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几辆军用吉普车再次驶入了红旗公社。
村里早起干活的人看见这熟悉的军绿色，心里下意识地咯噔一下，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次的情况和昨天截然不同。
方脸女人和其他几个平日里最爱嚼舌根的长舌妇，被几个军人从车上“请”了下来。
她们在武装部的审讯室里被关了整整一夜，那滋味，简直比死还难受。
她们这辈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密不透风的房间，头顶一盏明晃晃的大灯，对面坐着几个不苟言笑、眼神锐利如刀的军人。别说审问了，光是那气氛就差点把她们的魂给吓飞了。
面对着荷枪实弹的军人和严厉的审讯，她们把知道的不知道的，全都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个干净。
交代完之后，她们一个个瘫在椅子上，都以为自己这辈子就算彻底完了，最好的下场也是被拉去劳改，家里的男人孩子可怎么办？
没想到天一亮就有人打开门，冷冰冰地通知她们可以回家了。
武装部的干部亲自把她们送到了公社大队部门口，闻讯赶来的王主任和许多村民已经围在了那里，对着她们指指点点。
领头的干部看人到得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厉璟恒交代的话传达了一遍。
他的声音洪亮而严肃。
“你们几个，听清楚了！你们能从武装部出来，不是因为你们没错，而是因为宋玉恩同志为你们求了情！”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方脸女人几人更是猛地抬起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干部锐利的目光扫过她们每一个人的脸，继续说道：“宋医生说，大家都是一个公社的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让你们的家庭受到影响，让你们的孩子从此没了娘。她希望你们能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以后管好自己的嘴，踏踏实实过日子！”
“她还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她既往不咎！”
这番话，让那些刚被放回来的婆姨，一个个面红耳赤，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们用自己阴暗的心思去揣度的人，在她们大难临头的时候却不计前嫌的伸手拉了她们一把。
周围的村民们也是议论纷纷。
“听见没有！我就说宋医生不是那样的人！人家真是大人有大量！”
“哎！这事真是把咱们红旗公社的脸都丢尽了！以后看谁还敢在背后乱嚼舌根，这就是下场！”
“可不是嘛，差点被抓去劳改，也就是宋医生心善，换了别人非得让她们把牢底坐穿不可！”
方脸女人站在原地，听着周围的议论，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她想起自己男人去年从房上摔伤了腿，是宋医生跑前跑后地给治……
其他人也想起了自己孩子感冒发烧、头疼脑热时，是宋医生背着药箱跑过来救治……
“哇——”
方脸女人再也忍不住，当着所有人的面就嚎啕大哭起来，抬起手就往自己脸上狠狠的扇了两个耳光。
“啪！啪！”
“我不是人！宋医生对我们家那么好，我……我还在背后那么说她！”
王主任看着这副场景，也是重重的叹了口气：“现在哭有什么用？知道错了，就该拿出点实际行动来！真心想道歉，就去当面跟人家宋医生认错！去求人家原谅！”
方脸女人如梦初醒，胡乱抹了一把眼泪鼻涕，转身就往卫生所的方向跑去。
其他几个婆姨见状，也连忙擦干眼泪，互相看了一眼，全都羞愧的跟了上去。
一群人就这么站在卫生所的院子外面，一个个低着头，搓着手，谁也不敢第一个迈步进去。
这奇怪的景象很快引来了旁人的注意，小护士听到外面的动静，从屋里走了出来，一眼看到是她们几个，眉头不由得紧紧皱了起来。
“你们来干什么？”小护士的语气很不客气，她可忘不了这几张脸是怎么在背后造谣中伤宋医生的。
方脸女人看到小护士，更是羞愧难当，脑袋低得快要埋进胸口里，连脸都看不见了。
“有话就说！别堵在门口影响我们工作！”小护士见她们杵在那儿不动弹，没好气地催促道。
这边的动静也惊动了屋里的宋玉恩。
还没到正式上班的点，她正在抱着岚岚轻声读着故事书。
听到外面的争吵声，她把书放下，抱着女儿走了出来。
方脸女人看到她，再也绷不住了，第一个朝着宋玉恩，深深地鞠下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哽咽着喊道：“宋医生！我们对不起你！”
其他人见她这样，连忙也跟着齐刷刷地鞠躬。
“宋医生！我们错了！”
她们就那样弯着腰，谁也不肯直起来，压抑的哭声和充满忏悔的道歉声混杂在一起。
“宋医生，你打我们吧，骂我们吧！我们就是一群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们不是人！”
岚岚把脸埋进妈妈的怀里，宋玉恩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安抚着她，目光落在眼前这群弯着腰，哭得浑身发抖的女人们身上，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
她叹了口气，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婶子们，你们都起来吧。”
可她们哪里肯起，一个个都跟在地上生了根似的，哭着喊着自己有罪。
宋玉恩只好把岚岚交给身边的小护士，自己则走上前，一个一个地去扶她们。
“事情都过去了。我知道你们也不是存心要害我，可能就是一时被人蒙蔽了，嘴上没个把门的。我不怪你们。快起来吧，大早上的让人看着像什么样子。”
她越是这么云淡风轻，越是这么温柔宽厚，那些婆姨哭得就越凶，心里的愧疚也越深，仿佛被放在火上反复炙烤。
……
远在千里之外的凤城军区。
厉璟恒放下了电话，警卫员刚刚将红旗公社发生的一切，都详细地向他做了汇报。
宋玉恩用她的方式，漂亮地解决了这件事，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这件事情终于过去了，可是在这一切的改变中，他这个丈夫和父亲，始终是缺席的。
他可以下一个命令，可以让武装部的人去抓人、去放人。他可以调动一切他能调动的资源去保护她们。
但是，在岚岚害怕的时候，他给不了女儿一个及时的拥抱。
在玉恩面对流言蜚语的时候，他不能第一时间站在她身边。
一个念头，在他心里疯狂地滋长。
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铺开一张崭新的稿纸，拿起了钢笔。
笔尖落下，力透纸背，厉璟恒郑重地在纸上写下了五个大字。
《调任申请书》。
他要放弃凤城的一切，放弃这个他奋斗了半生的军区，放弃那唾手可得的晋升机会。
他要去那个叫周南县的穷乡僻壤，去那个叫红旗公社的地方。
他要亲自去守着她们母女。
这一次，他不要再遥远的保护，他要日日夜夜的陪伴。
他要亲手为她们撑起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