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华轿车平稳地行驶在路面上,掀不起一丝颠簸。
霍知枝规规矩矩地坐着,两手搭在膝盖上,后背挺得板直,像上课时乖巧的小学生,眼神却相当散漫,透过车窗玻璃偷偷打量着明烛。
不过是半个月没见到他,霍知枝却觉得他和自己上次见到的那人有些不一样,那大概是一种气质上的差别。
上次见到明烛时,她整个人都处在踩了狗屎运的巨大兴奋中,连带着看明烛都觉得飘飘然,觉得他既礼貌又绅士,英伦帅气,体贴多金,即便对她这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也没显得丝毫不耐,堪称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可今日再一见,霍知枝却从脚后跟升起一股不明觉厉的寒意。
明烛同她并排坐在后座,一身炭灰色嵌金属银条纹西装,双排扣仅扣上一颗,内搭一件浆果白素色衬衫,颌下系着一条暗酒红色领带,下身是一条同色系休闲西装长裤和黑色皮鞋。
那身衣服柔软地淌在他健硕的肌肉上,裁剪得十分严谨,宽阔而不松垮,显然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即便霍知枝这个门外汉也能看出它的不菲。
男人戴着一款细黑边平光眼镜,手中捏着平板电脑,专注地翻看电子文件。
霍知枝咽了口唾沫,总觉得坐在她身边的不是大集团总裁,而是正在拍摄时尚杂志的男模。
这绝不是冒犯,实在是他的长相太过优秀——炭黑的浓眉、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骨,薄淡的嘴唇,是时尚界乃至大荧幕最爱的立体骨相。
霍知枝真想立马掏出手机,绕着他360度库库一顿拍照,每一张放大之后都能投在纽约时代广场的大荧幕上,将他身上的产品卖到脱销。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半米,如果她胆子大些,甚至能伸手摘下他的眼镜。
可她不能。
一股无形的屏障将这辆车子分成了两个空间,一边是男人生人勿进的冷冽气场,一边是霍知枝小心翼翼的试探眼神。
自她上车之后,明烛就没再说过话了。那句“我们的订婚宴”被车外的风卷走,卷到了霍知枝听不见的地方。
她心有些痒痒的,不肯屈服于这透明的寂静,盯着明烛的眼神无意间越来越灼热,直到男人冷不丁抬头,捉住霍知枝窥伺的视线。
很难不被发现,因为那道视线已经不算偷窥了,在这封闭的车厢里,霍知枝的眼神称得上是赤裸裸,虽然没说话,但却像个大喇叭似的散发着“快看我快看我”的信号。
明烛捏着镜腿,摘下了那副平光眼镜。下一刻,镜片后的眼神骤然变了。
如果说刚刚的他只是由于专注而显得孤冷,此刻,那埋在雪下的刺寒倾巢而出,顷刻之间便将这方天地冻上。
那是一个冷漠、压迫,又极具魅力的眼神,如同一支带刺的箭羽,立刻戳碎了霍知枝脑海中关于“男模”的臆想——因为那绝不是混迹在摄像头和舞台前,仅靠表演就能掌握的神态。
那股高冷而傲慢的姿态来自于他的家世、他的手腕,他的背后是千百亿资金的汹涌流动,是无数清京人赖以生存的行业支柱。
霍知枝心慌乱一跳,被这眼神刺得有些痛。
她不明白,明明半个月前见他时,他还会彬彬有礼帮她拉开厚重的木椅,温声劝阻她“三思”,今天再见,却连陌生人的待遇都比不上了。
可...他们是即将订婚的未婚夫妻啊!
霍知枝在心里定定地念了几遍这句话,像是给自己注射了一只强心剂,明明脑海里还在喧嚣着委屈与不甘,理智却游离般冷静下来。
她直勾勾地回望明烛的凌厉的眼神,像是站在雪山谷底的风口上,直面迎接越靠越近的雪崩。
“抱歉,迟到了十五分钟,我有点事耽误了。”
她说这话时眸子轻轻垂了一下,又极快地恢复正常,很像小猫抖耳朵的样子。车已开了一段路,霍知枝突然开口致歉,眼神里却看不到几丝老实的诚意。
把她当陌生人是吧,那她道了歉,明烛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呢?
霍知枝耐心地等着,明烛眼神不变,四目对视,谁都没有先挪开的意思。
在这静谧的车厢里,前排司机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仿若已经不存在了,只剩两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并排而坐,空气里流动着比水银更窒息的毒。
霍知枝在书里读过这样一个观点,当你和异性对视超过8秒钟,你们之间产生好感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
霍知枝自认为自己长了一张还算漂亮的脸蛋,她有点紧张地在心里数秒,仿佛吟唱爱情魔咒的前摇。
...四、五、六、七...!
“嗯。”
明烛却在最后一刻错开了目光,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沉沉的单音。
他收回视线,却没像之前那样戴回眼镜。他长指按灭平板,塞到车门的储物格里,接着从善如流地靠回真皮座椅,阖上眼睛。
明烛他...要休息了?
霍知枝心里一酸,就像被打断施法后受到的反噬,一点点从心底攀到四肢。
都说爱人如爱书,明烛与她而言就像一部庞大的奇幻史诗,瑰丽绚烂,又神秘诡辩,她永远猜不透剧情,却兴致勃勃地被钓着往前看,享受着情绪过山车的刺激。
霍知枝苦苦地想,恐怕自己于他而言,就是本三流小说,即便用再猎奇劲爆的封面,也勾不起来他翻书的半分兴趣。
他似乎一点都不好奇自己即将娶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她是好是坏,是美是丑,善良或邪恶,诚实或愚诈...
他难道就丝毫不想知道霍知枝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明氏大厦吗?
万一她是个疯子,拿着那份协议在大楼里昭告天下,乱窜大叫,“快看啊,我和你们的总裁订婚啦!对,是我,霍知枝!看,上面还有他的亲笔签名啊!”
明烛平稳而缓慢地呼吸,像是已经睡着了,高高地融成天边的一弯月亮。整个车厢里只剩下霍知枝还精神着,她胡思乱想了一阵,颓颓地靠回皮椅里。
她已经尽力了,明烛对她不感兴趣的话,她也无计可施,总不能脱光了衣服强扑上去吧?即便是这样想着,霍知枝也觉得一阵恶寒。
她喜欢明烛没错,但这并不代表她能牺牲自己的尊严。
窗外的天色依旧亮得惊人,贴了黑膜的车玻璃过滤了大部分强光,只剩下天边柔和的暖黄、混着三文鱼橙与水墨青。厚厚的云层下偶现月亮的踪迹,只浅浅有个月牙的形状,像十几年前烫伤的疤痕,淡得快要融进天光里。
霍知枝的头抵在车玻璃上,窗外陌生的风景在她眼中急速后退,一切她所熟悉的高楼、桥梁化作一道浮光,被抛之身后,车辆载着她向前,向前...可前方已经没有她认识的路。
“你下午在那儿做什么?”
霍知枝一个激灵,抖着身子回头。
明烛不知何时醒了,又或许他从来没睡着。那双黑眸淡淡地望向不安的她,骨削般的双颊隐在阴影里,暮光只能照亮他的薄唇。
他像藏在暗处的猎人,只用性感的唇抛出一□□惑的饵,便好整以暇地等着猎物上钩。
霍知枝在心里再三确认,刚刚那句话是明烛说的吧?
是明烛对她说的吧?
霍知枝摆正身子,压着雀跃开口道,“噢,我在楼下的咖啡厅打暑假工。”
她说得理直气壮,仿佛这样就可以将他一军——别多想哦,我可不是来找你的,我在那儿有正经工作!却绝口不提清京市那么多家咖啡店,她为何独独选中了明氏集团楼下的那家。
不知为何,听完霍知枝的话,明烛脸上却闪过一丝不解的神色,那双浓眉皱了皱,语气里带了些质疑的声调,“你缺钱?”
“啊?不缺...额也不是...”
霍知枝被他这话问得一愣。她去咖啡厅打工并不是为了挣钱,她在高中拿过一些奖学金,供自己吃喝足够了,只是不多。
“明家会继续资助你读大学,钱的事情不用操心。”
明烛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信用卡,摊手递给她,面无表情道,“刷这张卡。”
霍知枝看着那张烫金哑光黑卡,心里全然不是滋味。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她不想要他的钱啊!
青春爱情电影里说“没有物质的爱情就是一盘散沙”,可若是他们之间关系全然只靠金钱维系,那种腐臭的土壤里又怎么能生长出玫瑰?!
霍知枝很想埋头大吼“我不是图你的钱”,声音却被掐灭在喉咙里,化作苦涩的血水,被她狠狠咽下。
他们之间的关系,原本就是从金钱开始的。
他是高高在上的集团总裁,赚够了足够多的钱,便小施恩惠。霍知枝是被他资助的穷学生,理应爽快地拿了钱,感恩戴德地念她的书。
可她偏偏喜欢他,爱情筑起尊严的高墙,让她没法儿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馈赠。
黑卡悬在两人之间,男人的小臂稳稳地支在她眼前,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那里蓬勃的肌肉。
霍知枝咬着下唇,索性一狠心偏过头,不去看他和他手上的黑卡,决绝地表达自己的态度。
玻璃模糊的反光中,霍知枝见明烛低笑一声,脸上不知是什么神色,倒是收回手,将那张卡塞回了衣中。
两人都不再说话,这种诡异而静谧的氛围一直持续到车子停下。
窗外是一栋白色法式独栋别墅,隐在一条街道的角落里,夜色昏黄,来往都见不到几个人,格外肃寥。别墅的外立面用花体写了一串法语小字,霍知枝看不懂。
司机率先给霍知枝拉开车门,她却有点不敢下车,荒谬地想,总不至于她刚刚怼完明烛,明烛就要把她拉到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卖掉吧?
霍知枝坐在车里不动,闷闷问道,“这是哪儿啊。”
明烛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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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里漠然一片,嗤笑一声,“你说呢?”
霍知枝心里咯噔一跳,听他这语气...不是吧?
她急忙道,“我我我...我才刚满十九岁!拐卖成年人是违法的你知不知道?!你你...”
明烛却已先她一步推开车门,霍知枝望着他宽厚的肩,隐隐听见空气中传来低沉的笑声,还有另一个男人恭敬的声音。
“明总,东西都准备好了,霍小姐可以随时试穿。”
什么...?
霍知枝连忙跳出轿车,小跑到明烛身边,别墅的门缓缓打开,一股清淡的花香融杂着洗发水的味道直冲她的鼻腔,门里窈窕的倩影来来回回,暖光灯下陈列着各种先锋艺术照。
原来是个造型室啊。
霍知枝窘窘地缩了缩脖子,迷迷糊糊地被一个高瘦时髦的小姐姐带走了。她上下打量霍知枝一番,最后塞给她一条红裙子。
霍知枝走进那间几乎有二十平米的更衣室,一整面的灯带落地镜将她照得光彩动人,唯一不和谐地方,便是她身上穿的衣服。
上半身素白色T恤上印着个她不认识的卡通图案,图案是胶印的,洗过太多次后已经开裂碎掉,手一碰便会掉皮屑。下半身则是一条水洗白牛仔裤,搭配一双基础款白色运动鞋。
福利院的衣服都是社会好心人募捐的,虽然经过统一清洗,卫生问题不用担心,但绝对和“时尚”二字挂不上钩,总是旧旧的、灰蒙蒙的、布上些瑕疵,和他们这些没父母的孩子一样,都是别人不要了,才送到福利院去的。
就像她一样。霍知枝偏头照着镜子,左耳耳后伸出一条崎岖的长疤,像丑陋的蜈蚣,钻进头发里。
她手指拨了拨长发,直到完全将那道疤掩盖住。她换上那条红裙子,盯着角落里皱成一团的旧衣裤,轻声说了句,“再见。”
换完衣服,便是匆匆忙忙的化妆、做造型,等一切都弄完,她几乎要认不出镜子里的自己。
好漂亮...她迫不及待地想找明烛,真想让他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她找了一圈,却没见着男人的影子,门外那辆小翅膀依旧静静地停着,霍知枝提着裙摆小跑过去,问司机,“明烛在哪儿?”
“明总有事,已经先去酒店了,霍小姐您都弄好了吗?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噢...那,走吧。”
她失望地钻回车子里。
订婚宴安排在清京市最顶级的酒店里,明家包下了整层宴会厅,司机将她领上楼后只说了句“霍小姐请稍等,明总很快就到”,便把她独自一人扔在了这里。
此刻宴会厅里已经来了不少人,西装革履、裙摆交错,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着,这些都是清京市当今的名流权贵,要是一发炮弹打过来,清京市便会立马陷入权力真空的状态。
霍知枝混迹在人群里,一个人都不认识,还因为漂亮的脸蛋引来了无数打量的目光。
她被盯得浑身难受,匆忙跑到一处角落里躲着,心里只盼着明烛快点到,却冷不丁听见旁人议论的声音。
“明总怎么突然就要订婚了,他未婚妻是哪家的小姐,怎么之前没听说过?”
“你不知道吗,对方就是个普通人,听说是有什么娃娃亲的婚约,明总刚开始还不同意,是明夫人逼着他娶的。”
“啊?可明总不是一直对外称有个早逝的白月光,要为了她终生不娶么?怎么还是...”
“所以啊,你看这都几时了,明总没到,明夫人也没到,这哪儿叫订婚宴啊,这分明就是下马威!”
霍知枝完全愣住,这些话成了无意义的字符,一下一下锤击着她的心脏,砸出无数鲜血淋漓的洞。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明烛...有个死去的白月光?
他娶她并不出于自愿,而是被他母亲逼的...?
不不不,她不能听他们胡说。她连这群人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能就这样信了他们的话,转过头怀疑自己的未婚夫?
明烛...明烛!她要亲口问明烛!
霍知枝胳膊颤抖着掏出手机,正想给他打电话,宴会门口传来一丝骚动,所有人的目光像被牵引着的丝线,潺潺汇聚到一处。
“嘘,明总到了。”
人群噤声。
厚重的木门徐徐推开,“吱呀吱呀”地嘶叫,霍知枝急不可耐地拨开人群,惶惶朝前走,目光死死盯着门后的人影,像即将溺死的人盯着不远处的小帆船,将全部的希望孤注一掷。
门后走出一道人影...
不,是两道。
霍知枝愣愣地停住步子,惶然焦急的表情冻结在了脸上。
聚光灯下,那个高俊挺拔的男人挽着一个女孩儿的手,走进了宴会厅,华丽而登对,就像这场戏天生的主角。
“原来那就是明总的未婚妻啊,真般配。”
霍知枝僵硬地眨眨眼,听见旁人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