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城，城郊军事演习基地。
硝烟弥漫，炮声隆隆，泥土和火药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一场代号为“利剑”的跨军区联合演习，已经进入了最关键的白热化阶段。
指挥帐篷里，气氛紧张得仿佛一根拉到极致的弦，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空气中只有电台的“滋滋”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厉璟恒作为红方“尖刀团”的团长，已经在这里不眠不休的待了半个多月。
他的双眼布满骇人的红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黑的胡茬，作战服上沾满了泥浆和汗渍，但他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盯着沙盘上瞬息万变的战局。
“报告团长！”通讯兵扯着嗓子大喊，“蓝方一支小股部队，已从三号高地侧翼穿插，正向我方指挥部高速接近！根据侦察兵回报，他们装备精良，意图明显，就是冲着咱们指挥部来的斩首行动！”
帐篷内的气氛瞬间又紧张了几分。参谋长刘建军立刻凑到沙盘前，眉头紧锁：“这帮兔崽子，玩阴的！老厉，要不要让正面部队回防？或者让预备队顶上去？”
厉璟恒却头也没抬，他的手指在地图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山谷处重重一点，声音沉稳，带着自信。
“回防？顶上去？那不就正中他们下怀了？”他冷哼一声，“命令潜伏在‘狼牙谷’的二营三连，沉住气，把口袋给我扎牢了，放他们进来！”
“团长，这太冒险了！”一旁的年轻参谋担忧的开口，“‘狼牙谷’离我们太近了，万一三连没能按时关上口子，那咱们指挥部就成了人家的活靶子！”
“没有万一！”厉璟恒的目光从沙盘上抬起，扫过那个年轻参谋，“打仗，瞻前顾后就是等死！传我的命令，告诉二营长赵卫国，我要的是全歼的结果，不是一份狗屁的伤亡报告！告诉他，这股蓝军，就是送到他嘴边的肥肉，要是吃不下，就让他滚回炊事班去养猪！关门打狗，一只都不能放跑！”
“是！”通讯兵被他的气势所慑，挺直胸膛，立刻转身去传达命令。
命令下达，整个指挥部再次像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高速运转起来。
厉璟恒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将里面已经冷掉的、能苦掉牙的浓茶一饮而尽。
这半个多月，他几乎把所有精力都耗在了这里。家，他一次都没回过。他甚至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见过宋玉恩和岚岚了。
偶尔在极度疲惫的间隙，脑海里会闪过她们的影子。一个是清冷疏离的脸，一个是沉默胆怯的眼神。但那影子也只是一晃而过，随即就被更复杂的战术推演和紧急军情所覆盖。
他习惯了。也或者说，是麻木了。
他想，等这次演习圆满结束，拿到嘉奖，他或许应该回家一趟。不为别的，就当是完成一项必须履行的任务。
他甚至已经提前想好了，到时候该用一种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语气，去面对宋玉恩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或许，可以给她和岚岚买点东西。上次宋淑仪来部队探望他的时候，无意中提过，百货大楼新上了一款的确良的布料，颜色很鲜亮，城里很多干部家属都去抢了。
宋玉恩虽然嘴上不说，但女人嘛，哪有不爱俏的。给她买一块，她应该……会给个好脸色吧？
就在他难得地出神时，帐篷外忽然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兴奋的低语。
参谋长刘建军一脸激动的跑了进来，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激动和兴奋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老厉！老厉！快！陈司令！军区陈司令亲自来咱们前线指挥部了！”
厉璟恒心里一凛。
陈司令？军区最高首长怎么会突然跑到他们这个小小的团级指挥部来？
他站直身体，胡乱抹了一把脸，整理了一下自己满是褶皱的军装迎了出去。
果然，帐篷外，陈司令在一众高级军官的簇拥下，正大步流星的向这边走来。他身材高大，虽已年过花甲，但依旧精神矍铄，目光如炬，身上那股从枪林弹雨中磨砺出的铁血气势，不怒自威。
“陈司令！”厉璟恒“啪”的一个立正，敬了个无比标准的军礼。
“你就是厉璟恒？”陈司令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眼神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
“好小子，身上有股子悍不畏死的劲儿！我喜欢！”陈司令朗声笑道，“这次的‘狼牙谷’围歼战，打得漂亮！非常漂亮！不拘泥于常规战术，懂得示敌以弱，诱敌深入，有勇有谋！你那个‘关门打狗’的命令，我听汇报了，很对我的胃口！给我们红方立了大功！”
厉璟恒挺直胸膛回答：“保证完成任务，不辜负首长信任！”
“好！好啊！”陈司令高兴的走上前，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围的军官们都投来了羡慕和赞许的目光，刘建军更是在一旁挤眉弄眼，无声的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作为一个军人，这无疑是最高的荣耀。
陈司令显然心情极好，他环视了一圈这个简陋却高效的指挥部，最后目光又回到了厉璟恒身上，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哈哈一笑，语气也变得亲切起来，带着几分长辈对晚辈的调侃和赞许。
“璟恒啊，”他再次拍了拍厉璟恒的肩膀，开玩笑似的说，“你小子，可真是有福气啊！不光是仗打得好，我听说，你爱人的思想觉悟也很高嘛！”
厉璟恒一愣，完全没明白司令这话从何说起。
只听陈司令继续说道：“我听军区后勤的同志汇报，说为了支持你的工作，让你在前面安心打仗，没有后顾之忧，你爱人同志，主动申请下乡，参加了医疗支援队，去了咱们全军区条件最艰苦的红旗公社！啧啧，这种舍小家为大家的精神，是我们所有军属，乃至所有同志们学习的榜样啊！”
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
周围军官们善意的笑声、参谋长刘建军羡慕的调侃、远处传来的演习炮火声……所有的一切都褪去了颜色，变成了模糊而遥远的背景音。
厉璟恒的脑子里，只剩下那几个字在回响。
主动申请？
下乡？
医疗支援？
红旗公社？
他……他怎么一个字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