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只有电流微弱的“滋滋”声在响。
宋玉恩知道，厉璟恒此刻一定很生气。
果然，下一秒，他带着情绪的声音就从听筒里传来：“宋玉恩，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宋玉恩没有因厉璟恒的生气而放弃自己的目的，“厉璟恒，放了她们吧。”
厉璟恒无法理解。
“她们那样对你和岚岚，你现在要为她们求情？宋玉恩，你的善良是不是没有底线？”
他动用了自己最快的关系，让县武装部以雷霆之势出动，就是为了给她和女儿讨回一个公道，让那些嘴碎的恶人知道，她们母女不是可以随意欺辱的。
可她，这个最大的受害者，却打电话过来，让他放人？
“这不是善良，是现实。”宋玉恩当然明白厉璟恒的意思，但是她也有自己的考虑，“厉璟恒，你抓了她们，能关她们一天，能关她们一个月，能关她们一辈子吗？”
“我……”厉璟恒被她问得一窒。
“你不能。”宋玉恩替他回答了，“你抓了李大婶，抓了王大娘，可你抓不走整个红旗公社。你今天把她们抓走，明天你的人一撤，我们母女要怎么在这里生活下去？”
“她们会变本加厉。她们会怕你，但更会恨我。她们不敢再明着来，就会在背地里使绊子。今天少给我一捆柴，明天克扣我们母女的口粮，又或者，她们联合起来，再也不来我这里看病。厉璟恒，一个被全村人孤立的医生，要怎么立足？”
“更重要的是岚岚。”提到女儿，宋玉恩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忧愁，“她还那么小，她要在这里长大，要在这里上学，要和这里的孩子们一起玩。我不想她生活在一个充满敌意和排挤的环境里，我不想她走到哪里，都被人指着脊梁骨说‘看，就是她那个妈，害得我们家亲戚被抓走了’。”
厉璟恒彻底沉默了。
电话里只剩下电流的“滋滋”声，和他自己沉重如鼓的心跳声。
是啊，他可以抓人，可以震慑。
但他远在千里之外，他能保护她们一时，保护不了一世。他用强权压下去的，是表面的气焰，压不下去的，是人心里的怨恨和恶意。
那些被压抑的恶意，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像毒藤一样悄悄蔓延，最终将她们母女俩紧紧缠绕，让她们窒息。
他以为自己是在为她们劈开一条路，实际上，他是在她们和整个村子之间，挖下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恐惧，永远换不来真心。
而她要的，不是村民的恐惧，是人心，是接纳，是一个能让岚岚健康成长的安宁环境。
她不是在为那些长舌妇求情，她是在为自己和岚岚的未来，铺一条活路。
“宋玉恩。”想了很久，厉璟恒终于开口了，“我明白了。”
“你放心。”厉璟恒的声音透过听筒，“我不会真的把她们怎么样。抓她们，只是给她们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让她们知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郑重：“那个叫刘翠芬的，是所有事情的源头，我不会轻易放过她。但公社的其他村民，我会处理好。你什么都不用管，她们很快就会被放回去。”
宋玉恩的眼眶一热，内心百感交集。
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他没有问为什么，就站在了她的角度，理解了她的考量。这种被人理解和支撑的感觉，是她在他们漫长而冰冷的婚姻里，从未体验过的。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汇成了三个字。
“……谢谢你。”
“你不需要跟我说谢谢。”厉璟恒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自嘲和苦涩，“宋玉恩，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没有尽到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和岚岚，才让你们受了这么多委-屈。”
挂断电话，宋玉恩握着话筒，久久没有放下。
而在千里之外的凤城军区大院。
厉璟恒放下电话，还在思考着宋玉恩的话，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反复回响宋玉恩那句“你走了以后呢？我们还要在这里生活。”
她是对的。
这个问题必须解决，他要让所有人都承了宋玉恩的情，让他们再也不敢欺负他的妻子和女儿。
再次拿起桌上的电话，厉璟恒拨打了周南县武装部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王部长，我是厉璟恒。”
“厉团长！您好您好！您有什么新的指示？”王部长的声音充满了亢奋和敬畏，显然还沉浸在之前雷厉风行抓人的行动中。
厉璟恒的声音冷静而清晰，与之前的怒火判若两人：“王部长，之前让你抓的人，除了刘翠芬，其他人的全部放了吧。”
“啊？”王部长彻底懵了，怀疑自己听错了，“放……放了？厉团长，这……这才刚抓回来啊，审都还没审呢，就这么放了？”
这叫什么事？他这边刚跟手下的人强调了这件事的严重性，要让他们知道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是什么下场，结果还没过一个小时，就要把人给放了？这不是儿戏吗？
“对，全部放了。但是，放之前，你要明确的告诉她们……”
王部长更糊涂了。
厉璟恒开始下达详细的指令，“……这次之所以能这么快出来，不是因为她们没错，而是因为宋玉恩同志亲自打电话为她们求了情。”
王部长愣住了，隐约感觉这事情不简单。
厉璟恒继续说道：“你要告诉她们，宋医生说了，大家都是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不希望因为一些口舌之争，让大家闹得这么僵，更不希望她们因为一时糊涂，影响到自己的家庭和孩子。所以，她请求我们这边，给她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说到这里，厉璟恒的语气加重了几分：“你还要强调，宋医生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她既往不咎，但下不为例。这次是宋医生求情，如果再有下次，谁来了也救不了她们！”
王部长在电话那头听得一愣一愣的，从最初的懵圈，到震惊，再到恍然大悟，最后只剩下满心的佩服！
高！
实在是高啊！
他本来还以为厉团长是雷声大雨点小，闹着玩儿呢。现在才明白，这分明就是一招诛心之计！
既用雷霆手段抓人，展现了绝对不能惹的强硬后台，让她们知道害怕，又在最后关头，把所有的人情和功劳全都送给了宋医生。
这样一来，那些村民被放回去后非但不敢再记恨宋医生，反而要对她感恩戴德！
“厉团长，我明白了！”王部长激动地大声应道，“您放心，我保证把您的话传达到位！”
挂断电话，厉璟恒心中的燥郁之气终于彻底散去。
他给不了她一个温暖的邻里环境，但可以给她一个收拢人心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