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楼下,晚风带着寒意,吹在宋淑仪的脸上,比厉璟恒的眼神还要冰冷。
她看着厉璟恒毫不留恋转身上楼的背影,精致的妆容下,脸上满是错愕和难堪,她紧紧攥着手指,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这和她预想的剧本,完全不一样!
她以为,她带着亲手做的、满载着“过去回忆”的饭菜深夜探望,他一定会感动不已,然后拉着她的手,诉说这些年的思念。他会把那碗水煮肉片吃得干干净净,就像他们从前那样。
可他没有。
他甚至,连一口都没有吃。
“妈妈,爸爸是不是不喜欢我们了?”厉冬冬仰着头,稚嫩的声音里满是不解和委屈。他不懂,为什么刚刚还抱着他的爸爸,突然就变得那么凶。
这句话刺中了宋淑仪敏感的神经。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一把抓紧儿子的手,力气大得让厉冬冬“啊”地叫出了声。
“闭嘴!谁说他不喜欢?”她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既像是在安慰儿子,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他只是……只是太累了!被你那个只会装可怜的玉恩阿姨给气累了!”
对,一定是这样。
一定是宋玉恩那个女人又做了什么,才让璟恒心情不好。璟恒只是太累了,他心里一定还是有她的,否则他刚才就不会开门,更不会抱冬冬。
只要宋玉恩不在,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楼上的厉璟恒,在关上门后,高大的身躯重重的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整个房间里还残留着那股让他胃里不适的香辣油腻味。
他走到桌边,看着那碗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水煮肉片,还有那份沾染了油污、已经半废的演习文件,心里的烦躁感如同野草般疯狂滋生。
他拉开抽屉,想找块干净的布把桌子擦一下,指尖却在抽屉的角落里,碰到了一个冰冷而坚硬的物体。
他顿了一下,将它拿了出来。
那是一把孤零零的家门钥匙,没有任何装饰,在灯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是宋玉恩留下的那把。
鬼使神差的,他将那把钥匙紧紧攥进了手心。
红旗公社……
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她带着岚岚,在那种穷乡僻壤,能过得好吗?会不会被人欺负?
还有岚岚……那个总是沉默着,像个小影子一样跟在她妈妈身后的哑巴女儿……她现在,会不会说话了?有没有长高一点?
这些问题,一旦在脑海里冒出了头,就再也压不下去了。它们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的理智,让他坐立难安。
第二天,厉璟恒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出现在了办公室。
参谋长刘建军一见到他这副样子,立刻端着搪瓷缸子凑了过来,脸上挂着八卦的笑容。
“哟,团长,您这是怎么了?昨晚上抓贼去了?瞧瞧这眼圈,都快赶上熊猫了。”刘建军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跟厉璟恒关系好,开起玩笑来也没大没小。
厉璟恒没什么心情跟他插科打诨,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拿起桌上的一堆文件,心不在焉地翻看着。
可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在那些文件标题上搜寻着什么。
终于,在一份下级单位的工作计划表上,他看到了那几个让他心头猛地一跳的地名。
“周南县红旗公社”。
那是一份关于“军民共建,下乡考察”的活动计划,由军区后勤部的一个下属单位负责。计划在这周五,派一支后勤小队前往周南县红旗公社及其周边的几个乡镇,进行为期三天的考察慰问,主要任务是给当地的困难户和卫生院送些物资。
厉璟恒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他的手指,在那份文件的边缘无意识地摩挲着,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定就是宋玉恩她们去的那个红旗公社。
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他,他一个堂堂的正团级主官,去参加这种由几个小兵执行的、芝麻绿豆大的后勤慰问活动,简直是小题大做,说出去都让人笑掉大牙。
可另一个声音,却在他心里疯狂地叫嚣着。
去看看!
就去看看!
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是她去的那个地方!
去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只是在“响应国家号召”!
去看看她的日子到底过得有多惨,是不是每天都在后悔,是不是正等着他……去“解救”她?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燎原之火,再也无法扑灭。
“老刘。”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啊?怎么了,团长?”刘建军正埋头写着报告,闻声抬起头。
“周五后勤部那个下乡考察的活动,”厉璟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淡而公式化,像是随口一提,“名单上加我一个,我准备过去看看,实地指导一下工作。”
“噗——”
刘建军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溅得满桌子都是。他震惊地看着厉璟恒,像是见了鬼一样。
“我没听错吧?老厉?你去?指导工作?就那个几个小兵去乡下送点米面粮油的活动,用得着您这尊大佛亲自去指导?”
刘建军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和浓浓的八卦意味,“你最近是真不对劲啊,老厉。前两天演习庆功宴你跑了,现在又要去揽这种……闲得蛋疼的差事。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跟宋淑仪那朵娇花闹掰了?”
被他这么一看,厉璟恒反而有些心虚,脸色一板,拿出了团长的威严:“让你安排就安排,哪来那么多废话!这是命令!”
“行行行,您是领导,您说了算。”刘建军立刻举手投降,但脸上的八卦之火却烧得更旺了,“不过我可得提醒你,那地方我听人说过,路不好走,全是土路,一下雨就是泥坑。咱们的吉普车过去都得把肠子给颠出来。你确定要去受那个罪?”
“确定。”厉璟恒斩钉截铁地回答,不给自己留任何一丝一毫反悔的余地。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他只是迫切地需要去亲眼确认一下。
确认她真的在那里,确认她过得不好,确认她……会不会后悔。
只有这样,他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和失控感,才能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需要一个答案。
一个能让他重新掌控一切,能让他心安理得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