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悄过,月色昏沉。还没到地方,薛嘉宜心下便渐觉有些不对。
薛永年的精力不在后宅,更不在子女身上,一应事宜,他都交由秦淑月处理,不会耽搁他自己的时间。
回薛家之后,她极少见到这个父亲,只偶尔会在去上房给薛老夫人请安的时候,与他打个照面。
现在,天色已晚,对他们从来不闻不问的父亲,却突然着人把他们叫过去……
薛嘉宜隐隐有一点心虚,频频往身侧的兄长看去。
天边的月亮半明半寐,薛云朔的眸光亦是微闪。
他在心里把这段时间以来的事情盘了一遍,确信自己没露出什么行迹之后,不动声色地偏了些头,无声地朝她安抚道:没事。
即使有事,也与她没有关系。自始至终,本就只是他一人所为。
薛云朔平静地想着,本就锋利的眉梢,在浅淡的月色之下,更添几分冷然的颜色。
薛嘉宜心怀惴惴,这种忐忑,在发觉查胜是领着他们往前院去的时候,变得愈加明显。
正堂里,灯火通明,这里是薛永年平素处理公务、与宾客往来的地方。这会儿,他身上官服未换,正坐在案前,翻看着一叠公文。
秦淑月则站在一旁,挽了袖子,替丈夫磨墨。她看了一眼站在堂前的兄妹俩,没有说话。
直到两人异口同声地朝他行礼,生疏地喊了一句“见过父亲”,薛永年方才从公文里拨冗掀起眼皮,淡漠地往前扫了一眼。
接这双儿女回京已有月余,然而时至今日,薛永年才终于正眼,审视这个发妻留给他的儿子。
不过十六出头,正是最轻狂的年纪,却已经是容止可观、进退可度。只有丝毫不像他和朱婉仪的一双眼睛里,能看出一点强自压抑着的桀骜与不驯。
“进学也有些时候了,云朔。”薛永年终于开口,声音甚至称得上温和:“这段时日,在学塾里待得可好?”
薛云朔垂着眼,答得周全:“谢父亲关怀。先生博学、同窗友善,我在学塾一切都好。”
“哦?”薛永年放下手中的笔,拍了拍手,又问:“最近,都与什么人相交了,又都去过何处,与为父聊聊吧。”
他取仕已有二十载,如今也是一部主官,宦海沉浮多年,即使没有刻意摆出咄咄逼人的语气来问话,依旧透着一股不可忽视的威压。
一旁的薛嘉宜闻言,心突地一跳。
是她的错觉吗?这两个问题……
薛云朔显然也感受到了话里的指向性。
他抬起眼瞳,与案前那位可称他父亲的人对视的瞬间,脊背便爬升起一股寒意。
没必要回答了。
这是一个已经有了答案的问题。
他的父亲已经猜到了,这桩婚事,为什么魏家那边会反复无常。
果然,下一息,薛永年直视着他乌沉沉的眸子,淡淡开口,声音冷了下来。
“跪下。”
薛云朔本没有动作,只是余光瞥见她的裙裾后,还是一撩袍角,平静地跪了下去。
他腰杆挺直,即使跪着,也像一杆青松。
薛永年忽觉这个儿子的身影刺眼极了,开口时,原本一直把持着的语气,也带上了薄怒。
“想不起来了?那为父来替你回想。”
“昨日正午,望春楼,你私自见那魏祺,是第几次了?”
薛云朔垂着眼,神情冷漠。
约在望春楼见面是第二次,盯梢的话,就不好说有多少次了。
昨天,除却约定好的证据,他还带上了那只摩罗,当着魏祺的面,砸碎在了他的脚边。
碎玉飞溅,魏祺的脸都青了,可他心里仍觉不够。
敢觊觎他的妹妹,送这样龌龊的东西给她……早晚,他会把这些人的眼睛都挖出来。
薛云朔回答的声音无波无澜:“父亲既已知道,又何必再问我。”
这话听得一旁的秦淑月眼皮都跳了起来。
不是吧……她原以为只是丈夫多心,才派人去查一个尚未加冠的儿子的行踪,结果怎么还真是他?
才多大点的年纪,竟然敢和父亲、和伯府对着干。眼看事情败露,一句分辨的话也不说,也不知是满不在乎,还是有恃无恐。
薛永年唇边勾起了一丝冷嘲,三分薄愠此刻也成了真怒:“真不愧是她的儿子。”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再说下去都是一种浪费,只抬起手,朝查胜喝令:“押住了,打。”
他倒要看看,流着朱婉仪血的这个儿子,骨头能有多硬。
几句话的功夫,情势急转直下,薛嘉宜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父亲为什么忽然发难,便见正堂两侧,真的有手持长棍的家仆走来。
一阵冰冷的穿堂风吹过,她嘴唇微颤,扑通也跪了下去。
明明肩膀都在抖,薛嘉宜却还是膝行过去,昂首替他争辩:“哥哥他就算……就算是去见了那魏公子,这也不能说明……”
薛云朔封冻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他眉心一跳,没有回头看她,只厉声叱道:“闭嘴——”
薛永年仿佛才看见这个女儿似的,笑了一下。
“身为父亲,我管教子女,还需要讲什么证据,讲什么道理吗?”
他缓步走了下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冷砖上的兄妹俩,愈加面若寒霜:“架起来,给我打到他服软为止。”
棍棒如雨点般砸下,而薛云朔一声不吭,双膝像是被嵌进了地里,唯有齿关偶尔溢出一两声闷哼。
薛嘉宜的眼眶烧烫,几乎是哭叫着朝薛永年叩首认错:“都是我的错——父亲,是我的错,是我心大不想嫁人,才撺掇哥哥去……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吧……我再不敢了……”
可是无人理会。
薛嘉宜死死咬着下唇,收了声,径直扑上去,挡在兄长已经渗出血痕的背上。
家仆吓了一跳,匆忙收势,她无可避免地吃了一杖,而薛云朔身形微晃,正要推开她,却也支撑到了极限,眼前发黑,昏了过去。
未料想得今天会闹得这样大,秦淑月也吓了一跳,赶忙跪下,朝薛永年求情道:“老爷,这……大郎到底还是个孩子,再打下去,真的要出人命了。传出去,于老爷您的官声也无益呀!”
薛永年冷漠的眉间,只在听到“官声”二字时,起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想到薛云朔那双自始至终,都直勾勾看着他的鹰隼般的瞳眸,薛永年嘲讽般冷笑一声,道:“各自带回去。”
见他松了口,秦淑月还来不及松口气,便听得薛永年继续吩咐道:“这一次,务必让他吃足教训。什么时候不敢忤逆了,什么时候再找郎中。”
若非势单力薄,很多事情只能亲力亲为地去做、无法隐于幕后,他还真未必能查出来。
可那又如何?横竖他不缺儿子。
聪明也好蠢笨也罢,打不服这一身反骨,那这个儿子,他不要了便是。
不知怎的,秦淑月的表情也十分难看了,然而她亦只能低头,婉转称是。
……
薛嘉宜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离开正堂的了。
她的脊骨上火辣辣地发紧、发疼,每一呼每一吸都在提醒着她,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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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在他身体上的疼痛,是她感受到的百倍、千倍。
然而玉屏把她带回次间后,就关上了门。
想到他还昏着,还被孤零零地丢了回去,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薛嘉宜的眼泪又下来了。
她淌着泪,拍门求道:“玉屏姐姐,你放我出去吧,就叫我去看一眼。”
玉屏不敢开门,只道:“一晚上了,大姑娘你也累了,别乱跑了,早些歇息吧。”
眼见哭求无用,薛嘉宜掐着自己的掌心,竭力冷静了下来。
不行的……
不能这样下去。
那样重的伤,如果不及时医治,就算不死也要落病根。
也许是真的冷静了下来,也许是眼泪已经掉完了,薛嘉宜不哭了。
等到门外没了声音,她从箱笼里翻出了干净的布绢,和一点简单的止血药材,悄悄打开窗,翻了出去。
她学着他的样子,想再翻墙出去,可这堵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障碍的矮墙,对她来说却难如登天。
她艰难搬来石砖垫脚,可惜爬上去,容易翻下来却难,薛嘉宜只得心一横,闭上眼跳了下去。
脚踝像是崴到了,然而她已经顾不得许多,趔趔趄趄地摸去了西厢。
好在薛家的人口并不多,西厢这边大多是空置的,没有人注意到她。而薛云朔的那个小厮,也不知是溜号了,还是被遣走了,这会儿并不在。
跨进寝屋,闻见这股浓重的血腥气的瞬间,她的眼眶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酸了。
薛嘉宜循着窗前森冷的月光走了过去,开口便是哭腔:“哥……”
自听见她的脚步声起,薛云朔便有些朦胧的意识了,眼下听到她在叫他,近乎本能地睁开了眼。
看到他俯卧着,满背都是血痕,薛嘉宜才知道,自己的眼泪根本没有流干。
她把头拧开,不再看他,抹着泪,匆匆忙忙地去点了灯,拿起带来的剪子,走到了他身边。
“哥。我帮你把背上衣服剪开,不然要粘连伤口了。”
薛云朔已经差不多醒了,却没有回应她。
好狼狈。
他把脸彻底埋进了褥子里。
这样子的他,怎么能叫她看见?
可是感受着身后她细微的动作,他的心里,却渐渐满溢起另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
他和她,仿佛生来就应该这般,永远交缠着,永远……抵挡在彼此的身前。
她的哭声渐渐停了,全神贯注地替他处理着背后狰狞的伤口。
架在床头的灯不太亮,她凑得很近,连她温热的、湿漉漉的鼻息,他也感受得很清楚。
是抚慰,又或者是折磨?他却有些分不清了。
好在,她怕他痛,尽快结束了清理伤处的过程。
薛嘉宜能感受到他灼然的体温,也能感受到他的状况不对,就要起身道:“不行,光我处理不够。”
她那点医术,连半桶水都算不上。
她抬起手背,揩了一把脸上的泪痕,目光坚定:“哥,你等着我,我一定把郎中找来。”
直到这时,薛云朔才终于抬起些头。
他用很轻的气音开口:“你过来。”
薛嘉宜不明就里地往他身边坐了一些,声音紧张:“很痛吗?”
薛云朔摇了摇头,有些艰难地笑了一下:“再过来一点。”
薛嘉宜不知他要做什么,还是懵懵懂懂地朝他低头,把脸凑了过去。
“哥?”她小小声问。
薛云朔抬起手,轻轻摸了一下她的侧脸,温声道:“没关系,不是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