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陆明远的声音。
他不知什么时候从田里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把锄头。
他的白衬衫上沾满了泥点，镜片后的目光却锐利看着眼前的孩子们。
孩子们很怕这个严肃的陆队长，看到他就像老鼠见了猫，刚才还嚣张的气焰瞬间就熄灭了。
“陆……陆队长……”铁蛋结结巴巴的喊了一声，想把沙包藏起来，但没拿好，手里的沙包“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陆明远没有理他们，他大步走到岚岚身边蹲了下来，先是看了看她擦破皮的膝盖和手心，发现受伤不是很严重，这才松了口气。
他伸出手想碰碰宋岚岚的头，可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他从没哄过孩子，有些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最后他只是用自己那有些粗糙的大手轻轻的帮她掸掉了衣服上的灰尘。
“别怕。”他开口安慰了一下宋岚岚。
然后站起身，目光扫过那群站在原地又不敢动又不敢说话的孩子们。
“谁推的她？”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出声。
“我再问一遍，是谁推的她？”陆明远的加重了语气，带着几分压迫感。
铁蛋吓得一哆嗦，最终还是小声的承认了：“是……是我……”
“为什么要推她？”
“我……我就是想跟她玩……”铁蛋的声音越来越小。
“跟人玩就是把人推倒、抢别人的东西吗？”陆明远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你们的
父母和老师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沙包拍了拍上面的土，递还给岚岚。
然后他看着铁蛋说道：“去跟她道歉。”
“我……”铁蛋涨红了脸，他可是王主任的孙子，在这一片儿横着走惯了，还从没跟谁道过歉，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哑巴”。
“去。”陆明远的语气不容置疑。
铁蛋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最终还是不情不愿的走到岚岚面前，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大声点，我没听见。”
“对不起！”铁蛋几乎是喊了出来，脸上满是屈辱。
“还有你们。”陆明远又看向其他的孩子，“你们没有动手，但你们在旁边看着、起哄、嘲笑别人，这就是对的吗？团结同志、帮助弱小，这些话都白学了？”
一群孩子被他说的头都抬不起来。
“今天的事我会跟你们的父母说的，现在，都给我回家去好好反省反省！”
孩子们如蒙大赦，一哄而散。
院子里瞬间只剩下了陆明远和岚岚两个人。
陆明远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倔强的身影，叹了口气，再次蹲下身试图让自己的视线和她平齐。
“还疼吗？”他指了指她的膝盖。
岚岚摇了摇头。
“我带你去卫生所，找你妈妈上点药。”他说着想去牵她的手。
岚岚却退后了一小步避开了。她看着他慢慢的抬起手用手语比划着。
谢谢你。但是我能自己走。
陆明远看着她的手势愣住了。
他忽然明白，这个孩子远比他想象的要坚强。她有自己的骄傲和自尊，哪怕她不会说话，也不愿意被人当成一个需要时时刻刻被同情和保护的弱者。
他沉默了片刻收回了手。
“好。”他点了点头，站直了身体，“那我看着你走。”
岚岚对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戒备，多了一丝亲近和信赖。她抱着那个失而复得的沙包，一瘸一拐，但却挺直了小小的背脊，一步一步地向卫生所的方向走去。
陆明远就那么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收回目光。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着的手，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像是遗憾，又像是什么别的东西。
那天晚上，宋玉恩下班回来的时候，陆明远破天荒地等在了她家门口。
“陆队长？”宋玉恩有些意外。
“我找你有点事。”陆明远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他把手背在身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宋玉恩让他进了屋。岚岚已经睡了，小脸上还带着泪痕，显然是哭过。宋玉恩下午已经从女儿断断续续的比划，和卫生所小护士的转述中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今天的事谢谢你。”宋玉恩给他倒了杯水。
“这是我应该做的。”陆明远接过水杯却没有喝，他犹豫了半天才从身后拿出一本用牛皮纸包着书皮的旧书递了过去。
“这个……给你。”
宋玉恩接过来一看，封面上是几个手写的字——《中国手语基础》。
书很旧了，纸页泛黄，边角都起了毛边，看得出被翻阅过很多次。
宋玉恩愣住了。
“这是……我家里以前的书。”陆明远有些笨拙的解释着，“我看岚岚……她很聪明，学的应该会很快……多学一点，以后跟人交流也方便。”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我不是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她不应该因为这个就被别人欺负。”
宋玉恩摩挲着那本带着体温的书，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抬起头认真地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灯光下，他还是那副严肃的样子，但镜片后的眼睛里却透着一种笨拙的、不加掩饰的善意。
“陆队长，”宋玉恩轻声开口，“你不好奇吗？岚岚她……为什么不会说话？”
这是她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主动跟人提起这件事。
陆明远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他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这是你的私事。”
“她不是天生的。”宋玉恩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她五岁了，能听懂所有的话，只是语言功能发育迟缓。医生说，也许明天她就能开口，也许……一辈子都不能。”
陆明远静静的听着，没有插话。
“很多人都觉得她是个有缺陷的孩子，很可怜。甚至我自己，也曾经因为这个夜夜都睡不着觉，觉得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对不起她。”
宋玉恩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
“但是后来我想明白了。会说话或者不会说话那重要吗？她善良、坚强，有自己的思想和喜怒哀乐。她会笑、会难过、会用自己的方式去爱这个世界。在我心里她不比任何一个会说话的孩子差。她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宋岚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