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徽和小男孩互相对视,都能从对方眼里看见自己的倒影,谁也没有先说话。
管家快步走近:“季少,这位是小少爷,殷宣。”
“小少爷,这位是季少,您叔叔的朋友。”
殷宣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朝院子里的沙坑走去。
管家赶紧解释:“小少爷是少爷远房堂哥堂嫂的孩子,在小少爷三岁时,他们一家三口出远门,不小心遭遇车祸,小少爷的父母当场去世。殷董见小少爷家里没有长辈孤苦无依,就把小少爷接过来了,但经历车祸亲眼看到父母去世,小少爷就变得沉默不爱说话了。”
管家极力解释着,怕季徽误会殷宣故意排斥他。
殷宣是否排斥他,季徽根本不在意。
他对管家道:“没事,我就在这坐会儿,不会刺激到他,你去忙吧。”
看了一眼在沙坑里玩沙子的小少爷,管家朝季徽点了点头离开院子。
季徽和殷宣待在同一个院子,除了他们这里没有别人。
两个人都不说话,但又不打扰彼此,一人待在一个角落,和谐又静谧。
忽的,季徽的目光被不远处的动静吸引了。
殷宣抬手将沙坑里的沙子严格地分成四个等份,并拿起小树枝摆在边缘作为分界线。
他又将从不同地方挖来不同湿度的沙子,放入不同的象限,慢慢地构建起一个极其规整的、类似坐标系的沙盘。
接着,殷宣起身离开沙坑,不停地往返沙坑和草丛,季徽注意到,他不是随便乱走的,而是带着极强的目的性。
殷宣再一次从草丛里出来,露出草丛后面的景象。
那儿有一截水管和一个水龙头,殷宣拿着一个小杯子放在水龙头下接水,捧着装满水的杯子往回走到沙盘前,小心翼翼地将水往其中一个象限的中心倒,然后蹲下身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沙坑。
好似在观察水流是如何渗透进沙子内部、如何破坏沙粒原有的结构、如何使分界线变得模糊的……
殷宣再次起身,这一次朝季徽的方向走来,在离季徽几步之外的地方站住。
“怎么了?”
见他站着不说话,季徽问。
殷宣那双黝黑的眼睛盯着他,一动不动。
殷一会儿,他抬手指着季徽……旁边石桌上的石头。
季徽眼睛一转问:“你要这些石头?”
殷宣点点头。
了解他的情况和普通儿童不一样,季徽比较有耐心。
他问:“你自己来拿,还是我递给你?”
殷宣看着桌子上的石头,脸上划过犹豫。
片刻,他朝季徽走去,神情带着警惕和紧绷,季徽看了他一眼,就移开目光看向别的地方,殷宣见此,拿起石头快速远离季徽。
注意着殷宣的动作,季徽觉得他特别像刚到季家,家里稍微一个动静就会受到惊吓的小黑猫。
原本季徽被殷奉带来殷家的沉闷心情好了许多。
他转头,发现殷宣仍站在那儿没有离开。
季徽问:“还有什么东西要拿,这里没有别的东西了。”
“石头……给你……”
殷宣伸出手,一颗圆润的白色石头在他掌心上。
季徽没有接,看着殷宣问:“为什么送给我?”
殷宣黝黑的眼珠划过疑惑,不理解对方为什么没有像幼儿园老师说的那样接过自己的礼物。
老师不是说客人来家里做客,作为家里的小主人,他们要给客人回礼吗?
礼物可以是自己喜欢的东西,而石头就是殷宣最喜欢的东西。
以前除了爸爸妈妈,他不会送别人石头,现在送石头的对象多了爷爷、叔叔、管家伯伯……
还有眼前好看的哥哥——叔叔的好朋友。
殷宣并不喜欢陌生人,但季徽是殷奉带回来的,加上他虽看着冷淡,但并没有攻击性,这是殷宣刚刚拿石头试探出来的。
小朋友对别人的恶意和善意最为敏感,季徽气息干净没有威胁,慢慢地,殷宣放松警惕。
两条小短腿往前走,殷宣神情紧绷着,将石头往季徽手上一塞,就要转身离开,眼前一黑,他撞到了人。
一道高大的阴影笼罩在头上,季徽抬眸,殷奉微垂眼眸和他对视上,视线慢慢转移到他手上的石头。
“叔叔。”
殷宣开口叫道。
殷奉看向他:“怎么回事?”
殷宣不喜欢说话,但在殷奉面前,和在殷爷爷管家面前不一样,对方不会像后者那样纵容他。
殷宣用最简短的话语回答殷奉。
季徽闻言,没有想到殷宣给他石头是在送他礼物。
殷奉低眸看着殷宣:“有没有叫人?”
在殷奉的目光下,殷宣诚实地摇了摇头。
殷奉目光沉沉道:“叫人。”
殷宣老老实实地转头看向季徽:“季叔叔。”
季徽还未应,殷奉扫了殷宣一眼道:“叫小叔。”
殷宣脸上划过迷茫。
他只有殷奉一个叔叔,逢年过节那些伯伯叔叔也是带着名叫的,而且管家伯伯说,季叔叔是叔叔的朋友……
殷奉没有解释。
在叔叔的目光下,殷宣对着季徽唤道:“小叔。”
全程下来,季徽都没有插嘴的余地,看着叔侄二人一来一回。
看季徽没有回应他,殷宣脸上更加迷惑了。
殷奉抬手,拍了拍他瘦小的肩膀:“去和管家洗澡。”
殷宣点点头,和他们道别跟着管家离开。
“晚上吃什么,我让厨房准备。”
殷奉看向季徽问道。
今天来殷家,季徽已经做好没那么早离开的准备了。
他报了几道自己喜欢吃的菜。
殷奉通知后厨。
餐厅。
季徽和殷奉到达时,殷宣已经洗掉身上的泥浆泥土,换了一套干净整洁的衣服,乖乖地坐在殷老爷子旁边。
殷奉坐下,季徽正要落座,殷奉对他道:“坐这里。”
季徽一顿,那个位置是殷奉和殷老爷子之间的座位。
殷老爷子瞪了殷奉一眼但没有说什么。
殷奉目光暗沉看着季徽,不容拒绝。
季徽走过去坐下。
见此,殷老爷子心下叹了一口气。
“上菜吧。”
一会儿,季徽面前摆满了菜,好几道菜都是他刚才说过的。
不知道是不是殷奉和殷老爷子说了什么,这顿饭,除了认真吃饭,殷老爷子没有说别的。
“殷宣。”
忽的,殷奉看向殷宣,冷声道:“把你碗旁边的菜吃了。”
季徽看过去,殷宣的碗边有好几颗西兰花,看样子很像是他夹菜时没有夹住,不小心掉在桌子上的。
殷宣盯着西兰花,皱着眉并不想吃。
殷老爷子:“好了,一回来对孩子那么凶,做叔叔的一个月都没有回来看侄子一眼,就知道耍叔叔的威风!”
吃饭的时候,管家和佣人就离开餐厅了,现在餐厅里,只剩下季徽和殷家祖孙三人。
看着殷奉老老实实被殷老爷子训的场面,季徽想,这世界上也就只有殷老爷子才能制服殷奉。
殷奉皱眉,对殷老爷子道:“爷爷,小孩子不能挑食,他现在这个不吃那个不吃就是被你们惯坏的。”
季徽手指一顿。
果然,下一秒殷老爷子吹胡子瞪眼,指着殷奉鼻子骂:“我看我没有把小宣惯坏,是把你惯坏了,滚滚滚见到你就烦。”
换作别人家,遇见这种场面,作为年轻人一定会好好哄老人家,殷奉显然不同。
他开口还想说什么,忽的,袖子被扯了一下,季徽微不可见的朝他摇摇头。
再吵下去,季徽觉得自己今晚都不用离开殷家了。
在季徽的目光下,殷奉没有再反驳殷老爷子。
见此,殷老爷子哼了一声,心里却复杂起来,殷奉从小到大主意正,只要是认准的事就不会退缩,就算是对他这个爷爷也一样。
现在显然,有些人是不同的,殷奉这块冷石头也懂得包容了。
殷老爷子教了二十多年都没能让殷奉领悟的道理,别人扯一扯袖子就有用了。
接下来,殷奉和殷老爷子没有再吵起来,殷宣将桌边的西兰花夹起来吃了。
吃完饭后,季徽和殷奉回校。
在别墅前下车,两人还未进去,一道身影朝他们走来。
亚克兰的别墅区配置着高级安保,巡逻人数是宿舍区的好几倍,这里没有别墅区主人的同意,其他人是不能随意进出的。
那道人影一步一步朝季徽殷奉走来,距离一近,季徽看清对方的面容。
“小徽和阿奉去哪儿了,我傍晚来别墅找你们,管家说你们离开学校了。我在这儿等了好久才等到你们回来。”
季徽观察着闻则络的神色,见他笑里藏刀却不是针对自己,立刻明白对方还不知道自己和闻叙合作,所以不是来找他兴师问罪的。
他侧头看了一眼殷奉,不是来找他的,那么显然,闻则络就是来找殷奉的。
“你先进去。”
殷奉对季徽道:“把厨房熬的补汤喝了。”
季徽身体健康,自从被校园霸凌过就坚持锻炼,所以比起一般男生,他的身体素质强很多。
但殷奉欲望强烈,只要不出差就会天天z,加上每一次都很久,时间一长,季徽就跟不上……
想到补汤的味道,季徽皱了皱眉。
听着他们恍若无人的亲密交谈,闻则络冷笑一声:“我和小徽也很久没聚了,大家都是朋友,阿奉叫他离开做什么?”
殷奉没有理他,让季徽进去。
季徽也不想站在外面听他们说话,夏天夜里蚊虫多,稍微站一会儿,就有蚊虫叮咬他。
加上闻则络不知道自己和闻叙合作,季徽更加放心,看都没看闻则络一眼就走进别墅了。
等季徽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闻则络看向殷奉,似笑非笑:“阿奉,我们之间也有二十多年的交情吧,你一声招呼不打,就对闻氏出手,是不是有些不厚道?我记得,闻氏从来没有和殷氏集团争夺过利益,你却把闻氏几个高层送进监狱是什么意思?”
“难道殷家想要一家独大,撕毁当初四大家族共同制定下来的条约?”
四大家族并非一开始就同气连枝,当初,他们也是王不见王,谁也不甘心当四大家族之一,想着一家独大,把其他三家打压下去听自己的话。
但事实不允许,四大家族实力相差无几,一味地争夺下去只会两败俱伤,给后面对他们虎视眈眈的世家可趁之机。
于是,殷家、闻家、朝家、傅家制定条约,从此和睦相处正向竞争。
“你是代表闻家来问这个?”
殷奉冷眼扫向他。
明明没有说咄咄逼人的话,也没有刻意表现出强势,殷奉的话却压迫感极强。
闻则络脸色微沉:“你这是承认要和闻家撕破脸了?”
“为了季徽?”
闻则络进一步问。
殷奉没有回答,淡淡道:“闻叙回闻家了,你现在站在我面前还能代表闻家么?代表个人的话,你没资格站在我面前。”
上一次,殷奉对朝任说:“你没资格和我说话。”
这一次,殷奉对闻则络说的话侮辱性更强,朝任没资格和他说话,闻则络却连站在他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闻则络不怒反笑,这样的他是最愤怒的状态。
“殷奉,你嫉妒的模样真是可笑,见我靠近季徽,就不惜一切代价打压我,甚至联合我的好大哥,想把我赶出闻家的权力中心。”
“这未免太可笑了,一向冷静理智的殷家继承人有一天竟然也会为了感情用事?”
殷奉看着他,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好似在诉说着一个事实:“你只是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什么位置,闻家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这句话无疑触碰到闻则络的敏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