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县武装部抓人，抓得光明正大。
不到半天，整个红旗公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可不是派出所抓个小偷小摸，这是荷枪实弹的军人，开着军绿色的吉普车，直接冲到田间地头当着所有人的面抓人！
那阵仗，公社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咂着嘴，说只有当年抓敌特的时候，才见过这种场面。
刘翠芬在县城里被戴上手铐押走的消息，更是被她那些平日里最爱看热闹的邻居，一字不差，甚至添油加醋地传了回来。
“听说了吗？王干事家那个婆娘，在院子里正跟人唾沫横飞地吹牛呢，院门‘哐’一声就被人从外面踹开了！几个当兵的端着枪就冲进去了，黑洞洞的枪口直接就顶她脑门上了！”
“可不是嘛！我当时就在墙根底下听着，吓得我腿都软了。当场就给铐上了，罪名都喊出来了，说是啥……破坏生产，污蔑革命同志！”
“我的老天爷！污蔑革命同志？这罪名可就没边儿了！往小了说是嘴碎，往大了说，那可是要命的啊！”
整个红旗公社彻底炸了锅。
前一天，王主任才刚刚开大会警告过，今天，部队就直接来抓人了。
这下，再愚钝的人也品出味儿来了。
那个新来的宋医生，哪里是什么“被发配”下来的破鞋？人家这背景，硬得能把天都给捅个窟窿！
之前那些跟着刘翠芬瞎起哄、在背后说过几句风凉话的村民，此刻一个个吓得脸都白了，生怕下一秒那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就停在自己家门口。
一时间，所有关于宋玉恩的流言蜚语都消失了。
然而，王主任却没有半点高兴的样子，他皱着眉，背着手，一脸愁容地来到了卫生所。
彼时，宋玉恩正给岚岚的头发编辫子。
“宋医生。”王主任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和歉疚。
宋玉恩抬起头，看到王主任满脸的凝重，身旁还跟着同样神情复杂的陆明远。
“王主任，陆同志。”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宋医生，跟你说个事。”王主任叹了口气，也没客气，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两只粗糙的大手互相搓着，“那些……那些在背后造你谣的长舌妇，全被抓起来了。县武装部亲自下来抓的人。”
宋玉恩编辫子的手猛地一顿，有些没反应过来。
“抓……抓起来了？”
“是啊，全抓了。”王主任的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痛快，反而充满了无奈，“不光咱们公社的，我刚听说了，连县城里最开始传话的那个源头，也给一锅端了。这……这事闹的，是我这个当主任的没管好，让你和孩子受委屈了。”
他心里憋屈得很。
手心手背都是肉，村民们再不堪，再愚昧，也是他治下的百姓。
如今被部队用这么强硬、这么不留情面的手段直接抓走，他作为公社主任，脸上火辣辣的，心里更不是滋味。
宋玉恩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就炸开了。
部队直接抓人……
除了厉璟恒，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做到，也只有他会这么做。
宋玉恩的心里，像是瞬间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各种滋味一股脑地全都涌了上来，堵在她的胸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知道，他是为了她和岚岚出气。
这种雷霆万钧、不留任何余地的狠厉手段，太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了。
可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个方脸女人，虽然嘴巴碎得像个筛子，但上次她男人从山上摔下来，是她给治的；她还想到了那几个被抓走的婆姨，她们的孩子感冒发烧、头疼脑热，也都是自己给看的病。
她们是愚昧，是无知，是被人当了枪使。
可罪不至此。
“王主任，她们……会被怎么样？”宋玉恩轻声问道。
王主任重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满脸愁容：“不好说啊！我托人打听了一下，听说是部队直接下的命令，定的是破坏军民团结的罪名！这顶帽子一旦扣下来，可就大了去了！轻则关押教育，写检查，重则……唉！不好说，真的不好说！”
宋玉恩的心沉了下去。
破坏军民团结……这罪名太重了。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局。
王主任和陆明远又坐了一会儿，见宋玉恩心事重重，便识趣的离开了。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宋玉恩看着女儿依旧怯生生、不敢与人对视的眼神，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她摸了摸岚岚的头。
“岚岚，妈妈出去一下，你在这里跟护士阿姨待一会儿，等我回来，好不好？”
她把岚岚托付给了卫生所里的小护士，自己一个人走到了大队部。
“王主任，我想……借用一下电话。”
正在办公室里抽着闷烟的王主任愣了一下。
他二话不说掐灭了烟头，把她领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还异常体贴地走出去，把门给带上了。
宋玉恩拿起听筒，按照记忆，熟练地摇动了手柄，对着话务员清晰地说道：“你好，请帮我接凤城军区，我找……厉璟恒团长。”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确认，随即答复她道：“好的，请您稍等，我马上为您转接。”
漫长的“嘟——嘟——”等待音一下一下的响着。
终于，在宋玉恩感觉自己快过去一个世纪的时候，电话那头被接通了。
一个带着一丝刚硬质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喂。”
宋玉恩压下喉头的哽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厉璟恒，是我。”
电话那头猛地一静，连那若有若无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过了足足有十几秒，厉璟恒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错愕。
“……宋玉恩？”
他显然完全没想到，她会主动打电话过来。
“是我。”宋玉恩没有半句寒暄，直接切入了主题，“红旗公社的那些人，是你让人抓的吗？”
电话那头的厉璟恒沉默了一瞬，随即给出了答案。
“是。”
“放了她们吧。”宋玉恩劝说道。
“你说什么？”厉璟恒的声音压抑着，有些难以置信，“宋玉恩，你知不知道她们对你和岚岚做了什么？她们骂你，污蔑你，她们甚至敢当着一个五岁孩子的面，问出那种话！”
“我知道。”宋玉恩的声音依旧平静，“她们只是愚昧，是被人当枪使，她们的罪，不至于要被部队抓走，更不至于要被扣上那么大一顶帽子。”
“她们是村民，不是特务。她们有家人，有孩子。我不想因为我的事，毁了她们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