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客您好,我们到住处了。”
马车夫手脚利索,他立刻下车帮萨哈良打开车门。在大门前待命的门童也搬着脚凳跑了过来,但没等他们摆好凳子,少年就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萨哈良打量着商会住处的大门,一栋厚重的四层大楼落在眼前,门廊两侧粗大的石柱上,电灯已然点亮,映照出门口悬挂的金属徽章。那是一只双头鹰叼着麦穗,背后隐约能看见船锚和齿轮,下面是一行正体字:“索尔贝格家族,驻海滨城商会酒店”。
门童帮他把行李放在推车上,先行离开了。要不是之前经历过许多次,少年又要以为他们想抢劫自己。
萨哈良跟着仆从一同走进去,门厅宽敞,地面铺着光亮的大理石地板,一些等待入住的客人正在大堂的柜台前办理手续。这时候,一位身材高大,留着整齐络腮胡,穿着深色双排扣礼服的管事迎上前来,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官腔般的沉稳,而不是像皮埃尔管家那样的优雅:“萨哈良先生,您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在二楼,面朝海湾。”
少年有点奇怪他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这让他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全感。但想了想,多半是皮埃尔管家通知他们的。
鹿神对于罗刹人的景致已无兴趣,他回到了萨哈良的脑袋里面,独自冥想。
在往楼上走的时候,萨哈良瞥向一侧的休息区,那里几位穿着体面的绅士正坐在沙发里低声交谈,手中水晶杯里的琥珀色酒液随着他们的手势轻轻晃动。那些人长相各异,口中的语言也是各不相同。墙壁上挂着巨大的油画,描绘着广袤的森林狩猎场景和繁忙的港口景象。
管事拿出钥匙,打开了一扇雕花木门。
“希望这间海景套房能让您满意,萨哈良先生。晚餐将在大小姐和少爷返回后开始,会长先生向您致意,他稍后也会与您共进早餐。”
萨哈良点了点头,走进客房。
在这里,东方的气息只存在于窗外吹来的海风里,以及可能即将在餐桌上谈论的,关于远东的方方面面之中。商会本身,是一个在遥远东方坚守着帝国贵族做派的,坚固而温暖的堡垒。
少年走到窗边,天已经黑了,只能望见水天交际处斑驳的星星点点。
“您怎么突然不说话了?”难得有了随意聊天的机会,鹿神也没有出来。
但听见萨哈良喊他,神灵还是飘悠悠从少年的身体中离开,坐到椅子上。
“我在这里已经感知不到部族民信仰的力量了,这种感觉让我疲惫。”
少年对信仰的理解并不系统,他也不理解为什么请神仪式会有复杂的仪轨和优美的唱词,只觉得是敬献给神明的礼物。
如今神明以他身体凭依,已经不必再请神了,从来都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没过一会,萨哈良听见里奥尼德和伊琳娜的声音从走廊中传来。
“萨哈良,我到司令部查询过了,”里奥尼德摘下军帽,把手指插进发丝深处,想风干头上的汗,“我......没有发现狗獾或者其他部族的踪迹,也许我们还要调查一阵子。但是有些零零散散的线索,曾经有一些人在这里的海港干活。”
里奥尼德说出这话的时候,借着整理头发的手,掩饰自己躲闪的目光。他只是更相信部族民被征作劳工后,到达利尼城也多半十不存一,没有再寻找的价值。
鹿神看出了他细微的慌乱,又看见了萨哈良热切的眼神,还是决定保持沉默。
“那他们还在这里吗?”寻找部族下落的目标终于有了推进,尽管从里奥尼德听到的话并不理想,但萨哈良还是很兴奋。
里奥尼德清了清嗓子,说:“呃,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所以这阵子我会在海滨城帮你寻找。”
“除了这个好消息,还有一个......也不能说是坏消息的消息。”伊琳娜摘下头上的黑纱,看着萨哈良。
“什么?是不是医生的事?”少年能猜到肯定是和叶甫根尼有关。
“对......司令部建立了剿灭反抗势力的办公室......叶甫根尼被列为头号反动分子了,恐怕他永远不能回到我们身边了。但好在,他应该确实和反抗军在一起,那些人正带着他南下。”里奥尼德挠了挠脖颈,他突然觉得屋里很热,身上每一处毛孔都在刺痒。
就在他们交流消息的时候,商会的管事从走廊尽头走了过来。
“大小姐,少爷,萨哈良先生,晚餐已经准备好了。但是会长他突然有急事,要招待一位商务伙伴,所以没法作陪了。”
听见管事的话,伊琳娜有些紧张,她无意识的捂紧了手包。但这也是常有的事,生意场上随时都有变数,未必是她想的那样。
“萨哈良,那走吧,我们吃饭去。”里奥尼德对少年说道,然后帮他关上了房门。
在去往餐厅包间的时候,管事又接着说:“还有一件事,会长特意让我提醒你们。海滨城位于三国交界地带,西南方向,南方帝国的那部分领土虽然在协约中我们可以畅通无阻,甚至包括驻兵,但是东瀛人的军队也时常出没在那边,在全面开战前为了避免边境摩擦,你们还是尽量远离。”
“三国?”萨哈良只听他们提前过南方的帝国,还不知道第三个国家。
“白衣国,因为几百年前这个国家拒绝与欧洲国家通商,又喜欢白色,水手将其称作白衣隐士之国。不过没什么,弹丸之地罢了,现在是东瀛人的附庸。”
萨哈良似懂不懂的点了点头。
“管事,你们听说过黄鼠狼先生这个人吗?”在走到楼梯间的时候,里奥尼德拿出先前在萨满法袍中发现的信件,递给了他。
“您稍等,我看看,”管事掏出一枚单片眼镜,仔细查验,“类似这种情况......其实已经屡见不鲜了。事实上各国拍卖行都会有来自东方的文物,它们因为各种原因被销往海外。我们前阵子甚至在海滨城拍卖行拿下了一批南方帝国的皇室收藏,送到首都给高官们作为礼物。”
“那依你的意思,这封信会是出自谁之手?能叫得上姓名吗?”里奥尼德抱着胳膊,他坚信这位黄鼠狼先生的消息四通八达,寻找部族的效率一定比去达利尼城快多了,最重要的是这样可以不用萨哈良离开。
管事看着信件上的字迹,基本看不出来什么有效信息,因为那封信出自军队文员的打字机。
“我猜不出来,符合您叙述的文物商人实在太多了,远东是块宝地,这里来自什么地方的人都有。”
“杜邦?”
伊琳娜直接说出了这个名字。
“杜邦先生嘛......他是位优秀的绅士,出身本土,应该不会用这么奇怪的外号吧......不过我也不确定,因为我对他们远东本地人的文化几无了解。”管事微微鞠躬向他们表示歉意。
“您认识杜邦先生?能帮我们找到这个人吗?”萨哈良也能隐隐感觉到此人的重要性,因此他抢在里奥尼德说话之前就询问管事了。
管事想了想,说:“我不知道贵客您有没有了解过我们的业务,我们基本都是在有需要的时候才和古董商人打交道,不过我可以帮你们问问。”
说完,管事又沉思了一会:“这样吧,明天拍卖行有一场自由交易会,我帮你们搞一张邀请函。但是,你们得准备一件足够稀有奇特的好东西,才有可能让他这样的资深藏家现身。”
和管事聊过之后,他们便径直前往餐厅了。
海滨城商会的晚宴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在列车上体验过的那些。只不过这里的食材更新鲜,都是刚刚从渔船上搬运过来的。
桌上有帝国常见的罗宋汤,也有烤乳猪。更多的是远东外海的特产,例如巨大的帝王蟹、新鲜制作的鱼子酱。
在与东瀛人陷入战争阴云之前,两国也曾经有短暂的交流。因此餐厅时常供应的菜式里,也有用金枪鱼、真鲷、龙虾等海货制成的鱼生。
“这是......什么?”里奥尼德拿着叉子挑起那些五颜六色的鱼肉,他心里有些难以接受,“什么粗糙、野......”
里奥尼德作为极北之地长大的人,饮食习惯多出自御寒的需求,对这种生冷的食物有些抵触,但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说出来的话已经带着冒犯了。
萨哈良本来还想介绍部族民的吃法,但听到他的话,也愣住了:“里奥......其实......部族也有类似的吃法......”
里奥尼德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靠在椅子上。
“对不起,萨哈良,我最近有些休息不好。”
伊琳娜本来还在看桌上的菜单,她很快注意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尴尬,赶紧出来打圆场:“帝国的饮食习惯嘛......喜欢吃一些油腻的东西,我在尝过皮埃尔来自佛朗西的手艺之后,也觉得帝国的菜式是如此粗陋。”
说着,她用叉子扎起一片鱼肉,放到嘴里:“这不是挺好吃的嘛,柔软但有韧性,还有一股奇异的油香。”
萨哈良并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他又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了:“就是冬天的时候,我们会把湖里抓到的鱼,放到雪地里冻成棍,然后拿刀子像削木头一样刨出花来。那时屋里的火盆烧得暖暖的,再吃一口这个鱼花,别提多舒服了。”
里奥尼德听了萨哈良的话,也试着尝了一口龙虾。尽管在口中确实有一股甘甜的味道,但冰凉的龙虾肉咽下去接触到温暖的肠胃时,还是让他感觉到有点不适。
鹿神沉默的听着这一切,他只是仔细看着墙角装饰用的地球仪,没有说话。
“你看,里奥尼德的脾气在你面前总是服服帖帖的。”伊琳娜又试了试别的菜,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萨哈良向伊琳娜笑了笑。
“里奥,刚才管事说要我们准备一件稀有而奇特的东西,才能把古董商引出来,你觉得什么合适?”先前见识过里奥尼德的收藏室,萨哈良觉得他应该会有一些见解。
里奥尼德揉了揉眼睛,说:“我想想......”
“我行李里还有几件首饰,都是有年头的,这些可以吗?”伊琳娜心想,反正到了新大陆可以买新的,那些首饰款式老旧,她早就不喜欢了。
“显然,按那位古董商人的意思,真正珍贵的东西,不在于它本身的价值,而是上面承载的故事。”鹿神回忆起古董商的信,对萨哈良说。
萨哈良想了想,他有些不太想用那些东西:“我在下山的时候,部族里的萨满姐姐给我带了许多银饰,但是......但是不能把它们卖了,我要给姐姐们带回去。”
虽然刚下山的时候已经卖了一些,但现在他只想好好保存。
“不会的,我们只是把他勾引出来,不会卖给他的。”里奥尼德这时候说话了,他也觉得萨哈良提到的这件首饰足够奇特,毕竟是出自部族。
这场对于里奥尼德来说太过奇异的晚餐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他就没了食欲。
也许是气泡酒喝得太多,又或者是吃饭的时候说话太勤,吸进去许多空气。他从餐厅回到客房的时候,总是不停的打嗝,那些鱼生的味道这才冒了上来。对于他这样内陆长大,吃惯了厚重调味的人来说,腥气得让人反胃。
在互道晚安之后,他们各自回到房间,准备第二天前往拍卖行。
“起床,先别睡,带我出去一趟。”
萨哈良刚刚洗漱完,准备躺到床上,自从吃完晚餐就一直站在窗边远眺海港的鹿神突然说话了。
“我们去哪儿?”萨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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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疑惑的看向鹿神。
“并非是我不信任里奥尼德,我只是觉得有蹊跷。”鹿神转过身,盯着萨哈良的眼睛,“你去换上深色的衣服,披上斗篷。”
“哦......”虽然萨哈良有些不情愿,毕竟舟车劳顿,但还是听从神灵的安排。
时间刚过十点,但路上的行人已经稀少了。远处的涛声裹着咸腥的海风,一下下拍打着码头的木桩。那些寻常有正经营生的家庭这会早已熄灭了煤油灯,整个城市只剩月下漆黑的轮廓。
当然,只是因为商会酒店靠近海港,在不知名的角落,赌场、酒馆一样存在,夜晚的海滨城要比白天有趣的多。
“小心,那边有人。”自从离开酒店之后,鹿神就十分警惕,他能看到萨哈良看不见的危险。
在他们向海港进发的时候,巷口传来马匹的蹄铁敲击石板的声音。那是巡夜的骑兵,马刀在大氅下发出轻微的撞击声,但他们很快消失在街角,仿佛被海上骤起的浓雾吞噬。
“我只是不相信,那么多人怎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就算部族的人丁稀少,全加起来两三千人应该也是有的。”鹿神接着说他一直以来困惑的事情,因为火车旅行的速度太快了,他知道就算部族民被运去别处,也不该一点踪迹没有。
萨哈良快步向前走着,在看到港口附近晃动的人影,他压低了斗篷的帽檐。
码头仓库后门闪出挑着油灯的身影,为了避免反光,灯罩被涂成黑色,只在脚下投下一圈昏黄。那里的人多半是在做些非法的交易,正低声用各种语言讨价还价。
都是些白天很难见到的长相,仿佛太阳的升与落将海滨城分割成两个世界,白天属于罗刹人,晚上属于这些东方面庞的人们。
在萨哈良经过那里时,他们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这位陌生少年。
在更深的暗巷里,刚卸下走私货物的水手正把银币塞进袜筒。一些穿着暴露裙装的女人突然从黑暗中现身,耳坠在发丝飘动之间摇晃。那些刚刚完成交易的水手,在迷迭的廉价香水气味里,又很快把钱掏得干干净净。
“如果你是罗刹人,你会安排这些强征来的劳工去哪里呢?”
他们绕过巡逻的士兵,偷偷溜进海港旁一处尚未完工的工地中。生在山野之中的萨哈良是潜入的高手,那些守卫的警惕程度远不及密林里的猎物。鹿神望向远处军港的探照灯,它在漆黑之中尤为刺眼。
萨哈良想了一会,他还记得在列车上遇到的普鲁士工程师:“军港?里奥尼德不是说,他们的帝国在准备和东瀛人开战吗?”
鹿神抬起右手,银色的烟雾逐渐在黑暗中弥漫,将海面上飘散过来的雾气驱散,一些人活动过的踪迹开始显现。
“就是这里,在工程师图纸上标记的位置。”
萨哈良听见鹿神的话,立刻警觉了起来。他蹲下身,拨开地上的浮土,仔细观察着脚印:“先前我注意过里奥给我的鞋子,也许是因为他们喜欢在房屋里铺光滑的石板,鞋底上会有纹路。但这里的脚印......我猜是部族穿的雪靴。”
“先躲开,军港那边的灯要照过来了。”
鹿神一直在警惕着四周的情况,萨哈良赶快藏进了木箱旁边的阴影里。
少年在地上匍匐着,跟随空气间银色的雾,走到一堆废弃的杂物旁边。
“这些衣物的碎片......是部族的编织方法,和罗刹人的不一样。”萨哈良边说,边借着鹿神的光,低头查验自己身上里奥尼德送的衣服。
鹿神看向远方一间低矮的窝棚,萨哈良也听见了,那边传来隐隐的呼噜声。
“看来里奥尼德没有骗我们,至少没完全骗。的确有部族民被强征为劳工了,只不过现在还在这里的那些,不是我们要找的。”
“您在怀疑里奥?”尽管萨哈良也发现了,自从镜镇那时起里奥尼德的状态就不太对,但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朋友。
神灵无奈的笑了笑,说:“我怀疑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
鹿神的话让萨哈良觉得自己是被神明垂怜的那一个,少年紧张地不知道说什么好,耳朵也发烫。
“你试试尽可能靠近那间窝棚,把我带过去。”鹿神先是尝试着自己向那边飘,但他凭依在萨哈良的身体上,不能离开太远,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拉住了。
银色的雾气随着萨哈良在阴影中快速前进而化为一个个人形,在隐约之中,能看出来他们有老有少,经过一天繁重的苦工,佝偻着腰,几乎都聚集到那间窝棚里。
哪怕是由神力化出的模糊人形,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绝望。
“很遗憾,那些不是部族的人,但他们曾经也住在这间窝棚里。”鹿神又飘了回来,脸上带着茫然的表情。
当教堂第一声低沉的晚钟响起,刚才那些水手也回到走私船上,他们关上船灯,消失在晨雾里。就像商量好的一样,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又重新变得清晰。这个帝国最东端的海滨城市,正在黎明到来前完成它每日一次,光明与黑暗的交接。
萨哈良绕开时不时冒出来的执勤卫兵,行走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走在返回酒店的路上。
“刚才在晚餐的时候,我已经看过地图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去一趟圣山。”那些属于人间的昏黄灯光照不出鹿神的影子,他散发出的光线足以和最明亮的月亮争辉。
“圣山?”萨哈良没有听说过这边有圣山的存在。
又到了鹿神为萨哈良口述历史的时间,他缓慢的说:“你们活动在黑水河附近,自然是不知道。那座山,是熊神、虎神,乃至野猪神部族共同信仰的圣山。也是在阿娜吉葬礼上,你请求我饶过乌娜吉时,你口中‘她对祖母的感情高过白山黑水’中的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