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宋玉恩的是一片沉默。
厉璟恒没有看她，只是僵硬地坐在那里。客厅里那盏台灯的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却照不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宋玉恩觉得有些疲惫，她什么也不想再问，收回目光，没有再看对面那个男人一眼，转身走进了卧室。
“咔哒”一声，门轻轻关上了，厉璟恒隔在了门外。
厉璟恒在客厅里坐了很久，直到桌上那杯水彻底凉透，他才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几天后，医院公告栏前围满了人。
一张崭新的大字报贴在最显眼的位置，白纸黑字，标题刺目——《关于外科宋玉恩同志被举报一事的调查通报》。
宋玉恩从人群的缝隙里，看到了通报的内容。
没有长篇大论，没有前因后果，甚至没有提到举报信里的任何一句指控。洋洋洒洒几百个字，绕来绕去，最后的核心结论只有一句轻飘飘的话：“……经院领导及上级部门联合调查，本次事件纯属意外，系医患双方沟通存在误会所致。现恢复宋玉恩同志外科医生原职，望全院同志引以为戒，加强沟通，共同维护良好的医患关系……”
纯属意外。
沟通误会。
这八个字，像一个巧妙的太极推手，把所有的矛盾全都化于无形。它没有承认宋玉恩有错，也没有还她一个彻底的清白。
这份公告，更像是一份息事宁人的封口令。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件事是被压下去了。
“就这？意外？搞半天就这么个结果？”
“什么叫误会啊？那举报信写得跟真的似的，我还以为要抓个典型出来呢！”
“嗨，你还看不明白吗？这叫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人家背后有人呗！别忘了，钱书记那条命都是她救的，医院敢把她怎么样？”
“就是，救了个大领导，腰杆子就是硬。咱们普通工人可没这个待遇。”
议论声嗡嗡的往宋玉恩的耳朵里钻。
这份看似保护了她的通报，实则将她推向了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不仅没有洗刷掉她身上的污点，反而让这污点变得更加暧昧不清，成了一个任人解读的谜题。
在众人眼里，她不再是一个靠技术吃饭的医生，而是一个靠着“救命之恩”这张护身符，逃脱了惩罚的“关系户”。
重新穿上白大褂，走进熟悉的外科办公室，同事们对她更客气了。带着虚情假意和无尽的疏离。
但真正的难堪却是发生在病房里。
她按照惯例去给一个即将要做手术的病人查房，病人是个五十多岁的大爷，他儿子守在床边。
“大爷，今天感觉怎么样？有遵医嘱不吃东西吗？我们明天就要手术了哦。”宋玉恩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
病床上的大爷没说话，他儿子却是站了起来，一脸警惕的看着她。
“你是……宋玉恩？”
宋玉恩点了点头：“是，我是大爷的主治医生。”
“换人！”那年轻人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他的声音大的让整个病房的人都看了过来，“我们不要你看！我们要换医生！”
宋玉恩的动作僵住了。
“同志，你别激动。”她试图解释，“所有病人的主治医生都是科室统一安排的。”
“我管你怎么安排！反正我们不要你！”年轻人梗着脖子嚷嚷，“谁知道你会不会也给我们来个‘沟通误会’！我爸这条命可经不起你折腾！”
周围病床的病人和病人家属都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宋玉恩站在原地，手里的病历本边缘被指甲掐出了一道深深的印子。
她想发火、想争辩，可看着对方那张又恐惧又鄙夷的脸，最终只是沉默的转身走出病房。
身后，那年轻人的声音响着：“听见没有！我们要求换医生！立刻！马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病人的质疑还未解决，同志的排挤也让人难受。
下午有一台复杂的胃癌根治术，是刘主任主刀。这种大手术，通常需要两到三名经验丰富的医生协同配合。按资历和水平，宋玉恩是做一助的不二人选。
术前讨论会上，刘主任布置着任务，所有人都拿着本子认真记录。
“……切除范围要广，淋巴结清扫一定要彻底。”刘主任的目光在几个副主任医师脸上一一扫过，最后，他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只是叹了口气，指向了另一个资历比宋玉恩稍浅的周医生。
“小周，你给我当一助。”
所有人的目光，在那一瞬间，都若有若无地瞟向了宋玉恩。
宋玉恩低着头，假装在看手里的资料，脸上一片平静，握着钢笔的手指却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被剥夺了站上手术台的资格。
对于一个外科医生而言，这无异于一种凌迟。
又是午饭时间。
宋玉恩端着饭盒在食堂走来走去，找不到落座的地方。不是没有空位，而是只要她走过去，原本坐着的人就会默契地端起饭盒起身离开，好像她是什么会传染的瘟疫。
最后，她只能一个人将饭盒带回办公室，默默的吃着已经有些凉了的饭菜。
宋玉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这几天的。她每天按时上下班，机械的做着一些最基础、最琐碎的工作。写病程记录，开医嘱，处理那些谁都不愿意接手的、最难缠的病患家属的咨询。
她没有争辩或是抱怨。只是那双曾经亮着光的眼睛一天比一天暗淡下去。
刘主任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他知道这件事所有的内情，但在医院里却给不了宋玉恩任何帮助。
这天下午，他把宋玉恩叫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纷扰。
刘主任没有坐回自己的办公桌，而是给她倒了杯水，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看着她，为她感到痛心，“小宋，这几天……委屈你了。”
宋玉恩没有说话。
刘主任重重的叹了口气：“那份通报是院里为了保全大局做出的妥协，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
“但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是个好苗子。”他看着她，目光前所未有的严肃，“你的前途不能就这么耗死在这些流言蜚语里。”
他沉默了片刻，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极低。
“所以我私下里帮你问了问，现在有两条路摆在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