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莱伊时,宫野志保八岁。
她来美国已经有了一年,挨过最难的一段时间后,宫野志保开始逐渐习惯这样的生活。不习惯也没办法,毕竟她不认为自己有得选。最关键的是,她收到了来自姐姐的跨洋信件,这很好地安抚了她的情绪,让流浪在大海里的人拥有一块支撑情绪的浮木。
她在一个晚上听见门铃声,出于安全考虑,她并没有开门,只是等快递员抱怨着离开。宫野志保在门后耐心地等了半小时,才敢跑出去查看自己门外的邮箱。
绿色邮筒上是刚刷过一遍的漆,丙烯酸树脂的味道,很难闻,她讨厌这样的气味。
宫野志保回到书桌前,在台灯底下打开包装简朴却牢固的信封,发现寄信人上那一栏霍然写着“宫野明美”,清秀的字迹在末尾画了一个稚嫩却丰满的爱心。信里具体面写的什么她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种感觉一直伴随着场景印刻在记忆里面。
她抱着信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发抖。她的姐姐也许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也许意识到了,但无论怎样,宫野志保都只有这一条路。
如果宫野志保没有那么聪慧,又或是刻板印象里那种只擅长数理化而对人心一窍不通的天才,那么她的人生想必会好很多。也不必早早便嗅出反常的异样,在每个黑暗触及的边缘里意识到危险,继而神经紧绷着度过每一天。
然而很遗憾,她身上依然存在着不少来自母亲的洞察力与细腻,尽管宫野明美才是更加继承了这一特质的那个人。躲着同学,不去参与社交活动,避开人际交往也是因为如此,来自黑暗的危险太大了,她每天都在与知识或恐惧作斗争。
八岁的某一个晚上,宫野志保收拾好已经超出年纪进度许多的书本,像往常一样回家。小孩子的身高够不着门锁,因为还沉浸在化学里的缘故,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放在门口充当脚垫的小凳子不翼而飞。
因为这里时常会有房管或者保洁人员出没,所以她也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不对,只是以为有人误收走了小凳子。
她费劲地踮起脚尖,尝试着把钥匙插进钥匙孔中,在几分钟的对准后,插是插进去了,却没有足够的力气转动。这个门锁该上油了,宫野志保想。她歇了一会,再度尝试。
结果两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正当她累得想先歇一会儿再说时,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
宫野志保瞳孔骤缩。
她的房子里基本不会有人,从内部打开只能说明里面有人闯入,此刻她开始后悔自己出于回避心理没有将琴酒的快捷联系方式随身携带——是的,琴酒是他名义上的监护人,每次联络的落款处都会出现他的名字,或是签名。宫野志保有他的联系方式,却从来没有拨出过,对方也很满意于她的安静,每次打过来的生活费都比预计的更多一些。即使对于成人来说也是笔数额不菲的金钱,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影响了她的金钱观,以及对消费水准的判断。
房子里的陌生闯入者非常高大,几乎和她印象当中琴酒一模一样,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心理阴影或是滤镜所致。
她第一眼还以为是琴酒本人出现,那样的话应该会先提前通知才对,毕竟他一直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第二眼才察觉不对,毕竟那个人大概不是一个会裸着上身开门的性格,直觉如此。
“嗯?这么小一只?”
陌生人在自己视线里翻找了好几圈,最终顺着呼吸的声音来源低头,发现刚才开门的是个连他大腿都没到的小女孩,这样就说得通,为什么明明听见门锁转动却没有看见门被打开。
他解释道:“刚来美国,琴酒给的地址。”
她戒备地看着他。在这充满警觉的视线里,他无奈地蹲下来,试图通过这种方式缓解给小孩带来的压迫感,结果即使是蹲下也仍然高出一大截:“先进来吧。”
他侧身让出一条道,明明是很好心的动作,却因为气质与体型而显得更加神秘危险。宫野志保捏着背包带子的手心已经出了汗,她路过的时候什么都没想,恐慌就像每一个黑暗的夜晚那样充盈着紧张的肺泡,大门被吱呀一声用力合上的声音听起来宛如死神来了的提示音。
客厅里开着亮堂的灯,桌子上放着大量她认不出来的枪械,不过依然能从那个形状中猜出是某种热武器。沙发左侧上有个黑色行李包,大概是他带来的。她发现他留着对男性而言相当罕见的长发,微微卷曲的发尾轻松搭在肩膀上,顺着黑色衬衫落下来。
他姿态自然地走向从来没有开过火的厨房,在冰箱面前站定,里边有着不少冷藏的食材,大概是组织的人上门时塞的。宫野志保会在周末时自己尝试着弄一点吃,但次数很少,几乎只有在想得起来时才会出现。
“吃饭没?”他问,顺手把自己的袖子撸上去:“不过我做的比较难吃。”
片刻之后,宫野志保意识到他没在谦虚,也不是在客套。她瞪着盘子里那块有一半是焦了的煎蛋,用叉子将火腿翻过一面,不出意外地看见这个也是半生不熟的。此刻她已经初步意识到此人看似在礼貌征询意见,实际只是在我行我素,让人看起来很有参与感。
她开始后悔自己在他征用厨房做饭的时间里因为害怕而选择坐在沙发上等待,没能第一时间看见这人开火的动作。如果让她知道这家伙做饭水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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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只是这样,那她就会选择去路边摊买一份墨西哥卷饼上来。
而他对宫野志保的眼神视若无睹,同时面不改色地把她碗里剩下的那份也扒拉过去,如同丧失味觉一样塞入口中。
“其实本来打算用能量棒解决,临到头想起来你的监护人是琴酒,要是让他知道我带你吃那东西,那我恐怕就没法说服他保持饮食健康了。”
他一边咀嚼一边这样说。
“……不,我和他没什么关系。”
宫野志保否认了自己与琴酒之间的关系。他俩确实根本没关系,毫无交集。她没什么食欲的放下卖相极差的煎蛋火腿,或许不算健康,但她从没亏待过自己的胃,为数不多的开销基本上都在购买食物一项上。
她努力让自己更加礼貌一点,起码显得更尊重他,不过本人貌似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也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确实如此。
鉴于厨师本人已经积极吃完了这份有点不太能吃的食物,她从对于小孩来说有些过于庞大的餐椅上跳下来,拿起自己的书包与作业,朝卧室走去。关上门前,她说:“请自便。”
锁上门后,宫野志保终于脱力地滑到地上,她靠着墙壁坐着,把脸埋进臂弯里,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尽管他看起来很平和,心情也不错,但直觉告诉她那只是一个假面,或者说一个表象。
她甚至没有问他名字,因为她没有勇气去确定这人的姓名。
就在宫野志保把自己整只团在搭建的像个巢穴的被褥中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在震动到第二声后不情不愿地伸手拿起来,发现两条的落款都是Gin,不由得小小的倒吸一口凉气。
G:[他到了?]
再下一条是:
G:[让莱伊回我电话]
于是宫野志保知道了他的代号,莱伊,或者黑麦威士忌,因为后者太长导致大家普遍喜欢喊前者。于是她也跟着喊前者,R——Y——E,卷舌音,喊起来像碳原子的结构示意图,黏黏糊糊的,很适合拖长音。
她打开门,不出意外地看见莱伊正坐在沙发上保养枪械,枪支在他手里如同玩具,几个呼吸间就被轻巧地拆成零件。他随意摆弄着这些碎片,给枪机、扳机组件等活动部件涂上枪油。
宫野志保被他驾轻就熟的动作吸引了,她站在一旁,专注而好奇地观摩着过程。看着枪械在他指尖里翻飞,这让她想起化学的那些实验,而莱伊毫无预兆地将组装好的枪支对准天花板,朝着空气扣下板机,一声短促清脆的“咔嗒”,是击针撞击空膛的金属碰撞声。
“什么事。”他挑起眉毛,目光移向她:“对枪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