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的又急又猛，像是要把天捅个窟窿。
风从墙壁的裂缝里灌进来，吹得屋里那盏昏暗的煤油灯忽明忽暗，随时都可能熄灭。宋玉恩把岚岚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住从屋顶漏下来的冰冷雨水。
“别怕，岚岚，妈妈在。”她的声音在哗哗的雨声中显得有些单薄，但却异常坚定。
床铺已经湿透了，根本不能待。她看了一圈，屋里唯一还算干爽的地方就是那个垫着砖头的床脚下的一小块空地。她把行李箱拖到那里，让岚岚坐在箱子上，又把唯一一件还算干的雨衣披在女儿身上。
安顿好女儿，宋玉恩站起身，目光在屋里迅速扫视。哭泣和抱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必须想办法。
她找到了那个豁了口的铁皮水桶放在漏的最厉害的屋梁下。又把吃饭用的搪瓷缸、脸盆，所有能接水的东西都找了出来，摆在各个漏雨点下面。
“叮咚……叮咚……”
雨水滴进容器里，发出各种不成调的声响。
做完这一切，她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丝往下淌，冷得她直打哆嗦。她看了一眼缩在行李箱上也冷的发抖的女儿，不行，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拉开门，一头冲进了瓢泼大雨里。
知青点里一片漆黑，只有陆明远住的那间屋子，还透出一点微弱的灯光。宋玉恩径直朝着那点光亮跑了过去。
她用力的敲着门。“砰砰砰！”
很快，陆明远就举着煤油灯打开了门。他看到门口浑身湿透的宋玉恩明显愣了一下。
“陆队长！”宋玉恩的声音带着急切，“我的屋子漏雨了，很严重！孩子还在里面，我需要帮助。”
她陈述了一个急需解决的事实。
“你等一下”陆明远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脸庞，皱了皱眉，转身便进了屋。
他从屋里拿出了一大块防雨的油布和一把铁锹。
“走。”陆明远没有废话，两人很快就跑回了宋玉恩的小屋。
推开门后，陆明远也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这已经不是漏雨了，这简直就是水帘洞！
他也没想到，这间房漏雨竟然会这么严重！他们当时，给宋玉恩分配这间房的时候，纯粹只是考虑到了她的需求。
他把铁锹往地上一插，踩着那张摇摇欲坠的床板，向房梁方向爬了上去。试图用那块油布，去堵屋顶最大的那个窟窿。但，风雨太大，油布根本固定不住。
“不行！得从外面修！”他跳下来对宋玉恩说，“你在这里看着孩子，我去找人！”
说完他又一次冲进了雨幕里。
宋玉恩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干脆。她原以为，这个对自己有偏见的男人，会用“组织上会研究解决”之类的官话来敷衍她，可是，他没有。
没过多久，陆明远带着另外两个男知青回来了，他们扛着一架长梯，手里还拿着草席和绳子。
“这里太危险了！”陆明远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喊道。“宋同志，你把孩子带到我屋里去待着！”
宋玉恩抱起岚岚，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跟着其中一个叫李建军的男知青，去了陆明远的宿舍。
陆明远的宿舍和她们那间杂物间差不了多少，只是不漏雨。屋里收拾的井井有条，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书桌上整齐的码着一摞书。
李建军把她们送到就又跑回去帮忙了。
宋玉恩把岚岚放在陆明远的床上，用自己的干毛巾给女儿擦干了头发和脸。
岚岚依旧惊魂未定，小手抓着妈妈的衣角。
宋玉恩从自己的挎包里摸出了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她一层一层的打开，里面是几块水果糖。这是她离开凤城时特意给岚岚买的，一直没舍得吃。
她剥开一块糖塞进岚岚的嘴里。
“岚岚乖，吃糖。吃了糖，就不怕了。”
香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岚岚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她靠在妈妈怀里，含着糖，听着外面的风雨声，眼皮渐渐开始打架。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终于小了。
陆明远浑身是泥的走了进来。他头发上、脸上、衣服上全是泥水和湿透的草屑，看起来比宋玉恩还要狼狈。
“已经暂时堵上了，明天天亮了再彻底修。”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谢谢你，陆队长。还有……另外两位同志。”宋玉恩站起身真心实意的道谢。
陆明远摆了摆手，视线落在她怀里已经睡着的岚岚身上，目光柔和了一些：“孩子没事吧？”
“没事，睡着了。”
“今晚你们就先在这里睡吧，我跟建军挤一挤。”陆明远说着，就准备往外走。
“陆队长。”宋玉恩又叫住了他。
她迟疑了一下，从那包所剩无几的糖里，又拿出了一块递了过去。
“这个……给你。”
在昏暗的灯光下，那块廉价的水果糖，糖纸被雨水浸得有些发皱。
陆明远看着她递过来的糖，愣住了。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女同志……不，是第一次有人，用这种方式感谢他。不是说一堆客套的官话，也不是送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一块糖。
一块小孩子吃的糖。
他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下意识的就想拒绝。可当他看到宋玉恩那双清澈坦然的眼睛时，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沉默了片刻，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接过了那块糖。
糖纸很薄，他能感觉到糖块坚硬的棱角，和他指尖的温度。
“早点休息吧。”他扔下这句话就转身出去了。
回到李建军的宿舍，他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手里一直攥着那块糖，糖块的棱角硌得他手心生疼。
“哎，陆队，那个宋同志看着不像个娇小姐啊。”黑暗中，李建军翻了个身，问道，“今天我看她一个人又是扫地又是擦地的，挺能干的。”
陆明远没有回答。
他的脑海里，反复浮现出宋玉恩抱着孩子冲进雨里的样子，她浑身湿透却眼神明亮的样子，还有她递给自己那块糖时，平静又认真的样子。
他一直以为她是个靠着关系来避难的娇小姐，是个麻烦。
可今晚，这个“麻烦”却让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一丝动摇。
他把那块糖凑到鼻子下闻了闻，一股廉价的、甜腻的香精味。
他却觉得，这味道似乎也没那么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