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任那一番义正词严的讲话,像一阵强风,暂时吹散了笼罩在红旗公社上空的乌云。
但风过之后,那些藏在暗处的窃窃私语却并未真正断绝。人心里的恶意如同腐烂的根,不是一场大会就能轻易拔除的。
而这阵风,也跨越了千山万水吹进了凤城的军区大院,掀起了一场真正的雷霆风暴。
厉璟恒把自己关在书房的这些天,厉老爷子也没闲着。
他嘴上不说,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他知道自己这个混账儿子,八成是对乡下的玉恩母女上了心。
他一边在心里骂着“早干嘛去了”,一边又对眼下这情形有些担忧。
厉老爷子心里对宋玉恩母女本就存着一份深深的愧疚,如今见儿子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更是放心不下。
他没惊动任何人,只派了自己身边一个最得力的警卫员,乔装打扮,以“回乡探亲”的名义,悄悄去了趟周南县红旗公社。
这天,警卫员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书房里,厉璟恒依旧在对着那本快被他翻烂的手语图册发呆。他已经能很熟练地比出“吃饭”、“睡觉”、“爸爸”这些词了,可他越是熟练,心里的那个窟窿就越大,像是灌满了永远也吹不干的冷风。
门被敲响了。
厉老爷子沉着脸,自己推着轮椅进来了,身后跟着那个面色凝重的警卫员。
“说说吧,那边什么情况。”厉老爷子直接滑到沙发旁,点了根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看不真切。
警卫员站得笔直,根本不敢抬头看厉璟恒,只是低着头,对着老爷子汇报:“报告首长,宋玉恩同志和岚岚小姐在公社的情况……不太好。”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但最后还是决定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因为他知道,有些事瞒不住,也瞒不得。
“公社里现在都在传一些关于宋玉恩同志的谣言,说她……说她作风不正,在城里就是靠勾搭男人上位的,所以才被‘发配’到乡下来。”
“还说……还说岚岚小姐,不是……不是团长您的亲生女儿……”
警卫员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几乎细不可闻,生怕刺激到那个沉默得像雕像一样的男人。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连灰尘都停止了浮动。
厉璟恒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
他那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他们,还对岚岚做了什么?”他问,声音沙哑得像两块粗糙的砂纸在互相摩擦。
警卫员硬着头皮,闭着眼睛继续说:“有……有村里的妇人,当着孩子的面,问她……问她到底是不是她爸亲生的……”
“哐当——!”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炸开!
厉璟恒面前那张厚重的实木书桌,被他狠狠一拳砸出了一个清晰可怖的凹痕!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都惊得跳了起来,噼里啪啦摔了一地,墨汁溅得到处都是。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军用电话,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直接拨通了参谋长刘建军的办公室。
电话几乎是秒接。
“建军!”厉璟恒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感情,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给你半个小时,给我查!周南县红旗公社,所有关于宋玉恩同志的谣言,源头是谁!谁传出去的,从哪张嘴里传出去的,给我一字不漏地查清楚!”
电话那头的刘建军被他这股几乎要溢出听筒的杀气骇了一跳,但多年的默契让他没有多问一个字,只大声应道:“是!团长!我马上去办!”
挂了电话,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不到二十分钟,桌上的电话再次急促地响了起来,像一串催命的音符,尖锐地划破了凝滞的空气。
厉璟恒猛地转身,一把抓起听筒。
“团长!”刘建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和压抑的震惊,“查到了!源头……源头是一个叫刘翠芬的女人,她是县宣传部一个叫王壮的干事的家属。”
刘翠芬……这个名字,厉璟恒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隐约有些印象,好像是宋淑仪的什么同学。
他心里瞬间了然,但此刻他没时间去追究更深层的东西。
他再次拿起电话,让刘建军接通了周南县武装部的线路。
电话接通得很快。
“喂,哪位?”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从听筒里传来。
“王部长,我是厉璟恒。”
“厉团长!您好您好!”对方显然被这个名字砸得有点懵,语气瞬间变得无比恭敬。
“我需要你帮我个忙。”厉璟恒没有半句废话,直接下达命令,“你们县宣传部有个叫王壮的人,他的家属刘翠芬,还有红旗公社几个村民,她们带头造谣,我要你立刻派人,把她们全都给我抓起来!”
王部长在那头彻底愣住了,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厉团长,这……这是为什么啊?抓人……总得有个由头吧?”
“由头?”厉璟恒冷笑一声,那笑声让电话那头的王部长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她们恶意散播谣言,污蔑革命同志,破坏军民团结,意图颠覆地方生产秩序!这个理由,够不够?”
王部长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天!这哪是家长里短的闲话,这每一条罪名拎出来,都足够把人往死里整了!
“够了!够了!厉团长您放心!”王部长当即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站得笔直,“我马上安排!保证完成任务!”
一声令下,周南县武装部的几辆军用吉普车引擎轰鸣,卷起一路尘土,呼啸着直奔县城和红旗公社。
彼时,刘翠芬正在自家的院子里嗑着瓜子,眉飞色舞地跟几个邻居吹嘘自己凤城那个“大明星”同学有多厉害,又是送雪花膏又是给钱,对自己有多么看重。
她还没吹完,家门就被人“砰”的一声,一脚从外面踹开了。
几个穿着制服、表情严肃得像冰块一样的武装部干事,端着枪冲了进来。
“刘翠芬!你被逮捕了!”
冰冷的手铐“咔哒”一声,死死锁在了她还没来得及收回来的手腕上。
为首的干事声音洪亮如钟,故意让四周围过来看热闹的邻居都听得清清楚楚:“因你恶意捏造事实,散布谣言,严重破坏生产秩序,污蔑革命同志声誉,跟我们走一趟!”
而在红旗公社,那个最先传谣的方脸女人和其他几个长舌妇,正扛着锄头在田间地头休息,小声的议论着王主任的动员大会。
她们根本没注意到几辆绿色的吉普车已经停在了田埂上,直到几个荷枪实弹的军人从天而降,当着所有村民的面,像抓捕特务一样,把尖叫挣扎的她们死死按住,直接押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