身就已经意味着特殊。
琴酒瞥了她一眼,突然前倾身子,把黑礼帽盖在她的脸上,既晓有兴趣又意兴阑珊地说:“这不是你现在该知道的事。”
记忆中这场短暂的交谈最终以宫野志保明天还要去实验室为终。她提前离场,只留下琴酒坐在客厅里慢慢喝酒,他还点了一只烟,致力于把所有不健康的习惯都一次性凑齐。
这是宫野志保还在学业中的最后一年,在下一月的月初,她就开始尝试自己独立完成一个大项目的实验过程。研究方向为生物基因,课题为《激活细胞内部分遗传基因从而强制触发程序性细胞死亡》。
翻译成人话就是无选择性的抗癌剂。
课题当然也是组织提供的,在宫野志保还在读大学时就给了她部分这方面的资料,其中还有不少宫野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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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前遗留下来的手稿。她与姐姐的见面频率正在逐渐减少,从半月一次变为了一月一次。
她曾问过莱伊,因为琴酒又莫名人间蒸发联系不上了,这点和之前的莱伊也一模一样。很常见的情况,受限于职业特质,他们都时不时就会消失。在某个普通的下午消失,然后又会在某个普通的下午带着一身血迹或是尘灰回来。
琴酒和莱伊最令人舒适的一点就是不把她当小孩,也不把她当女人。最令人不适的一点同样,大概也没怎么把她当活人。不过宫野志保倒不怎么因此而生气,因为这俩人对他们自己也是如此,素来什么方法好使就用什么方法,平等地攻击所有人。
比起按性别或肤色来分类,他们明显更喜欢用聪明程度与心性来分类他人,琴酒则还要表现的更明显一点,他要厌蠢多得多。这意味着在绝大多数人都把宫野志保当成怪胎、小孩或者天才去对待,又或者是三个身份都有时,两人始终只看见了名为“宫野志保”的这个个体,并和她平等地对谈——基于她确实足够聪明并早熟。
他们像两只航行的帆船,在她的港口停靠休息,然后又驶向大海,杳无音讯,只留下透明的风筝线在三人中间摇曳。
今年的冬季比以往要更温暖一些,美国不少地方的气都在最高温度纪录上下徘徊,已经破纪录的州不在少数。宫野志保窝在沙发上打电话,她膝盖上还放着笔记本电脑,用于记录这段时间的实验数据。
电话另头的莱伊随口放出一个很重量级的消息:“你问明美?因为你快拿到代号了,组织对代号成员的管控会更严密一点。”
“这个项目后?”她问。
他想了想:“喔,说不定还要早一点。”
“拿代号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做好心理准备。”
莱伊并没有明说是什么样的心理准备,不过她早就知道了,杀人、威胁、利诱、黑吃黑、无非就是那些老套且没有新意的桥段反复上演。她一直在为此做准备,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宫野志保不再无辜的那一天到来。
其实宫野志保也从来都没有无辜过。
莱伊突然问道,他那边似乎有些信号不好,背景音里有着很多杂音,以及脚步声:“你有寒假计划吗?介不介意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没有,我猜我大概会在家里度过我的寒假。惊喜……除了你的手艺,嗯哼?”
此刻门铃被人按响,宫野志保没有多想,她的住宅区早就被划进了组织势力范围内部,还有一个琴酒就在这块区域游荡,如果有流窜罪犯想对她作案,那么更应该担心的是这位罪犯的死活。更何况莱伊还在和她打电话,所以她几乎是一无所知的去开门。
电话里的莱伊正站在门外。
两年没见,他还是穿着那身锃亮的皮衣外套,带着顶黑色针织帽,手里拉着行李箱。头发好像更长了一些,内搭里的毛衣换成了浅灰色,裤子变成了日本牌子,罕见地穿着尖头皮鞋,熟悉的绿眼睛在昏暗街道的背景里闪闪发光。
他的手机还停留在通话页面,此刻正挑着眉,声音同时从面前与电话中传来,电子失真和本人的声带震动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二重奏。
他说:“生日快乐。”
18. 在路上
车后座并不是一个能睡得舒适的地方。
宫野志保醒来的下一秒就感觉到酸痛,以腰部与颈部为首,骨骼的酸涩感瞬间袭击了她,以至于她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已经不在家里。
她慢半拍地想起几个小时前的“惊喜”,莱伊在她生日的当晚出现在她家门前,他从没告诉她他订了飞往美国的机票,在太平洋上度过了十三小时。他给宫野志保打电话时刚好落地,花了一个半小时从机场开到她家,终于在晚上九点时敲响了宫野志保的家门。
他总是擅长出其不意。
莱伊倒时差,他先去睡了一觉,从十点睡到凌晨四点。然后他在凌晨五点把她喊起来,将睡眼惺忪的宫野志保抱到车上,塞入后座让她继续睡,带着已经收拾好的行李上车,又直接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程。
对,宫野志保想起来了,她实在太困,还没来得及问莱伊发生了什么。
“醒了?”
莱伊低沉的声音在前座响起,她有些恍惚地坐起来,精神还在睡眠的余韵里。随着支起上半身的动作,质感光滑的皮衣外套从身上滑下去,落在座椅下边。宫野志保弯腰拾起那件被当做被子盖着的衣服,发现这是莱伊身上的外套。
她舔了舔嘴唇,感觉口腔前所未有的干涩:“……这是哪儿?”
莱伊通过后视镜往后瞟了一眼,手懒洋洋地搭在方向盘下方:“I-90西段公路,到芝加哥。”
“去那儿干什么?”
宫野志保下意识问出来,然后想起两周前与导师进行的私人谈话。她快要从那位和蔼惜才的老教授那出师了,尽管对方多次表达出邀请她继续深造的意愿,然而迫于组织压力,宫野志保不得不屡次拒绝他。
他非常不甘心,没有哪个学者能做到对这样的天才无动于衷,不是因为名利,只是因为身上属于学者的那部分在作祟。不过在多次劝说未果后,老教授不得不遗憾放弃。
她记得自己曾在某次谈话中提到过海岸,因为她要找出一个足够有力的理由来说服对方为什么不再继续深造。海岸仅仅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更正常一些,因为她看其他人都这样说。诸如海滩、夏日、森林、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但令她记忆深刻的却是另一件事。
当她尝试着描绘自己想象中的未来走向时,老教授脸上无法抑制地流露出一种介于悲伤与叹惋之间的表情:“噢……天啊,我已经过了分不清假意与真心的年龄了。其实你根本没有想过未来,对不对?我知道你根本没有去看过大海,没有体会过真正的沿岸海风……是你监护人逼你的吗?”
从逻辑上来讲,就是因为她没有真正去看过大海,亲身感受吹来的海风,所以宫野志保才会说出自己未来想去这样的话。但是从感性上来讲,她完全知道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老师。”宫野志保打断他:“我的监护人对我很好……至少这句不是谎言。”
老教授依然是笑着的,只是那个笑容太过伤感:“愿上帝保佑你,孩子,真理之火永不熄灭,海岸也是。”
再然后不请自来的莱伊就说要带她去海湾,这两者之间要没点联系,鬼才信。宫野志保顿时皱起眉头,不满地看过来:“你窃听了我们的谈话?”
莱伊飞速洗清他的罪行:“是教你的教授告诉我的。”
这就是让生活中出现他人的坏处,就像往他们身上盖了章,给了他们越过个人边界走入他人生活的权力。宫野志保心底开始生出焦躁,倒不是因为害怕,假如莱伊真的想对她做点什么,那他早就该做了,而不是等到现在。
但她仍然诞生出一种不安,被看透的不安,那种想法被他人轻易解读出来的焦躁。她不知道莱伊的目的,也看不透他,更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但对方确确实实没有做过伤害她的事情。真的会有人和别人打好关系却什么都不图吗?莱伊有可能是那样的人吗?她真的能遇见这样的人吗?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个人好,宫野志保始终确信这点,因此才格外疑惑。
可她为什么要害怕呢?因为生存的权力会被他人掌控,还是意志的自由程度会遭受影响?又或者只是因为内心隐秘之处被看穿而带来的透明或是无所遁形之感?意思是她依赖着这样一个不被任何人看穿的外壳而活着吗?那么反过来问,为什么她不害怕呢?
为什么她不该害怕呢?
她坐起来,伸长脖子朝外看去。发现路边建筑变为了温暖轻快的浅白色,矮墙庭院上普遍刷着橘粉色灰泥,红陶瓦屋形成一个宛如海浪的波浪线。经典□□摩尔与古典欧洲风格的交汇,它有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那就是西班牙建筑风格。
她是看过地理书,不过早就忘了,对其中风景的部分记得更是不太走心,因为她不觉得自己会有用到的一天,只是匆匆一撇,权当看过。如果不是估计自己满打满算也只睡了不超过五小时,那宫野志保一定会以为自己已经在合眼的这段时间里被偷渡出境,直接拐去了西班牙。
“放轻松,现在是寒假。”
莱伊,那个直接把她从路上掳走的罪魁祸首,用就像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样平淡的语气说,就好像这个心血来潮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到芝加哥要开十五小时,你可以再睡会。”
莱伊,总是莱伊。
宫野志保探过身去,用手撑着驾驶座的椅子,与莱伊那双绿眼睛对视,深不见底的深绿色密林几乎在那一刻就把她吞了进去。她打了个寒颤,牙齿轻轻磕在下唇上,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觉得应该要这样做。
她发现他的眼睛轮廓在平日里总是往下垂着,就像刻意削减自己身上那股锋锐劲一样,却始终掩盖不了往上走的眼角。在莱伊低头或侧头看过来时,整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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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都在往上挑,显得神秘、锋锐、却又莫名带上几分缱绻,最后演变成某种近似于轻佻的撩拨。
当莱伊想要讨一个人欢心时,那他总有方法达到这个目的。比如琴酒,比如她的老师,又比如她。她在逐渐和他熟络起来后才发现这不像是洞察人心,也不属于那种敏感的同理心,而是一种直觉。
对,直觉,莱伊的直觉就像他带给别人的感受一样鲜明。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会喜欢这种款式的牌子,但他就是能买对。他也猜不明白为什么琴酒和宫野志保总板起脸来生气,但他就是能哄好。
他没打过galgame,但是不妨碍他自行摸索出加好感度的方式,假如读人心是种天赋,那么百分答卷里他大概可以交出个70分,在惹人生气方面更是能达到惊人的90分往上。也许是遗传因素,至于谁影响的谁,又是谁变异了则一概不知。
宫野志保问:“所以你问我有没有寒假计划就是为了这个?去看海?”
“我还提前问过你介不介意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那你可没说这是一场旅行。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宫野志保还没有忘记发生在她八岁的那一场旅行,之所以把它叫做旅行,是因为她找不到更好的词汇来描述它。即使直到现在,她也很难对那场记忆格外深刻的旅行下一个定义。谈不上厌恶,却也不算喜欢,但它的影响力却又足够强大,没法被遗忘,只好处于一个微妙的地段。
莱伊微微挑眉:“也许是因为我很闲?”
她毫不留情地指出:“你先前有将近三个月没有消息,并且只在凌晨或者深夜出没。”
“这就是我最近很闲的原因。”他耸耸肩:“我付出了太多才争取到这样一个假期。”
考虑到琴酒的任务频次,宫野志保觉得他没有说谎,此话实在真的不能再真,那么他空出来一个假期,只是为了将其花费在带她出去旅游这一事上,因为老教授的一通电话——这也很“莱伊”。
宫野志保说:“我听说真正的公路旅行必须吃一次Denny’s的焦炭煎饼,它在脸书上一直被评为全美最烂的公路早餐。”
“我记得有次你为了报复琴酒不小心把你的拿铁点成了黑咖啡,于是给他点了个巧克力煎饼加培根,他当时一定是面无表情地全吃下去了,但他后来打我电话,问我觉不觉得甜咸搭配应该被归入枪毙行列。”
“那你说什么了?”
“我说这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逼供方法,建议他用这招去恶心他看不惯的人。”
“那他用了吗?”
莱伊十分平静地说:“第一受害者就在你面前。”
宫野志保意识到自己的嘴角正在微微上扬,并且没法被控制。
童话故事里不是经常这么说吗?恶魔一旦落下眼泪就会失去魔力。不管莱伊和琴酒是不是恶魔,她都希望这不是真的。
19. 在路上
琴酒在十分平静的一天当中醒来。
时隔多年,他早就已经放弃了调整作息,尽可能保持规律的想法,神经与身体也早就习惯了在各种情况下随时随地入睡,又或是不带停的连轴转。干这行的多半都这样,拥有一个完全随机的生物钟与强大的身体控制力。
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这样平静还是在什么时间。邮箱没有积压邮件、与伏特加的对话还停留在上周、未接来电中不仅没有烦人的莱伊、消息里也没有看见宫野志保。就好像平日里围着他烦个不停的人全都蒸发了。
他很满意,并且决定去吃顿好的。又因为心情很好,决定带上自己看得还挺顺眼的宫野志保。
电话没打通,挺正常,宫野志保时常一头扎进书籍又或是实验当中去,半天不回消息都司空见惯。而且那家伙年纪小小的,熬夜钉子户的特质就已经初步显现,再这样下去她可能很快就会拥有一双和莱伊一模一样的黑眼圈。但琴酒才不管这个,琴酒只管她有没有猝死。
他现在的安全屋里宫野志保的房子很近,干脆打算直接上门去逮人吃饭——这个也是常有的事,因为宫野志保老是不接电话不回消息,琴酒也已经习惯了上门抓人的流程。
他来到她的房门面前,耐心地敲了一次门,这对他而言极为难得,每扇被无通知暴力打开的门都愿意为此证明。
然而几分钟过去了,没人应门,连个声都没有,此刻琴酒开始察觉不对。在不那么道德的一些手段下,他在三分钟后弄开门,客厅里只剩下一片整洁的干净,至于人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去,各种痕迹都证明离开起码得是昨天的事。
好了,美好的一天已经结束了。
一种介于怒火和离奇之前的微妙情绪开始迟缓地爬升,他第一反应是有人绑架到自己头上来,又很快在没有打斗或反抗痕迹的现场当中抹去这个猜测。但他不是侦探,比起哼哧哼哧查案,他有效率更高的方法。
于是倒霉的伏特加在放假之中被大哥传唤,差点手忙脚乱地按到了挂断,被吓出一声冷汗,接起来后也惊魂未定:“喂大大大哥!”
“查宫野志保附近的监控,她消失了。”任谁都能听出他此刻不太美妙的心情:“还有,把你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一刻钟之后,琴酒在伏特加发过来的监控里看见一个非常熟悉的,化成灰都能认识的人影。
他把进度条拉到凌晨五点,眼睁睁看着莱伊完成了整个出远门前的准备工作,从物资筹备到检查交通工具,甚至是证件管理和规划路线。
然后莱伊将困得头一点一点的宫野志保打包上车,对着街道监控勾起嘴角,并起双指,懒懒散散地划了个走样的敬礼出来,就好像他猜到了琴酒一定会来查监控一样。
确实在查监控的人:……
理性上:宫野志保是自由的,莱伊也是自由的,组织的监视还没有严密到把她当囚徒的地步,莱伊作为高级代号成员,完全有权调动宫野志保,尽管他们俩根本没有汇报。
感性上:妈的,又瞎几把乱跑还不告诉他!
他点了支烟,思维在置之不理并自己回去吃饭,享受一个假期上停顿了一下,然后只花了不到三分钟就作出决定。其中一分钟在问候莱伊,两分钟在推测他们最有可能去哪里、走哪条路线、要怎么追查。至于真正决定要不要追上去这件事,一秒就足够。
半小时之后,琴酒简装上阵,当场开着另一辆车去追不知道跑哪去的两人了。
被他惦记着的莱伊此刻已经开到了边境。
前一天他的身份还是“问题解决者”,今天身份就变成了“不想被解决的问题”。实际上,他开的这辆车是偷的。他们不可能用从组织路线或者干脆就是后勤组提供的交通工具。不然以琴酒的权限,他只要输入生物密码或者口令,分分钟就能顺着定位器找过来。
在路上额外布置干扰因素与遮掩踪迹花了他们更多的时间,宫野志保没想到这个旅途当中还会加入你追我逃的元素,在紧张之余又有一丝释然:看,这就是莱伊。
为了满足宫野志保的好奇心,他们最终在下午两点停在纽约州边境的一家丹尼斯餐厅旁边。其实她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莱伊真的来了这个成立于1953年的连锁餐饮品牌。它在全球56个国家拥有超过1500家分店,以提供24小时餐饮服务著称。
停车场里停着三辆车:一辆外壳生锈的福特皮卡,一辆贴着张扬贴纸的十八轮卡车,还有他们的偷来的雪佛兰Suburban。旁边还有一辆生锈废弃的皮卡,和几个穿荧光背心打牌的卡车司机。
宫野志保下车时,踩到了一滩混着机油的雨水,鞋子立刻染上一圈污渍。她皱了皱眉毛,突然开始为自己接下来这段时间的生存环境而担忧。
倒不是有多在意恶劣环境,主要是这意味着过程中通常会出现大小不等的麻烦,进而演化成未知的意外:“这地方闻起来像实验室的低浓度臭氧。”
莱伊终于愿意把他万年不离其身的针织帽取下来,给自己简单扎一下头发,充满敷衍地在后脑勺处挽成一个马尾。这有助于他不被认成拥有一头美丽秀发的女性,减少被搭讪又或是引人注目的几率。
“嘘,从现在开始忘记我的身份。”他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顿时露出一片半遮半掩的胸膛,就好像是一个带着家人自驾游路过这里的个性青年:“这里没有莱伊,也没有13岁就读大学的天才科学家,我们只是平平无奇的旅客。”
“那我该叫你什么?”
“秀。”他说:“Shui。”
“这听起来不像个英文名。”宫野志保尝试着正确读出它的发音:“Sh——ui——这是日文?我一直以为你是美国人。”
莱伊不由得笑起来,他心情很好地指出:“实际上,我的血脉构成比较复杂,不过我确实拥有美国国籍,并且在这度过了我绝大部分的人生。”
比较复杂:指比例稀少,基本只体现在名字上的日本血统、相对不纯,只用于解释外貌长相的英国血统。然后被其主人统统丢进一口大锅里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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拌,端上了美国这个所有移民文化都无差别混合在一起的桌子。
宫野志保的目光扫过停车场,两个穿荧光背心的卡车司机正靠在皮卡引擎盖上抽烟,餐厅最靠窗的座位上坐着个穿格子衬衫的胖子,面前堆着六个空咖啡杯。
她抓紧莱伊的手,并且不出意外的在上面感受到厚茧:“意思是你确实身上有部分流着日本的血。”
“当然,不过名字可能是我身上最像日本的地方了。”莱伊低声道,他的目光扫过餐厅:“靠后门坐。”
他们的卡座贴着“Please Seat Yourself”的牌子,人造皮革椅面肉眼可见的松弛老化,似乎还有不少细小的划痕,也许它的来源正是餐刀。于是莱伊坐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餐刀插进桌缝试了试松紧度——够牢固,能当武器。
他有点忧患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吸事故体质,美好旅途似乎还没开始就已然出现胎死腹中的趋势,总感觉这更应该是美国的问题。然而是他提出的旅行,又直接把宫野志保打包了过来,所以从现在起无论发生什么,都没法阻拦莱伊完成旅途的决心。
女服务员走过来,涂着指甲油的食指夹着圆珠笔。“两位?”
既然莱伊和琴酒都已经尝试过这种反人类的食物,宫野志保就也随大流,体会一下这个由自己开发出来的创意审讯方法。她看着菜单上描述的“巧克力片如小行星撞击在松软煎饼表面”,也要了一份淋满糖浆的巧克力陨石煎饼配培根,并且发现莱伊在不动声色地后仰。
她说:“科学证明,高糖高盐组合能刺激多巴胺分泌。”
“那你分泌出多巴胺了吗?”
“没有。”她皱起眉头,切下一块浸透糖浆的培根,神色在“还行”与“不太行”中摇摆,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把它送入嘴中:“其实我觉得还可以,你们不是从来不挑食的吗?”
莱伊沉吟了一下:“可能因为它的外表与口感总是会让我和他想起不好的回忆,特别是在那些食物匮乏到什么都吃的地方里。同时出现高糖高盐不是一件好事,因为那多半意味着要死到临头。”
他又补充道:“我和他口味都偏淡,不喜欢重口的。”
于是宫野志保放弃把那块糖浆培根塞入嘴里的行为,转而问从刚才起就一直坐在她面前看她吃饭的人:“你不要点吃的?”
“我在你睡觉时垫了一点,现在不饿。”
“还是能量棒?”
“实际上还有罐装咖啡。”
宫野志保无情端走了莱伊面前的那杯黑咖啡,同时把菜单翻到儿童区:“那和你的黑咖啡说再见吧。从医学角度讲,我觉得你应该至少再吃个煎蛋,蛋白质能稳定血糖,防止——”
“——防止变成琴酒那样?”
“其实我是想说‘防止低血糖导致判断力下降’,但你的版本更有趣。”宫野志保没忍住,她再次确认:“我们这算偷跑吗?”
“我觉得算。”莱伊说:“我们得加油,别在还没看到海之前就被他逮捕了。”
20. 在路上
在莱伊带着宫野志保吃饭的时候,琴酒很不幸地遭遇了一连串事件。
先是出波士顿市区的路上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两个人在道路中央争论谁是肇事者。
然后是琴酒忘记限速,被交警拦住,结果出示驾照时还被发现携带枪械且无合法持枪证,不得不被扣留一段时间,直到组织的人处理好这件事。
想杀人,但是这儿已经变成了人群焦点。
现在这个时间差,再自己开车追上去是肯定来不及了。他干脆放弃车,临走时把嘴里的烟嘴当成莱伊恶狠狠地咬下一口,转头去找监控,争取做到直接抄近道,在他们的前方静候到来。
伏特加在辅助上的能力堪称一绝,很快通过监控找到了莱伊的行驶方向,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并没有给自己做多少掩饰,起码在I-90西段公路前确实如此。在上公路后,可以联网并被找到的监控数量骤然减少,他们的最后位置大概处于纽约与波士顿边境之间的交际处。
于是琴酒直接从波士顿洛根国际机场飞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时间只需一个半小时,追回了不少莱伊开车的时间。他走进丹尼斯餐厅时天才刚蒙蒙亮,银色长发像一把出鞘的刀,锋锐,且随时准备见血,能一下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女服务员正无聊地看着手机。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桌子——空的。除了角落里一个穿格子衬衫的胖子正往嘴里塞第五块煎饼,以及两个卡车司机在争论“柴油和汽油哪个更带劲”之外,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痕迹。
就像莱伊了解他一样,他也了解莱伊,刚一走进餐厅,他就知道他们一定是来过这儿了。
他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一样沙哑:“昨天有没有一个绿眼睛的黑长发男人带着个茶发女孩来过?”
服务员头也不抬:“每天都有男人带着女孩来。”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莱伊,那么服务员可以收获来自他钱包里的一张50美元,它会被轻轻压在柜台边缘。但站这儿的只是琴酒,他一般更倾向于选择枪械代替小费。
□□92FS的枪身其实很漂亮,非常具有美感,意大利人在审美上从不令人失望,食物也是。只是绝大多数人都没有那个机会去欣赏,特别是在枪口正指向你的时候。
服务员无意间抬头,眼睛正好对上黑洞洞的枪口,吓得大叫起来,手机砸在地上,却没有人为无辜碎裂的屏幕而感到悲哀,修复这个可不便宜。在生命的威胁下,她顿时记忆大复苏,飞一般地想起来昨天的经历。
琴酒的手指轻轻敲击柜台,和他不熟的人一般没法通过这个动作分辨出他到底是在思考还是在不耐烦:“他们说了什么?”
“那个男的点了没加糖的黑咖啡,还有煎蛋。女孩要了巧克力煎饼与培根,然后把他的咖啡端走了。他们商量着接下来的行程,最后的地点好像是——”
服务员努力回想着那几个音节,片刻之后,她很笃定地说:“Buffa……是布法罗!”
那就绝对不是布法罗。
琴酒转身离开,他用脚尖踢翻路边的垃圾袋,在里边寻找着可能的线索,经验之谈,很多人都会忘记这个。里边有一张被揉皱的收据,写着“Rochester”,上面的字迹属于莱伊。他的字迹相当好辨认,对于美国人而言有点过于优雅,对于英国人而言又有点太过潦草,还带着一些更加明显的,属于日文的弯曲弧度。
“罗切斯特?”他冷笑,“太明显了。”
莱伊不会留下这么直白的线索,就算是想误导追踪者也一样,除非他想让人以为他去了罗切斯特。琴酒掏出手机,调出实时交通监控。往西的车流中,一辆黑色雪佛兰刚刚经过锡拉丘兹,车牌模糊不清,却能看清驾驶座上的人是个留着长发的高大男人。
果然。他嘴角扬起,重新回到车上,在GPS导航里输入US-20公路。
……
10:32 AM 纽约布法罗
莱伊嘴里叼着一支没点燃的烟,在周遭茁壮成长的农作物里懒洋洋地说:“如果我的陷阱成功了,那么他现在大概会在另一片玉米地里。”
宫野志保问:“那要是没成功呢?”
“那我们就得进入追逐战阶段。”
为什么是另一片玉米地?因为此刻他们就正处在玉米地当中。一场意外事故让他们的科技水平直接从21世纪退化到19世纪。
事情的起因是宫野志保对莱伊的车技产生了一点小小的兴趣,而莱伊历来是个宽容的大家长,又或者说是不拘小节。他当即把身高连油门都够不着的宫野志保抱到了自己座位上,自己只负责充当她腿部的衍生,在她发号施令的情况下帮她去踩油门或者刹车。
他的教学听起来潦草至极:“这个是方向盘、那个是手刹、这辆车有自动挡、我会帮你踩油门和刹车。好了,你可以开始了。”
事实证明宫野志保其实也是一个相当大胆且不守规矩的存在,身上同样具有某些乐于尝鲜的特质。因为她真的上手尝试了,她先是颇为新奇地摸了摸方向盘,体会真实的手感。莱伊正缓缓踩着油门,将车速维持在六十公里上下。
然而美国的公路上总是有很多生物,甚至还会根据地区的不同而诞生出不同派系,说这个的意思是,道路旁边窜出了一只兔子。
宫野志保下意识闭上眼睛,她松开了方向盘。莱伊眼疾手快,早有准备地伸手扶住,然而不幸的是,右前轮却在那一瞬的偏离之下撞上了田里一个隐蔽的排水沟。
由于怀里多出了个人的缘故,他没法像之前那样大开大合地去踩刹车然后猛打方向盘,那样势必会压迫到宫野志保。在犹豫的那一秒钟内,没有及时得到阻止的车辆顿时冲出道路,然后一路顺着陡坡下滑,碾过灌木丛,一头扎进了齐腰高的玉米地。
接下来车身都猛地一歪,最后整个世界都开始倾斜。在度过晕头转向之后,她发现自己正悬挂在安全带里,旁边是同样倒挂着的莱伊。几缕阳光透过破碎的车窗照进来,玉米秆从各个缝隙中伸入车内。
“我想我们找到了比蓄水池更有创意的停车方式。”莱伊用无事发生的平淡语气说:“现在你学到了开车的第一铁律,那就是永远不要闭上眼睛。”
经过一番挣扎,他们从破碎的前挡风玻璃爬了出来,站在倒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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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米秆上,审视着这场灾难。雪佛兰侧躺在那里,像个磕嗨了的醉汉。前保险杠完全脱落,散热器冒着热气,一穗玉米滑稽地卡在雨刷器上。
宫野志保肉眼可见地陷入沉默:“……呃,我以为你会——。”
“我会给你兜底?那你现在学到了开车的第二铁律,就是永远不要把生死交到其他人手里。”莱伊低下头,无辜地看回来:“而且我现在只是个普通人。”
“有没有人说过你真是个很糟糕的老师。”
“当然。”他看了看眼前这俩大概已经是没救的雪佛兰:“这是十年来头一次不是在任务中被我报废的车辆,看来要下次再教你了。”
莱伊布下的陷阱成功了,但只成功一半。琴酒的思路确实被反套路的直觉陷阱带歪了一部分,却只是建立在没有深思的基础上。所以他很快就又出于对莱伊的了解与直觉回到了正轨,在开出两个多小时后,他才反应过来,猛然掉头朝布法罗开去。
但是谁也没想到的是,宫野志保一下松手,给他们自己创飞了。
果然最高境地的逃跑就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哪,现在连他们找到自己的位置都尚且还需要一段时间。然而在找到自己之前,玉米地的主人就先通过声响找了过来。
那农民穿着褪色的工装裤,裤脚塞进沾满泥巴的橡胶靴里,猎枪在阳光下泛着蓝光。宫野志保不由得想到了莱伊的狙击枪。身旁的牧羊犬龇着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纽约州北部口音,极度不满地质问:“你们在我的地里搞什么?”
莱伊的动作很隐蔽,不过自打和他们相处起就见过太多的宫野志保已经习惯了这些时不时的小动作。她的视角刚好能注意到外套下摆露出的黑色轮廓,从而判断出他的手此刻大概正在不动声色地移向后腰。
一般情况下,他不喜欢多惹事,但是通常而言,他也不介意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解决问题。
“我们在找极乐鸟。”宫野志保叹了口气,重新扮演起稚气的小孩,却以不符合年龄的沉稳解释道,“是我要进来的,我不知道这儿有人。”
老头愣住了:“……什么鸟?”
“极乐鸟,会发光的羽毛。”宫野志保眨着眼睛,这下她表情天真得像个正在参加学校野外考察的中学生:“是学校布置的实地考察作业,我希望我能成为一名鸟类学家,但是我们的GPS坏了,不小心开到这里……”
老头眯起眼睛。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停在被糟蹋的玉米地上。“你们得赔钱。”
莱伊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印有本杰明头像的纸币,他把钱递给老头:“能顺带把我们带到正路上吗?谢谢,油钱也在里边,那辆车的残骸归你了,随你怎么处理,它应该值这个价。”
牧羊犬突然凑近莱伊,嗅了嗅他的裤腿,然后打了个喷嚏,也许是因为闻到了硝烟味,动物对这些总是很敏感。老头疑虑地打量着他们这一大一小的组合,最终哼了一声:“赶紧走,出去后就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在他转身后,莱伊低声说:“我现在倒是真希望琴酒也在玉米地里面了。”
21. 在路上
经过一番努力后,莱伊与宫野志保在晚上十一点入住了路边的汽车旅馆。它的招牌在黑暗中格外醒目,五颜六色的闪烁霓虹光很难不让人以为自己正在走进地狱。更何况这旅馆的标志是一只发光的棕熊轮廓,右眼灯泡还坏了,只剩下左眼诡异地明灭。
他们只开了一间房,宫野志保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占据最边缘的位置,小口小口喝着水。她看着莱伊关上门,在门把手与窗台处设置了简易报警器,然后朝床走来。她发现他的头发又变长了,正在朝琴酒的长度慢慢接近,也许再过几年就会赶上。
莱伊半眯着眼,眼皮垂下来,有点像只黑色大狼。他伸出手轻轻扣住她的手腕,手心干燥温暖,指腹有常年扣动板机留下的枪茧。他自然地把她往床里边塞过去,然后躺在外侧,宫野志保看见他把腰侧的配枪塞进枕头底下,顿时挪得离那远了点。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被子往她那边推过去,留出足够的空间。汽车旅馆的被子有点短,因为这是单人间,再加上莱伊比较大只,正常盖的话肯定有一边要漏风。于是他转过身,手臂环过宫野志保的肩膀,将她往自己拉的离自己更近了一些。
她起初抵抗了一下,很快又被莱伊捻着被角压住,于是她慢慢躺下来,却仍然保持着距离,身体蜷成小小的一团。莱伊胸膛贴着她的后背时,那种熟悉的温热很快就让紧绷的脊柱渐渐放松下来。
“大海是什么样的?”
宫野志保小声问,这时她总算显得像一个不到十四岁的少女,不是伪装出来的那种童真,而是从身上自然流露出的青涩。
“很快就能看到了。”他配合着放低了声音,悄声说:“什么都别想,好好享受旅程吧,毕竟这可能是你一生仅有的机会。”
什么都不用在意的、社会与身份都一同抛在脑后的、就像明天永不升起,太阳永不下山的、无名无姓的、逃离了整个世界的机会。
这比金钱或名利听起来要奢侈多了,既是开出再多也换不来的无价之宝,却又廉价得不值一提。
宫野志保往被子里边缩了缩,茶发冒出来,蹭在枕头上:“……这是什么意思?我会死吗?还是你又要走了?”
“那倒不至于。只是我的经验之谈是,像这样说走就走的旅行通常很难再有第二次。”
莱伊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带着睡意的沙哑,呼吸均匀地拂过她的发丝,稳定而有力的心跳声透过相贴的背部传来:“当然,只要你想,什么时间再来一趟都可以。不用考虑后果,意料之外的事情也是,把它当惊喜,我会解决剩下的。”
第二天清晨,他被窗帘缝隙里透过来的阳光刺醒,他的脸很倒霉,直面了缝隙。宫野志保熟睡时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呼吸轻柔得像只小猫。他小心翼翼地抽出被压麻的手臂,刚一动,对方就在睡梦中微微皱起眉,往他这边蹭了蹭。
宫野志保无意识地跟着移动,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莱伊停下动作,等了几秒,确认她没有被惊醒,才继续慢慢躺平。她的手依然抓着他的衣角,不过力道已经松了许多,只是虚虚握着末尾。
他轻轻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宫野志保的肩膀。暂时放弃了起床的打算,决定再多睡一会。反正也没人规定旅行需要在天亮的第一缕晨曦当中起床,琴酒总不能现在就出现在他床前。
停车场里停着几辆长途卡车,发动机还在微微震动,如同正在打盹的疲倦野兽。最近的公路在三英里外,对莱伊来说是一个可以跋涉的距离,对宫野志保则可以称得上天方夜谭,好在美国是一个搭车客盛行的地方。
更好消息是,在经过一段跋涉后,他们在路旁等到了一辆明显被改装又喷漆的载客卡车。它被漆成了鲑鱼粉,车门印着露西尔阿姨的移动图书馆。
莱伊说:“我希望她不查身份证,要不然我就只能给他看看我的枪。”
琴酒只有一个,但人人都可以是琴酒。
他上去敲窗,注意到这辆卡车有些年头,而且是单面玻璃,也许还防弹。司机是个戴着猫头鹰眼镜的老太太,大概就是露西尔阿姨,在注意到他们之前,她正在读《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
“芝加哥?”她透过镜片打量他们,“两百美元,包早餐。”
莱伊弯腰进来时,膝盖差点撞上一个改装成茶几的弹药箱。他的头顶蹭到了用啤酒拉环和钓鱼线手工做成的莫比乌斯环风铃,叮当声顿时响起,姑且算是不错的防盗措施,不过现在来看,它的装饰意味明显更大。
仪表盘的位置被人当成盆栽基地,三株多肉植物在时速表旁晒着太阳,根部缠着几枚生锈的子弹壳,用于充当浇水杯兼镇纸。莱伊觉得这是个好方法,以后他可以按照这样在琴酒安全屋里养植物。只要他愿意动手的话。
后卧铺堆着三条拼布毯子,底下隐约露出吉他琴颈和一台老式打字机,毯子上的图案是各州车牌。
左侧书架摇摇欲坠地钉在车门上,哲学著作和言情小说诡异混搭在一起,既有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也有《美国总统为什么保留他卖钩子的历史》——它不太应当是这个书名,但总之概括起来就是这个意思。
写太多真实的一定过不了审,所以他们判断里面一定是各种狗血离奇消息满天飞,并且说得头头是道。假如有聪明的内情者,大概能在几番艰巨尝试后,将被新闻学魅力时刻歪曲到姥姥家的传言恢复成现实,但更大部分而言还是摸不着头脑。
宫野志保打量着书脊上贴着的彩色便利贴,而莱伊正好抽出一本《美国地理百科》,在里面发现了一张夹着的加油发票,背面写着一串坐标。他把这东西揉乱,借着书籍与桌子的掩护,不动声色地塞进口袋里。
露西尔刚好在此时递给宫野志保一个蓝莓松饼:“你们是父女?”
宫野志保咬了一口,发现意外不错,这个可比丹尼斯餐厅的巧克力好吃多了。她用眼神询问坐在一旁的莱伊:你要怎么编?
任谁也看不出来莱伊上一秒还在根据地图反推琴酒现在最有可能停留在哪个位置:“只是亲戚,我在带她研究现代社会中……”
他远离学校已久,并不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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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楚现在这个年龄段的中学生大概会学些什么,当然,大学的他也不清楚。因此一时半会没编好后边,于是她自然地补上:“斑尾塍鹬的迁徙与繁殖。”
老太太笑了,没有讽刺意味的那种,只是单纯觉得新奇:“说人话,小姑娘。”
宫野志保发现自己并不反感这个称呼,这甚至比其他称呼都来得好更接受一点。这里没有压抑的社会与人际关系,也不会因为东亚长相与日裔血统而被孤立。无论在哪个地方,人种的不同总是会自然而然地衍生出派别。这样愚昧的东西即使到了今天也没有消失,反而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里只有一个不知道她的来历成绩,也不知道她实际情况的人。她们只是雇佣关系,萍水相逢,对彼此一无所知,日后也不会再相见。换而言之,她并不特殊,仅仅只是普通人中的一个,与其他人毫无区别。
“我们在逃命。”
说出这句话比想象中要更轻松。
“这就对了,别担心,我不会多问。”
伴随着老式卡车发出一声咆哮,像蒸汽时代的老化石那样活动着全身。司机打开了车载音响,乡村音乐顿时漏出来,?他们在Jon Pardi的《Dirt On My Boots》里摇摇晃晃地朝芝加哥驶去。
And when you''re ready to quit
Baby we can slip rightout of that barroom door
And when I take you home don''t worry babe
I''m gonna kick them off on the porch
……
而琴酒甚至比他们更早到达了布法罗。
在莱伊还在带着宫野志保玩丛林野地越野,入住旅馆时,他已经在布法罗抽上第二支烟,生活质量进行一个质的飞跃。而他们在移动卡车上摇摇晃晃时,他已经在布法罗等了一天。
结果没等到人,于是他匪夷所思地重新打开监控,开始在附近地区寻找莱伊的痕迹。同时开始对两天半前决定踏上找人之旅的自己抱有一些小小的疑惑。
果然人甚至没法理解三天前的自己,放着好端端的假期不要,反而跑来加班。他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有股神秘的,名为上帝的命运力量在操控。在有的时候,这股神秘力量也可以简短概括为莱伊二字。
他没有找到莱伊车辆的痕迹,但是在附近的回收厂听说了有一辆和莱伊那辆车一模一样的残骸,卖家是一个开着拖拉机的农民。拖车在一天前把它拖了进来,除了重伤以外车身其实很新。
琴酒抽完了手上这支烟,怎么也没想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能让莱伊在一个真的只种了玉米的地方把车开翻了。按理说这也就那几种可能性,但是只要它的主语变成莱伊,那么一切就都充满未知起来。
于是他的思路快速从怎样才能逮到他们变成了莱伊想干什么。
22. 在路上
莱伊想干什么一直是一个很值得探讨的问题。
如果你把他表现出来的、他真正想干的、以及他的目的混为一谈的话,那么恭喜你,你很快就会被他坑得找不着北,拐进沟里去了还以为是正确的路。
但是如果你把他想得太过复杂,每个举动都要解读出什么含义,那你同样会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最知道应该怎样应付聪明人。进而继续回归到上一步,然后被他坑得找不着北。
他表现出来的就只是突发奇想,带宫野志保进行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地点未知,看起来一切都是现查现想的,包括转移琴酒视线的方法也是。每个细节中都充满着随意与潦草,就好像是在气球上画上一个笑脸。
实际上这儿也没人动真格,就只是一场比较有趣的,你来我往的小游戏其中的一部分。但经验之谈是,莱伊的每个突发奇想背后大概率都与其他事件有所关联。而且这之间通常看似矛盾,其实互不冲突,就像他本人一样。
于是琴酒终于想起来自己黑名单里还住着个人。
贝尔摩德,怎么又是贝尔摩德,怎么总是她?很神秘,明明迄今为止还没得到一个正脸出场,她的身影却已经变得无处不在。侧面说明她在美国的影响力有多大,虽然名义上还是情报组的人,理论上归属于朗姆,但那些机密程度高到不能留下任何痕迹,只能通过口口相传的事项大多都是从她嘴里出来的。
他短暂把贝尔摩德从黑名单里解封出来,顺着邮箱往下一翻,自动省略废话,将乱七八糟的语气词全部去掉,言简意赅地提取了八个字和一个标点符号出来:带宫野志保回日本。
已知琴酒和莱伊都是行动组的,并且两人都在美国,她联系不上琴酒,自然就顺手去找莱伊。
没有指名时间,也就是有着充分弹性余地,大概还算上了说服宫野志保本人、过往痕迹扫尾及工作交接准备的时间。
这下莱伊能从里边扣出段旅行时间的理由也找到了。
不管莱伊往哪跑,他最终肯定要带宫野志保去机场,并且不能走合法路线,以免日后留下不好处理的痕迹,毕竟在官方机构面前伪造总是比抹除要来得更轻松,所以目标只用锁定在组织内部线路。
官方机构还得讲规矩,又爱整他们那形式主义与各种证书,伪造只需凭空捏造,假证一抓一大把,但能被官方机构注意上的痕迹即使抹除了也会被注意到。警察没法在没有搜查证的情况下对民众动手,即使知道有疑点也不能无理由通通扣留,但注意到痕迹并上报给FBI或者CIA就麻烦了。
既然要飞日本,他的痕迹又是从波士顿往布法罗移动,组织的私人航线大多经过太平洋而非大西洋,那个方向上的大基地就只有一个。
北太平洋东北角,北美大陆的西北侧,海上航道咽喉,重要石油运输通道——阿拉斯加海湾。
但是他们的脚程肯定至少还要个半月才能到阿拉斯加州去,更别说莱伊的车还被卖到回收厂去了。如果只有莱伊一个人,想在这堆复杂地点里找到他简直是噩梦难度,把琴酒丢进去玩捉迷藏也一样。
然而他身边还有个十三岁的宫野志保,那他就不太可能直接钻入无人区消失,起码得保证基本生活质量,而不是去玩野外求生又或是丛林生存。也就是说,他们最终还是会去市区。
琴酒转头去抄捷径,他重新摸出了一张没被登记警告过的假证,往布法罗通往芝加哥市区的路途上堵人去了。
……
芝加哥的天际线出现在黄昏即将降临前,地平线正慢慢接近太阳,挡风玻璃外升起钢铁城市的轮廓。名为露西尔的司机在废弃工厂区放下他们,并递过来一张磁卡:“小心监控,图书馆卡能黑进市政系统。”
莱伊把另一张印着杰克森头像的美元钞票塞给她,然后打开手机上的GPS导航,一边祈祷着这儿不要偏到没有被标记在地图上,一边带着宫野志保往推测的市区方向走去。
正当他皱着眉头,在原地连转两个方向以此判断这见鬼的路到底该往哪边走才是正确的时候,宫野志保猛地扯住他衣角。
他纳闷地转头。
琴酒正在夕阳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俩。
越野背包沉甸甸地搭在背上,身后铁轨传来悠长的汽笛声,手机上的GPS卫星定位导航系统显示他们正在密歇根大道前。地图上属于芝加哥的点被用更大的字体标出来,落日致力于把光线抹的更加缱绻昏暗。
“跑的很欢?”他看过来:“还给我敬礼?”
莱伊缓缓举起双手,电子屏幕在逐渐暗沉的天色里发出幽幽白光,甜美的女音正在播报着市区路线,与芝加哥旅游景点推荐。原本用于陷阱的加油发票这下是用不上了,它正在外套的口袋里滚动。
他如是说:“……别打脸。”
时隔两晚三天,琴酒给他们逮捕归案了。
他倒没有真展开一场真人搏击,只是挑剔地冷哼一声,转身朝市区走去。莱伊关了还在尽职尽责播报路线的谷歌地图,抱着宫野志保跟上。
他们最后在威斯汀密歇根大道酒店落脚,这是莱伊和宫野志保这段时间来过的最好环境。终于从公路边随处可见的廉价简便汽车旅馆变成了正儿八经的度假酒店,环境不可同日而语。
贵自然有贵的道理,订的双床房,不用再有人打地铺,体会第二天醒来骨头嘎吱作响的声音。几个晚上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时间一长就颇为影响睡眠质量。他们需要作践身体的地方已经太多了,能避免一个就是一个。
宫野志保在琴酒的眼神示意里很有自觉的跑去吃饭,她已经对他的各种肢体语言熟念于心,把空间留给急需解决问题的两位大家长。莱伊也想吃饭,但琴酒已经啪地踹上门,往椅子上一坐,双手交叉在身前。
莱伊:……
片刻之后,他软化了态度,放缓语气,无奈地摊开手:“好吧。我该为这趟旅行付出什么?”
“你欠我个人情。”
莱伊露出思索的表情。
“两次。”他前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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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手臂撑在靠背上,他紧紧盯着座椅上的银发男人:“你也进来。”
琴酒看着他,态度很明确地一挑眉:“给我个理由。”
莱伊沉吟了一下。
实际上,这完全是临时起意,他原先的设想当中没有这部分,因此也就没有提前准备好说辞,一切都只能临场发挥。他揣摩不出琴酒问话的心思,脑海里闪过的说法都被一一否决,干脆把他的黑礼帽拿走,光明正大地开始观测这人的神情。
琴酒就这样看着他绞尽脑汁地思考,黑长发垂下来,发丝与银发混在一起。十分钟过去,姿势毫无改变,进度也毫无进展。
“我想不出来。”他最后诚实地说:“要不你自己开个价?你能被雇佣吗?贿赂有没有用?我身上要是有什么你想要的,你尽管拿去好了。”
琴酒慢慢敲着桌子,指节扣出清脆的声音:“你手上的这把杰里科941用多久了?”
“五年多。”莱伊回想了一下:“最开始那把在中东的任务里没了,中途换了好几次,最后用得最顺手的那把留了下来。”
像他们这种工作的人,日常中携带的枪械数量不在少数,干活更是一整个小型移动火力库。莱伊的习惯一般是日常两把,一把在外套左侧口袋里,另一把在右侧腰间,确保左右手都有第一时间能抽出来射击的武器。
他和琴酒一样是左利手,市面上常见且流通的枪械均为右利手设计,这点一开始很致命,在生存压迫下,他们飞速学会了右手开枪。然而一等有钱后,琴酒就专门去找人设计并定制利好左利手的枪械款式,对枪体结构进行了微调。莱伊则懒得去谈,每次都搭琴酒的顺风车,让他顺带帮自己也定一批,金额就从任务款里扣。
其中绝大多数都会在几个月以内淘汰,用于出任务的枪械寿命消耗会更快一些。全部子弹消耗完毕就算成功,能完整打完几千发子弹,自然淘汰的更是罕见又稀少。
琴酒嫌掩饰身份麻烦,出任务和日常都爱用左手,莱伊则习惯在平常用没有太多记忆点的右手,只有在狙击时为了确保水平发挥才会换回左手去。
不过他们一直贴身携带,几乎快成为身份标识的那把枪只有在很少情况下才会用到,在频繁上油并检查机械结构的保养下,这把枪可以一直作为压箱底的手段藏在身上。
属于莱伊的那把是杰里科941,标准型,传统凹线,枪管短后坐工作原理与偏移式闭锁结构,支持单/双动击发模式,最常用9mm帕拉贝鲁姆弹,不过可通过更换枪管与弹匣实现多口径转换。侧重通用性与适应性。
琴酒的那把则是□□92FS,由意大利贝雷塔公司于1987年所设计的半自动手枪,枪身与枪管材质采用轻铝合金与不锈钢,同样使用9毫米帕拉贝鲁姆弹。侧重耐用性与稳定性,特别是近距离射击。
莱伊眯起眼睛,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你想要我贴身这把?”
琴酒的手隔着衣服按在了他腰侧的枪套上,“我要你这把枪里的最后一颗子弹。”
23.在路上
最后一颗子弹通常都是留给自己用。
琴酒要他的最后一颗子弹。
这个场景很熟悉。它早在十年前就发生过一次。那时莱伊还是赤井秀一,没有代号,也没有地位,当然,黑泽阵也没有,两个人在墨西哥挤了快两年的……呃,算不上贫民窟但也没法被叫做房子,不算流落大街但也不算一个住所的地方。
它有点像地下室,又有点像火拼后的废墟产物,处于几个大□□的势力交际处,因此还算是安稳。赤井秀一在那是因为他本来就不小心流落到那,黑泽阵在那是因为他身上有任务。
所以说组织的丧心病狂从小就可见一斑,什么挑选有潜力的小孩精心专门培养,不存在的,那是只有不用考虑利益与收益比的官方机构,又或者私人富豪势力才能进行的撒币行为。
很烧钱,真的很烧钱,国际市场标准子弹依赖黄铜,成本一直居高不下,一颗子弹是2.5美刀。培养个专业杀手一年就得打个万发以上,折合下来光日常枪械训练就是四万美元起步,潜力越高要喂得就越多,试错成本非常昂贵。
每个美军士兵的标配平均价约在3万刀,SWAT、HRT、海豹突击队Tier1等特种兵的初始培养费用约50万美元,年度维持费用更是在31万美元一人上下。要不然军费为什么总是贵得离谱,而每年的美国总统都要靠削减军费为口号来拉人。年年不变,又年年降不下去。
正常黑色势力与犯罪集团的想法都是炼蛊,世界是个大染缸,把人全部扔进去,谁爬上来了,谁就被留下。能到什么程度,走到什么地位,一切只看实力,以及一些必不可少的运气。越往上就越是天堑,难度断崖式上升,琴酒莱伊这种更是可遇不可求,能出现一个就是撞大运。
这不是个回忆的好时刻,不过莱伊依然不可避免地回想了一瞬,他按下枪把左侧的释放钮,钢制弹匣从握把底部滑出,里边是满的,弹壳底缘卡在托弹板的凹槽内,有整15发9×19mm帕拉贝鲁姆弹,呈双排交错排列。
他一手按住最上层子弹的弹头,一手向下按压托弹板,弹壳底缘在弹簧作用力下脱离卡槽。抽出所有子弹时弹壳与内壁发出细微摩擦声,听着像蛇在落叶上爬行。
琴酒看着他卸弹匣的动作,又突然想起来:“我之前给你的那颗呢?”
莱伊停下退弹的手,他伸手把寸衫领子翻下来,从肩膀处勾出一条红绳。底端系着一个透明圆柱体,里边是另一发帕拉贝鲁姆弹,它很有年头,却没有生锈,今年大概正好是它作为项链度过的第十年。
取出弹匣末尾的最后一颗子弹后,他把自己的杰里科941重新装回去,塞进枪套里,平淡地询问:“我回去给你定制一个同样的?”
“不用。”琴酒当他面重复了一遍同样的退弹操作,然后把刚从他枪里退下来的子弹塞进最后一位。杰里科941与□□92FS的默认子弹一直是同一款,完全可以互换:“我直接用。”
“那你现在就是旅行当中的一员了。没有工作,没有鲜血,没有杀人——嗯哼?”交易成立,这下莱伊理直气壮地把他的黑礼帽彻底揣走:“组织应该没有吝啬到连个圣诞假都不给吧?享受旅途,只是享受。”
在一阵小范围整改后,两个气质颇为相似,以至于初见之下很难分清究竟是不是兄弟关系的外国旅客新鲜出炉。在移民文化与人种都极度繁荣的美国,他们并不显眼——颜值身高除外。
莱伊捏着下巴,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模样,他调整了一下气质,幽深神秘的感觉顿时发生一种复杂的变化,就像从森林化成一颗祖母绿宝石。口音也微妙地转向了英式发音,变得慵懒绅士起来:“我现在是来度假的游客,别喊错名字。”
琴酒正在整理大衣。
他从里面掏出了两把枪、三盒备用弹匣、一把匕首、一把折叠刀、一盒备用药物,并且看起来容量仍然绰绰有余,深不见底。随着取出东西的逐渐增加,莱伊的神色也开始趋于诡异,无论看多少遍他都觉得神奇,忍不住上手拎了一下大衣剩下的重量:“你现在就可以改行去当移动军火库。”
一把枪平均1kg,三个备用弹匣约在2.5kg,他身上这一套算下来起码得在五公斤多,越野标准负重中最低的一档。也就是说这人每天的日常中就已经承担了一个越野负重,还能就当没有一样行动。
就,这也不是厉不厉害的问题,而是正常脑回路很难做到的问题。感觉像是患有火力不足恐惧症,把应急情况的东西全平等地塞在身上。
虽然莱伊身上也会时不时备些应急物品,但实际上他带的不多,也就烟盒火柴能量棒和备用弹匣这点微不足道的东西。他更喜欢轻装上阵,主要风格走的是灵活与适应性,这就导致他身上的一切都很简便,方便随时根据情况调整。
黑礼帽被妥善塞进了越野背包,莱伊从裤兜翻出自己的最后一条皮筋。留过超长发的人都知道,头发越长高马尾就越难绑,所以他只是给琴酒在脖颈处简单系了一下。
出人意料的是,宫野志保并没有去吃饭。
她蹲在走廊里,靠在旅馆墙壁上,看着地毯上的花纹走神,脑子里的化学周期表已经横正着背、斜着背、竖着背、倒着背过了。于是她开始回想其他的,溶液理论、酸碱平衡、有机化合物结构及性质,以及自己的实验项目。
在她努力回想上次实验的具体数据时,门被打开,莱伊和琴酒一前一后走出来,前者这次终于证明了他的血统中确实具有英国部分,后者证明他只是通常情况下懒得伪装而不是不会。
莱伊走出来时差点撞到她:“你怎么坐这儿?”
她拍了拍裙子,淡定地站起来:“为了防止你们打起来没人叫救护车。”
“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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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起来一般不会给救护车留出发挥的空间。”他耸耸肩,把腰间的枪械藏得更隐蔽了些:“想去哪儿?”
现在旅行因为琴酒的加入而顿时变得有模有样起来,起码他们得有个具体行程规划。莱伊很能享受自由散漫的快乐,就像兜风一样体验随机性。但掌控欲很强人即使是在这方面也从不令人失望,宫野志保也不习惯这种没有被安排过的未知日程,这让她很没安全感。
几个人只好对着铺在桌子上的全美地图陷入沉思。旅行这个词还是太陌生了,家庭旅行也是,就像房间里不该出现大象那样格格不入。
琴酒是正常的,宫野志保是正常的,莱伊也是正常的,家庭旅行也是正常的,但当他们三人组合在一起进行家庭旅行时,这就显得很怪起来。
莱伊,现在已经变成秀的人打开谷歌,开始搜索附近景点:“海军码头?”
“嫌自己活得不耐烦了打算去给CIA送业绩?”
“那千禧公园?”
“想把我们送到条子眼前直说。”
“密歇根湖?”
“越野没玩过瘾可以现在去加练。”
家庭旅行还没开始就大有结束之势。
“……你语言水平什么时候这么灵敏了。”莱伊转头踹了琴酒一脚:“再否定就你来做计划。”
琴酒当着他面拿过宫野志保手里的全美地图。
琴酒聪明的一骑绝尘,莱伊也彼此彼此,但他们两个放在一块就会出现神秘化学反应。特别是没有工作后精神残废的速度急剧上升,肉眼可见的放飞自我。脑回路一个比一个清奇,智商就像俄罗斯方块那样被消除了,很契合,丢进水里的糖都比这坚持得久。
在一轮信息量很大,方案提议也层出不穷,但实际进展为零的讨论后,宫野志保对着谷歌导航与全美地图,拍板定下了整个计划。她在西雅图上打个圈,一路划到阿拉斯加海湾的最北端,用力在那定了个点:“没意见?”
莱伊其实有。
他想问自驾还是坐车、分别停留几天、真的不看密歇根湖吗、为什么是圣埃利斯山脉、是要去看极光吗、那要不干脆去冰川、怎么解决吃穿住行。
但他选择和琴酒一块儿摇头。
旅行总是一个很神秘的东西,最能体现这几人究竟能不能合得来的测验方法,既考验沟通合作能力又体现日常生活相性。可以创新式实现1+1+1>3,也可以实现1+1+1=0,这就是它的神秘之处,在真正踏上路途之前,你永远不知道最终运算出来的结果是什么。
没关系,车到山前必有路,自有方法解决。他乐观地想,顺便在琴酒死亡威胁的视线下从他那摸了张假证出来,组织出品保证,伏特加精心特供,连CIA或者FBI都不一定查得出来。
就这样,很靠谱的未成年带着两个不太靠谱的成年人开始旅行。
24.在路上
今天是12月20号。
他们目前的最终行程是乘坐Amtrak帝国建造者号列车到西雅图,然后乘坐阿拉斯加航空AS108到安克雷奇。
听完他们安排好出行路线后的宫野志保问:“买好票了吗?”
他耸耸肩:“在买票之前,我们首先需要先去买行李箱,然后是日常用品,再去试试假证行不行得通。不然我们大概率得在荒野求生和牢狱逃亡中选一个。”
琴酒正在默不作声地给伏特加多拨一笔加班费。虽然他作为上司而言口碑毁誉参半,但一般都集中在过于高压绝对的行事作风下,绝没有职场利益与克扣资金等事出现过,即使是基安蒂也不得不承认这点。宫野志保瞟了一眼,发现他转过去的数额甚至还额外补了圣诞节补贴,简直绰绰有余。
宫野志保在另一头和莱伊商量要买哪些东西,莱伊给她列了张清单,按照上边的日常用品去买,两人在商场面前分道扬镳。
最后结果是28寸硬壳的黑色行李箱,防水级别IPX6,内置分隔层,琴酒似乎是想往里边塞上一堆在宫野志保看起来颇为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好被莱伊及时阻止。他们在上车前就行李箱到底是用于装载哪些物品争论一番,最后结果是只允许武器以外的应急物品进去。
芝加哥联合车站拥有一个很漂亮的拱顶,光线透过彩绘玻璃投在铁路时刻表上。琴酒牵着宫野志保的手,他对照看孩子敬谢不敏,却还是一边叼着烟一边握住她手。她感觉他的枪茧似乎要比莱伊要厚一点,分布的关节位置也略有不同。
行李箱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滑行,人工雪絮粘在塑料杉树上,电子蜡烛在窗台闪烁。她的目光扫过车站的圣诞装饰,在挂着的红色圆球上停留一瞬。
这种随处可见的,标准化到廉价的节日氛围让她想起实验室里冰冷的心墙壁,以及一个人的留学生涯。同样精准,同样缺乏活力。
直到她看见莱伊的身影从人群中浮现,那个越野背包以很别扭的姿势挂在前边,离得近了才发现那是因为他在背后藏了个更大的东西。他把另一个快有宫野志保那么大的崭新泰迪熊塞进她怀里,然后将刚取出的车票递给琴酒。
纸张边缘还有留下的罐装咖啡渍,看起来是在买票的时候溜去自动售卖机奖赏了自己一杯黑咖啡。琴酒眯起眼睛,手指无意识敲打行李箱伸缩杆:“你来迟了21分钟。”
莱伊牵住宫野志保的另一只手:“我们说好不工作的,反正火车又不会和国会听证会一样准时。”
其实他们也没有多准时,弹劾和重大政策争议总是出现在方方面面与各个角落中,又总是拥有着广泛的影响力,起码对于美国境内如此。所以每个行动组的人在国会召开期间都会聚在一起打赌,猜这次的听证会会延长多久,算是某种比较小众的乐趣。
列车像一头冬眠的金属巨兽,在零下12度的空气中喷吐白雾。他们的包厢是B-22号,家庭卧铺包厢,伏特加订票时虽然没有明说,但每个人都听得出来他很困惑。这种困惑甚至令他战胜了自己的职业素养与自知之明,好奇心几乎快从话筒里溢出来。
于是两只手都被占用了的宫野志保眨眨眼,试探性地出声:“你好?”
电话另一头顿时传来一阵无意义的拟声词,混杂着日语的诸多敬语,在大量礼仪里面找到了小部分告别词,然后飞速挂掉了电话。
“……他比较笨。”琴酒肉眼可见的有点无语,但还是顽强地解释:“但还不错。”
宫野志保肯定去上铺,毫无疑问。琴酒睡她下边,莱伊去睡对面的另一张下铺。行李则可以堆在另一边上铺,给他们留出足够的手脚活动空间,以免不清不白地发生碰撞,进而导致一系列可能会出现的问题。
12:30 PM,列车启动,倾斜角度完全符合平原轨道标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三个人要在这上面挨着相处整46个小时。听起来有些微妙,不过真正相处起来时感觉还好,气氛很舒适,不会因为沉默而尴尬,也不用说话。
在一般情况下,总是莱伊承担起主动开口又或是破冰的责任,尽管他其实也是个话偏少又冷淡的性格。然而放在宫野志保和琴酒两个人当中,他就又显得主动且精力旺盛起来,成功把西伯利亚的冻土寒风与大洋彼岸内敛水流连接在一起。
汽笛鸣响时,宫野志保靠在车窗旁,鼻尖蹭在车窗上,口鼻里呼出的白气模糊了天际线,把一切都晕染成朦胧的模样。怀里的泰迪熊毛绒绒的,卷毛挨在下巴上,它有个很滑稽的大眼睛,看起来就像电影《帕丁顿熊》中的主角。
密歇根湖的冰棱将阳光折射成白昼,就像没有黑暗存在一样。
四个小时后,起身去倒杯水的宫野志保路过桌子时无意发现贴在上面的简略行程有被更改过的痕迹。有个人在便利贴的字体旁补了好几个字上去,她好奇地走过去打量,发现每步行程都写上了对应的称呼。很幼稚,莫名透露出一种优雅的调戏。
陆路交响曲——脚下的这趟列车;空中小夜曲——到达西雅图后会坐的阿拉斯加航空;冰原狂想曲——雪地极光专列;极光圆舞曲——进北极圈。
她轻轻微笑了一下。
列车驶入威斯康星州时,琴酒和莱伊带着一身寒风从观景车厢回来。莱伊没有立领也没有围巾的下场就是鼻尖周围被冻得通红,耳尖也带着绯色,缀在本就冷白的皮肤上面。针织帽软趴趴的,整个人裹在羽绒服里边,看起来像一只膨胀的黑熊。
人种的优势在此刻暴露无疑,就算不是俄罗斯人也能看出带有明显东斯拉夫人人种特点的琴酒就安然无恙,甚至还有余韵把自己打扮的很有风度,气质与他旁边缩着脖子的那个人不可同日而语。
列车穿过蒙大拿的雪原时,窗外的天色已经从深蓝转黑,即将步入夜晚。车厢里的暖黄灯光很令人舒适,流淌的空气里诞生出一种裹挟着蜂蜜的气息。在这种温暖而放松的氛围里,莱伊突然出声打破寂静:“嚯,我们要不要试试这个?”
他把手机屏幕调转过来,上面正显示着[家庭聚会必玩有趣小游戏推荐]。
宫野志保努力回想着她的同学大概都会在聚会上玩些什么。她很少去社交,也不喜欢参与进这些活动当中,因此只能靠着模糊的印象举出几个例子:“真心话大冒险,谁是卧底,我有你没有,两个事实一个谎言?”
莱伊在琴酒面前打了个响指,并且伸手抽走了他指尖夹着的烟:“来?下次你喊我干活我肯定不拒绝。”
琴酒看着他,又看了看宫野志保。
他妥协了。
尽管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妥协。或者换个问法,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拒绝。虽然不想玩,但也没有什么要拒绝的理由,更何况莱伊还横插一脚,这人总是这样——好吧,很奇妙,人就是会经常性做出自己也没法完全理解的举动,特别是在未经思考的放松状态里。
游戏按顺时针顺序进行,第一个是宫野志保,她托起下巴,秀气的眉毛拧起来:“我想想……我最喜欢的颜色是绯色,之前琴酒身上的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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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纸是我贴上去的,我不反感你们?”
莱伊问:“只是不反感?”
她翘着嘴角,聪明程度经常让人遗忘她的真实年龄,撑在下铺的床沿边缘,气定神闲地晃着小腿:“当然。”
顺时针下一个是琴酒,他又把莱伊刚从他嘴里抽出来的烟叼回去了,他没对宫野志保的三个选项发表什么看法。当然也没有选择哪个。只是说:“我拿莱伊的照片练过狙击,上周打靶全满,送你的那个包不是组织的意思。”
这话出来顿时引来两人纷纷注目。莱伊看着他,目光仿佛流露出一丝对其残忍行为的控诉,还有觉得颇有意思的兴味,又很快变成混杂着多种心情的沉默。最后居然变成充满怀念的释然,以及熟稔的叹息:“这种认可方式还是有点太超前了。”
宫野志保发现琴酒不喜欢谈论自己,特别是关于私人爱好的部分,举出来的都是关于现实与事情的部分。没有黑礼帽的遮挡,他的绿眼睛的边缘总是会拉开一道浓重的光晕,就像猫科动物在暗处的反光。
于是她猜测:“第三个?你当时分明说组织的意思是不亏待我。”
“错。我上周没去打靶。”
说是假期就是假期,琴酒历来公私分明。
车厢连接处传来金属撞击声,列车正经过某座铁桥,钢架结构的阴影如栅栏般掠过,列车的前进方向仍是漆黑的雪原。
这次轮到莱伊,他沉吟半响,慢慢地说:“ummm……我上次模拟的狙击成绩是1300码,我很想家,你们两个对我很重要。”
宫野志保有点怀疑他是在借这个机会既不尴尬也不留把柄的表达出某种爱意,但她没有证据。
她把每个都说的像假话,莱伊每个都说的像真话,琴酒则说他们无法验证也没看见的事。真是旗鼓相当的对手,未来的互坑互帮互助雏形在此刻就已经初具雏形。如果要让他们找出一个三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情感上恶趣味地拉拉扯扯的时候,想必就是从莱伊此刻的话开始。
“第一个。”宫野志保率先猜测:“我觉得你应该不止这点距离。”
“那是真的。”莱伊看回来,语气轻描淡写。五官没有任何异常,神色也没有任何变化,果断到既显得像欲盖弥彰的假话,却又挑不出一丝违和或错误地说:“错的是第二个,我早就没有家了。”
这下琴酒面无表情地朝莱伊伸出手,掌心摊开向上,手指动了动。
“赌注。”他言简意赅地说:“你输了。”
“我怎么记得我们根本没有确认过规则?起码得是fifty-fifty吧?”
他一掀眼皮:你真的要讨论这个吗?
莱伊和他大眼瞪小眼半响,双方用眼神在短短几秒内进行了一个你来我往的谴责与交锋。最后他摸出裤兜里的好彩,把烟盒当赌注拍进他手里:“你赢了。”
宫野志保从对铺上跳下来,跑到他和琴酒中间,在他们衣服的褶皱里给自己整了个位置:“你输了的话,那我是不是也该有?”
莱伊看向她:你怎么也来?
他相当干脆地往床上一趟,整个人安详地瘫在那里,敞开所有衣服口袋,黑发和脸都陷进团起来的被褥与枕头当中:“我现在全身上下摸不出任何东西。”
银发男人似乎很轻的笑了一声。只是那个笑容的速度太快,光线也太昏暗,像蜻蜓点水一般,在所有人都还没看清时就掠过去了。
雪地上的列车驶过自由,驶过恐惧,驶过那些微薄的梦,驶过谎言下的真心。
25.在路上
6:32 AM,琴酒准时醒来,难得一睁开眼就神采奕奕,再没有任何继续合眼睡觉的欲望与冲动。但他现在总不能现在给自己来上一针镇定剂,所以干躺在那数着心跳过了十分钟,发现频率远低于平常数值,最终只能归结于太过放松的神经。
现在起床好像也没有什么能干的,平常一个小时恨不得掰成两半用的人闲下来如坐针毡。宫野志保睡得很熟,莱伊也是,这两人根本没设防,这功夫完全够他把他俩都杀了,保准连睁开眼的机会都不会有。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警惕心更差点,大概都被扔去喂了狗,他决定回去就把这两人拉起来练基础素养。
7:15 AM,莱伊也醒了。他双目无神地盯着上铺看了很长一段时间,额发无精打采地耷拉在脸上,才打着哈欠活动上身。这里没有咖啡机,那种东西也太奢侈,于是他又掏出一瓶罐装咖啡,并且慷慨地分给了琴酒一瓶,在对方的嫌弃中开始解决早餐。
手机显示现在的气温在零下八度,还算是在羽绒服可以忍受的范畴内,所幸带的衣服足够多。湿度比预期中的要高,于是车窗结霜形态呈现出蕨类植物状的模样,蜿蜒着爬满车窗。
9:43 AM,宫野志保伸着懒腰坐起来,她昨晚在熬夜看书,睡得比底下两个成年人都要晚。莱伊在路过时顺手给她买回来的,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他的品味非常不错,甚至知道宫野志保平时喜欢看电影。
她用手电筒的光保持阅读,看得太过入神,此刻眼睛酸得厉害,还带着干涩与疼痛。莱伊很快发现了这点,蹲下来扒开她的眼皮看了严,旋即去找列车服务员购买药物。只是列车上并没有这些,最后是从别人那买来的。
临近中午,宫野志保终于读到了服毒自杀的部分。两个监护人又在玩消失,她总感觉他们很难安安分分地待在一个地方不挪窝,一旦拼凑起来就会从善如流地变成俩行走的拆迁办,特别是把他们俩放在一起的时候——工作时不算。
她在观景车厢找到并排站着的两个高大男人,头发都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很缱绻。他们站在弧形玻璃前,注视着外边一望无际的雪原,雪堆在太阳下变成静默的浪涛,光线里的两双绿眼睛都显得神采奕奕。
两个人都在抽烟,琴酒一直喜欢直接叼在嘴上,莱伊则会用大拇指与食指捏着,时不时夹在食指下边。房间里烟雾缭绕,莱伊的视线停留在窗外的雪堆上,用无关紧要的语气谈论着:“唔——我小时候一直很想和亲人去看极光,大概五岁,还是六岁多点?没想到现在还能实现……嘛,反正也不重要,不提这个。”
莱伊此前从未提过有关他个人的事,而直觉告诉她不重要的另有其他,不是指这对他不重要。这就像一个缓缓打开的谜题,触手可及却又莫名普通,因为它再平淡不过。
观景车厢的暖气嗡嗡作响,西海岸的悬崖切开太平洋的海风,阿拉斯加的极光即将掠过苔原。列车在阿拉斯加的雪原上划出一道蜿蜒的伤口,宛如苍白大地的血肉。
宫野志保生活在美国,这儿没人会对□□与吸大麻感到奇怪,更别说只是抽烟,这在这里几乎算得上是良民。等待琴酒或是莱伊时的街边总是会出现铁锈、迷幻味,又或者是某种腐烂水果的甜腻。她早在学校里与街道上见过了这些。
灰蒙蒙的天气,孤独冰冷的学校,空无一人的家,沉寂空白的房间,有关他人的一切都蒙上一层疏离的隔阂。而她甚至不得不推开那些对她展露出善意又愿意靠近她的人,只是为了好人能更加安全幸福。
她还见过只比自己大上几岁的同班同学在学校门口和家人吵架,特地去染了紫头发以示叛逆的同学嘴里也叼着烟,烟雾从他鼻孔喷出来的样子像条恶心的鼻涕虫,这没法令她不感到反胃。
烟盒弹开的咔嗒声让她打了个哆嗦。琴酒少见地弯下腰来,银白色的长发顺着衣服垂下来,宫野志保发现自己从刚刚开始就在盯着他们抽烟的样子出神。她陷在自己感觉里的时间太长,以至于两人都看了过来。
烟盒里面整齐排列着七支烟,像削瘦的指骨,琴酒从里边抖出一支,递到她面前。鬼使神差的,她抽出一支夹在指间,发现滤嘴处有排细小的牙印,她想象了一下那个整天阴沉不说话的银发杀手用牙齿折磨烟嘴的场面,无端觉得好玩起来。
打火机窜起的火苗差点烧到她刘海,第一口吸得太急,火焰直接舔上了烟草,发出燃烧时的细微嗤响。宫野志保学着刚刚两人的样子把烟凑近嘴唇,却在吸气的瞬间被灌了满嘴的烟草气息。
不是想象中薄荷糖般的清凉,也完全迥异于其他人所描述的辛辣,像是有人用砂纸粗暴地摩擦着喉管,气管极度抗拒烟草的进入,抗议般的开始痉挛。她弯腰咳得眼泪直流,指间的烟掉在地上,在车厢内铺设的灰色地毡上烫出一个焦黑的洞。
紧接着一片阴影笼罩下来,莱伊的鞋子出现在视野里,他弯腰捡起仍在燃烧的香烟。宫野志保在呛出来的泪光里看见他长满茧子的拇指轻轻碾过烟头,火星在他皮肤上熄灭时甚至没留下痕迹。
她听见莱伊似乎是笑了声:“你别把她带坏。”
琴酒重新站直,在眼前晃荡的发丝消失了:“多管闲事。”
她想说些什么,但新一轮咳嗽卡住了喉咙。琴酒把还剩大半的烟重新点燃,烟雾在肺里停留许久,又随着呼气缓缓溢出。那团灰雾在空气中迷离地飘散,她觉得那个形状有点像什么东西,下意识伸手去触碰,指尖却只触到冰凉的空气。
第二口宫野志保学会了用舌尖顶住上颚,烟雾不再直接冲击喉管,而是在口腔里打了个转。接近木质调的苦涩在味蕾上蔓延,依然很辛辣,难闻的就像雨天里发霉的脏污。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奇怪的安心感,就像暴雨天躲在衣柜里闻旧毛衣的味道,然后被回来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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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从衣柜里抱出来。
烟头的明亮红光随着呼吸规律地明灭,就像荒原上孤独的信号灯。她下意识模仿起这个节奏,却因为吸得太深又咳嗽起来。于是莱伊接过她手里的烟,在自己唇间过了一遍,再递回来时苦味奇迹般地变淡。
这次宫野志保只敢用嘴唇轻轻含着滤嘴,烟草燃烧的噼啪声近在耳畔,像很久之前一个人在家时的电闪雷鸣。她极轻地吸了一小口,苦味还是在舌根炸开,但随之而来的晕眩感让她想起第一次摸上方向盘时的感觉——危险与甜蜜交织在一起,就好像她能自由地决定去往何方。
某种无言的沉默早就弥漫在空气里,这支烟诡异的在三人手里都转了一遍,他们轮流分享这支越来越短的烟,谁都没有说话。从唇间慢慢溢出的烟雾在眼前形成一道模糊的帘幕。把莱伊和琴酒太过有特点又极具锋锐意味的眉骨涂抹的柔和起来,这让两人看起来像幅莫奈的油彩画。
“我讨厌这个。”她实话实说:“你们很早就这样了吗?”
“十五?反正有够早的,他到现在还没得肺癌真是世界奇迹。”
“你不也还没死。”琴酒不客气地讽刺回去。他伸手调整她持烟的姿势,带着枪茧的食指碰了碰她的小指关节,示意她别捏太紧。这个触碰短暂得像错觉,但宫野志保突然注意到他小指有道月牙形的疤,藏在几乎不会被注意到的手掌内侧里。
“我想以后也不会。”她说。既是对他们身体特别是肺部的健康部分,也是对烟盒里剩下六支烟的判决。列车剧烈摇晃了一下,莱伊反手握住她略显冰凉的手指,体温透过薄薄的皮肤传来,比任何语言都有力。
Amtrak帝国建造者号列车正在驶入冰川国家公园站。时刻表显示延误1小时42分钟。宫野志保刚刚阅读的那本《包法利夫人》躺在桌子上,摊开朝上的那一面不是她阅读到的地方,而是停留在第54页。
她既想死,又想去巴黎。
——他们暴戾、锋锐、追逐刺激,又总是不择手段,和她的天性构成了最大的矛盾。然而在这心照不宣的缱绻和若无其事的嘴唇上,在这模糊眼眸和无言默契里,都有某种异乎寻常、朦胧而又令人悲伤的东西。
此刻她既强烈地感觉到诱惑的魅力,在她的灵魂深处,她一直等待着发生什么事。就像飘在大海上的落难者,遥望着天边的朦胧雾色,希望看到一张白帆。
她怀着不明确的希望,感到模糊的幸福。*
白鸟过河滩。
在列车拖着长长的鸣笛逐渐减速时,莱伊把燃尽后的残骸抛进铁皮垃圾桶。太阳有一瞬间照射在烟盒上,透过车窗在表层流淌,像一汪小小的、被遗弃的银河。
下车前,宫野志保撕下了被多次涂改,甚至还带有小表情涂鸦的简略行程。她在两人忙着收拾东西下车时把它放进了口袋里,然后在琴酒喊她过去时握紧了手心。
26.在路上
他们在西雅图塔科马机场登机。
据航班起飞时间还有七小时,没有长到能出机场暂作休整的地步,却也没有短到可以无缝衔接。不太适合出机场后再在登机时间前赶回来,却又还有段距离,于是三人在机场内找了个店坐着。
琴酒去买烟了,他在车上和旅途中抽完了自己带走的最后一包,其中一半是莱伊消耗掉的。他试图阻止,无果,只好在一阵不满啧声中被人蹭走最后一根。
莱伊则是在走进去之后才发现这是个甜品店,脚步顿时微不足道的犹豫一下,最终还是跟了进去,只是脚步中莫名带上点视死如归的意味。
宫野志保还是很喜欢甜点,她坐在椅子上边小口小口的啃着蛋糕,面前是一份花生蓝莓慕斯。她比一开始见面时要长大了很多,她吃东西时腮帮子就像仓鼠一样鼓起来,茶发微微晃动着,虽然还是稚气与童真的脸,但长相中却已经有了几分清秀少女的样子,也许再过不久就会彻底长开。
莱伊和宫野明美的关系一直很好,她们的眉眼细看之下就会发现十分具有共同点,不过也许是因为性格的缘故,两者五官给人带来的气质天差地别。他完全能通过对比大致猜出来宫野志保未来会是什么样,尽管他私下里一直在想这对姐妹的发色到底为什么会如此迥异。
宫野志保在他长久的注视下顿感奇怪,尽管她已经习惯了这个,不过光让人看着她吃貌似也很奇怪。她想了想,叉起一块递过去:“你想试试吗?”
莱伊在她的注视里面色如常吃完了勺子递过来的那一块。
口腔至喉咙口很快泛起恶心的甜味,他自小就不爱吃甜的,原先只是个人口味问题,在物资匮乏时也不排斥甜食。只是后面随着时间与经历的发展,以及某些缘故,就愈发厌恶甜食起来。这腻的他想吐。食道拒绝这种东西的进入,舌头在爆发的甜味里抽搐着。
没关系,组织有相关训练,当时吞的可是审讯专用药物,那些人在死法与折磨上的创新程度永远超乎想象。
宫野志保看不出来,但琴酒看得出来,他刚回来就看见莱伊坐那吐也不是吞也不是的控制肌肉,视线在对方的脸上转了一圈,很确定这是莱伊正在与某种东西抗争的表现。他最终看向了宫野志保:“你给他吃了甜食?”
“花生蓝莓慕斯蛋糕,怎么了吗?”
“干的漂亮。”他意义不明地哼笑了一声:“可惜剂量对于毒死他而言还是太少了。”
“那还是算了,我更喜欢你的□□。”
她把剩下蛋糕端到自己面前吃了,然后抬头看着他。莱伊若无其事地站起来,避开了视线。
……
飞机舱门关闭的闷响让宫野志保从窗边缩回脖子,上一次坐飞机还是来到美国的时候,那时她对飞机留下的印象就只有恐惧不安,生怕落地等待她的将是噩梦或者地狱,脑子里控制不住地开始想象坠毁与死亡。现在却格外平静惬意,终于有机会好好享受一次这种交通工具的美妙之处。
她的指尖在舷窗上留下几道转瞬即逝的痕迹,西雅图塔科马机场的灯光在雨幕中渐渐模糊。莱伊从隔壁座位倾身过来,熟练地帮她扣好搭扣,琴酒正把行李箱和越野背包塞进头顶行李架,然后让他们俩都往里挪点,给他腾个位置进去。
波音737-800在跑道上加速时,宫野志保正继续看着她那没读完的书。十二月末的西雅图夜晚寒冷干燥,?飞机客舱的温度通常维持在24度上下。但她注意到自己呼出的白气在阅读灯下格外明显,于是伸手试探性地摸向玻璃,果不其然发现舷窗外边凝结出细密的霜花。
莱伊正在调试飞行模式下的手机,他在宫野志保的示意下抬头看了眼温度显示屏。液晶面板闪烁着红色数字,显示当前空调温度为二十度。但当他伸手触碰通风口时,一股绝对低于这个温度几十度的冷风吹出来。
“实际温度绝对低于零度。”他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脱下外套裹住宫野志保:“我去问问空乘。”
前舱的布帘晃动,一位空乘人员快步走来,莱伊记得他登机时看见过她,胸牌上写着艾玛,她将三条薄毯塞给他,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挂着职业微笑:“机长已调至最佳巡航高度,温度波动属于正常现象。”
琴酒把脸上盖着的黑礼帽移开了。
现在是个难能可贵的放松时刻,坐飞机的目的也不像以往那样是忙着赶去杀人。他想睡觉,还想休息。他还挺放松,心情不错,其实是很好,但他不想承认。
总之,他希望没人来打搅,最好没人。
莱伊在旁边直起上半身,自前几天开始他就换回了英音,现在正彬彬有礼地询问空乘:“请问现在航线是?”
这可能是他身上为数不多的优雅绅士时刻。其实按理说他早就该把这些东西全忘了,本来就没有在大不列颠岛上待过多久。只是出于一些难以言喻的复杂缘故,他才刻意在身上保留了英国的痕迹。
空乘说:“阿拉斯加湾标准航线,预计到达时间06:30 PM。”
艾玛转身时,莱伊注意到她的制服的领口别着个不寻常的银色徽章,像某种不常见,起码在这儿不常见的金属材质。这下完蛋,他想,看来事情正在迅速升级为可以拍两小时电影的空中浩劫。
飞机爬升到巡航高度后,异常现象愈发明显,所有电子设备都无法充电,并且莱伊与琴酒经过改装后的手机上也一起弹出“电磁干扰异常”的警告窗。他们盯着座椅背后的纸质航线图,用铅笔在安克雷奇西北方向画了个问号。
“我们在往北飞。”莱伊压低声音,把地图转向琴酒:“安克雷奇在西南航线上,但星辰方位显示机头朝向正北。”
宫野志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琴酒离她更近,用拿惯了枪的左手去试温度,结果摸到一手滚烫。他几个呼吸间就判断出来这是明显的高原缺氧症状,顿时皱起眉头。
这次按下呼叫铃后出现的是一位男性空乘。
他制服名牌写着杰克,简直不能再烂大街的名字,去大街上喊一声将会有几十个人回头。领口同样别着那种月亮形状的神秘徽章,肉眼的基础判断是材质一样,很像墨西哥特别常见,并且会频繁出现的某种矿石。
莱伊拦住他:“请提供高原反应的医疗协助。”
杰森扫了眼宫野志保发青的嘴唇,递来一盒未标注的药片:“客舱压力正常,服用后会缓解。”
当然是不可能喂的。
压力正常也非常值得商榷。
废话,来历不明的药物都敢吃,那琴酒和莱伊早八百年就死上无数遍了。警惕心是个好东西,大脑也是,把药片留下来只是为了获取线索,以备不时之需。至于压力正常,这句话鬼都不信,糊弄没有常识——特指特殊从业者的常识——的人倒是够了。但是对于他们,坐过的飞机比火车都多。
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在耳畔形成一种单调的白噪音,宫野志保将额头抵在冰冷的舷窗上,看着下方如棉絮般铺展开的云层。她无意识地用指甲刮擦着安全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莱伊当机立断:“我去前边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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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照顾好她。”
他们总得有个人留守客舱以防万一,飞机上不太方便动手或开枪,万一打穿哪地方事情就更加大条,可以继续从空中浩劫升级成死神来了。于是他站起身,准备去前边看下怎么个事,把宫野志保留给了这边的琴酒。
可能分工换一下会更好点,但是他刚看一眼,发现宫野志保正抓着琴酒的大衣不松手,干脆就这样决定分工。
你不能说大衣里的那堆应急用品没有用,因为它就是为了应对紧急突发情况而准备的。此刻阿司匹林就派上了用场,这原先是准备给意外受伤后的炎症,现在换了个用途,也算得上一句物有所值。
“吃下去。”琴酒卡着宫野志保的下巴,大拇指按着下嘴唇使力,使药片自然地滑进去。她呼吸不上来,被本能吞咽呛了一下。苦味在舌根蔓延,恍惚想起被带走那天时门在眼前合上的场景,黑暗衣柜里的皮衣与杰里科941。然后他说——
怕什么。
“呼吸。你想把自己呛死吗?”
他懒洋洋地说,手指时不时摆弄着她。飞机上更多乘客开始出现不适症状,后排有老人在用围巾裹住整个头部,商务舱似乎传来婴儿啼哭声。但琴酒牢牢捂在耳边的手很好地隔绝了所有杂音,直到她的呼吸恢复平稳。
呼吸逐渐平稳后,她发现自己整只都窝在琴酒怀里,他的头发全部垂到她脸上,带来丝丝痒意。他保持着一个将整个抱在怀里的姿势,在大衣的包裹下几乎看不到任何身影,只能通过鼓起来的形状推测里边还有个人,就像某种所有物的主权宣告。
平复下来后宫野志保才有余力意识到别的,她纳闷而费解地看向他俩:“……你们怎么不意外——等等,你们都知道?知道会发生意外事故?”
“……我以为不至于这么倒霉。”莱伊还没走远,在打量别的。他听到了这句,顿时探头回来,有些沉默但顽强地说:“当时我跟了那个人十几分钟,发现他买的票和我们的不一样,也不像是官方机构或者别的势力的人——我就没有管。”
琴酒则头都不抬,熟悉的冷笑顿时响起来:“而他让我别工作。”
他指的当然是在列车候车区的时候,能让琴酒特地点出来莱伊的迟到时间,足以证明这不是普通或者正常范围内的事情。莱伊在大厅多等了十几分钟,以此确保那个可疑人士不是跟踪他们的人。而琴酒自然不可能没有察觉,但由于莱伊坚持继续旅行,他也就随他去。
结果这人换了两次车,而他们一行人又刚好在西雅图停留了半天,导致最终奇异的坐上了同一趟航班,最后变成了飞行事故的连带人。
……这谁想得到啊!
莱伊觉得这肯定不是自己的问题,虽然他早在几天前就有所感觉,指吸事故体质的部分。但他和宫野志保在一起行动时从来没有出过什么事情,特别是没有遇上阴谋,最大的意外也就只是不小心翻车在沟里。
而琴酒加入旅途的第三天就遇上一个可以拍一整集空中浩劫的事件,这足以证明着不算是他的问题,也许是犯人与犯人之间特殊的气场吸引。
好不容易出来旅行一趟,费尽心思把琴酒和宫野志保凑到一块儿,为此付出了太多。坐过那么多次飞机,结果就偏偏不工作,只是作为普通人出行时遇上这种事。
人怎么能这么倒霉?莱伊想。
最好没人打扰他十年都不一定有一次的度假。琴酒想。
希望琴酒和莱伊不会把整座飞机杀穿,或者比那更遭,比如直接炸毁飞机。宫野志保想。
27.在路上
世界就是这样。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有这种生活不如意于是妄图报复社会或干脆拉人一块去死的人,甚至还有什么都不图只是单纯想死顺道拉上一群人的疯子。
莱伊甚至挑不出哪地方有错,因为他也这么想过。虽然离真正付诸行动还有十万八千里以及两道跨不过去的天堑,然而以他的立场,确实没什么资格对此做出点评。
飞机开始滑行时,他们正在极速排查舱内乘客,琴酒锁定了21C座的男人,而莱伊肯定那一前一后路过的两个空乘铁定有点什么副业——也许是主业也说不定。而宫野志保觉得22C的男人也不对劲,劫匪买机票选择一键购买前后座的概率看起来挺大。
这个自称医疗器械销售的拉丁裔男子在短短九分钟内查看了三次手表,说明这不是新手,而是门外汉,因为就连入职一个月的CIA都知道能不碰耳朵就不碰耳朵。当空乘推着饮料车经过时,那人小腿肌肉明显做出了一个绷紧并向外的动作,就像准备站起来。
莱伊从越野背包中翻出还是在玉米地那块时拥有的罗盘,表盘指针正在疯狂旋转,整架飞机构成了一个移动中的法拉第笼。窗外越发明亮的极光就是地磁异常区,说明这趟终点大概是直达北极圈。
他们在飞机失重瞬间瞟见舷窗外的极光,以这种既不浪漫也不惬意的方式。很可惜,理论上应该漫步在海边又或是登上冰川后期待的精神享受就这样强买强卖一般闯进视线。翡翠色的光带在漆黑天幕上游动,不得不说,那真是漂亮极了,尽管只是飞机上的惊鸿一瞥,而且还是在这种倒霉的突发情况下。
——倒也不是不行,这边景色也挺好看的,如果有人要死,死在这儿总比别的地方好上那么一点。
空乘的安抚播报骤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某种低频嗡鸣,驾驶舱广播传来扭曲的电子音,就像巨型变电器运作时的噪音,这种东西不常见,但每次出现都意味着麻烦。
过道地面有暗红色液体正从布帘缝隙渗出,缓缓流向经济舱,考虑到培养一名飞行员所需要的成本与价格,这枪大概只是个警告而非为了杀人。
机身开始剧烈颠簸,随着飞机彻底陷入慌乱,三声西班牙语的计数在机舱响起,21C座的男人站起来,手中黑钢手枪在应急灯下泛着冷光。莱伊捏了捏宫野志保强作镇定的手。
“?Todos quietos!”光头男子吼叫着,脖颈处的蛇形纹身随着血管跳动。前后舱同时传来尖叫,又有四个同伙亮出武器。莱伊数得很快,总共三把手枪,离得太远判断不出准确型号;一把军用匕首,身上可能还藏了更多把;还有个人握着可疑的电子设备。
操。这群人比他们这正儿八经的犯罪组织成员带上来的武器还多。可能这就是为什么琴酒和他只能是罪犯或者杀手而这群人一般被称作恐怖袭击分子。
莱伊说:“……我就知道不能信任美国安检。”
虽然美国的刻板印象是治安不好,民风彪悍,自由开放,甚至诞生出诸多刻板印象与梗,还拥有专属名言“自由美利坚,枪击每一天”。但不得不说,每一个刻板印象是有来源的,背后都有无数发生过的故事,要不然刻板印象怎么会成为刻板呢?
事实就是美国的一切都像一个潦草且大胆的草台班子,无意诋毁,毕竟从上至下无论是政客还是百姓都在忙着互相肘击。条子的水平参差不齐,罪犯或者恐怖分子的创造力又总是惊为天人,因此这架飞机上有一箩筐的枪也不奇怪……
个鬼。
他转头一看,发现早就习惯并且充耳不闻的琴酒已经正在组装枪械。这人把自己的枪卸成了零件,然后混在了包裹当中一堆野营用的金属用具当中。机场安检人员当然没法从安检里面看出这是一把枪的残骸,他们的职业培训或知识储备不太应该包括这个,让琴酒和莱伊来倒是可以。
在这个极具美国特色主义的夜晚,被劫匪控制的广播还在持续输出一些介于非常离谱与不太似人的话。劫匪头目用带着浓重墨西哥口音的英语宣布要求时,莱伊已经初步摸清楚了敌人分布与周遭环境,脑海中有了一张完整的示意图。
驾驶舱里的劫匪大概正用枪指着机长改道。洗手间里的人被一把揪出来,在枪口的威慑下回到了自己座位上,脸色比呕吐袋还白。
莱伊的角度正好停留在他腰侧上,一个鸟类标记闯进脑海。他匆匆一瞥,突然想起这个蜂鸟的含义——圣胡安贩毒集团。
去年还是前年他在蒂华纳出任务时差点栽这帮人手里,那里有无数条美墨走私线,民风比佛罗里达还要难以想象,而德州人称小华纳蒂。至于空乘制服上的银色徽章,墨西哥别的没有,银的产量倒是一直多年位居世界第一。
片刻之后,他终于把之前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发现这背后居然该死的有关联,而且关联很大。
莱伊缓缓地,百思不得其解地发出疑惑:“这也行?”
不可思议的回旋镖还在追着他们跑。
总而言之,因为国际市场的问题,不少势力中爆发了大规模范围冲突,并且正逐步升级。墨西哥国内势力洗牌,生存不下去的人往外逃,眼看着要被追杀上了,就干脆狗急跳墙地跑来随机绑架一辆飞机。
由于墨西哥区的相关任务难度高、时间长、没利益、极其复杂的同时还各种热武器乱飞。组织压根不想碰一点,中东那边也一样,但世界里最乱也是最暴利的行业就集中在这些地方。
虽然不会主动往这两处发展,但有些东西实在没法避开,因此相关任务区多半由莱伊和琴酒负责,两人再加上一个背后提供情报的贝尔摩德几乎包揽了两大区。
所以尽管这件事的直接起因和他俩没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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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但琴酒和莱伊在墨西哥的行动间接或直接导致冲突加剧,并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势力分布。
现在懂行的人都知道去年墨西哥的毒贩、政府与民众之间的对抗进入白热化阶段,特别是伊瓜拉市,闹得人尽皆知,还没上新闻,但是也快了。组织之前曾插手过墨西哥与美墨边境,也就是宫野志保八岁多时死的那些倒霉蛋。
劫匪首领要飞机转向西北,那儿有输油管道,不是普通劫机;手里的卫星电话是军用型号,大概率是墨西哥政府提供的——所以为什么普普通通坐个飞机都能被以前的自己肘击?而那个电子设备正在向驾驶舱发送数据流,职业本能很快让他们判断出这是什么。
琴酒眼里重新闪烁起某种残忍而闪烁的光,他简短地说:“控制增稳系统。”
他的枪已经上了膛,在大衣的遮掩底下发出一声冰冷而清脆的咔哒声。很明显此人正按捺着杀意,手指在□□的枪身上缓缓移动。
再不想想办法,他就要杀穿这里了,在这种可能性的鞭策下,莱伊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并且出言提醒:“别开枪,除非你想和我殉葬。”
正常劝不一定有用,但只要将琴酒最不想看见的东西摆上来,那么从不给自己找不快的男人就会在扣下板机之前多想想后果。比方说和莱伊殉葬,这绝对是个酷刑,担得起他一句我要吐了。
也许是侧向航迹,高度与速度也说不定,反正自动驾驶被重写是肯定的。至于其他的有没有被改写、劫匪绑着这架飞机到底是在逃命还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是想报复老东家还是报复社会、那就只能听天由命。
总之这辆飞机大概起到一个导弹与炸药的双重作用,至于莱伊、琴酒和宫野志保三人,大概只是无辜被牵连的旅客。
女空乘在枪口的逼迫下推着餐车出现在客舱前端,她耳后有闪着红光的微型通讯器。当然,如果更悲观一点的话,那个就是炸弹。整个机舱温度已降至零下十度,更多乘客在呼出的白雾中陷入昏迷,呼吸在低温中变得越来越慢。
总感觉他们应该去找CIA或者FBI要工钱,因为他们现在不得不为抢救自己的命而进行一些努力,怎么不算一种见义勇为?他们接下要做的事简直就是英雄之举,这有点不太符合身份。但是再不做些什么他们就得一块儿陪葬了,要是不小心栽在这里,贝尔摩德能笑他俩笑一年。
他们的匕首滑进掌心,等待着女空乘接近的那刻。莱伊会负责后面的三人,琴酒则要越过障碍去解决前边的两个。肌肉已经绷紧了,随时准备抓住那个转瞬即逝的机会。而在这之前,宫野志保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衣角。
“你们会在我身边吗?”她仰起头:“不保护我也行。”
莱伊把针织帽轻轻盖在她头上,失去遮挡的几绺卷发落在额头上:“闭上眼数三分钟,我和琴酒就回来了。”
28.在路上
实际上是2分13秒。
劫匪们看起来有模有样,训练有素,实则并非专业,他们站位中的死角不能说错漏百出,倒也能担得上一句颇有议员保镖遗风,在警戒不够严密这点上倒是身先士卒。
就在后边两位劫匪商量要不要没收乘客手机的一瞬间,莱伊猛地从座位上弹起,借着惯性扑过去,弹跳力使他很好的跨越了他和劫匪之间的距离。他暴起的太快,根本没人反应过来,只看见一抹恐怖黑影窜了过去。
他左手抓住劫匪持枪的手腕用力一扭,同时右肘狠狠击向对方咽喉。骨头断裂的声音顿时响起,劫匪的惨叫声把还在飞机上抱着头的乘客们吓一大跳,胆子大的已经在通过诸如扭头或探身的姿势来看发生了什么。
莱伊顺势夺过手枪,一枪托砸在劫匪太阳穴上,力道又凶又沉,对方就像断线木偶般瘫软在地,软绵绵地顺着机舱墙壁滑下去。
枪声和打斗声惊动了其他劫匪,躲在最内侧座位下的宫野志保看见前部巡逻的劫匪举枪瞄准,朝他举起枪。她下意识想出声提醒,但他已经早有预料的猛地弯腰,子弹擦着肩膀射入座椅靠背。
在第二位劫匪再次扣动扳机前,莱伊已经抓住头顶行李舱的边缘,身体做了个标准过头的引体向上,向体操运动员一样荡起,然后狠狠一脚踹在劫匪胸口。劫匪倒飞出去,撞在座椅靠背上,比上一位还惨,因为扶手戳中了腰部。
他把对方拎起来当肉盾,用手肘支撑着昏迷的人的背部,身形则藏在这人躯干背后,结果不出意外的发现他们根本不在乎自己人的死活,抬手就是多枪连射。看得他叹为观止,本来还有救的人被友方打出的极高伤害堂堂送走。
虽然他也不会让他活下来就是了。
“我建议你们少开枪,或者起码练好准头再来。”
莱伊抽出这位仁兄腰间的手枪,再次感慨起安检的神秘性。他一个侧滚翻躲到座椅后,很不幸地闻到自己头发烧焦的味道,这个人的准头比上个人要好,子弹擦着头皮飞过。
对方视他之前的忠告于无物,朝莱伊的方向连开三枪。子弹将头等舱的危险物品打得粉碎——又一个根本不在乎自己待会能不能在千疮百孔的飞机上活下去的蠢蛋。
甚至一枪比一枪歪,除开一开始的狗运一枪以外,后边的每个的弹道都偏得十万八千里,子弹撕裂了座椅填充物,白色絮状物如雪花般飘散。还击碎了因为机身剧烈动荡而自动弹出的氧气面罩,碎片和残骸顿时溅射开来,他感觉到一块玻璃碎片划破了右侧脸颊,些许刺痛感在皮肤上经过。
第三个劫匪眼见打不中,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居然直接从商务舱朝这边冲来,都不用他费心去杀。他找准时机两枪点射,劫匪膝盖和脸部爆出血花,设定国际通用致残射击法的那群人要是知道他把这标准致残动作直接改成了致死,不知道还要怎样红温。
眼看连死三人,把守着驾驶舱的络腮胡终于反应过来,在自己队友死完前开始行动。他像猎豹般从位置上跃起,踩着座椅背向莱伊冲去。
一名中年女乘客在突然变化的混乱局势里惊恐地瞪大眼睛,刚好与莱伊的视线短暂交汇。于是他在一瞬间的对视里朝她眨了眨眼,示意她趴下,然后从隐蔽位置中摸出军用级匕首,刀身在光线下反射出寒光。
前舱传来更多打斗声,琴酒在他说闲话的功夫已经解决了两个。第四个劫匪,也就是22C的那个拉丁裔正被琴酒一记过肩摔砸在座椅扶手上,现在正捂着断裂的肋骨呻吟。然后一只穿着黑皮鞋的脚就用力踩在了他肩膀上,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他像被砍倒的树一样轰然倒地。
但第五个劫匪,21C的瘦高个,在自己队友被踹翻在地时伸手摸向了裤兜,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掏枪的想法里奇迹般地掏出了对讲机——只能说这两者在衣物底下鼓起来的样子确实比较相似——然后大喊:“特工!有特工在飞机上!”
这句话的攻击性太强了。
对琴酒来说被认成官方机构人员可能比杀了他还难受。他真的很想问到底怎么能一看招招致死,专精格斗,明显杀人不眨眼的人看成特工——就不能想想别的?难道全世界的人脑海里都只剩下特工了吗?总不能是CIA或者FBI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改名成了罪犯处刑局。
但实际上他的举动只是忍无可忍的对准脚下踩着的脑袋开上一枪,血顿时从枪洞里流出来,尸体撞翻了餐车,滚烫的咖啡泼洒在两人身上。然后同时朝拿着对讲机的瘦高个膝盖开了一枪。
瘦高个扑向地面,事实证明他倒是还有点战斗直觉在身上,但不多,原先目的为膝盖的子弹这下变成了腹部,不好说究竟是赚了还是亏了。琴酒走过去,掐住他的喉咙,将他狠狠撞在机舱门上:“我讨厌蠢货,更讨厌打断我的蠢货。”
与此同时,他旁边的莱伊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一个箭步上前,匕首在空气里划出一个弧度,劈向剩下那个还能自由活动的劫匪的颈动脉。络腮胡低头躲避,紧接着被一记回旋踢踹进机尾区域,餐车上的盒饭和金属餐具全部哗啦落地。把本来还只是有点污渍的地板彻底变得不堪入目。
络腮胡慢慢后退,直到后背碰到隔帘,他注意到头顶的灭火器,正想拿下来殊死一搏,匕首就飞了过来。尖端直接贯穿手掌,刀尖从手心穿透手背,然后钉在墙壁上,血瞬间布满每一处不小心被碰到的地方。
莱伊很满意于自己的准头,无不遗憾地说:“CIA或者FBI真的应该为我颁发一个见义勇为奖。”
他给人全部补完刀——补刀是好文明——确认均死的不能再死后朝另边战场走去。刚好看到目前还活着最后一个劫匪,也就是先前那个掏对讲机喊出惊天发言,然后被琴酒击伤腹部的瘦高个。
这人正挣扎着去够地上掉落的枪支,于是他毫不犹豫一脚踹过去,鞋尖将武器踢到几排座位之外,然后一记手刀劈在这人后颈,结束了战斗。
琴酒说他动手太慢了,身手懈怠,回去得加练,莱伊说哪有的事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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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你那边比我少一个,并且指责他杀得太快把血溅的到处都是。
他说这话时刚好抹了地上那个瘦高个的脖子,并且迅速后仰。发力的手腕压得很深,点点血迹吻在手背上,几丝飞溅的血线落在侧脸,凭空多出了一丝残酷热烈的美感。
琴酒看了一会,突然反应过来:“你又没留活口?”
我操。莱伊低头看了看手下已经变得软绵绵的尸体,后知后觉刚琴酒没动手把这人也杀了的原因。他姑且算是比较宽容的一类,动手杀人时能有多快就有多快,尽量给人早点送上路。结果就是现在人喉管都被开了个大天窗,就像屠宰场里的鸡鸭鹅一样往外流出鲜血。
完他妈蛋,又忘记留活口审讯了。
世界未解之谜其一就是,他和琴酒干活总有一个人会忘记留活口。要么就是双方均以为对方会留活口结果一个人都没留,要么就是行动本能占据上风,枪械代替大脑,炸弹解放思考,等动完手才想起来,特别是在没有刻意注意要留活口的情况下。
这下两人均沉默了一瞬,大概是想起了之前的多种案底,最后顽强地面面相觑:想不起来的事就说明不重要!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确认机组成员死没死完,琴酒只会开直升机,并且是以战斗机的方式开,任何东西到他手上最终都只会变成武器。而莱伊上次开飞机还是在中东,总共只有不到两小时的训练时间,以及半小时的真实飞行时长,最近一次的模拟飞行训练成绩是三分二十五秒——这是坠毁时间。
也就是说,要是机组人员死完了,那他们俩就得发挥一下俺寻思之力,看看两个臭皮匠能不能合成一块,在零客机驾驶经验但坠毁经验极其丰富的情况下给失控的飞机扳回迫降大道。
都是为了自己的命罢了,不寒碜。
在目睹劫匪劫机不到二十分钟就被俩神秘人就地反杀,一阵大起大落反转颇多的情节后。机舱内早就已经安静下来,只剩下一些乘客们惊恐的啜泣声,和警报器的蜂鸣拌在一起,吵得人头疼。
机长大腿中了一弹,此刻已经挣扎着给自己做了应急处理,正在逐渐变黑的血污凝结在大腿上,此刻正捂着伤口喘息。脸色苍白的副机长从驾驶舱方向走来,身上虽然凌乱,却没有明显伤口,他明显被过道里的血腥场景震慑到了,恐惧的目光犹疑在面前两个比刚刚劫匪看起来还要更可疑的高大男人身上。
莱伊想了想,把领子重新拉上去,决定顺其自然,将计就计:“就近迫降,CIA已接手此案件,你们知道什么不该说,会有专人处理。”
反正那句特工是劫匪喊出来的,可信度比他们自己想办法证明身份要高多了,他们现在身上可没有伪造的证件,骗不过人,只能寄希望于这两人头脑比较简单。
琴酒在他旁边发出一声极其不满的抱怨,对莫名被套上特工身份的现状表达了强烈反对,在他说话之前,莱伊毫不犹豫铲过去一脚,张口就是瞎编:“这是我们吝啬上司批给他的第一天假期,谅解一下。”
29.在路上
机长信了。
副机长也信了。
乘客们也信了。
宫野志保心说完蛋了,再这样下去他们就要荣升为CIA荣誉编外人员,甚至在肘击FBI一事上也继承了前者风范,遥遥领先十个版本。从她八岁开始到现在,FBI探员裁了一批又一批,想必领导也换了好几个,就是没人把这俩身上挂着数不胜数通缉的人逮捕归案。
美国真的有人能抓到这两人吗?她看未必,琴酒那么嚣张总应该有翻车的那一天,但莱伊又很好地弥补了这一部分。而反过来说,莱伊那么肆意妄为总应该有栽了的那一天,但琴酒又帮忙取消了这个可能性。
这件事对后面前来调查的FAA、HRT与JTTF究竟带来了多深远的影响暂且不提,总之飞机在摇摇晃晃之后还是停稳在空管腾出来的跑道上,ICAO早就收到了7500,地面消防车救护车警车挤成一团。
……恐怖组织的代号成员因为见义勇为而不幸落网听起来还是太过超前。
外边是围了一圈的警车,往里一点是红得刺眼的消防车,最里边是足以让任意人破产上一回的救护车,每个看起来都像是来索命的。莱伊还在天上时就通过舷窗看到了底下这宛如交响乐演奏的场景,顿时将行李箱扯下来,快速将最必要的东西整理归纳在越野背包里。
琴酒打开保险,对准机身中间的左侧舷窗连开三枪,中间的聚乙烯醇缩丁醛夹层使玻璃没有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四处飞溅,而耐高压玻璃最终仍是不敌热武器。三层强化玻璃结构在近距离射击的冲击力下裂成蜘蛛网状。
莱伊把外套顶在头上,单肩背着行李,将那个到手仅仅三天的行李箱弃置在飞机里头。琴酒则把大衣衣领翻起来,然后又把阔别已久的黑礼帽按在宫野志保脸上,她则往他怀里又缩了点。她现在没以前那么小只了,不刻意的话很容易被摄像头或是无人机抓拍到。
他扶着外套,扛着行李狂奔,头发在风里扬起来,就像流淌的丝带。神色不变,语气却有点无奈:“……其实我现在有点后悔。”
“晚了。”琴酒说:“回去自己收拾烂摊子。”
他们在地方警察赶来前溜出了这块即将成为包围圈的事故之地,将满目疮痍的机舱、破碎的座椅、散落的行李、惊恐的乘客、还有五具血迹已经干涸的尸体抛在身后。在机长难以言喻的视线里进行了一场毫无风度的紧急避险——其实是跑路行为,只给赶来的人留下两个黑色背影。
安克雷奇机场的T3航站楼正在装修,部分区域被塑料布和脚手架遮挡,监控摄像头尚未完全覆盖,人手基本都已经聚集在机场附近。他们翻过站楼,从脚手架底下溜了出去,然后绕开打瞌睡的保安,光明正大地溜出了机场。
以琴酒的性格来说,他通常会对跑路嗤之以鼻,但情况特殊,风度一贯优雅如他也不得不以抱着小孩的姿势跑路。宫野志保揽住他的脖子,在迎面而来的呼啸大风里眯起眼。
她探头往后看去,目光越过铁丝网,望向远处仍在闪烁红蓝警灯的跑道。飞机还停在那里,像个巨大的金属囚笼,周围簇拥着蚂蚁般忙碌的人影。
警察、记者、医护人员、消防人员、擦肩而过的正版FBI,所有人都在往一个方向聚集的时候,他们三人与整个世界背道而驰。
就像从囚笼里飞出的乌鸦。
建筑彻底消失在视野里的那刻,灯光与纷争都一同远去,最终缩成一片模糊的光晕,消失在阿拉斯加无边的荒野中。
她不由得诞生出一种莫名的不真切感:他们真的就这么走了?
亚寒带针叶林气候总是这样,清冽、纯净、与波士顿永远混杂着汽车尾气和潮湿的空气截然不同。机场外的空气在零下十五度,尽管整个人都被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紧,风也依然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太久未曾造访过这样的极北之地,剧烈运动后的两人刚吸一口气,就在松树和冰雪的味道里被呛得惊天动地。
偷车在美国是重罪,因为会这么干的通常都是亡命之徒,这是无数个前辈用血泪得出来的教训。而不想重操旧业——发丝开锁那都是骗人的,要是有发卡或拨片什么倒还可以一试——根本不会操作也不想牺牲自己头发的莱伊掏出此刻仍然安全健在的手机,在名为Turo的P2P租车平台上就地租了一辆车。
一辆老款丰田4Runner,阿拉斯加最常见的冬季车,车主将钥匙藏在机场指定停车位的磁吸钥匙盒内。很幸运,前一位租客留下了半箱汽油和一张地图,上面标注了沿途的无人加油站。看在这张地图的份上,莱伊愿意祝他生活愉快,良善的好人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多见了。
他们按照地图的指引,对着上边潦草的鬼画符标注一顿乱猜,最后在一如既往的拌嘴中点燃引擎,车子摇摇晃晃地朝安克雷奇开去。Mile 112的自助加油站带着一股混合着铁锈的陈年汽油味,雪原以每小时一百公里的速度向后流淌。
他们决定前往惠蒂尔,那个被群山环抱的海港小镇,莱伊总觉得自己应该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它。于是琴酒凑过来看了眼,两个人沉思半响,最后发现那是二战时期的军事基地,现在只有三位数左右的常住人口。
但活物从来都不是那里的重点,海景才是。白桦林像被随意撒落的火柴棍,在纯白背景上划出黑色线条。路边偶尔会出现一两只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的松鸡,成为冬日风景画中的一部分。
莱伊打开车载音响,吵闹的重金属摇滚声在车厢内炸开,琴酒顿时皱起眉头:“关了。”
他拍掉琴酒的手:“我还不知道要开上几个小时,而你们显然都是哑巴。既然不能指望你们多说点话,那我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
本地乐曲里什么都有,从乡村民谣到流行吉他应有尽有,然后在迷幻摇滚前止步,因为歌单已经拉到了最下。车身在说话间转过一个平缓的弯道,轮子在积雪上摩擦时发出悠长的呻吟,盖过了The Doors?演奏的《Light My Fire》。
You know that it would be untrue
你知道那可能不是真的
You know that I would be a liar
你清楚我会是个骗子
……
这歌老得出奇,他们两个人的岁数加起来才堪堪够得着它的年龄,真是神秘的盲盒歌单,如同女巫的大杂烩坩埚一般。因品味太低级不予通过,只放了两句就被琴酒掐掉。最后车内的歌曲在《Por Una Cabeza》上停下。
纯音乐探戈舞曲,悠扬的小提琴声,华丽优雅的曲调,硬生生让极地越野染上几分情调。这声音本该刺耳,在广袤的雪野中却用显得格外孤独,像一声无人回应的叹息。
丰田开始爬坡,引擎的轰鸣声变得低沉。我把额头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看着自己的倒影与飞逝的雪景重叠。他们的呼吸在车窗玻璃上凝成白雾后又慢慢消散,背景的巍峨冰川在这短暂朦胧间若隐若现,梦境摇摇晃晃地停留在指尖。
太阳穿透云层的时候,光影开始在白桦树干上跳舞,像古老灵魂沉睡后呵出的气息。雪地成为一面巨大棱镜,一面向他们,一面向世界尽头。分不清究竟是车身在移动,还是整个世界正从他们身边缓缓滑过。
光亮透过车窗洒在前座莱伊和琴酒的脸上,勾勒出锐利的棱角。暖气出风口的气流轻抚过后颈,宫野志保的呼吸不自觉地与窗外掠过的电线杆节奏同步,远处有个模糊的黑点逐渐清晰,是一只站在冰封湖面上的驼鹿。
它昂着头,巨大的鹿角像干枯的树枝伸向天空。在四目相对的刹那,她似乎看见驼鹿低下头,摆出一个点头致意的动作。等再去看时,车辆已经将它抛在身后,仿佛刚才的对视只是幻觉。
途中他们路过孤零零的小木屋,烟囱里飘出细弱的炊烟。有人在那里面生活,在零下二十度的寒冬里,距离最近小镇有整六十英里外的荒野中,就像是某种离经叛道的抗议。
惠蒂尔比想象中还要小,整个小镇似乎都集中在一栋十四层的老旧建筑里,冷战时期建造的军营现在已经成为居民楼、学校和商店的综合体,被当地人戏称为开始与结束的地方。
它只有通过隧道或乘船才能到达,是名副其实的与世隔绝之地。巨大的浅蓝色冰墙横亘在两山之间,在阳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芒,继续向南行驶,穿过几条隧道后,地形逐渐变得崎岖。
一片开阔的冻原在眼前展开。没有树木,没有建筑,一望无际的白一直延伸到天际线与灰蓝色天空相接之处。在这片绝对的荒芜面前,生或死、爱或恨、怯懦或勇敢、那些自以为重要的抉择或决心,在这都不值一提。
就像记忆里暴风雪过后的第一个无风清晨,大雪依然在下,但已经不再让人觉得寒冷。而是像柔软的棉絮,羽毛,或者别的什么轻盈又圣洁的东西,轻轻覆盖在安静的世界上。
再别无所求。
莱伊还在纳闷地对着地图研究路径,他觉得这图示实在是画得太过差劲且抽象,有点想收回对于地图主人的祝福,并认为这不应该是他方向感的问题。而琴酒把他手一拍,两个人一人扯着一边地图边缘,开始细细碎碎地争吵。
“你上次想去拉斯维加斯赌场结果路线直达内陆腹地。”
“而你之前在中东伊朗把整辆货车开进了蓄水池。”
“是谁说和我一起杀出包围圈但是走反方向跑到码头去。”
“说得好像在墨西哥三天把自己搞丢十几回的人不是你一样。”
“哪有那么多?我记得我明明是去探查底下通道的,这个不算。”
很好,原来这就是玉米地翻车时他嘴里蓄水池的来源。于是宫野志保老成的叹口气,抿着唇从后座探出头来:“给我看看。”
这里不是正式的旅游景点,但是能下海,他们才懒得去混进游客繁多的地方中。三人沿着一条被积雪覆盖的小路向海边走去,路上几乎看不到其他人,只有靴子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小路尽头是一段陡峭的下坡,莱伊叼着折叠起来的地图,往下探头,确定底下地形之后才抓着旁边的绳索慢慢下降,在底下等他俩一块下来。
然后,毫无预兆地,阿拉斯加湾出现在眼前。
沙滩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冰块,海水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蓝绿色,就像他们三人的虹膜混合在了一起。与天际线相接处漂浮着形态各异的冰山,更远处的冰川从天幕间倾泻而下,绵延进海中。
那是一片即使在梦里也太过伟岸的景色,看到的瞬间,除了来自神的一息以外再想不出别的解释。宫野志保站在雪地里,突然失去了所有语言,海风裹挟着咸味和寒意扑面而来,吹乱了她的头发。
寂静在此刻有了重量,它压在肩膀上,又沉在胃里,悄悄爬上脊背,渗透进骨髓。血液流动的声音在绝对安静中响起,每一次心跳都在胸腔内激起微弱回声。
这就是他们三人放下那些晦涩黑暗的泥泞,千里迢迢来寻找的海。不是热带度假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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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那种温柔蔚蓝的海,也不是书籍照片里那种没有生机的、被定格在方寸咫尺之间的海。
大海,大海。各式各样的大海、野性的、原始的、广阔又充满力量的大海。它不在乎是否有人欣赏,不在乎是否美丽,它只是存在着,以最本真的姿态。
海风频繁来访,大洋扼住了深爱着它的人的咽喉,咽喉里全是咸腥的气息。旁边是一块被海水冲刷光滑的礁石,波浪拍打着岸边,一些小冰块潮起潮落间被冲上岸,又很快在下一波浪中消失无踪。
雪原的寂静生根发芽,冰川成为所有生物的永恒母亲,拥有封存时间的力量。
体感在这里变得模糊,只有潮汐声回荡在群山之间。没人率先说话,剩下人也就跟着沉默,足迹走过一圈又一圈,海水漫过沙滩一遍又一遍,直到远山垂下无声的注视。
她发现海浪的飞沫与流下的眼泪居然同出一源。
我们会到达那一天吗?一起躺在沙发上,盖同一条绒毯,看一个结局俗套但圆满的电影。直到雨声穿透窗子,我们就那样睡着,做梦都牵着手,墓碑也靠在一起。
那太幸福了。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手机早已没了信号,手表指针的走动变得无关紧要。海鸥在头顶盘旋,发出孤独的鸣叫。只有太阳渐渐西沉的天际在显示这个世界仍在按照某种规律运转。
琴酒利用普世价值体系与黑暗法则就像那是他与生俱来的手脚,在每个体系与立场里都如鱼得水。但他却对世界最终所形成的价值体系没有多少归属感,这对他来说不具备任何意义,只是足够好用。
作为总是和他一起相提并论的人,莱伊身上有种让人不适的感觉,所有黑暗里的人都会在他身边体会到一种介于危险与灼热之间的威胁感。他总像是未经驯化的野火,随时准备着烧毁什么。
无论是价值还是黑暗,他似乎都不在乎,也不关心。他在黑暗里格格不入,却又算不得是好人。他看上去不觉得这是逃避,也不认为这是种脆弱,更不为了讨好谁,又或是取得欢心。
他只是想到了,然后去做,仅此而已。
于是走在最前的莱伊突然转身,他轻松地笑着,整个人都陷在雪地与冰川里,像掠过大海的飞鸟,绿眼睛在背景间闪闪发亮:“留张照片呗。”
他凑过去和像个大爷一样插兜站在一旁的琴酒咬耳朵,声音又低又黏,尾音亲昵地勾起来:“赏个脸。用最高权限锁着就行,反正有生物密码。”
“愚蠢的行为,中东还没让你受够教训吗?”
“而我恰好是个蠢货。”他说:“想走也晚了。”
远处是终年不化的冰川,背后是水天一色的海湾,面前是一览无余的雪地。莱伊把他拉过去,自己站在左边,琴酒在右边,宫野志保即使踮起脚也够不上摄像头,于是他和琴酒一人一边,把茶发小女孩抱起来,头靠在他们并排的肩窝处。
照片里的人定格在抬起眉眼的瞬间。
也许经年之后他们拔枪相向时,还会有人想起来自阿拉斯加海湾的这张老合影。
人心就和罐装饮料自动贩卖机一样,虽然放钱进去就能解渴,但不放钱的话就什么也没有。而那些无法跨越的东西比冰霜更刺骨,比如生死与真假,比如诺言与谎话。
在按下手机快门键的同时,来自螺旋桨的轰鸣声撕裂冰海湾。轰鸣声由远及近,一架最大航程在1593公里,满油下足以实现执行短程太平洋任务,绰号鱼鹰的V-22倾转旋翼机直升机悬停在灰蓝天幕下。下方的浮冰震颤着,细碎冰晶在气流中飞旋,折射出琴酒那抹耀眼到反光的发色。
岸边被掀起的雪沫化作一阵来去的暴风雪。地面上被狂风卷起的积雪碎冰形成一片白色漩涡。舱门滑开,里边垂下来一截绳梯,在气流中左右摇晃。他单手把宫野志保抱到肩上,然后抓住绳梯,铁索的刺骨寒意刺进掌心,她听见他小小嘶了口气。
“还不赖吧?Merry Christmas。圣诞礼物是你刚下来的代号,虽然你大概不会想要。”莱伊说:“雪莉,Sherry,原料以Palomino葡萄为主,产地在西班牙南部安达鲁西亚,酒精度在20%上下。你很快就能在日本见到你姐姐了,我会和你一起走。”
他蹬离地面后,痕迹被风雪迅速抹去,直升机抬升,海湾在脚下缩小成一片蓝,仿佛从未有人来过。冰川如同巨兽的脊背,在海湾边缘蜿蜒,远处的雪山沉默矗立,峰顶隐没在低垂云层中,直升机像一只在离地三十米空中振翼的金属蜻蜓,狂风搅碎海面薄雾。
琴酒看着他们起飞,银发几乎和银装素裹的大地融为一体。直升机掀起的气浪太大,他不得不伸手按住这顶经历颇多又颠沛流离的黑礼帽,决定回去就从莱伊的卡里扣钱,反正这家伙的任务款也是要从他这里过的。
东海岸的密林、英格兰的红枫、波士顿的灯塔、伦敦的大本钟、莫斯科的红场、在第一缕阳光下被镀上金色的机场、和阿拉斯加海湾的冰川。雪地静默,海水幽深,他们在这里留下转瞬即逝的喧嚣。
“走了!”莱伊高声大喊,臂弯里夹着被狂风吹得站不住脚的宫野志保——现在是雪莉,她的蓝眼睛里倒映着整片阿拉斯加海湾:“对我的狙击枪好点!帮我上油!”
琴酒的回答是:“——和你的狙击枪一起滚远点!”
爱的缱绻、恨的绵长、欲望的热烈、死亡的芬芳。冷酷残忍的人给出忠诚,捉摸不定的人敞开真心,理性脆弱的人被教会活着。
黑乌鸦来过白雪地。
31.明天到来之前
诸伏景光则发现人有时候就是差这点运气。
累死累活那么久,最后在几个机缘巧合之下达成了目的。但这能算运气吗?也不一定,毕竟几个月的蹲守都是实打实的,朗姆与行动组的矛盾也由来已久——尽管他不知道,所以也可以算是刚好抓住的机会。
他揣摩着对方:站起来后目测在一米九;初见之下根本没注意到快和黑长发融为一体的针织帽,颜色太像了;容貌和骨相是明显欧美人种特征;也许也是狙击手?手上枪茧的位置分布不太寻常;地位很神秘;资料里似乎没有对得上的人,应该近期才来的日本。
然后两个人在路边面面相觑。
今天天气挺不好、风也挺大、太阳也挺晒、周一的早上是人是狗都得爬起来上班,街上有点像出现了吸人精气的妖精,路上行人不是平淡中透露出想死就是想死中透露出平淡,就好像他们那还未开始就已然透露出不详气息的行动一样。
莱伊直接问:“你没车?”
诸伏景光看回去:我怎么会有车?
莱伊:……
失策,他还以为狙击手都不差钱呢,当然这句话说出来可能要被同行的所有狙击手扎小人,怪不得基安蒂之前气得骂他纯大爷。所以绿川光其实是缺钱才来的组织?想要接单?
来到日本干活第一天,因为没有车,两个人只好选择地铁与公交出行。理论上可以找后勤组要,但对方十分钟前刚被他拉黑关机,而且不是所有人都像琴酒那样给自己每个窝都塞东西还有专人接送,于是倔强的莱伊选择自己解决问题。
后来诸伏景光想想,觉得就是这种质朴无华的初见面,以及非常寒碜,非常接地气的出行方式给他带来了最大误导。因为在此之前他拿到的所有资料都在致力于描绘代号成员有多冷酷残忍不好接近,所以他被莱伊的外在表现迷惑到了也在所难免。
但他现在不知道,他只是靠着滴滴作响的本能警惕起来,直觉告诉他似乎有什么不对劲,所以他堪称是警觉拉满,风声鹤唳地走进了地铁。
安全屋。莱伊则开始回想自己上个囤放了武器的小型武器库在哪儿。那个好像已经是两年还是一年前的事,就是临时从美国飞回来的那一次,也不知道里边东西还在不在。既然琴酒没有因为善后问题而打他电话,也没有因为平白无故多出的工作量而找他麻烦,那大概率是还在的。
于是接下来诸伏景光又沉默地看着莱伊在城区里绕来绕去,翻墙的姿势再帅再利落让人直呼好身手也不能掩盖这是第三次翻墙的事实。他甚至不得不单膝跪地,对自己曾经的武器库沉思,然后用上开锁的一百零八式。
总感觉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可能是对组织的滤镜吧。
莱伊则觉得这不能是他的问题。
当然,用琴酒的话来说就是别找理由,我管你这那的,耽误了就是你的问题,没有借口可言。但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今天也真是过于倒霉了,就好像清晨的乌鸦从十字架上飞过,日历翻到了黑色星期五。
贝尔摩德曾说他拉低了整个代号成员组的品味与格调,他当然不服,但是手上十年如一日的罐装咖啡和能量棒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对比起她和琴酒动辄几十万美刀的高定衣服,再怎么高也就那点上限的皮夹克也实在寒碜。
于是他干脆坦坦荡荡地穿着全场最便宜的行头去赴宴,致力于将他们三人本就摇摇可坠的风评再添一笔。与之相对应的就是他愈来愈加潦草自由的行事作风,不那么宽容地说,他今天落魄成这样,一百中起码有九十是他自己作的。
后来莱伊想想,觉得就是自己早就已经对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习以为常,并且能迅速在里边如鱼得水的特质带来了最大迷惑。从而忽略上天对他发出的启示,将命运难得的预警抛之脑后,最后不得不走入一条明显不是那么美妙的深渊。
但他现在还在和两年前的自己做斗争。
他不由得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看,这就是单身男人的落魄潦草生活,只要一离开宫野志保的视线,又或者是一离开宫野明美的救济,那么莱伊的生活水平就会呈跳楼式下降,和琴酒一起在作息与生活习惯上取得并列倒数第一的好成绩。
对方都尚且会愿意在有空时跑去吃大餐,吃穿住行更是待他自己不薄,与之相村之下,莱伊就显得格外可怜。这有时方便他卖惨从宫野明美那又捞到一顿饭,有时也处处给人添堵。
不管怎么说,最后门还是弄开了。
诸伏景光开的。
当然不是从正面那个,而是他去隔壁门看了一眼,发现里边没人在家,于是默默说了声抱歉,然后撬开隔壁邻居家的锁,通过阳台爬了过去。阳台玻璃门也是锁上的,不要紧,这个可比正面那扇不知道添了多少额外措施的大门好开多得多。
进入房门的瞬间,诸伏景光理解了为什么这门这么难开,以至于虽然其貌不扬,并没有像资料那样说得那样冷酷残忍,但看起来就神秘且深不可测的莱伊蹲在门口大半天都没折腾出来。
卧室已经被改造成了武器库,就像大阪的ABC-Mart鞋店一样,几排枪械整整齐齐码在墙上,用金属铁架托着。从□□到HK应有尽有,他粗略一扫,起码能在上面看见五种以上的型号。
此刻他终于有一种接近了组织的实感。天杀的,日本境内真的禁枪吗?这个人都能在自己房子里囤个小型武器库了!要么是他误打误撞,眼前这人的实际地位很高,要么就是组织比想象中还恐怖。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理性,他都更希望能是前者。
莱伊当他面踩下机关,地板正中央是狙击枪,没有他最爱用的L96A1,因为那款正在琴酒手边,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有没有给它上油。不是所有人都爱带着这种重达6.19公斤的东西跑来跑去,更何况日本机构虽然没有好到哪去,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堪。
琴酒总有办法的,至于他,他觉得自己身上挂得通缉令已经足够多,就不再去挑战新国家的底线了。还是得尊重一下。
“用你自己的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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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选把?”莱伊问:“不过这儿只有便宜的,不用机械瞄具吧?”
他掂了掂其中一柄通体纯黑,枪身细长的狙击枪。这是基安蒂手上那把的同款式,不算好用,枪管太重,不带三脚架与瞄准镜就已经超过八公斤。而且抛壳太远,容易暴露狙击手位置。但精度不错,应付一般水平而言足够了。
诸伏景光认出来那是Heckler & Koch PSG-1狙击步枪,德国黑克勒科赫公司研制,基于G3步枪改进,专为高精度射击设计,在狙击枪里确实算便宜的一档——也就是说组织还有很多其他更加高档的装备,只是不是现在的他能碰到的。
他摇摇头,把自上午出门就背在身上的吉他箱取下,将里边的AK-47更换成新鲜到手的PSG-1:“不用,足够了……这是你送我的还是?”
莱伊多看了他几眼,因为他在接过狙击枪时抬起了头,于是莱伊和他短暂对视了一瞬,视线交汇又分开的片刻,他发现绿川光兜帽下的平静双眼也是蓝的——他好像和蓝眼睛特别有缘?尽管时间久远,对亲人的回忆早就所剩无几,记忆里却依然留下了一双颜色较深的海蓝色眼睛。
“莱伊。提前当你这周的报酬了,东南亚来的?日本的AK-47不多见。”
诸伏景光谨慎地维持着假身份,牢记:“……就当是吧。”
二十多年的口音和习惯很难做到彻底更改,为了避免细节出现披露,只能在保留大前提的方向下尽力微调其中部分内容。在训练的那段时间里绿川光这个名字一天要被提起几十来次,但凡有一次没有下意识做出回应,当天训练内容就会往上多添一点。
也不知道莱伊是信了还是没信,但总之这也只是其中的一环小插曲,任务就这样在莱伊的带领下潦草地开始。其中过程一度让诸伏景光在“莱伊地位很高”与“莱伊地位还行”这两个结论中反复横跳,如同左右脑互博现场,最后停留在“先看看再说”上边。
莱伊掏出手机,在堆积如山的资料里边扒拉出来距离最近的一份:江户川区临海町附近的荒川下游。
那里有个近期才兴起的水上走私集团,不知道哪儿来的,大概是东南亚一圈,也许是金三角。总之他们利用荒川与东京湾的连接,在改装快艇和废弃渔船的掩护下从千叶县船走私毒品。
任务是什么来着?他又翻回去,在废话堆中提取出关键字——没有经过琴酒手的任务就是这样,几乎可以等同于直观与清晰的反义词,这人能干到行动组负责人是有原因的,起码效率没得话说,脑子也好使。
查明走私总金额,看下愿不愿意归顺,不愿意就直接灭了,反正规模不大,能给港口腾出来就行。再详细的情报一片空白,全部都得自己踩点,所以说怎么情报组的人还不来?得亏出门前有先见之明,摇了个人来干活。
这种任务没做过一百也有八十,世界无限大,无论哪的犯罪市场都不缺前仆后继的人。组织一般都懒得管,但组织要港口,所以这次有人要倒霉。
32.明天到来之前
咸腥的风先于视线抵达。
诸伏景光拐过最后一个堆满渔网的弯道时,鞋跟卡进了石板路的缝隙里。码头比想象中要破旧,斑驳的木质泊位歪斜地探向灰绿色的海面。铁皮棚屋外墙用红油漆写着新鲜渔获,最后一个字剥落成模糊的色块。屋檐下挂着串风干的鲨鱼颌骨,在海风中相互碰撞,发出晃动的声响。
莱伊小心避开地上蜿蜒的缆绳,它们像沉睡的海蛇般盘踞在潮湿的木板路上。腐烂的鱼内脏气味浓烈起来,有个戴草帽的老头正从塑料箱里掏出发红的带鱼,扔进旁边的泡沫箱。
码头尽头的灯塔突然亮了一下,尽管现在是白天,大概是传递消息用的。莱伊摸出手机想查看资料,发现屏幕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水汽。他用鞋尖拨开沙子,碾碎一只贝壳留下来的空壳。推测潮位再涨三十公分就能淹没足迹。
金属楼梯早已锈蚀,最顶端螺旋向上,抛开环境不谈,这掩饰还挺不错。
防波堤上堆满墨绿色的渔网,银亮的梭子时不时反射出阳光,刺得人眼睛发疼。视线更远处有一架似乎是被废弃里的起重机,生锈的杠杆像被定格在弯腰姿势的钢铁巨人,悬臂上还吊着半截断裂的缆绳。
他又问:“看出什么没?”
诸伏景光也在打量周围。监控,两个摄像头,分别覆盖仓库正门和西侧通道。视觉死角在东北角的排水沟,那里堆着腐烂的渔网和发泡的塑料箱,足够遮住一个匍匐前进的身影。
码头表面是合法的渔业合作社,夜间却交接走私货物,根据推测,大概率就是金三角来的毒品,这东西占据了日本百分之九十的市场,远不是其他走私项能比的。
莱伊蹲下身,指尖划过泥地上的轮胎印。纹路很深,是重型货车的痕迹,边缘有细小的锯齿状花纹。防滑的改装轮胎,军用规格,不是普通走私者的配置。
怪不得琴酒要塞给他,感情又把他当棘手任务垃圾站用。但是想想自己之前才卖身给了琴酒,那张这辈子都不一定再有第二次的合照也还在机密档案里封存着。他叹口气,还是决定干活。
附近建筑颇多,地形较为复杂。狙击位A在废弃水塔,视野最佳,但撤离路线单一,容易被堵。狙击位B为起重机驾驶室。可控制仓库正门,但结构不稳,对狙击要求高。近身点C在冷冻库排水管道,狭窄,但有蒸汽掩护。
一只海鸥落在不远处的电线杆上,歪头盯着两位把自己裹在外套里的不速之客,似乎是有点想落在某人的头顶上。在海鸥的注视下,诸伏景光选了起重机,因为这里距仓库在五百码左右,而废弃水塔离仓库有快六百码,要选后者的话实力肯定藏不住。
……
便利店里弥漫着微波炉加热饭团的香味,诸伏景光穿着煤气检修工的连体服,他刚刚在码头边缘袭击了一位正在抽烟的工人,指甲缝里也刻意沾上了机油。
收银员是个眼皮浮肿的中年女人,找零时手指上有尼古丁的黄渍。他拿起一瓶运动饮料,两包烟,一盒创可贴,然后接过塑料袋。出门时在门口不小心撞到一个穿西装的瘦高男人,低头道歉的瞬间,他的右手食指擦过对方袖口的纽扣。
耳麦里的莱伊心说有人去跑腿就是爽啊。
瘦高男人是走私集团的二把手,这人爱抽薄荷烟,在便利店买了一整条。他拎着一袋东西,不远不近地跟了一路,在对方即将转身前拉低兜帽,从码头另一侧悄无声息地走了。
回程时诸伏景光又绕到码头南侧的渔具店,在指示下买了两卷总承重能达到两百公斤的钓线和一包鱼钩。店主一边帮他打包好渔具一边问:“来钓鲷鱼?”
他点点头:“听说这里有会咬人的鲷鱼。”
莱伊发现绿川光这人还挺有幽默感,看来以后可以多开点玩笑。
两人联通的耳麦里传来电流杂音,是刚刚放在西装男身上的窃听器,附带有定位功能,似乎是受到信号干扰,窃听器另一头的声音就像即将溺死在一样:“交易提前……晚上八点……带硬货……”
另一头的莱伊正在整个码头踩点。
帮派斗争常因航道控制权而爆发内斗,有外来帮派与本地极道争夺卸货点的痕迹,禁止进入标语下藏着的是新鲜轮胎印,仓库墙上的涂鸦实为帮派暗号。他的思维停在这上面。
那谁……记不住,总之是要干掉的人会走正门。
绿川光在问他接下来要去干什么,莱伊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仓库二楼的通风扇。扇叶早就停转,意味着人为断电,那些人在里面装了独立发电机。
4: 32 PM
杂乱无序的脚步声在接近。得先撤,莱伊后退三步,转身时衣服下摆扫过一丛野蓟,紫色花苞在细微颤抖,像未凝固的血滴。他像一片黑影,直到确认巡逻队的脚步声消失在东南转角才显露身形。
6:30 PM
绿川光伪装成维修工,潜入起重机,在这里架狙对准正门。
7:30 PM
莱伊潜入仓库后边,在开枪之后制造停电,方便行动
8:00 PM
目标进门
远处海鸥的叫声像生锈的铰链,断断续续地锯开潮湿的空气。诸伏景光在他安排好的整个计划里皱起眉头,倒不是说有什么意见,而是太过简单——这样就行了?收尾呢?后头呢?
大概是他犹豫的过于明显,就差用脸问出那句这样真的没问题吗。莱伊终于放下望远镜,以完全违背组织印象的,离代号成员八竿子打不着的气质说:“狙就行了,狙不中再另说。”
考虑到这大概是个新人,头一次被抓来执行任务,紧张很正常,他又补了句:“如果一切顺利,潮水就会在尸体落水时涨到最高点。我们还能省扫尾的功夫。”
“如果不顺利呢?”
“那就让荒川多吞几具。”
行动此刻,风向变了。
诸伏景光趴在起重机驾驶室的铁板上,狙击枪管从破裂的玻璃窗伸出,虽然训练时什么地方都趴过,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种地方进行狙击。比较好的地方在他报出来的码数之外,为了藏拙,他只好选取这里。
他的衬衫已经湿透,荒川的夜雨像一把钝刀,割不开厚重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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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在废弃码头的铁皮屋顶上敲出空洞的回响。一艘蓝白相间的渔船正静静停靠在岸边,船身漆着编号,吃水线附近黏着层层叠叠的藤壶和贝壳,给钢铁镶了道不伦不类的花边。
两个船员在甲板上抽烟,把烟灰弹进漂着油污的海水里。他们真该回炉重造,因为莱伊已经摸到了堤坝边缘,他的动作与呼吸几乎与潮水的起伏完全同步,整个人都与降下来的夜幕融为一体,黑色战术手套搭在生锈的栏杆上。
7:49 PM 码头仓库正门
表盘上的荧光数字在雨幕中泛着幽绿的光。
诸伏景光架好狙,瞄准镜穿过黑暗中的雨丝,锁定五百米外的目标,仓库蓝色的铁皮外墙已经剥落,露出底下褐红的锈迹,如同一块即将溃烂的皮肤。
7:56 PM
目标的黑色奔驰准时停在仓库门口,但下车的是三个人,两男一女,最左边的穿着西装,就是下午便利店遇到的那个,右边是个女性,大约是秘书之类的职位。
诸伏景光的食指搭上扳机。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瞄准镜的十字线停在中间男人的眉心。
窗外传来货轮的汽笛声。
就在这时,瞄准镜里的人突然抬头,直直看向起重机的方向。诸伏景光在他露出的微笑里瞳孔微缩,子弹并没有像预计中那样打入他身体,也没有血液渗出来。但手感不曾作假,他很确定自己击中了心脏。
是防弹衣。
莱伊心说原来这世界上的人也并非全是傻逼,不是所有人都像那个亚利桑那州的议员一样好杀,还是有脑子的人占据多数。知道防狙击手,尽管他们可能本意是防止交易对象临时变卦,但总之就说防没防到吧。
“撤,我来接你。”他当机立断下达指令,潜入进去的动作也就地一转,掉头朝绿川光的方向跑去:“十分钟内别被抓到。”
诸伏景光要能真的老老实实听从别人安排的话那他就不叫诸伏景光了。
PSG-1是半自动步枪,射击后可自动完成抽壳和上膛动作,无需手动上膛,虽然原配只有5发弹匣,但他外套口袋里还有一个G3的20发弹匣。不过实际情况大概不会给他换弹的机会,下次他会直接用G3的。
至少完成一个目标。他这样想着,呼吸平缓下来,阴影彻底吞没身影,开出的第二枪打中了目标的右膝——爆开血花,只有上身穿了防弹衣,那么还可以再争取一下,弹匣里还剩三枚子弹。第三枪擦着目标的脸过去,第四枪打到了旁边那个西装男的腹部。
无需耳机,其他人已经在剩下的连发四弹里乱作一团,每个人都在长大嘴巴发出声音,另一端的莱伊引爆了后边的独立发电机,西装男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仓库里有——
爆炸声吞没了后半句。
整个码头在火光中震颤,起重机的钢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诸伏景光在坠落前开出最后一枪,身体往后仰倒,燃烧的起重机像一柄插向漆黑荒川水面的断剑,乌鸦的展翅声在耳旁一掠而过。
第五发穿过火焰,直冲着目标的咽喉而去,黄铜子弹在红黑交织的场面里一往无前。
33.明天到来之前
莱伊赶到时绿川光已经变成了落汤鸡。他很幸运,没有落到沙地上,涨潮救了他身上的骨头一把,但整个人都不可避免地被雨水与潮水淋成一团糟。
因为没有及时撤退,导致他直接承受了不小的冲击,后背狠狠砸进浅海里,冰冷的海水瞬间灌进鼻腔、耳朵、衣领。浑身早已湿透,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衫吸饱了水,沉重得像铅块,狼狈得像一条被冲上岸的鱼。
他在雨水和海浪的混合物里大口喘息,眼睛被咸水刺得生疼。咸腥的海水涌进喉咙,呛得眼前发黑,视野里最后的画面是遥远的天空,黑暗也变得黏稠,雨滴像细密的银针,拥抱着久别他乡的旅人。
双腿毫无征兆地背叛,爬起来时猛得踉跄一下,差点一头又栽进去。所幸及时赶到的莱伊伸手拉住他右手大臂,免于他遭受二度创伤。诸伏景光借着他的力爬起来,双手撑着膝盖,弯着腰剧烈咳嗽,吐出一口混着海水的唾沫。
莱伊不由得吹了声口哨,美国浸染后留下的小小习惯:“你这样的实力才只是个外围?那些人眼睛真是越来越瞎了,我就说琴酒应该给每个人都发上一盒护眼素。”
琴酒。诸伏景光暂时没空去想这意味着什么,他的大脑还没有到能处理这些信息的地步。肺部也还在滞涩中翕张,鞋底沾满鳞光闪闪的鱼鳞,泛着近似于彩虹的色。
不远处的那两个船员正呆呆地看着仓库的方向,争论着是什么都别管快跑还是去那边看一眼。码头上的灯塔被雨幕晕染成模糊的光团,火焰已经彻底烧起来,把整个仓库都染成红色,消防车估计很快就会赶到,他们需要避开监控。
于是莱伊冲他们笑了一下,说是笑,其实也就是微微扯动一下嘴角:“Alright?”
两人加起来三秒都没撑过,一个被击中面门,鼻梁和鼻血一起飞出来,另一个被掼到地上。他把枪口对准地上的人,脚尖碾在那人的手背上,稍稍使力,惨叫与骨骼吱呀作响的声音立马响起。
莱伊微微叹口气,口吻似乎是在真心实意的感到惋惜,却又带着十成十的漠然:“真可惜,本来还想谈谈的。”
如果这里是琴酒,那肯定要骂他又在擅自行动,虽然他也没好到哪去,他们就几乎没有多少老老实实遵照安全方式行动的时候,打开任务履历一看全是速通赶下一班。但最终结果肯定会发展成两个人一边干活一边拌嘴。
但他不在这里,能拦住莱伊乱来的人不多,那么诸伏景光大概也要被迫跟着乱来了。
“好吧,看来我们不太走运。”他轻松地耸耸肩,杰里科941在手里轻巧地转上一圈,扭头对着一旁的绿川光说:“计划有变。你体力怎么样?还扛得动枪吗?”
诸伏景光想说这他妈哪有计划,他从一开始就在抓瞎,本以为莱伊是个心思缜密的人,结果计划潦草的只有三步:进去,杀人,出来。但他只是没有代号的底层人员,所以他忍住了,只是憋屈地挤出几个字:“差不了。”
“行,那我们现在回去处理一下。”
接下来的画面一转美国片场。
他们沿着堤坝的阴影移动,折返回去时仓库侧门已经被撞开,被击穿咽喉的尸体躺在正中央,诸伏景光那枪很准。仓库里边的火还在烧,大风里传来远处的警笛声,红蓝警灯在水面上反射出刺眼光线。
曾经出现在瞄准镜里的黑色奔驰歪斜地停在一旁泥地里,驾驶座的门是半开的,里面没有人,而一道血迹从车门延伸到河岸的芦苇丛。下游的芦苇比人还高,在夜雨里沙沙作响,就像无数窃窃私语的幽灵拂过此处。
西装男瘫坐在浅滩边,瞳孔里倒映出死亡,身上衣服被脏污浸透,右腹部还在往外渗血。女秘书跪在他旁边,用撕碎的衬衫给他包扎。看见身影的瞬间,她立马摸向腰间,准备掏出武器自卫。
莱伊的子弹先到。
他的鞋底碾过湿泥,无声拨开草叶。子弹穿透女秘书的锁骨,她闷哼一声,仰面倒下,却没有当场断气,只是拖着身子往河里挪,血在泥地上画出一条暗红的线。西装男垂死咆哮着去够她腰间掉落的武器,但来自诸伏景光的第二枪打碎他的手腕。
莱伊走过去,抓住她的头发,把她从地上半拎起来,用枪管亲昵地拍了拍她的侧脸:“你们的会计在哪?”
她满嘴是血地笑了:“你……猜?”
有骨气。莱伊踩住她的喉咙,枪口抵上眉心:“乌鸦向你问好。”
他说,然后扣下板机。血和脑浆溅在芦苇根上,混杂在一起,如同糟糕的呕吐物一样,很快被潮水吞没。
诸伏景光看着他流畅自然的动作,夺去生命就像往池面里投入石子一样,沉下去后再无涟漪。他后知后觉在空旷的夜风,身上的湿冷衣裳,与肩膀背部的钝痛里品尝到一丝近似于麻木的恐惧,或许也是某种质问。
我从今往后就要和这种家伙打交道了吗?
——乌鸦向你问好。
莱伊正把两具尸体拖到奔驰后备箱,那男的太重,他不得不卸掉他的左臂,反正这挺轻松的。诸伏景光则把女人的尸体塞进后座,失去生命的冰冷肌肤像水草,阴湿的触感挥之不去,这令他有点本能的反胃,但他忍住了。
奔驰的引擎声过于显眼,莱伊关掉车灯,沿着荒川支流的土路开,仓库的火光已经变成远处一个橙点。他拐进仓库前方的那片废弃船厂,然后停车熄火。旁边生锈的吊车像死去巨人的骨架,俯视着杂草丛生的空地。
发电机爆炸是电气火灾,只能用干粉或二氧化碳灭火器扑救,仓库是炸得留不下任何痕迹了,消防员来得再快也无济于事。自动灭火系统和应急系统都吃了完整的一梭子,莱伊给两个摄像头都补上一枪,能进人的西侧通道早就被事故封死。
只差毁尸灭迹。
诸伏景光从后备箱拿出汽油桶,拉上外套兜帽,走进东京的夜色里。他口袋里装着便利店买回来的烟,相当劣质的品牌,早就湿透了,根本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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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莱伊在皮衣内侧翻找半响,终于是掏出包没有彻底报废的火柴。
他划了四次才成功点着,现在密闭环境、可燃混合气体浓度处于爆炸极限区间、存在有效点火源,三者全部满足。莱伊退后三步,将点燃后的火柴扔进被倒了汽油的车窗,然后在远处的消防车警笛里离去。
火焰与罪恶总是成双成对出现。
天快亮的时候,莱伊才半扛半扶的把绿川光弄回去。他们体质都很好,但毕竟一直在跑上跑下干活的人是诸伏景光。他一路上还花了一倍的额外心思提防这提防那,不仅对着空气斗智斗勇,还对着莱伊使劲琢磨,因此沾枕头没撑过三分钟也很正常。
他最后的善心是把绿川光身上湿透的一圈衣服都给扒下来,免得这人第二天高烧或感冒。这一天的运动量大概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但湿透后不洗澡就直接入睡,让湿衣服留身上过夜一定会。
对于一个日本人而言,这已经远远超过礼貌社交距离。绿川光明显还想撑着警惕心,嘴上说着我自己来,但看起来已经累成一团浆糊,蓝眼睛也泡发了。很快就被扒得身上只剩下一条短裤,然后被塞进被褥当中。
被改造后的卧室里没有床铺,只有成堆的武器,安全屋大不到哪去,另个房间里睡不下两个高大的成年男人。而他们又没熟到能睡一张床的地步,莱伊只好去睡沙发。沙发,又是沙发,尺寸为什么就不能大一点?每次脖颈和脚踝都有一个要遭殃。
下午两点多,莱伊醒了,他抄起屏幕自动亮起来的手机,在后勤组的夺命连环call里精神一振。
虽然这场行动无论从开头还是过程来说都充斥着潦草,但是情报组还是来了人,不知道是哪个被朗姆推过来顶坑的倒霉蛋。就是情报组、金发、小麦肤色、朗姆、这个设定简直越看越眼熟。他总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组合。
考虑到记忆里一般不会储存没用的东西,于是他打开手机,开始在一群消息里寻找来源,发现原来贝尔摩德之前就和他提起过这人——当时说了什么来着?好像光顾着吃饭去了,压根没往脑子进。反正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关系网,贝尔摩德独占八分。
但没关系,看在对方过来时不仅带了车还带了三明治的份上,他愿意有个好脸色。
……好不了一点。
是这样,当你以为你和一个人再也不会见面,所以临走前狠狠坑了他一把,还耍了个帅。结果一年后又在工作单位里神秘相见,并且大概率还是未来同事,那么谁都没法有个好脸色的。
完蛋咯,就说每一个曾经耍过的帅都会成为报应,在未来的不知道哪天以回旋镖形态出击,狠狠痛击后脑勺。耍帅都尚且如此,更别说其他的东西了,简直就是一地鸡毛又纠缠不清的人生写照。
莱伊第一反应就是关门,而门外的某金发小麦皮男子当即一脚铲过来,鞋死死卡在门缝里,笑得和蔼可亲,如沐春风:“这,位,大,人,您不要外卖了吗?”
34.明天到来之前
事情要从一年前说起。
那个时候莱伊还在美国,和宫野志保窝在一个房子里,时不时还会窜过来一个琴酒。只是迫于被抽调,他不得不来人生地不熟的日本干活。其中就遇上了刚刚从训练里出师,还在当着无归属情报贩子的安室透。
他连自己吃饭的家伙都没揣上,在如同催命符的紧急消息里登上航班,比落地更先到来的是一份指名暗杀任务,难度不说天方夜谭,起码也是只有寥寥几位才能尝试去办的事。莱伊很不幸就在里边,就连久居美国不挪窝的贝尔摩德都千里迢迢使用明面影星身份入境来支援。
十五小时后他风尘仆仆地赶到东京宝格丽酒店。这里融合了意式风格与日式服务,窗外是东京塔和晴空塔,每一处装饰都透露出金钱的味道。贝尔摩德刚刚卸妆,从克莉丝摇身一变为莎朗,正在晓有兴趣地摆弄着米其林下午茶。
莱伊看了一眼优雅的金发女人,又看了一眼手上的资料,实在觉得组织真是高看又厚爱他:“我记得我应该是个狙击手——狙击手?”
哪有让狙击手去潜入近身刺杀的!那不该是琴酒的活吗!他能和琴酒打成平手又不意味着他主职这个,自从地位上来后要处理的事情范围真是越来越广了,贝尔摩德懒得干的任务往他这丢,琴酒嫌麻烦的任务也往他这丢。再这样下去是不是还有朗姆也来凑热闹的一天?
“别这样,亲爱的,我们都知道你其他方面的技术不比狙击差上多少。”
他第三次拍开金发女人朝他腹肌摸来的手:“再揩我油那就不好说了。”
“你时常保守到让我觉得美国可能是个假的……怎么净学琴酒去了?没意思,你以前还会说甜言蜜语呢。”
“那个时候我还很想进步。”莱伊说:“而现在我发现摸鱼才是人生的真谛。”
贝尔摩德从他身后凑过来,金发垂到肩膀上,诱惑的尾音里带着点漫不经心:“你总不能让我一个都吃不上吧?”
“那在你盘算着怎么吃到嘴之前,可以先盘算一下怎么把我送进宴会吗?”
同一时刻的不同地方,安室透也在想这个问题。
都说干这行的最忌聪明上司,特别是善于灵机一动的聪明上司。很显然,他也步上莱伊后尘,在善于灵机一动的聪明上司的意图下来到同一个宴会上。更糟糕的是,组织只要考虑杀人就行,但日本公安要考虑的就更多了。
一切的起因是前几年日本政府为应对财政压力,将消费税从百分之八提升至了百分之十,虽然豁免部分商品,但仍然引发了国内小规模抗议与囤货潮。于是察觉到不对的税务部门联系上了检察机关,两方再联系上公安。
经过财务省内的秘密追查后,他们发现组织借机通过虚假交易与伪造空壳公司等手段进行洗钱,将数额庞大的违法资金转移至明面上,同时还利用政策套取巨额资金。
今年年初岸田正式出任自民党总裁与首相,并且正打算在东京举办一场宴会。早已渗透日本政商界的组织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时机,计划通过暗杀或胁迫关键人物,以此确保政策偏向财阀利益。
既是情报贩子又在背地里当着公安的安室透只得赴约。
服务员,清洁工,厨师,这三大身份几乎包揽了所有事故多发地,同样的情节在人类社会与影视历史中反复上演,却依然没有人能防住这种足够老套的方法——要不然怎么是大家都爱光顾的途径呢?起码安室透觉得他现在托银盘的动作至少配得一个五星级好评。
他第四次调整白手套的松紧度,手指边缘的茧子被丝质布料磨得发烫。他的枪茧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消失,然后又不断出现,重复循环着这个过程。
员工通道的紫外线灯从颈侧扫过,安室透下意识绷紧后颈肌肉。□□上的防伪水印在紫光下泛出完美的青蓝色,和三天前他在新宿地下工厂订制时一模一样。
领结夹里藏着微型摄像机,针孔镜头在入口处叠成小山的宴会厅邀请函前一闪而过。更衣室的镜面墙倒映出许多身穿相同制服的背影,他趁机将压在舌头底下的口香糖黏在第三个监控探头上。
从左到右有十二名弦乐手在二楼露台演奏,德彪西的《月光》,法国印象主义作曲家的代表。音符在空气中轻盈浮动,就像银托盘里的香槟气泡。他站在镀金立柱旁,看着其他侍者们端着鲟鱼子酱和松露鹅肝穿梭于宾客之间。
领班将镀银冰钳塞过来,安室透低头接过,他数着步数穿过昂贵的波斯地毯,像一只昂首挺胸的猫科动物。水晶吊灯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折射出光斑,正好掩盖住他快速扫视整个宴会厅并默记于心的视线。
安室透在大厅里玩猜猜我在哪玩得如鱼得水时,莱伊正挽着贝尔摩德的手进入宴会场。
穿阿玛尼的人不在少数,莱伊在入场前被强行换上了来自杰尼亚的西装——意大利几乎垄断了奢侈男装市场。头发也被抹了油,不开口说话时帅气逼人,全身上下光鲜亮丽,一看就身价极贵,与十五小时前的自己判若两人。
距离新政策公布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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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七十二小时,这就是岸田召开它的目的。这座六本木之丘的顶层宴会厅已经成为各方势力的角斗场,其中混杂了多少人自不必多说,堪称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典范,大家手段尽出。
不少人的手指都在无意识地摩挲着香槟杯,经济产业省官员们不约而同地放轻交谈声。内阁官房长官的私人秘书正站在螺旋楼梯上和人交谈。住友化学会长在脚步声响起的同时顿足,对着镜子伸手调整自己的领带结位置。
冰块在酒杯里滚动,香槟里甚至还有漂浮着的樱花冻,两者混合起来的颜色就像尸体的血冻。莱伊心说怎么能有人创意到这种程度,真是好一个东西结合风范。要是所有人都像这人一样怕死,那他和琴酒的薪资还能往上再涨涨。
不过内心活动丰富不影响他自然接过侍者递来的酒杯。他低头假装啜饮香槟,实则打量着整个会场的地形分布。宴会厅是半包式结构,可供出入逃生的地方看似隐蔽,但粗略估计一下,起码可见的就有五六处。
根据他的经验,如果在每两个人中随机杀死其中一个,那么漏网之鱼的数量就会有点多,然而杀死这里的所有人则又一定会出现祸及无辜的情况。所以最好的方法是开个筛选模式,属于这里的人肯定会跑,而不属于这里的人一定会留下来。
比如说那个正在沿着墙角不动声色行走的黑皮服务员,姿势很标准,专业性也无可指摘。但身手似乎有点好过头了,气质也过于微妙,一看就不太应当属于这里——有的时候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同类只需一眼。
三井银行的专务走过来,朝莱伊和克莉丝·温亚德?敬酒,他的西装翻领上别着紫阳花胸针,似乎还沾着雨渍,应该是刚从阳台那走过来。被敬酒的主人公朝专务优雅致礼,转身时却故意让裙摆扫过侍者的托盘。
三只盛着琥珀色威士忌的郁金香杯应声倾倒,液体顿时在米色地毯上洇开。立马有服务员往这边走来,在这场不大不小的骚动中,克莉丝·温亚德给身边的莱伊整理了一下刚刚因为幅度太大而碰歪的领子:“亲爱的,看来我得失陪一下。”
莱伊借着整理西装的动作后退半步,手虚虚揽在她腰肢上,并没有落实,又表现的足够亲密纵容,端得一个好男伴姿态:“在这坐着吧,我去给你拿备用衣物。”
他在余光里看见那名不同寻常的服务员的身影,将手中的香槟杯放在一旁的托盘上,然后朝露台的方向走去。东京塔在巨大的落地窗外泛着红光,像是插在城市心脏深处的温度计,等待着被什么热度引爆。
35.明天到来之前
另一边的安室透早就注意到了莱伊。
他对组织知道的更多一点,起码比诸伏景光多多了,毕竟警视厅与警察厅手上所有的资料等级一直不太一致。假身份还是个情报贩子,可以说是赢在起跑线上,比隔壁哼哧哼哧干苦活累活的诸伏景光好上不知道多少。
莱伊在日本活动稀少,因此警视厅对他不甚熟悉是件很正常的事。但这人在美英地区不说如雷贯耳,起码也是鼎鼎有名,本人又懒得谨慎行事,和琴酒一块儿高调包揽了组织百分之八十的知名度,连带着追杀也是一块儿批发下来的。
他看着那名陌生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通往露台的雾面玻璃门后,某种直觉让安室透决定端着银托盘悄悄跟过去。迈步离开宴会厅的瞬间,吊灯的亮度被调暗一截。露台雨声盖过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走廊右侧是东京湾的霓虹灯。
太阳底下无新事,势力暗中操控政策方向早就老生常谈,岸田和那位以鹰派著称的财政大臣站在滴水观音盆栽后面,商量着不能被搬上台面的东西。财政大臣的右手插在西装内袋里,这通常是个没有礼貌的行为,脸部肌肉也频繁抽动着,大概是出于紧张或恐惧。
大理石地面上的脚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越过拐角的瞬间,莱伊步伐一转,昂贵的男士皮鞋卡进道路中间。而安室透的肌肉反应比意识更快,他猛地刹住脚步,后仰避开对方横扫而来的手臂。
袖口堪堪擦过喉结,带起一阵冰冷的金属气流。留着黑长发的男人直接将手刀变招为擒拿,五指顺势扣向他的手腕。电光火石之间,他旋身错步,手肘猛然上顶,拨开对方攻势的同时,后背也撞上走廊左侧的装饰镜。
镜面诞生蛛网形状的裂痕,碎片映出两人交错的影子,天花板的安全灯忽明忽暗,在他们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莱伊眼见手被格挡,干脆抬脚,用膝盖顶向腹部,力道控制在不会造成内伤却足以让人弯腰的程度。安室透不得不主动松开手,闪避时顺带挥出一拳,他偏头躲开,反手一记掌根推击,在对方忙于格挡的瞬间侧身上前,成功扣住了右手腕。
他握紧安室透藏有刀片的那只手,两方隐藏在得体衣物下的小臂都因为用力而凸起青筋。在视线交汇的瞬间,他凑上前问:“你是要他死还是要他活?”
安室透发现自己镶嵌着金属扣的黑色领带松了,属于服务员的领针早已在打斗中脱落,于地面弹跳两下后不幸滚进通风口。他没忍住,磨了一下牙:“我只是个情报贩子,先生。”
“乌鸦在日本。”他微微侧头,以耳语的音量低声说:“或者新资本主义经济政策?这两条够买下你的配合吗?”
“封口可以,至于配合……那是另外的价。”
“胃口还挺大。”
他勾着莱伊的领结,把这人拽下来,手自然地顺着腰线往下摸去,果不其然在大腿裤管右侧摸到一片明显不同寻常的坚硬触感:“我想你应该喂得起——能把武器带进来的人可不多。”
莱伊则发现顶着金发的人在揩他油一事上貌似都很有天赋,不过他忽略了一开始就动手动脚的人好像是他自己。但是被揩油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多来几次也就习惯了。
“看见那个金发女人了吗?就台上那个。”
“……克莉丝·温亚德?”
“结束后去找她,请她喝一杯曼哈顿,然后和她商量去吧,她欠我个人情。”
严格来说其实是小麦色的肌肤在光影的作用下呈现出黑皮效果,离得近了才发现是介于棕色与蜜色之间的色调,就像宫野姐妹化妆盘里的那个格子一样。
安室透仍然维持着笑容不变,但紫灰的瞳孔里已经隐隐约约透露出点渗人的冰冷意味,看起来正在快速评估着这份交易的可信度,与自己所能拿到的利益:“要我做什么?”
“什么手段都可以,闹个大动静。”
“风险不小啊。”
“我保你全须全尾出来。”
他们的剪影就像两柄随时准备出鞘的武士刀。远处隐约传来宴会厅的音乐,华尔兹的节奏与呼吸同步。
“我接受了。要多大?”
“能让你上十遍军事法庭的那种大。”
“这我可办不到。你有这本事怎么不自己干?”
“因为乌鸦总是成群结队。”他微笑着松开手,归还从一开始就被握住的银托盘,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拽歪的领结:“你肯定做得到,是不是?去后门等我。”
一曲步入尾声,弦乐队衔接至《蓝色多瑙河》,舞池里正有人与私人秘书跳起维也纳华尔兹,他的鳄鱼皮公文包此刻静静躺在香槟塔下方阴影里,不出意外的话,里边就是最新的文件批复。
8:36 PM 低压配电室
配电箱的金属外壳上还残留着前一个检修员遗留下的黑色机油。安室透把这个昏过去的倒霉蛋挪开,然后拧开第三号电路板的保护盖,用剪线钳咬断了主供电线。
8:37 PM 宴会厅
莱伊第三次注意时钟时,宴会厅中央的水晶香槟塔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两秒之后,整层楼的灯光全部熄灭,巨兽吞噬了光亮。正在演奏的小提琴音陡然走调,琴弓在惊恐中划破G弦,变成一阵锯木头的动静。
备用电源启动前有三秒绝对黑暗,足够让某人取走公文包,也足够让他杀死一个人。他助跑起跳,踩着香槟塔一跃而起,所有人都在酒杯与桌子的巨响里乱作一团,更有甚者已经尖叫出声。
电力恢复正常的前一秒,莱伊从后方扣住财政大臣的下颌,虎口卡住整个脖颈,逼他仰头。然后拇指掐住耳□□位,大臣的尖叫被锁死在咽喉里,连闷哼都出不去。与此同时,惯用手摸上右大腿,绑在外侧的陶瓷刀滑入掌心。
刀锋薄如蝉翼,在黑暗中不反一丝光,却冷得刺骨。手腕一翻,刀刃横拉。像是丝绸被裁开的轻微动静,匕首划过颈动脉,带出一线尚处于温热的血珠。血与酒交织在一起,动作行云流水,起泡酒的芳香恰好盖住蔓延开来的血腥气息。
财政大臣身体猛地一僵,踉跄半步,手指下意识去捂喉咙,可动脉的血已喷溅而出,染红了他昂贵的衣物。翕动的嘴唇只吐出几个无声的气泡,随后重重跪倒在地,和香槟塔的尸体躺在一起。
无声而迅捷的夜鸟展翼。
离他最近的女士用蕾丝扇子遮住嘴角,发出一阵惊呼,她的视线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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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向莱伊离开的方向。而他彬彬有礼地对她微微点头致意,还流淌着猩红血迹的小刀取代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唇:“嘘。”
——乌鸦向你问好。
绑在大腿上的匕首是陶瓷制成的,不会被金属检测器查出来,这是属于莱伊的后手备选。原先计划其实是下毒,他和贝尔摩德身上都携带了毒药,可以借被泼的时机偷天换日,去拿西装是制造不在场证明,无需天衣无缝,只需拖上一段时间就能脱身。
撤离路线已经预先规划好,只是这其中额外多添了属于交易的那部分,就不用再狼狈地钻通风管道,这对于将近一米九的人来说非常不利。他穿过这条L型走廊,左转进入员工电梯,已经卸下服务员装扮的安室透在里边等他。
伪造出来的认证十分给力,两人在两分钟后就混入了地下停车场的车流。然后一方一个过肩摔,不少人都以全身多处骨折的代价铭记于心,另一方用裸绞接下,将局势改为在地上缠斗,无数尸体有话要说。
他们在这儿重新接上了之前没打完的架,两人在狭窄的车道间缠斗,没收住的拳头砸在消防栓上,硬生生给金属外壳打凹进去一块。安室透喘息着在地上翻滚半圈,刚杀完人的刀锋擦过耳际,他一记肘击下去,这次轮到莱伊的背撞上停车场里的水泥柱,后脑勺磕得生疼,黑发上也沾了灰。
“只是情报贩子?”莱伊舔了一下下唇,感觉似乎有死皮开裂:“身手这么好,有没有考虑过改行?”
“还是算了吧,我对你这种人没有兴趣。”安室透用手背蹭掉脸上流下的汗:“我以为我们达成共识了。”
“前提是你把微型摄像头给我。”他低低笑了一下:“毕竟我是个特殊从业者——要是让人知道我被一个情报贩子录到了高清正脸,那我的职业生涯大概就完蛋了。”
他对面的人一挑眉:“那你得自己来拿。”
莱伊抄起地上用于倒车的三角警示牌,金属边角撕裂空气,直接朝他太阳穴砸去。安室透偏头,尖锐的边缘擦过额角,没有挨实,但依然被锐边割开道浅浅的伤口,血立刻顺着眉眼流下来,把半张脸染得惊心动魄。
代价则是挨上了一整脚,安室透一脚踹向他的膝盖,关节错位的闷响在车库里格外清晰。在他的拳头也即将挨上莱伊时,莱伊在踉跄后退中一把扯下他的领子,将藏有微型摄像头的领结勾下来。
“我反正是有办法出来的,虽然回去大概要被某位脾气不好的人挂起来吊,你呢?再拖下去追兵可就来了。”
“……不劳费心!”
安室透又气了一下,额角在抽疼,脸上汗水流进了伤口,他阴沉着把被拽开的领口重新翻回去,盘算着是继续打还是放弃到手的录像。莱伊也挂了彩,他正在把自己错位的关节归位,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
一辆黄色De Tomaso Pantera GT5跑车飘逸转弯,急刹在他们面前,打断即将蔓延起来的气场,莱伊微笑着拿走藏有微型摄像头的领结,从容不迫地登上副驾驶座:“那么,这场对弈看起来是我赢了?身手不错,你可以考虑一下跳槽。”
说不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梁子就这样结下了。
36.明天到来之前
安室透最终还是进了门,当然,他不进门的话莱伊和绿川光的任务也得跟着泡汤。而他一只脚都已经插进来了,再把人赶出去也不现实,因为这人身手对于一个情报贩子来说实在好得出奇。
在这种神秘僵持与诡异气氛里,莱伊维持着关门的力道,短暂沉思一会,最终没忍住发问:“……难不成世界上真的存在命中注定的巧合?”
“显而易见,不。”安室透假惺惺一笑,扳着门的手更用力了点,连青筋都从手背上凸起来,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当然是我强求来的。”
此话并非虚假。
莱伊是干完活就跑了,但贝尔摩德还在那呢,女明星神色坚强中带着脆弱,无奈中混着庆幸,陪着警方混完了一场又一场笔录,身上也被搜了一遍又一遍。脸上的笑容依然□□,心里却早已决定回去就扎莱伊那家伙的小人。
同样想扎他小人的还有一位。
安室透捏着报酬,决定不用白不用,两方在酒吧一对头,各自点了一杯曼哈顿。不能说是一见如故,起码也是在对莱伊的共识上惺惺相惜,甚至还都是情报贩子,以及对神秘特质的情有独钟。
顺带一提,以上出现的三个人中有三个人都被莱伊反手坑过,未来工作环境与职场关系已经可见一斑。所有人主打一个强者才配生存,同事情谊就和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一样浅薄——意思是不仅完全没有,反而还会互相起到反作用。
谈着谈着就顺势谈到了入职。
这是比较接地气的说法,原话太长,里边还附带了多个潜台词压缩包,记不住也在所难免。反正都是一个意思,来到一个没有社会保险体系也没有加班补贴,赚多赚少全看个人本事的自由大舞台。
安室透点名要莱伊的情报,因为他找过来的理由是和这人结下了梁子,要个说法。而本来还演着大明星的金发女人顿时无缝切换成贝尔摩德模式,光鲜亮丽的美艳下一秒就化作诡谲诱惑的致命。
“啊啦……原来他是这么和你说的呀?甜心,
有些事可不是你能知道的范畴。”
一句话里面可以衍生出八百个解读方向,是琴酒看到会直接掏枪的程度。然而安室透也并非常人:“如果我非要知道呢?”
“成为我们中的一员……或者变成睡美人。”
就这样,化名为安室透,假身份为情报贩子,实则为日本公安,真名降谷零的人一脚迈入组织。开始纯靠个人能力一路畅通无阻,上升至板上钉钉的潜力股之一。所以综上所述,今天莱伊能在自己安全屋外见到安室透,确实是全靠后者机关算尽一手策划强求过来的。
虽然他的目的本来就是这个,但干卧底的又不是说进就进。安室透这个身份的人设与性格也亟待解决,总得找个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莱伊就是他顺手搬出来的理由,非常好用,值得五星好评。
诸伏景光其实在莱伊去看门时就已经清醒,但门外的那个声音实在太耳熟。他翻了个身,假装自己还睡着,并且祈祷一睁眼后就能发现这其实是个梦,而他的哥哥在喊他回家吃饭。
长野的风,警校的夏天,厨房的香气,他想念这个。所以为了他想念的这些东西,他最后还是认命地坐起来,面对新的一天。
安室透在绿川光抬起头来时动作停滞了一瞬。很细小,几乎没法被注意到,然而狙击手的视力就没有差的,或者说特有直觉也行,莱伊看了看,确定自己没错过面部肌肉上一闪而过的僵硬,思维在各种可能性当中转了个圈:“……你们认识?”
“不认识。”
“之前有过一面之缘,楠田陆道介绍的。”
楠田陆道,那是谁?完全不认识。莱伊想了又想,实在没法从记忆里翻出这个名字,既然他完全没有任何印象,看来又是边角料一位。最后他在气氛更进一步,从沉重变成火药味之前出言宽慰:“反正我不管这些。”
至于他俩什么身份又什么关系,交给琴酒和别人去头疼吧,反正是朗姆的人,出什么事都和他无关。更何况梁子归梁子,总之饭还是要吃的。
合格的下属应当为上司分忧,合格的挚友应该为对方遮掩。于是诸伏景光趁安室透转身的间隙飞快抽走本该属于莱伊的三明治,然后将自己手里那份正常的换过去。
莱伊其实看见了。
他不是很明白,感觉这里没有人尊重他作为一个狙击手而言的动态视力。他欲言又止,面色深沉地对着那份本来应该在自己手里,只是现在在绿川光手里的,从上绿到下的三明治大眼瞪小眼。
里边的几片生菜死不瞑目,胡萝卜更是惊为天人,看不到培根,好像也没有鸡蛋,明明食材肉眼可见的好,却就是卖相奇惨无比。他往另边探头一看,发现绿川光已经面容平淡地咬下了第一口。
他纳闷地问:“……你们到底是有一腿还是有一仇?”
诸伏景光想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其实和他根本没关系,是和你有关系?但话不能这么讲,特别是在极大概率就是他未来上司的人面前:“我觉得你应该对着他问。”
和这两人见面的第二天,莱伊有点想跑了。
出外勤就是这样的,按理说他的待遇不至于此,但回头找补麻烦更多,并且三个人都已经互相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任务没有那么多可供选择的余地,而他们在凑合着过一事上均天赋异禀,倒也安然无恙。
话是这么说,他们三一块儿出的第一个任务简直是惨不忍睹。
就结果而言,算得上圆满完成任务,值得塞进履历里的加分大亮点,两人朝获取代号迈出决定性的一步。就过程而言,这简直是一场磨合灾难,因为他们不得不住在一个房间里,三只领地意识均很强,边界感泾渭分明的大型动物住在一起,后果可想而知。
住在一起的第一天,莱伊终于拿到了完整的任务情报,而不是只有缺胳膊少腿的部分。资料很长,内存很大,密密麻麻的日文比英文要更像蝌蚪,弧度看起来如同街边的甜甜圈店。他看得头痛,总之一句话概括,就是当清道夫。
说好听点就是乌鸦的使者,行使黑暗的意志,清理这片区域,但是这年头连小学生都不吃这设定了,太中二了。安室透对着这个说法嫌弃了好久,觉得组织指定是有什么大病,其中就以莱伊首当其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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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伊说你那个自我介绍好到哪去吗,什么初次见面我是安室透一个情报贩子,又长又不好记,一串下来还全是敬语。反正同是装逼犯,一个两个的,谁也别说谁。
绿川光说你俩都别争了,都很中二,坐一桌去吧,真正低调的杀手从不整那些花里胡哨的问候语。然后他把这俩挡在路中央还不自觉的人扒开,自己一枪了结了地上那人的性命。
距莱伊发现这两人都很会做料理还有三天。
第二天,莱伊和安室透又打了一架,具体起因现已不可考,毕竟在外边踩点的绿川光并没有实际目睹到事情发生的过程。他戴着兜帽回来时就已经一片狼藉,两个罪魁祸首一边争吵着一边做计划方案。
说是争吵其实还不准确,因为安室透还记得莱伊的等级理论上比他高,但记的不多,他在阴阳怪气与讽刺一途上已臻至化境,语言艺术宛如从伦敦皇家学院毕业归来。而莱伊则十分致力于一针见血地戳人肺管,说话不多,句句绝杀,嘴毒本性已经展现的淋漓尽致,于是房间里只剩下特色笑话齐飞。
和他们相处的每一天绿川光都在想念还是诸伏景光的自己。
没人做饭,因为今晚在外边干活时已经熬穿了,只得在外边匆匆解决。一条街刚好买齐了三个人的份,莱伊手上拿着汉堡嘴里叼着薯条,腕上还挂着套餐赠送的两杯冰可乐。
安室透回归成三明治派最虔诚的信徒,十分嫌弃这美国佬的品味,于是新一轮拌嘴又继续开始。而绿川光,绿川光默不作声地坐在莱伊身边吃东西。
距离安室透发现他的发小叛变去了不健康油炸速食阵营还有四分钟。
第三天,绿川光说他们再打坏什么东西,特别是一不小心碰掉了他出卖劳动力换来的崭新狙击枪、波及了摆桌上等保养的枪支零件与高倍镜、打翻了明天准备携带在身上的备用弹匣、那么他会让两个人都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他说这话时安室透正在给绿川光擦枪,因为两人刚刚就一顿晚饭抢来抢去。在外边跑一天看起来并没有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起码活蹦乱跳得很,还有精力在算不上大的空间里一边躲避障碍物一边你来我往交手。
碗里的饭菜一半贡献给了地板,汤汁跨越千山万水,成功飞跃到了绿川光摆在一旁正准备保养的狙击枪上。另一半则在莱伊手里,他一边飞快往嘴里扒一边说这不对吧,我明明才是代号成员,等级尊卑有别,你们这算不算不敬上司?
安室透说长江后浪推前浪,没有能力就趁早让位,这代号成员也不是非你坐不可。
绿川光当着他们的面把枪一拍,说那是我做给自己吃的,自己吃的!谁想到大半夜有俩饿死鬼投胎高速进入房间!
他就这样靠着破旧简陋的条件用速食品怼着打算凑合一下,结果没想到莱伊居然连这个都抢过去吃了!
饿死鬼一号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扒完了嘴里的饭,开始看天看地看天花板,饿死鬼二号重新进入厨房,打开冰箱,从一堆剩下的边角料中给自己糊弄了一份出来。
莱伊看他们手中色香味俱全的饭就像在看房间里出现的大象。
37.明天到来之前
第四天,绿川光发现莱伊已经会在出任务回来的路上自觉买好菜,甚至杀完人后还会蹲在尸体旁边打电话,询问要买什么回来以及今晚饭是什么,如此丝滑自然地给自己领到一张长期饭票身份。
这个安全屋里甚至没有任何厨房用品,干净的一贫如洗,实际上昨天那顿晚餐之所以能出来,全靠橱柜最底下还有能当锅铲用的勺子。此刻正急需一口正儿八经的炒菜用锅,莱伊把买回来的锅铲放在桌子上,和油盐酱醋摆一块儿,然后转头去超市搬厨房用具。
安室透进门,安室透看见锅铲,安室透兴奋地拿走。
半小时后的莱伊姗姗来迟,对着空旷的桌沉思半响,敲响了绿川光的房门。
绿川光冲出去,发现安室透正在拿锅铲挖土,旁边是不知名的新鲜出炉尸体一具。不是很懂他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拖回来,可能情报组是这样的吧,有什么特殊情报需要从尸体里获得也不一定。
但总之这次他十分坚决地站在了莱伊那边。
第五天,他们发现原来安室透昨天埋的那具尸体是下个目标的女儿。
第六天,又熬穿了,因为一位痛失女儿的父亲什么都不要了,拼着一辈子家底也要找他们算账。
安室透自己情报网里的线人还不知道他加入了组织,不仅背叛,还打算把这个情报贩子转手卖了。于是为了方便着想,安室透给买卖家双方都送了下去。土里的那具尸体不仅是目标女儿,还是买家。然而他走得太匆忙,又没告诉他们还有这茬,痕迹没来得及处理干净,被对方顺着血迹找到了安全屋。
有人持枪闯入安全屋时,莱伊正在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研究附近势力目标,饭是绿川光做的,自从队伍里出现个做饭做得又快又利索又好吃的人物后,他善待自己肠胃的频率也极速增高起来。而绿川光在他旁边数自己的装备,也很满意于打钱又快又积极的金主。
门外响起第一声枪响,莱伊还以为是安室透整出来的动静,刚想抱怨,子弹就穿过门射进来,发疯似地追着他们扫射。他端起碗,走之前飞速将剩下的饭菜统统扫进嘴里,一边鼓着腮帮子一边揣起枪跑路。绿川光比他要快点,因为他不用吃饭。两个人肩上扛着自己的狙,手上挂着一堆小东西,先后踩着空调外机溜下去。
结果两人在楼下包围圈里面面相觑。
第七天,等在室内享受高档环境与免费空调的安室透不急不慢收到消息时,莱伊和绿川光早在六小时前就已经杀穿了所有人。
连续承受多次重量的空调外机一开始就阵亡了。他们一个把枪当冷兵器用,另一个把空调外机的外壳残骸掰下来充当铁管。地上横七横八躺满一地尸体。当然,其中装死和没死的居多,毕竟就算不说善后,杀人也是很麻烦的,一棍子敲下去管他死没死才符合利益最大化原则。
安室透戴着自己的鸭舌帽,捂着里边的黑色小马甲,像都市传说里的黑猫一样溜进小巷。刚好看见绿川光气喘息息地敲完最后一个人,他今天运动量远超预期,差点一屁股歪到地上,半蹲半坐在地上休息。莱伊抹了把溅到下巴上的血,正拖着钢管去给没晕的人挨个补一下,带来婴儿般安详的睡眠。
安室透跟在他身后,把地上躺尸的尸体
挨个翻过来一看,在心里迅速决定了接下来这群人的归处:在公安有通缉令的直送警察厅,在组织里有通缉令的直送东京湾,两者都没有的就在这里继续睡大觉吧。
莱伊说我下次会换一个带有铁门的安全屋。
绿川光说得了吧下次我来选位置。
第八天,绿川光选的地址,有窗有光线有大床有逃生门甚至还有完美大厨房。莱伊陷入沉思,想大半天没想出来怎么绿川光就能找到这种完美安全屋而他不行,最终只能归结于这是本地人自带buff,他刚回来,不熟悉地方情况很正常。
美中不足的是,对岸和附近时常会有通勤便衣路过,老生常谈,每个不入流的新手和不那么厉害的特工都控制不住自己那本能就去按耳麦整领子的手,以及几乎明摆着不是单人行动的小动作。尽管莱伊和日本不甚熟络,但他和科班出身的人斗了大半辈子,甚至比科班出来的人还要更了解科班风格一点。
好像还是公安,和CIA行动风格如出一辙,与FBI几乎玩腻的小把戏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就是不确定是哪方的公安。但除此以外此安全屋简直再没有任何缺点,莱伊又历来秉持着最危险即是最安全地方的理念,爱在险境边缘进行一个大鹏展翅。
不过他还是在路过时问了绿川光一嘴,说人不少啊,没想到你还挺能惹事,要不要我让组织给你善后一下,免得干扰行动。
绿川光眼神一下变了,问你看得出来?
莱伊倍感奇怪,说以你的实力不至于看不出来外头那一水的公安吧?科班痕迹也太重了,我以为冲你来的呢。
绿川光说他会解决。
第十天,人确实消失了,就是不知道绿川光怎么解决的。绿川光没说,他也懒得问。
第十一天,出门做任务发现火柴用光了的莱伊开始在街头随机寻找一个打火机,被绿川光看出来了,两个人只用三秒就确认了眼神,关系顿时从颇为透明无感的塑料情升华,诞生出一种惺惺相惜,借过火的交情。
假的。
第十五天,莱伊说我看你们俩就是想合伙谋杀我。
安室透说怎么会,我们看起来像是那种人吗,要谋杀早动手了,还能让你知道?
他说你先那把手里的铁铲放下。
安室透放下了,绿川光拿起来了,在殴打莱伊与铲土之间他选择了继续铲土,因为他真的很想回去睡觉。深更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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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连后勤都没有,三个人没有一个睡得上觉,只能在这里挖坑埋人。
顺带一提,安室透作为情报提供者,本来可以在后边八竿子打不着的安全屋里享受舒适,只是莱伊给他坑了过来。
他们近期收拾了太多人,消息已经传开,警方来得太快,有些重要的尸体不能留,等不及别人处理,只能自己上手。而要处理的尸体实在太多,煤气爆炸与汽油箱总不能每次都恰巧出现,只好另寻他处。
于是莱伊根据丰富的尸体处理经验支援了一把铁铲。
铁铲,居家必备神器,不仅便宜又好用,还随处可见,上可拆车牌下可埋人。如果你不是琴酒不是贝尔摩德也不是朗姆,那么你一定少不了和这个打交道。反正目前开展的一系列行动都属于黑吃黑,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干脆就地掩埋。
安室透拿到手的第一件事是用铁铲和莱伊进行自由搏击,他说这是哪门子的尸体处理经验,一个坑要挖十几小时,够他们三在这不吃不喝挖上三天,谁试谁知道。居然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排除对自己地位造成威胁的人物吗,真是高看你了。
绿川光面无表情地把吉他箱往地上一杵,拿顶端当扶手,示意他们去看背景远处乌泱泱路过的各路人马,说再打就滚。
第二十一天,莱伊开始在任意一人做饭时进入厨房,双手插兜,闲闲散散地靠在门框上,从备菜看到出锅。也不说话,也不挪动,就像沉默的丈夫一样从头看到尾,盯得人毛骨悚然,穿再多层都遮盖不住鸡皮疙瘩。
绿川光忍了,泰然自若地继续手上的动作,放油打蛋一气呵成,挥舞锅铲的姿势就像把武器敲在目标后脑勺一样。安室透则说你这人是有什么毛病,只负责吃的人快滚出厨房。
莱伊说我想挑战一下自己的国籍。
他还不知道自己差一点就被两方公安合力抓捕,堂堂翻车在这片土地上。诸伏景光当然曾有那么无数瞬想伙同对面的降谷零给莱伊绑了,手无时无刻不在蠢蠢欲动。安全屋当然是他通过警视厅给的资料弄来的,但外边一圈公安则与他不甚相熟,既有警视厅也有警察厅,简直像汉堡里的双倍用量。
要不然怎么说是两小无猜,降谷零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想想花了小几年的前期准备和卧底,又还是算了。目前的沉没成本虽然还没昂贵到无法承受,却也没到可以被放弃的程度。活捉一个代号成员和双双全部暴露比起来,还是博得信任作为跳板打入组织核心更值得去尝试一下。
莱伊则感觉到一种微妙的,令人警惕又找不着来源的,摸不着头脑的如芒在背感。就像每次琴酒盯着他看时的感觉,也可以说是被屡次三番坑出来的直觉。他神秘莫测地端着高冷架子,实际上脑子里已经在纳闷地寻找来源。
总之事情最后还是变成了他们三今天晚上的饭。
38.明天到来之前
第三十天,安室透走了。
非常遗憾,他是朗姆手下的人,才不跟他俩这天天风餐露宿跑外勤的行动人手待一块。
如果说贝尔摩德是神出鬼没的神秘主义者,那莱伊就是随心所欲的自由主义者。两者的共同点就是不太管他人死活的同时也不太管自己人死活,可能这就是他们这种人包括琴酒朗姆的共性。
然而这说得好像安室透和绿川光就很管别人死活了一样。
又是熟悉的天台,熟悉的任务,两个人蹲在夜里,一起挥舞着狙击枪,致力于把最后一个人也给铲进土里。只是天不遂人愿,空手而归才是任务的常态,要不然为什么他们总是诋毁日本任务,不过其实美国也没好到哪去。
梅雨季的九州是狗路过都得挨浇,莱伊第三次感觉汗水从眼睛旁边流下,瞄准镜里仍鸟都不见一只,终于忍无可忍地说我趴够了要不你来打狙。
绿川光说不了我挺喜欢当观测手。
莱伊说他这情报保真吗你再看一下。
绿川光打开手机,发现半小时前安室透发来邮件,内容是他们要狙的目标临时更改出行计划,现在他们两人得蹲到晚上十一点了。到底什么活动开这么久,中途去勾搭了个人吗?反正莱伊很希望全世界的目标都能老实一点。而且他很饿,为了校枪他还没吃上晚饭。
然后蹲在他旁边的绿川光一边拿着望远镜一边掏出了口袋里的饭团。
事先声明,莱伊真不挑环境与待遇,他哪有挑的资格,任务至上。然而当他在一边累死累活趴上几小时几天不挪窝就为了等着狙击,连能量棒都啃不上几口时,旁边有个人正在享受色香味俱全的热乎饭团——这就另当别论了 。
绿川光说很想吃?
莱伊点头。
然后他在莱伊的恳切眼神里,当着他面,给饭团全吃了,一口没留。腹黑系的本质展现的淋漓尽致,熟一点后更是一股子坏水。
莱伊反手给这人一个月绩效全扣没。
第三十六天,绿川光没做饭,因为他说自己绩效没了,伤心过度,拿不起锅铲。
第三十七天,莱伊掏出了一箱能量棒。
第三十八天,这次的安全屋选址里没有厨房。
第四十五天,今天是绿川光靠能量棒度日的第二十一顿。
第四十六天,绿川光和莱伊达成友好互助不侵犯协议。
第五十天,友好互助不侵犯协议失效了,原因是莱伊正在尝试往方便面里倒罐装咖啡。绿川光发现时为时已晚,此人大半夜不睡觉,正在厨房鬼鬼祟祟消灭罪证。
他探头一看,对着洗手槽的惊天画面沉默半响,语气非常谦虚地请教莱伊到底是如何灵机一动想出这个天才想法的。
莱伊说他半夜被饿醒起来又太困了,把罐装咖啡看成了热水壶。
绿川光给他下了一级伤残诊断,建议他早日退位,然后去申请盲人证。
第五十一天,友好互助不侵犯协议又回来了。
第五十三天,莱伊找绿川光要烟的动作已经轻车熟路。
第五十四天,绿川光也学会了从莱伊的外套口袋里熟门熟路地掏打火机。
第五十六天,安室透刚一进屋就皱起眉头,眼神在两人身上恶狠狠地剖过一个来回,说你们俩烟民离我远点。
第六十天,两天没睡个好觉,刚刚沾上枕头不超过五小时的绿川光又半夜收到喊他起来去干活的消息。该死的组织就这样把人当牛马使唤,总感觉大家就都像有个那什么狙击手依赖症,任务里没个狙击手就不会干活了一样,每次行动都标配一个狙击手,有时还俩个。
他很困,也很累,走之前忘记带上自己的射表与倍镜也不是不能理解。于是出发四十分钟后,正在大楼顶端架狙的绿川光猛然清醒,发现自己一个吃饭的家伙都没带上。这种情况下要打狙,还不如去尝试近身肉搏,那个成功率大概更高点,只好紧急求助于安室透。
然而莱伊的是特殊改装款式,不仅外貌十分相似,连位置都是和绿川光并排放在一起的,他们保养枪械时都坐一块儿,因此安室透拿错也在所难免。
绿川光拿到手的第一刻就察觉到了不对,狙击手难道还能分不清自己老婆和老婆的老婆吗?但是任务紧时间重,他就将就着匆匆一用。
回程路上安室透问他拿错了会有什么后果。绿川光沉默地看回去,十分坚定地说就算是你想动我的瞄准镜,那也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
安室透懂了,于是他的购物清单里额外多加了一项上等雪花牛排与尚诺蒙红酒,计划用一盘晚餐收买莱伊。
第六十八天,莱伊发现自己的瞄准镜与高倍镜都被人动了。
第六十九天,安全屋又诞生一场自由搏击。0人胜出,3人挂彩,战绩为一个桌子,一把椅子和半个房间,由安室透与莱伊倾情贡献。
安室透蹲在一旁给自己淤青的小腿上药。而莱伊在一旁陷入灵魂沉思,再次觉得这人凭什么待情报组。妈的,力气是泰罗奥特曼在世吗,到现在格挡用的大臂都还在疼。
至于绿川光,绿川光才不拉偏架,绿川光选择把他们俩全揍一遍。
第七十三天,莱伊不满足于只是蹭饭,他开始尝试学习料理。而绿川光正在履行自己先前的诺言,打算做点小蛋糕犒劳一下自己——千层饼太难做了,什么都要现买,换一个也一样。
有人挂在旁边时不时就打扰一下手上过程很烦,但偏偏莱伊又很有自觉,除了时不时提问以外堪称温顺乖巧,在武力威慑下对厨房里的一切东西均表达出极高敬意。绿川光不是很好骂他,只好在揉面团时揪下来一小团给他玩儿——超市打折购买的高筋面粉。
于是最后送进新购置烤炉的时候,一群色香味俱全的香软面团里面,不经意混进去了一个被捏死的死面饼子。
虽然莱伊试图挑战自己国籍,但是架不住他产出刻板印象的速度实在太快。绿川光在出炉后特意给安室透打了个电话,把他叫回来,然后将这坨根本没发起来的死面团子夹进他碗里,静候发小吃下去那刻所能发出的b动静。
出于对诸伏景光厨艺的信任,一无所知的安室透吃了。
第七十三天,安室透真单飞了。
绿川光坚定认为是莱伊的问题。莱伊说是你把那东西放进他碗里的,责任我们起码五五开。但不管怎样来回推诿扯皮,安全屋里最终都只剩下绿川光和莱伊蹲一块儿大眼瞪小眼,颇为凄凉,宛如被妻子同时扔下的丈夫与小三。
第七十四天,莱伊终于收到了琴酒的物流。
对方把他的那把L96A1扔了过来,确实有上油。与此同时还有打来的电话,琴酒问他到底在那边干了什么,以至于贝尔摩德不惜被扫地出门也要凑过来看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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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子。
于是莱伊说绿川光这人会做饭,并且他缓缓地,语气郑重地,重复强调了一遍非常好吃。
那瞬间琴酒想到了很多。
他的思维在十三岁死不瞑目的干鱼沾面包渣,十八岁的能量棒泡黑咖啡,二十二岁的黑石榴汁配仰望星空派,二十四岁的巧克力煎饼配培根中转了一圈。最终停留在赤井秀一人生第一次走进厨房,黑泽阵拼尽全力无法抢救,最终一整个房子亮起火警,导致警察上门调查,双双暴露在FBI面前的那个下午。
他顿时用无事发生的语气说那他有代号吗,我把他调过来。
诸伏景光向上爬的卧底生涯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因为绿川光以一种很新奇的方式飞速变成了组织俩高级代号成员牢不可破的小弟。聪明,不拖后腿,话少又能干,不仅跟得上思路,更关键之处在于他那一手无论什么情况什么食材什么境地下都能做出一顿饭,并且热爱料理的特长。
事情再一次证明了找个好靠山比什么都重要。
第八十四天,波本回来了。
总之,因为失去如此可靠又方便情报来源的莱伊开始频繁往朗姆那跑,又以没情报的各种理由光明正大地摸鱼不干活。这人在宫野姐妹家一扎就是好几天,蹭饭又蹭照顾,既怼组织派来的监视者又带头带动雪莉消极怠工。朗姆气得要死,又把刚拿到代号的波本给他塞了回去。
莱伊说好巧啊。
波本说怎么他妈还是你。
苏格兰说别说脏话喔。
世界的神秘之处大概莫过于此。越是想要和一个人拆伙就越是做不到,执念越深重就越求不得,越在意什么就必然栽到什么上边。
第九十天,事情彻底走向失控,却又在失控中保持了一个极具美感的平衡,虽然经过早就偏得十万八千里,三人却又总是能在事情真的翻车前给它扳回正轨。
因为升迁速度过快,导致不少人都在敲打,贝尔摩德早就屡次三番打电话过来煽风点火又隔海看热闹不嫌事大,和她对接的安室透说放心,我们之间的矛盾可比你们想象中还要多大得多,根本无需挑拨。
莱伊就是那种既让人牙痛得痒痒,想要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将他暴揍一顿,某些时候又会让人觉得还是有些帅和不错的、令人难以置信的、讨人厌的家伙。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谁打谁上房谁揭瓦还不好说,总之房子确实是又没了。
第九十一天,他们顺从了。
他们不得不承认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以及本文就是这样的风格。未来真是一眼就望得到头啊,就是具体不好说望得到还是望不到。
三个月能发生什么?能抹去一个人从出生为止至今的所有活动痕迹甚至社会性死亡,能伪造出一个人从睁眼开始的全套人生轨迹甚至一个完整合理的关系网与故事。也能将三个人暂时绑在一条船上。
就像夏令营理论。
一个短暂而注定结束的社会心理学概念。总是发生在封闭性或特殊场景,参与者暂时脱离原有生活轨迹,通过共同经历与密集互动形成深厚情感,在短时间内达到关系浓度峰值。然而当特定场景结束,参与者回归原有生活轨道时,一切就都结束。
但是就目前情况来看,有没有这结束的一天还难说呢。
横批:鸡飞狗跳安全屋,上蹿下跳威士忌。
39.明天到来之前
在一阵鸡飞狗跳之中,时间又来到了七月下旬。
东京,温带季风气候,高温多雨,梅雨季节又还没彻底消失,天气闷热得能拧出水。莱伊把朝北避光的位置给了苏格兰,自己的床则靠窗又向西,在夏季直接化身为赤道几内亚一般的存在,热得直令人想一头撞死。
看在他主动让床的份上,苏格兰自己去多穿了件厚实内搭,对另一位居住者试图把空调打到十六度的行为视而不见。拥有24k纯正日本血统且没怎么去过亚热带季风气候之外的人不太耐冻,很合理,常年混迹于美国东部的人则对热敬谢不敏。太过稀薄的日本血脉没法提供这个,夏天一来就瘫在空调房里续命。
安室透打开房门的瞬间,一股冷气就铺面而来,就像超市里生鲜柜里冻着的死不瞑目的冰块。他往里探头一看,两个人平分了同一张沙发,绿川光正裹着两件外套坐在右边,莱伊正叼着烟拿着手机瘫在左边。
一股这真的是组织吗的忧虑骤然腾升而起,一如三个月前初次见到莱伊的诸伏景光:“你们什么时候改行当企鹅了告诉我,我可以免费把你们扔进南极洲。”
莱伊置之不理:“先抓住我再说。”
而早已习惯拌嘴的绿川光头都不抬:“还有这种好事?就现在吧,谢谢。”
于是安室透伸手,从他们两人的空隙中摸出遥控器,当面给他们俩的空调关了。
虽然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操作丝滑顺畅,但诸伏景光依然可以凭借着多年了解看出他想干什么。只是他现在是绿川光,所以他不仅没有阻止,甚至都没打算出声,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整件事情发生,顺带把自己往旁边挪了一点。
下一秒,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的莱伊蹭得一下站直,上半身直接跨过整个桌子去抢。安室透往后一躲,握着遥控器的手高高扬起,挑衅地挑眉:“现在是你抓我。”
莱伊在继续抢夺遥控器以此捍卫自己的吹空调自由并和安室透进行每日一轮互动,以及就这样当做无事发生然后躺回去扮演被热死的尸体中选择了第三条路:转身去把绿川光的外套扒了。
被塑料同事坑了怎么办?当然是把隔壁也拉下水!
绿川光:……
你们惊扰了比莱伊还更不想动弹的古神。
这大概可以被归类为某种日常打闹,或者促进感情的活动,大概。外面正儿八经独挑大梁的三个人放在一起就顿时鸡飞狗跳起来,不好说这些行为又有多少是演出来多少是真的,也许兼而有之,也许都没有。但不管私底下究竟有多少坏心眼,明面上的坏心眼都要更火烧屁股一点。
再不坑一手对方,对方就要来坑你了!
在宛如大逃杀与黑暗森林博弈的思想指导下,以及两个卧底身上所背负的重任,近在眼前的利益诱惑中,三个人的关系有如火遇上油一样一点就炸,莱伊和波本显然不无辜,苏格兰也明显干过点啥。不好说是变得更好还是更坏,但一圈被牵连的不相干人士要遭殃则是肯定的。
虽然天气又热又湿,运动过后的衣裳又烦又黏,但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这个时间节点已经接近日本国会参议院选举,这就是安室透罕见地找上门来的理由。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要出点事,所有人也习惯了,没习惯的也建议最好早点习惯。
那么有经验的老手应该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在这个各方势力都活跃起来,安保与杀手也层出不穷的高峰期,总有人会在重赏与利益之下铤而走险,也总有人会一直接单接下去,还总有人孜孜不倦致力于搞事大业。比方说组织、比方说莱伊、比方说波本、又比方说苏格兰。
刚把东京附近极道与各种势力清过一遍、又去出任务拿代号、尝试收集更多情报、想尽办法在莱伊眼皮子底下和接头人联络、还要分出精神担心同僚被莱伊发现、现在又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干大活的绿川光不由得长叹一声。
朗姆不知道在干什么,他从来都不让别人知道他在干什么;贝尔摩德在玩神秘主义者的小把戏,虽然她在组织派发的任务上一向摸鱼,不过了解深一点的人都知道她的本职工作,到也可以理解;卡尔瓦多斯一向和前者在一起;龙舌兰正在东京之外的各个极道势力里乱跑;爱尔兰快查无此人;至于琴酒,琴酒在欧洲待的很开心,一时半会喊不回他。
任务就这样落到了他们三个人头上。
好想打爆上司的头,或者朗姆的也行,反正朗姆就是上司。他们三都快在本土极道势力那登上红名榜单第一位了,说公安没有点小道消息谁信。虽然无论哪国,大家的传统都是内部互相肘击,但这也太小瞧官方机构,还把这种任务派给他们,真是嫌自己活太久急着找死。
但是那能怎么办,只能笑着把上司原谅,其实莱伊不是很想原谅,但绿川光和安室透又没得选。去年莱伊和波本在宴会上闹出的那次谋杀案多多少少推动了日本整个防卫政策大转向,成为其中被纳入考虑的因素之一,于是有一些人开始计划大幅增加军费并发展反击能力。
要莱伊评价,这简直就是不知道摔了多少下脑子才能想得出来的操作。虽然此类操作还不配在这高手如云的草台班子上拥有一个姓名,但也显然是新兴潜力股之一,照这个趋势下去很快就有望奋起直追。
绿川光对此有不同见解,他觉得这是某种故意为之的诱饵也说不定。
安室透则一边翻看着最新情报一边说:“他们要是很聪明的话,我们三个还能坐在这里相谈甚欢吗?你怎敢假设他们是故意的?”
取得大致任务要求的曲折过程自不必多说,反正这东西详细弄出来也没人想看,特别是坐在这里的三位。总之掐头去尾,又到了每年一度暗算政坛的好时候,至于怎么暗算,那就是他们接下来的议题。
于是绿川光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枚面值100日元?的硬币,便利店购入速食三明治后的遗留产物:“我知道你们肯定要吵。来,硬币决定。”
莱伊纠正他:“我们一般把这个叫做充分交换意见。”
“太好了,那还等什么?”安室透伸手拿过硬币:“我现在就给你演示一下什么叫只靠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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币就能杀死一个人。”
话是这么说,其实硬币只是用于决定接下来的分工,特别是在在场有两个狙击手并且三个人都不喜欢被他人决定的情况下。有的时候还是应该赞叹老祖宗的智慧,前人用经验避免了一场又一场的流血冲突事件发生。
绿川光要正面,莱伊要反面,安室透抛出硬币。
反面,莱伊去狙击。
莱伊还是要反面,安室透把硬币递过去,绿川光掷出。
正面,安室透做计划。
莱伊接过绿川光递来的硬币,绿川光要反面,安室透维持正面不动。
反面,绿川光负责主力。
不会近战的狙击手不是一个好狙击手,既然能扛着至少要六公斤往上的狙击枪到处越野乱趴,那么近战随随便便捅个人也不在话下。身体素质不好的人当什么情报贩子,到时候坑多了人或者故意卖错了情报都不一定逃得掉,不爱把话说全又留人自己领悟的神秘主义者但凡速度慢上一点,追杀就要捅屁股上了。
决定好工作分配之后,他们开始在浩瀚如海的议员资料中畅游,准备从里边挑出一个最顺眼的倒霉蛋来。于是最安静且相安无事的时刻出现了,因为三个人都在捧着手机猛滑资料,其中以安室透首当其冲,因为他还在持续为这堆资料添砖加瓦,往上堆叠需要阅读的高度。
片刻之后,在所有人被资料真正彻底淹没之前,有人发问:“任务是什么来着?”
莱伊转手发了过去。
安室透在满屏文字里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我们非得先暗杀一个人,再把另个人弄上去,还得抓到第二个人的把柄?这不就是——”
他吞下了末尾的那句评价,虽然他没有说出口,不过在场的另外两位大概都能自发补全。总之就是一个以脏话为开头的,对某人进行了一些人格或智商上的侮辱的,不是那么优雅动听的词汇。
很有礼貌,素质上仍存在极大的可下降空间,莱伊认为这是他才刚进组织没多久的缘故。因为待得久一点的老成员早就无师自通学会怎么问候祖宗十八代。
他回答安室透的疑惑:“因为议员和议员候选里面都没有我们的人。”
“因为里面没有我们的人。”绿川光重复了一遍:“那我们往里面插什么,空气吗?”
皇帝的新议员增加了。
“看看能不能找出他的把柄。”安室透说:“不能我们就制造一个。”
莱伊:“还不如威胁来得快。”
总之,组织的意思是要从零开始,在政界发展自身控制力,所以他们得干掉不配合的,留下沉默又易于掌控的,再将可以用把柄控制的人送上去。听上去颇有厚黑学遗风,是一部可以拍成长达四十集每集一小时的政斗电视剧,由威士忌领街主演,组织提供道具素材,不知名倒霉受害者提供拍摄场地。
于是三个人又凑到一起,重新对着人选研究,进而陷进长久的沉默——日本真是要完蛋了,连组织都能干出这种完美继承祖上优良风范的事情。至于哪的祖上,别管。
40.明天到来之前
众所不周知,日本议员一般分两种:右翼和极右翼。不好说他们当中哪个上台对组织更有利点,反正也没什么区别,但要是有的选,还是选政治立场前边不带有极这个前缀的好一点。经验教训,带有极的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毕竟这儿的神奇之处就在于,拆家里的抗震水管制作土枪固然神奇,而看起来比刺杀者更想首相死的保镖更胜一筹。死个首相不稀奇,死于自制火器不稀奇,但首相死于自制火器并被自己人送走就另当别论。
人口最多的东京都选区有六个席位,目前风头正盛的就是右翼中坚力量。这人的光辉履历就像一本厚厚的死亡名单,能叠的buff全都叠在了上面,比起组织成员居然也不遑多让,不死一下都不太对得起这位仁兄干过的事情。
绿川光的视线落在他资料当中的一儿一女上边。
莱伊敏锐地凑过来:“年芳二十。”
安室透也从对面歪过来:“我看看……爱好追星。”
三个人对视一眼。
没有任何人说话,只有眼神在到处乱飞,但就是能无障碍理解对方意思,可能这就是缺德之人共同拥有的默契。眼瞅着成山批发的小心思都快给这儿淹了,对面两人的无声交流也进入新阶段,绿川光不情不愿地问:“自民党都连续执政超过一个甲子了,我们还非得用这些老掉牙的手段吗?”
安室透:“那我问你,你是想舒舒服服一边吹着空调一边讨人欢心,还是想在被封锁的大楼趴上一天一夜看别人享受宴会还不一定能开得上枪。”
莱伊:“嚯。我听得见。”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绿川光在一左一右两个人目光炯炯有神的注视下妥协了。
议员A——暂且先这么称呼着,反正也只是个不需要记住姓名的路人甲。绿川光负责接近议员A的女儿,当然,也有可能会变成儿子,具体取决于他们私底下的性取向是什么;莱伊负责直接和议员A沟通合作事宜,这是比较好听点的说法,不好听的说法就是逼他加入组织;安室透负责帮助他俩行动,同时去准备后手计划,在剩下的候选人中挑选出一个好被拿捏的,以备不时之需。
……
议员A此时正在高级塔楼公寓里。
绝大多数窗口已经暗下,只有零星几个方格还亮着,深夜的东京都看上去就像一座光与影构筑的森林,乌鸦在钢筋水泥之间穿梭而过。蜿蜒的街巷在地面之下沉入暗河,黑色羽翼沉默地掠过雨云低垂的天幕。
中央空调系统持续发出低沉嗡鸣,空气里弥漫着清洁剂和金钱共同酿造出的腐烂气息,也许还有野心,他们和这种东西已经打了太久的交道,久到身上也被印下了漆黑的印记。莱伊几乎融入走廊尽头的阴影,静默,漆黑,与环境浑然一体。这就是穿着一身黑的好处,既方便又有格调,吓人的同时还能保持风度。
再说一遍,长太高真是麻烦,不仅日常出行要被电车吊环袭脸,出入各种场所还得弯腰低头。不知道为什么安室透和绿川光完全没有此类困扰,前者灵活得像外边的野猫,后者和幽灵一样无声飘飘飘。只剩下莱伊动不动就这儿挨一下那儿被拐一下,在无数障碍物里边想办法另绕他路。
他调出后边安室透给他实时共享的建筑蓝图与安保系统覆盖图,监控摄像头被红色重点标记出来,前方走廊有一整个红色扇形区域。组织黑科技不少,但他没穿能有效抑制红外信号和人体轮廓的内衬,只能暂且找个地方蹲下来,等安室透在另边发挥一下电脑功夫,帮他把前边的信号也一块儿屏蔽掉。
等安室透说可以了之后,他从墙边死角滑入下一个视觉盲区,在光线转换间跃过安保系统,最后停在一扇厚重的栎木门前,门牌上的名字简洁而冰冷。
他没有试图去触碰传统锁孔,不得不承认,莱伊的□□确实不甚高明,他更擅长踹门一点。但现在是科技社会,所以他从内袋摸出一枚比硬币稍大、厚度如三张信用卡叠放的黑色圆碟,然后将它轻轻贴在智能门锁面板附近。这东西是安室透从组织后勤里打劫来的。之所以用打劫这两个字,则是因为他取得的方式不是那么和蔼融洽。
科技,很神奇吧。
边缘有一圈微弱的蓝色LED灯亮起,耳机里传来几乎无法察觉的电流杂音,还有安室透敲打键盘发出的动静:“三型磁卡加密,啧,我就不该答应你帮忙……生物指纹模拟、压力传感器规避、门禁日志已冻结。你有九十秒无痕窗口,莱伊。”
莱伊抬手敲了耳麦一下,示意收到。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与空调嗡鸣同时响起,完全掩盖了他进入的痕迹,厚重的房门向内滑开一道刚好容他侧身通过的缝隙。他悄无声息地渗入,而门扉就像从未开启过一样在他身后重新合拢。
门内是另一种寂静,玄关宽敞、客厅极大、地面为深色大理石、布置是典型的日式与现代风格的融合。低矮沙发上有落了灰的巨大电视,电视另一侧是整面的落地窗。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檀香,让人想起旧书和优质皮革。
宅邸内的某个房间传来规律的滴答声,或许是座钟,或许是未拧紧的水龙头。莱伊没有打开任何灯,仅依靠窗外透入的光线视物与五感前进,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将潜在威胁和最佳路径记在心里。左手始终自然地垂在身侧,靠近外套下隐藏的快速拔枪位。
根据安室透远程提供的室内布局和热量残留分析,议员A应该在书房。经过餐厅时,他留意到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瓷器和水晶杯,看起来是私人爱好,收藏品们就像一群沉默的观众,凝视着这个不速之客。
书房的门虚掩着,一道暖黄色的光线从门缝里流淌出来,在地板上拉出一道走形的人影。里面传来极其轻微的纸张翻动声。莱伊停在门边,再次确认里边没有其他人的呼吸声,也没有电子设备待机的特殊频率。他伸出右手,带着枪茧的食指与中指推开房门。
书房景象和预想中的一模一样,议员A正背对着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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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姿势实在太适合暗杀了,看来他受到的教训还不够多,或者是有经验的人都已经去往地狱报道,没法从坟墓里爬起来发声。
他穿着深色家居服,坐在一张宽大并且堆满了卷宗的红木书桌后,埋首于一堆文件里头。他似乎完全沉浸在工作中,对身后的入侵者毫无察觉。手旁边还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威士忌,冰块已经接近融化,这对追求口感的品酒人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
莱伊没有出声,他缓缓走到书房中央,站在那幅昂贵地毯的图案上,在他存在感带来的某种压力下,议员A的翻页动作出现瞬间僵硬。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看向对面书架上玻璃橱窗的模糊反光。
一个黑色的、沉默而高大的身影在扭曲映像中出现。
高级公寓的厚实地毯很吸声音,吞下了那一瞬的恐惧与冲击。议员的身体明显绷紧起来,莱伊很确定他呼吸紊乱了一瞬,心跳在那瞬间传达出恐惧感。不过能爬到这个位置的人,胆识多少都有些过人之处,放在常人里头倒也能算得上一句颇有风范。
他没有惊呼或者慌乱转身,而是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钢笔:“你又是为什么而来?”
又是?莱伊一挑眉,看来盯着这位议员的人还不少,听对方这语气,这些日子怕是已经接待过不少来人,以至于看起来都已经习惯了的样子:“我捎来乌鸦的口信。”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听到三人耳麦里的共同频道中传来一声嫌弃的啧声,看起来有人依然对他的中二开场白颇有微词。但考虑到这些天的作风,安室透可能只是单纯看他不爽,毕竟绿川光把自己比作乌鸦时可从来没看见过这人有多嫌弃。
椅子上的人转过来面对不速之客。他迅速扫过眼前人的全身,从相当具有个人特色的皮夹克到那双翠绿的眼睛。恐惧与千回百转的心思一块冒出来,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藏匿的干涩:“通过这种方式送达的口信一般都不那么令人愉快。”
莱伊气定神闲地走过来,把玩着桌子上被搁置的钢笔,百乐、Elabo系列、18K金尖。作为传统日本人而言,这个人眼光还不错,有一定追求,也许是情怀。他有些兴致盎然地反问他:“ho?我以为你听说过我。”
议员A看着那双绿眼睛:“你是……琴酒?”
难道世界上的所有绿眼睛都是琴酒吗!你们都知道他是绿眼睛了,为什么会不知道他的固定打扮与嚣张到根本懒得多加掩饰的长相?莱伊想不明白,但是这不妨碍他把钢笔往桌上一扎,用上了些力气,笔尖顿时扎透了笔记本,黑墨水流下来:“我时常对你们日本人的眼力与信息传递速度感到困惑。”
另一边的安室透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他虽进入职场不久,却已经通过自己的任务与情况判断出来他上司的上司和顶上一批人大概率都是烂掉的傻逼。因此尽管这话在某种意义上是地图炮,并且波及到了他,他还是不得不同意:“这点上我和你倒是不得不意见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