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老厉,你小子这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好了吧!嫂子这么高的思想觉悟,你也不早点跟我们说说,让我们也学习学习!”刘建军用胳膊肘用力的捅了捅他,语气里满是真心实意的敬佩和羡慕,“回去我可得让我家那口子好好跟嫂子学学,看看人家这境界!你小子,藏得够深啊!”
“厉团长,你爱人真是我们军属的楷模啊!了不起!”
“是啊,有妻如此,夫复何求!老厉,你小子这福气,我们可真是羡慕不来!”
周围同事们那些发自内心的赞许和羡慕,此刻在厉璟恒听来,却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左右开弓的抽在他的脸上,抽得他脸颊火辣辣的疼。
他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丈夫,却在这里心安理得的接受着众人对他“贤内助”的恭维。
他的喉结艰难的上下滚动了一下:“是……她……她觉悟一向很高。”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荒唐透顶。
宋玉恩?思想觉悟高?
那个想过好日子的资本家小姐会为了支持自己的工作,主动申请去最艰苦的乡下吃苦?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天大的误会!
宋玉恩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报复他?为了跟他彻底划清界限?
那岚岚呢?她走了,岚岚怎么办?她也把那个哑巴女儿带去乡下了?岚岚那样的身体,能受得了乡下的苦?
还是说,是宋淑仪吗?是她又在背后搞了什么鬼?可她为什么要让宋玉恩下乡?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一个个问题扎进他的脑子里,让他心乱如麻。
接下来的表彰会,厉璟恒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的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要立刻回家!
演习一宣布结束,庆功宴的邀请他想都没想就直接推了。
“老厉,你干嘛去啊?司令可点名要你参加庆功宴的!这可是天大的面子!”刘建军一把拉住他,满脸不解。
“家里有点急事。”厉璟恒的声音干涩沙哑,他拨开刘建军的手,快步走出了指挥部。
他跳上自己的军用吉普,一脚油门踩到底,呼啸着冲出了演习基地。
一路上,他还在找着借口。
也许,只是同名同姓。对,一定是这样。军区那么多家属,叫宋玉恩的肯定不止她一个。
也许,是后勤的同志搞错了信息,把别人的事安在了他头上。这种乌龙,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他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可理智却告诉他,陈司令那种级别的人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口说出的话,怎么可能有错?
“吱——”
吉普车带着一股轮胎烧焦的味道,一个刺耳的急刹车停在了宋玉恩家的楼下。
他将车停稳,推开车门,三步并作两步的上了楼。
“咔哒”一声,门开了。
迎接他的不是熟悉的饭菜香,也不是那个女人的身影,而是一片寂静。
一股冰冷的、带着灰尘味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屋子里没有开灯,傍晚的余晖透过窗户照进来,将客厅里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灰蒙蒙的、了无生气的色调。
家具都还在原来的位置,可整个屋子却空得可怕,空得让他心慌。
“宋玉恩?”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没有人回答。
“岚岚?”他又喊了一声,依旧是一片寂静。
他迈开步子走进卧室。
大衣柜的门虚掩着,里面,属于宋玉恩和宋岚岚的衣物,已经全部消失了。一边是挂得整整齐齐、属于他的军装,而另一边,却是光秃秃的,只剩下几个孤零零的空衣架。
梳妆台的台面上也是空空如也。
那瓶雪花膏,那把她用了很久的木梳,那个装着零碎首饰的小盒子……所有属于她的痕迹,都被抹得一干二净。
他伸出手,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划过,沾起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灰尘……
她们走了多久了?久到他这个名义上的男主人,都不知道她们离开的日子,久到他不在的家里,已经开始落灰了。
他颓然的从房间出来,一屁股坐在了客厅的椅子上。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线从窗口消失,他一动不动的坐在冰冷的椅子上,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月光洒进来,他才缓缓动了一下。
目光无意中扫过客厅的桌子。
月光下,桌子中央,赫然放着两张白色的纸,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闪着金属光泽的物件。
他的眉头皱起,站起身走了过去。
那是两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展开后是清晰的白纸,黑字。
一张是离婚申请书,申请人那一栏是清秀而又决绝的字迹:宋玉恩。
还有一张,是宋玉恩留给他的信,希望他配合办离婚手续。
一股混杂着屈辱、愤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慌的情绪瞬间冲上了他的头顶。他猛的将那两张纸攥成一团,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纸旁边那个小小的物件上。
是那把冰冷的家门钥匙。
她把钥匙留下了。她连这个家,都不要了。
不,不可能。
这一定是假的,他要去问个清楚!
厉璟恒抓起车钥匙,起身下了楼。只要找到岚岚,就能找到她。
吉普车再次出发,开向了岚岚的幼儿园。
很快就到了,他步履急切的走到老师办公室门口,里面正好有一位年轻的老师还没有下班。
女老师愣了一下,奇怪的看着他。
“我找……宋岚岚,我是她爸爸。”
老师脸上的表情更奇怪了,这个点早就已经放学了,她扶了扶眼镜,从档案里翻找了一下,然后抬起头。
“您找宋岚岚?可是……她大半个月前就已经办了退学手续了呀。”
大半个月前……退学……
这几个词像一把重锤,一锤一锤的,彻底砸碎了厉璟恒心里最后一丝侥幸。
女老师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忍不住又补上了一句,那语气里,带着纯粹的好奇和不解。
“档案上写,她妈妈说工作调动,要带她去乡下生活。她跟她妈妈去乡下了,您……不知道吗?”
您不知道吗?
这句轻飘飘的反问,比任何严厉的指责都更加诛心。
是啊,他不知道。
他的妻子带着他的女儿,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而他这个丈夫,这个父亲,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