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安静的只剩下脚步声，厉璟恒侧头看着身旁目不斜视的女人，终于还是开了口。
“那天晚上……”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那么着急的跑去医院，就是为了钱书记的手术？”
“是。”宋玉恩的回答很平静，没有半句抱怨。
可越是这样，厉璟恒心里的那点愧疚就越是发酵开来。虽然是在事发之前，但那天晚上他骂了她。可她丝毫没有受到他言语的影响，也没有因此心生怨怼，反而去拯救了另一个人的生命。
他停下脚步，宋玉恩也跟着停了下来，疑惑的看着他。
“怎么了？”
“我……”厉璟恒看着她，阳光从走廊的窗户照进来，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让他有些晃神。
“那天在电话里，我不该那么说你。”
“你是个好医生。”
这是他第一次向她低头，也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承认她的价值。
宋玉恩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抬起头，对上他复杂的目光，随即露出了一个极淡的微笑。
“谢谢……都过去了。”她轻声说，语气里听不出喜怒，然后朝他点头示意，“我还要去查房，先走了。”
说完，她转身向着自己的办公室方向走去。
厉璟恒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想追上去再说些什么。
“璟恒！”宋淑仪的声音适时的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跟钱书记聊完了？”她款款走来，脸上挂着温婉的笑容。
“嗯。”厉璟恒应了一声，情绪不高。
“刚刚……我好像看到姐姐了。”宋淑仪状似无意地提起，“你们一起从病房出来的，是碰到一起了吗？”
“她就是钱书记的主刀医生。”厉璟恒的语气很平淡，却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宋淑仪的心湖。
“是吗？那姐姐可真厉害。”宋淑仪由衷地赞叹着，随即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厉璟恒的脸色，试探着问，“璟恒，你是不是……还在为那天电话里的事生姐姐的气啊？其实都怪我，要是我不跟你说那些，你们也不会吵架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厉璟恒心里的那点愧疚感又冒了出来。
“不关你的事。”他打断了她的话，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烦躁，“她救了钱书记，是立了大功。我不该那么说她。”
宋淑仪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
不该那么说她？他竟然……在为宋玉恩说话？他竟然觉得他错了？
这怎么可以！
宋淑仪的心沉了下去。她意识到，仅仅是靠着告状和装可怜，已经无法再动摇宋玉恩了。那个女人，只要还在医生这个位置上一天，只要她还能救死扶伤，她就永远有翻身的资本！钱书记就是她最大的护身符！
不行，绝对不行！
她必须想个办法，把宋玉恩从那个位置上，彻底拉下来！永绝后患！
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猛地窜进了她的脑海。
就在几天前，她来医院给厉璟闻拿胃药时，在走廊里，亲耳听到的那句充满了怨气的抱怨！
“……换个药跟打仗似的，一点都不上心！”
那个病人！对！就是那个阑尾炎手术的病人！
宋淑仪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精明而恶毒的光芒。一个完美的、一箭双雕的计划，在她心里迅速成型。
一个“资本家小姐”出身的医生，对一个“工人阶级”的病人敷衍了事，态度恶劣，甚至险些造成医疗事故……这个故事，在这个时代，是多么的具有煽动性！
一旦闹大，捅到革委会那里去……钱书记一家现在是感激她，可如果他们知道了宋玉恩的“真面目”，还会相信她吗？他们只会觉得被欺骗，被愚弄！到时候，救命之恩只会变成刻意钻营的政治投机，新功不仅抵不了旧过，反而会罪加一等！
宋玉恩，你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想到这里，宋淑仪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些。她优雅的捂了下嘴巴，柔声对厉璟恒说：“璟恒，你先休息一下。我忽然想起之前的一个老邻居，听说他也生病住在这家医院，我过去看看他。”
厉璟恒正心烦意乱，闻言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宋淑仪便不再多留，转身款款离去。这一次，她的脚步格外轻快，径直走向了人来人往的护士站。
“护士你好，”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脸上带着人畜无害的微笑，“我想跟你打听个事儿，前几天住在对面这个病房，就是那个做阑尾炎手术的病人。是厉营长的朋友，我去替他探望一下。请问他现在换到哪个普通病房了？”她巧妙地把厉璟恒的身份带上，增加了自己的可信度。
护士站的小护士被宋淑仪那温柔带笑的模样晃得有些晕乎，一听是厉营长的朋友，更是热情了几分，查了查登记本，很快就找到了信息。
“哦，您说的那个阑尾炎手术的病人啊，他恢复得是比较慢，前两天才刚转到三楼的普通病房，在307。”
“恢复得慢？”宋淑仪敏锐地抓住了这几个字。
“是啊，”小护士没多想，随口说道，“好像是伤口有点感染，不过现在已经控制住了。”
“这样啊，那可真让人担心。”宋淑仪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谢谢你啊，小同志。”她从口袋里摸出两颗水果糖，递了过去，“辛苦你了。”
小护士受宠若惊地接过来。看着宋淑仪那优雅离去的背影心里还在感叹，厉营长的朋友就是不一样。人长得好看，说话又好听，一点架子都没有。
宋淑仪捏着那个病房号，嘴角的弧度越发深邃。
307病房。
她款款走到门口，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朝里看了一眼。病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蜡黄的男人，正是那天她听见抱怨的那个病人。床边坐着一个正在削苹果的女人，应该是他的家属。
很好。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连衣裙，又重新挂上那副温婉无害的笑容，轻轻敲了敲门。
“请问，是王建国同志的病房吗？”
屋里的两人闻声回头，看到门口站着这么一个漂亮时髦的女人，都愣了一下。
“我是。”病床上的王建国应了一声，疑惑地打量着她。
宋淑仪迈步走了进去，将刚才顺路买的一网兜苹果和一小罐麦乳精放到了床头柜上。
“大哥，嫂子，你们好。我是宋淑仪。”她自然地对着那个女人笑了笑，然后转向王建国，摸棱两可地说，“我之前也住在这片家属院附近，后来出国了几年。这次回来，听厉营长说起他手下有个朋友前两天做了手术，就替他过来探望一下。”
果然，一听到厉璟的名字，王建国和他妻子的态度立刻热情了不少。
“哎呀，我们家那口子生病这事连厉营长都听说了！快坐快坐！”王建国的妻子连忙擦了擦旁边的凳子，“我儿子是在厉营长手下当兵呢，叫王小虎，可能是他在部队里说的，没想到厉营长连这点小事都会放在心上。”
“厉营长一向爱护士兵。”宋淑仪顺着她的话说道，心里已经有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