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惊喜和兴奋涌上心头，岚岚的小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除了妈妈和厉爷爷，这是第一个，第一个能和她用这种方式“说话”的人！
她一下子变得手舞足蹈起来，小手在空中快速的飞舞着，一连串的信息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向陆明远。
——我在看蚂蚁！它们在搬家！你看，那只，那只好大！它好像是它们的国王！叔叔，你也会说话吗？你好厉害！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得又快又急，陆明远看得眼花缭乱，连蒙带猜才勉强跟上她的思路。
他看着女孩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心里某个地方被狠狠地触动了，变得异常柔软。他想象不出，一个五岁的孩子，在这样一个无声的世界里，该是多么的孤独。此刻她所迸发出的热情，恰恰反衬出她平日里是何等的寂寞。
陆明远索性也在她身边蹲了下来，高大的身躯和她小小的个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耐心地，一个手势一个手势地回应她。
——我叫，陆，明，远。是，这里的，队长。
岚岚很聪明，她很快就放慢了自己比划的速度，好让这个“初学者”叔叔能够看懂。
一人蹲着，一人站着，两个人就在这知青大院的墙角下，用一双双或大或小的手，进行着一场奇特的、无声的对话。
他们“聊”了很多。
陆明远知道了她的名字叫宋岚岚，知道了她喜欢吃甜甜的糖，知道了她有个布娃娃叫“小美”，知道了她最喜欢的人是妈妈。
岚岚也知道了这个叫陆明远的叔叔，是这里的“大官”，管着好多好多人。
这场面在旁人看来，实在是有些怪异。
几个刚从地里收工回来的知青，老远就看到了这一幕。他们看见那个平日里不苟言笑、严肃得像个老干部的陆队长，竟然蹲在地上，对着那个新来的“小哑巴”，不停地比比划划。
“嘿，你们看陆队，那是干嘛呢？中邪了？”一个瘦高的男青年捅了捅身边的人，压低声音说。
“谁知道呢，神神叨叨的。对着个哑巴挥了半天手，能挥出个花来？”另一个女知青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和嫉妒。自从宋玉恩来了之后，她们就觉得陆队长对她们母女俩有些“特殊照顾”，先是半夜帮忙修屋顶，现在又陪着孩子玩。
“我看啊，就是可怜她们呗。一个成分不好的女人，带着个有缺陷的孩子，不容易。”
“切，有什么可怜的。我看那个宋玉恩，长得一副狐媚样子，指不定在城里就是作风有问题才被下放的。现在又来这里勾搭陆队……”
这些窃窃私语像苍蝇一样在空气里嗡嗡作响，虽然声音不大，但还是有几句断断续续地飘进了陆明远的耳朵里。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神瞬间冷了下去。他回头，用一种锐利如刀的目光扫向那几个聚在一起说闲话的知青。
那几个人被他看得心里一寒，立刻噤了声，讪讪地低着头，快步走回了宿舍。
陆明远收回目光，再看向岚岚时，眼神又恢复了温和。他看到岚岚正不解地看着他，小手比划着：叔叔，你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对她比划：没什么。我们继续说蚂蚁国王的故事。
他不想让这些成年世界的污秽，沾染到这个孩子纯净的世界里。
这天下午，知青点组织大家去公社后面的山坡上开荒。宋玉恩因为卫生所离不开人，没有参加。
岚岚一个人在知青点的院子里玩，她用妈妈给她做的沙包，一个人玩着跳房子的游戏。
院子里还有几个公社干部的孩子在追逐打闹。其中一个虎头虎脑、比岚岚高出一头的男孩叫铁蛋，是公社王主任的孙子，也是这群孩子里的孩子王。
铁蛋带着几个跟屁虫疯跑了一阵，很快就注意到了角落里安安静静的岚岚。
“你们看那个哑巴！”铁蛋停下脚步，用下巴指着岚岚对他那群小跟班说。
“她真可怜，连话都不会说。”一个小女孩说。
“可怜什么！我奶奶说了，不会说话的是怪物！”铁蛋挺起胸膛一副自己什么都懂的样子，
“我们不要跟她玩！”
孩子们的世界有时候单纯，有时候也残酷得可怕，他们学着大人的样子用自己贫乏的认知去划分“同类”和“异类”。
岚岚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她能感觉到那些投向她的不友善的目光。她停下了游戏，有些无措的站在原地攥紧了手里的沙包。
“喂，哑巴，你手里的东西是什么？给我玩玩！”铁蛋说着就大摇大摆的朝岚岚走了过去，伸手要抢沙包。
岚岚下意识的把沙包藏到身后，连连摇头。
“不给？你一个哑巴还敢不听我的？”铁蛋的霸王脾气上来了，仗着自己人高马大一把就将岚岚推倒在地。
岚岚猝不及防摔在坚硬的泥地上，膝盖和手心都擦破了皮，火辣辣的疼。
她没有哭，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倔强的看着铁蛋。
铁蛋抢过沙包在手里掂了掂，不屑的撇撇嘴：“什么破玩意儿！”
说着他把沙包扔给身后的小伙伴，一群孩子哄笑着把那个小小的沙包传来传去，像是在戏弄一只无助的小动物。
岚岚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什么也没说，转身就想回屋，可铁蛋他们却不依不饶的拦住了她的去路。
“想走？你不许走！你都这么大了还不会说话，你要跟我们学说话！”铁蛋起哄道。
“这样吧，小哑巴，你要是能叫我一声哥哥，我就把东西还给你怎么样？”
其他的孩子也跟着嚷嚷。
“小哑巴，快叫呀！”
“叫哥哥！”
“叫啊！快叫啊！”
宋岚岚发不了声，她紧紧的抿着嘴唇没有张口，一双小手攥成了拳头。
她想哭，想妈妈，也想爸爸。
但是看着眼前这些充满恶意的脸，她眼里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而威严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你们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