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宋玉恩的身上。
村民们没见过宋玉恩，不知道宋玉恩的医术怎么样，而李医生……李医生有些迟疑。
宋玉恩没有多说，戴上医用手套，拿起镊子动作熟练的开始清理伤口里的异物。她的眼神专注、冷静，手指纤长而稳定，镊子在她手里仿佛有了生命，精准的夹起一粒粒比米粒还小的碎石，又轻轻的放在旁边的托盘里。
整个过程她的手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原本嘈杂的诊室，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个从城里来的年轻女医生。
“酒精。”她轻声说。
小刘立刻回过神递了过去。
宋玉恩用酒精棉球仔细的给伤口消毒，那孩子疼的“嗷”一嗓子叫了出来。
“忍着点，马上就好。”宋玉恩的声音很柔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清理完伤口，她拿起缝合针和线对李医生说：“李医生，麻烦您帮我打个光。”
李医生如梦初醒，赶紧拿起一旁的手电筒对准伤口。
有了灯光的配合，宋玉恩开始缝合。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每一针的间距都均匀的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那道原本狰狞恐怖的伤口在她的手下，一点一点的被完美的对合起来。最后，她打了一个漂亮的外科结，剪断了线头。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分钟。
当她放下器械直起腰时，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好了。”她对那刚刚还十分焦急的孩子父亲说，“伤口已经处理好了。这几天注意不要沾水，按时来换药。我再给他开点消炎药，防止感染。”
那壮汉看着儿子被包扎的整整齐齐的额头，激动的差点给宋玉恩跪下。
“谢谢医生！谢谢宋医生！你就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啊！”
宋玉恩扶住了他：“这是我应该做的。”
直到这时李医生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看着宋玉恩，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怀疑，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佩服。
他行医几十年，自问也算见多识广，但像宋玉恩这样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沉稳的心态和高超技术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这哪里是什么被下放的娇小姐，这分明就是个经验丰富、技术过硬的真大夫！
红旗公社这是捡到宝了啊！
自从那天在卫生所露了一手，宋玉恩感觉日子好过了不少。
知青点里那些若有若无的探究目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掺杂着敬畏和好奇的客气，大家见了她都会主动喊一声“宋医生”。
而公社的乡亲们，更是把她当成了能救命的活菩萨，谁家有个头疼脑热都愿意来找这个说话温柔、技术又好的城里大夫。
宋玉恩对此坦然的接受了。
她每天按时去卫生所上下班，闲暇时就带着岚岚收拾他们那间小屋。破旧的小屋在她们的努力下已经越来越有家的样子了。她用捡来的碎布头给岚岚做了几个新沙包，又在窗台上用瓦罐养了一丛不知名的野花。
生活虽然清苦，但内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没有了对厉璟恒的痴心妄想，她感觉自己像是挣脱了无形的枷锁，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唯一让她有些在意的是那个叫陆明远的知青领队。
他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冷淡模样，见了面也只是点点头，说不上几句话。但他来她门前“路过”的次数却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
有时候是送来公社新发的通知，有时候是询问她工作上有没有困难，有时候干脆什么理由都没有，只是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步，目光状似不经意的扫过在门口玩耍的岚岚。
岚岚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个戴眼镜的叔叔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凶”。她不怕他，每次看到他都会甜甜的笑，然后用小手比划着“你好”。
陆明远依旧没什么回应，最多就是“嗯”一声，或者清清嗓子，说一句“注意安全”，然后就迈着他那双长腿匆匆离开。
只是，宋玉恩好几次都发现，岚岚玩耍的旁边会莫名其妙的多出一些东西。
有时候是一颗圆润光滑的鹅卵石，有时候是一朵开得正艳的野菊花，还有一次甚至是一只用狗尾巴草编的、歪歪扭扭的小兔子。
岚岚每次发现这些“礼物”都会宝贝似的收起来。宋玉恩问她是谁给的，她就摇摇头，然后指指外面，比划一个戴眼镜的动作。
宋玉恩心里跟明镜似的，但她什么也没说。
自那天收下一个泥饼之后，陆明远发现自己的生活轨迹发生了微妙的偏移。
以前，他每天的路线是宿舍、食堂、公社办公室、田间地头，四点一线，规律得像个钟摆。
现在，他总会不自觉的在往返田地的路上绕到知青点这边来。
他自己给出的理由是需要随时关注新来知青的思想动态和生活状况。
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其实是想看看那个叫岚岚的小女孩。
他总能看到她。
她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总是在院子里一个人玩的非常开心。
有时候是追着一只蚂蚱跑，有时候是专心致志的用小石子摆着奇怪的图案，更多的时候是蹲在她的“宝地”上捣鼓她的那些泥巴。
每次陆明远经过岚岚都会第一时间发现他，她会停下手里的事情认真的朝他比划一个“你好”。
陆明远也从一开始的僵硬无措，变得渐渐习惯。他会对着她点点头，有时甚至会尝试着回一个同样的手势。他的动作有些生疏，但岚岚总能看懂，然后回报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天下午，陆明远从地里回来，额头上挂着汗珠，手里还拿着一份刚统计好的各生产队水稻长势报告，他又一次“顺路”经过了知青点。
岚岚正蹲在墙角，用一根小树枝聚精会神的戳着一个蚂蚁窝。
陆明远在她身边站定。
岚岚抬头看到他眼睛一亮，立刻丢下树枝比划道：叔叔好。
今天陆明远不打算只点点头就走，他沉默了两秒，将手里的报告放下，然后有些笨拙的伸出手对着岚岚比划起来。
——你好。你在，玩，什么？
他的动作生疏，手上的词一个、一个的往外蹦，远不如岚岚那般流畅自然。
然而就是这几个简单的、不成句的手势却让岚岚睁大了眼睛，小嘴也惊讶的张成了“O”形。
她愣愣的看着陆明远叔叔，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个叔叔……他会说话！会说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