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每一个字都敲在了陆明远的心上。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她明明那么瘦弱、肩膀那么单薄，可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身上却散发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
他一直以为她是个需要被同情的弱者，一个带着孩子的、被下放的、有故事的女人。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她不是弱者，她比他见过的很多人都要强大。
他握着手里的水杯，杯子里的水已经凉了，可他的手心却在微微发烫。
他想，他大概是……从这一刻起才算真正认识了她。
第二天，陆明远处理了铁蛋那件事。
他没有声张，而是直接找到了公社王主任的办公室。
他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不偏不倚，既没有夸大其词也没有添油加醋。
王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敦实汉子，听完之后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一拍桌子，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这个混账东西！反了天了他！”王主任气的在屋里来回踱步，“我平时就是太惯着他了！看我回去不扒了他的皮！”
“王主任，孩子还小，打一顿解决不了根本问题。”陆明远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但有力，“重要的是要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思想上的教育，比身体上的惩罚更重要。”
王主任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个沉稳的年轻人，心里的火气也消了些。
他知道陆明远说的对。
“陆队长，你说得对。这件事，是我这个当爷爷的没教育好。”他叹了口气，“你说吧，该怎么办？我听你的。”
“我的建议是让铁蛋当着所有孩子的面给宋岚岚同志正式道歉，并且罚他这个星期打扫知青点的院子。”陆明远说，“让他用劳动来体会一下什么是集体、什么是尊重。”
王主任想了想，点了点头：“行！就这么办！这件事，谢谢你了，陆队长。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我家那混小子在外面这么霸道。还有……替我跟宋医生说声对不住，是我们老王家对不住她们母女。”
事情处理的很顺利，陆明远甚至有些意外。
然而他低估了农村里人情世故的复杂性，和流言蜚语的传播速度。
当天下午，一个尖利的女声，就在知青点的大院里炸开了。
“谁是宋玉恩？给我滚出来！”
一个身材肥胖、穿着一身花布衫的中年妇女叉着腰站在院子中央，唾沫横飞的叫骂着。她就是铁蛋的妈，王主任的儿媳妇，李桂花。
“我儿子好端端的被罚扫院子，凭什么？！不就是因为你家那个哑巴不会说话，看着好欺负吗？你们城里人就是金贵！我们农村孩子碰一下都不行了？”
“我告诉你们，别以为认识几个字就了不起了！到了这儿，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带着个拖油瓶，还敢告我们家的状，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李桂花的声音又高又亮，很快就引来了一大群看热闹的村民和知青。
大家围在院子周围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不王主任家的儿媳妇吗？怎么闹起来了？”
“听说是为了她儿子铁蛋。好像是铁蛋欺负了新来的那个宋医生的女儿。”
“哎哟，那宋医生看着文文静静的，能受得了这个？”
“这李桂花可是村里有名的泼妇，不好惹啊。”
宋玉恩正在屋里给岚岚擦药，听到外面的叫骂声她眉头微蹙，先把岚岚安顿好，对她说：“岚岚乖，在屋里待着锁好门，妈妈出去一下。”
岚岚担忧的看着她，拉着她的衣角不肯放。
“没事的。”宋玉恩对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让女儿安心的力量。
她打开门走了出去。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工作服，头发利落的挽在脑后，身姿挺拔，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和畏惧。她平静的站在那里，迎着李桂花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
“我就是宋玉恩。”她开口，声音清晰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你找我有什么事？”
李桂花没想到她会这么镇定，愣了一下，随即骂得更凶了：“你还有脸问我？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是不是你勾引了陆队长，让他帮着你欺负我们家铁蛋？！”
这话一出人群里顿时一片哗然。
流言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桃色佐料，一下子就让事情的性质变了味。
“我就说嘛，陆队长平时那么公正的一个人，怎么会为了这点小事罚王主任的孙子。”
“你看那宋医生长得……确实是勾人。”
“啧啧，城里来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各种污言秽语像刀子一样射向宋玉恩。
宋玉恩的脸色腰背却挺得更直了，她没有去看周围的人，只是盯着李桂花，冷冷的开口：“第一，你的儿子推倒我的女儿，抢她的东西，这是事实。”
“陆队长和王主任对此事的处理是公正的。你如果不服可以去找公社领导反映，而不是在这里撒泼骂街。”
“第二。”她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刚刚说的话已经构成了对我个人名誉的诽谤，我可以去公安局告你。”
“第三，请你立刻向我道歉。否则，后果自负。”
她的声音不高，却但带着从容不迫的气势，竟让李桂花一时之间忘了该怎么接话。
“你……你告我？你吓唬谁呢！”李桂花回过神来，色厉内荏的嚷嚷，“你有证据吗？谁听见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宋玉恩环视了一圈看热闹的人群。
那些刚才还在窃窃私语的村民和知青被她清冷的目光一扫都不自觉的避开了视线。
就在这时陆明远闻讯赶了过来。
他挤开人群，看到眼前这一幕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李桂花！”他厉声喝道，“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
李桂花看到陆明远立刻换上了一副委屈的嘴脸，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哭嚎起来：“哎哟喂，没天理了啊！官官相护啊！陆队长，你为了这个狐狸精，就要逼死我们孤儿寡母了啊！”
她这招一哭二闹三上吊在村里是百试百灵。
陆明远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应付这种撒泼打滚的女人。
他正要开口呵斥，宋玉恩却轻轻的拉了他一下。
她走到李桂花面前蹲了下来，目光平视着她。
“你别哭了。”宋玉恩的语气很平静，“你哭也解决不了问题。我们来谈谈你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