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豪门求她下嫁》
1. 订婚【小修】
对许多人来说,这只是一个平凡的六月午后,酷暑当头,炎热难耐。
但对霍知枝而言,这却是改变她命运的一天。
“今晚订婚宴。”
“下午五点,福利院门口接你。”
霍知枝呆呆地站在烈阳下,顾不上来往的人群对她投来的诧异目光,细胳膊端着手机,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订婚宴...今晚...?
这也太突然了!
那刻,无数种情绪冲刷过霍知枝的神经,惊愕、欢喜、憧憬中又带着一丝惶然的畏惧...
她像个被冲垮的水坝,晕晕乎乎地在一滩浑水里漂了许久,才渐渐捡回自己的思绪。
霍知枝哭笑不得,哪儿有人在订婚典礼当天才通知当事人的?就算是给客人递请帖也要提前两三天吧。
更何况,这是她的订婚宴!
是她和明烛的订婚宴。
霍知枝一想到这件事,浑身便充斥着一股不真实的幸福感,好像她血管里流的已经不是血液了,而是轻飘飘的空气,托着她的身体荡漾在软乎乎的云中,施施然与理智告别。
但这绝然不能怪她。
霍知枝坚信,任何人若是知道了她的经历,都会呈现和她现在一样不争气的表情。
十五天前,她刚结束最后一门英语考试,如释重负地走出高考考场,迎面就被福利院院长拉上一辆豪华轿车。
霍知枝刚想说倒也不用这么大排场地为她庆祝,福利院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能省则省,却见院长又惊又喜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老泪纵横道。
“好消息,枝枝,你的亲生父母找到了!”
霍知枝当时只是楞了几秒,淡定道,“哦,这样啊。”
或许每个福利院长大的小孩儿都幻想过这一天,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接走啦,从此过上普通人般幸福快乐的生活一类的云云。
霍知枝当然也幻想过,只是她今年已经十九岁了。
什么梦做十九年都是会腻的。
因此,这一刻到来时,霍知枝比想象中平静得多。
她甚至还有心情打趣,拍了拍屁股下的真皮座椅,“看来我亲生父母挺有钱的。”
霍知枝也不知道这车价值几何,但是她上车前看了眼车标,是个数字“8”扑闪着俩小翅膀。
她不认识这车标,但网上说,只要是特别复杂又花里胡哨的车标,一律就是豪车,于是霍知枝便信了,心里盘算着有没有跟“8”沾边的豪车车牌。
迈8赫...?兰8基尼...?
霍知枝沉浸在自己的烂俗谐音梗中,没看到院长骤然耷拉下来的表情。
“还有一个坏消息,枝枝。”
院长苦着眉毛,满脸怆然道,“其实,你父母好几年前就去世了。”
霍知枝点点头,像个老成的商人在百亿大单面前处变不惊,“哦,这样啊,真遗憾。”
其实她也没觉得多遗憾。
父母找到,但去世了,那就意味着自己的生活其实不需要有什么改变。她还是那个霍知枝,并不会因为找到了亲生父母就突然改名叫什么“陈知枝”、“王知枝”、“李知枝”。
霍知枝闷闷地戳着椅子,看着昂贵的皮料缓慢地回弹,一丝痕迹都留不下,口是心非道,“其实也算个好消息...”
“你怎么知道还有好消息!”
校长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的悲伤之色一扫而空,像变脸似的,大笑起来。
“其实啊,上世纪六十年代,你外祖父母曾救过一对下乡避难的夫妇,那对夫妇后来回清京市做出了很大一番成就,于是想通过结娃娃亲的方式报答你的外祖父母,但当时你母亲已有婚配,所以娃娃亲最后就定在了你身上。”
霍知枝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脑袋转得很快,几乎立刻就听出了院长的言外之意。
“所以院长你是说,找到我的并不是我父母,而是那个娃娃亲对象?”
女孩儿眯着眼睛,终于明白这辆豪华轿车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了,“而我们现在正在去见他的路上?”
“对对对!我们枝枝真聪明啊,不愧是拿过国际物理奥林匹克竞赛金牌的学霸~”
“下车!我要下车!”
霍知枝反应极大,比听见找到亲生父母的反应都剧烈,像个扑腾蛾子一般在后座蛄蛹着,谁都拉不住。她着急地朝着前排开车的司机叫道,“停车,停车,我要下车!”
那司机却不动如山,仿佛是个聋子。
霍知枝在后座折腾了许久,门把手上的按钮都试了个遍,一会儿开关窗户、一会儿又打开了座椅通风按摩...车门却锁得死死的,像个巨大的囚笼,将她困在里面。
“枝枝,枝枝,咱们就是见一面,也没说今天就要结婚。”
院长苦口婆心地劝着,“先接触一下...”
霍知枝斩钉截铁地回绝,“不可能。我今天就算是从这车里跳下去,死都不会同意的。”
结婚是什么儿戏吗,怎么能说结就结?什么狗屁娃娃亲,都二十一世纪了,自由恋爱不懂吗?!她才十九岁哎?!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啊!
再退一万步说,刚高考完就急轰轰地要见她,对方能是什么好人?!有钱人里能有什么好人?!
除了...
想到他的名字,霍知枝鼻子一酸,委屈地缩回了椅子里,像个蚌似的,缓缓合上了身体,将心脏藏进深处。
她还没来得及说喜欢他,怎么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嫁给别的男人?
霍知枝其实心里很清楚,她只是个没权没势的孤女,而他是明氏集团总裁,身价非凡,两人之间根本不会有任何可能。
她只当他是垂在天边的那轮月亮,遥遥望着,细细描摹着,并不妄想独自占有他。
凡人若想攀附天上月,必然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霍知枝很有自知之明。
轿车平稳地驶过青灰色的路面,前方庄园灯火斑斓,身后,一扇气派的暗黑色雕花烫金拱门缓缓合上。
院长知道霍知枝的执拗性子,不敢太忤逆她,只能说起对方的好话。
“枝枝啊,其实高考前他们就找到你了,是明总特意嘱咐我别那么早告诉你,怕影响你高考发挥。再说了,明总每年给福利院捐那么多钱,怎么能是坏人呢?”
霍知枝耳尖地听见一个姓氏,整个人顿时像被雷劈过。
蚌壳缓缓撑开,她僵硬地直起身子,喃喃道,“院长你刚刚说...谁?”
院长道,“明总啊!!”
霍知枝,“哪个...明总?”
院长道,“呵呵,枝枝是不是高兴傻了,清京市还能有哪个明总?当然是那个帮你治好了耳疾,还资助你上学的那位明氏集团总裁,明烛,明总啊!”
谈话间,车子已平稳停下,霍知枝来不及反应,一切懵懂、震撼、惊喜的反应全僵在了脸上,像戴上了一层死板的人皮套。
那扇她捣鼓了许久的车门缓缓打开,一丝清冽的木香钻进车里,拥住她。
霍知枝原本还想问“是她喜欢了许久的那个明烛吗”,可现在她已不必说了。
因为那人就站在车旁,灼灼地望向她。
夕阳在他身后陨落,红一片紫一片,像千疮百孔的战场,淌着磅礴而伟岸的乐章。明烛施施然背手而立,稳健挺拔,如一柄古朴的剑,锐不可当地立在大地之上。
霍知枝发誓,在那天之前,她最过分的妄想也仅在梦里,她能攀上他的肩头,偷一个午后的小憩。但当明烛看向她,眼里被她的身影全然占据时,她可耻地膨胀了幻想。
若是能和他结婚...
仅是这个想法便让她一阵缺氧,巨大的喜悦如洪水般淹没了她,让她根本无法冷静思考。
那天剩下的场景霍知枝记得不太清了,自从见到明烛,她便十分没出息地处于一种梦境和现实混沌相接的时空里。
她只隐隐记得明烛领着她走进庄园,穿着一致的保姆佣人朝她躬身示好,一溜烟儿殷勤地叫着“霍小姐”,让霍知枝还以为自己穿越进了什么民国大宅里。
明烛带着她走进一间房里,拿出一份文件,对她说什么“想好了再签,没人会逼你订婚”一类的话。
霍知枝真庆幸自己当时没有着急忙慌地签字,而是接过文件装模做样地翻了翻。
看似很认真,实则一个字都没读进去,因为她的脑袋已经凝成了浆糊。
后来她觉得自己演戏演得很不错,量子速读完所有的文件,非常矜持又优雅、绝不显得急迫地在最后一页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随后又晕晕乎乎地加上了明烛的微信。
他说,“订婚那天会通知你,走个形式而已”。
而霍知枝居然点点头,傻了吧唧地道,“好,我等你通知”。
这是她和明烛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活像个唯唯诺诺的下属,事后霍知枝为此懊悔了许久,真怕明烛以为自己娶了个傻子。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傻子,霍知枝暗戳戳地把微信头像改成了她拿竞赛金牌的照片,以此彰显自己的智商。
可惜没用,明烛的微信像个不孕不育的老僧,即便她一天点开八百遍,也盼不出一句话来。
她甚至都怀疑那天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可手边的订婚合约是白底黑字,实实在在的。
“乙方(霍知枝)达到法定结婚年龄时,应配合甲方(明烛)办理结婚登记手续,确保双方婚姻关系合法有效。”
再过三年,她就能成为合法的明太太了!
霍知枝等啊等,等到她高考成绩都出来了,明烛的订婚消息才姗姗来迟。
此刻的她站在大太阳下,抱着手机又哭又笑,引得路过的众人窃窃私语。
“她是不是旁边那家咖啡厅新来的美女员工啊?”
“看她身上穿的工作服,好像是的。”
霍知枝无疑有一张漂亮的脸蛋,青灰色的浓眉、圆柳叶似的双眼,眼角尖尖,眼尾却圆润地落下灵动的一笔,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双不薄不厚的红唇。
圆润大气又不失灵动俏皮,在学校里绝对会被情书塞爆。
一片烈阳下,霍知枝上半身穿着掐腰紧身白衬衫,两条交叉背带下连着一条亮橙色伞裙,裙面上印着某个品牌的logo,裙子长得快盖上脚踝。
她腰肢极细,因此显得那裙摆格外蓬松,果真像把撑开的伞似的。
议论声渐大,霍知枝终于从订婚的消息里回过神来,惊然发觉自己正站在一栋办公楼前,人来人往地全盯着她。
她蛮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脖子,偏头最后看了眼楼前鲜红的毛笔提名——
“明氏集团总部大楼”
一想到明烛或许正在这栋楼里,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一两百米,霍知枝便感到一阵隐秘的喜悦。
只要过了今晚,她就是他的未婚妻,是这栋大楼未来的女主人了!
霍知枝一边给明烛回消息,一边雀跃地朝扶梯的方向走。
霍知枝:“我不在福利院。”
却故意不说自己的位置,非得引得他主动问才好。
她打工的咖啡厅在集团小广场的二楼,需要坐一段扶梯上去。霍知枝藏着自己的小心思,一抬眼,前方十米左右,有个打扮干练的短发女人正踏上扶梯。
女人一身职场OL打扮,白衬衫塞进铅灰色短裙里,裙摆紧箍着大腿中段,随着扶梯升高,女人洁白匀称的大腿如同细白的藕带,渐渐从乌黑的池里拔了出来。
广场下人流熙攘,视线如穿堂风,有意无意地拂过这具健康性感的身体。
霍知枝皱了皱眉,小跑几步,越过路人,大步跨上扶梯,鞋跟儿撞得“梆梆梆”三四声。她在女人身后的那级台阶上站定,伸手抖了抖蓬松的裙摆。
那女人被她弄出的动静惊得回头,没看懂霍知枝的用意,浓黑的细眉皱了皱,转头回去,不再理她。
霍知枝今天心情很好,完全没在意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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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态度,扶梯到二楼后便哼着歌儿走回咖啡馆。
她要和明烛订婚了。
她要和明烛订婚啦啊啊啊!!!
“叮铃”
门口的风铃嘻嘻笑了起来,咖啡豆的冷香扑面而来。
霍知枝还没站稳,立马被人拉到一边,“枝枝,你可回来了,店里出事儿了!!”
同事陈姐扯了扯她的袖子,慌乱道,“来了个难缠的客人,是明氏集团的...”
谁?
霍知枝惊地抬头,只见一座小山似的胖男人坐在店里,身后还跟着一个闷闷不乐的小男孩儿,两人面色不爽,跟阎王似的,恶狠狠地盯着她。
来者不善。
“...是明氏集团公关部总监,孙群,一个特别难缠的人。他刚刚给儿子点了一杯美式,可是我们店里冰块用完了,他儿子喝了一口常温美式一直哭,孙群就硬要我五分钟之内把冰咖啡给他做出来...”
陈姐都快哭了,“制冰机还要十五分钟才出冰,怎么办啊枝枝!”
制冰机不出冰,霍知枝倒想给孙群出殡了。
明氏集团的还有这种胡搅蛮缠的人?说出去都给明氏集团丢脸。
或许是即将成为“明太太”,霍知枝在心里诡异地生出一股替天行道的正义感,她拍了拍陈姐的肩,道,“没事,交给我吧。”
陈姐讪讪道,“枝枝,你别跟他硬刚,明氏那种大企业,咱们惹不起的...”
哦,真的吗?
霍知枝冷笑一声。
她将那杯常温美式稍做处理,放进冷冻柜里就不管了。手机恰好响起,霍知枝连忙掏出来看,明烛回了她简短的三个字。
“在哪里?”
连个主语都没有,还真是他冷淡又疏离的风格,但...好歹他还是主动关心自己了,不是吗?
霍知枝闷笑着,把自己的定位发了过去。
她故意没定在咖啡店,反而定在了明氏集团大楼,他工作的地方。发完之后,心里隐隐吊着一根弦,期待明烛的回复。
她故意把定位定在他公司里,明烛会怎么回她?
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是来找他的?
他会在意吗?
“嗡嗡”
手机又震动起来。霍知枝心漏跳了一拍,如同暴雨前夕窒息的幽静,随即猛烈地敲打她的胸骨。
霍知枝这才忽觉自己手心已经全是汗,像在水里泡过似的。她绷着神经,退到角落里,掏出手机。
此刻的她比高考查分时都紧张,脚尖一踮一踮的,裙摆砰砰地飞扬。
明烛会回她什么?
霍知枝满脸期待地点亮屏幕,在看见那行字时,笑容却冻结在了脸上。
“五点,VIP停车场,京A00888”
他回得简短,只给她扔来一串车牌,对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明氏集团楼下这件事毫无兴趣。
脸上的融冰化开,带着她的希望流进下水道。
霍知枝扯着嘴角,难堪地咬着唇,觉得自己像个自顾自表演的傻子。
原来他也不太在意啊...
来不及难过,五分钟到了,霍知枝闷闷地端出咖啡,交给陈姐。陈姐忐忑地给孙群端了过去,过了会儿才满头大汗地回来。
“太好了,太好了,他们终于走了...枝枝,你是怎么做到五分钟就让咖啡凉下来的?”
霍知枝拿毛巾擦着手指,回道,“我在杯子外面裹了几层湿纸巾,加速咖啡降温。”
看着陈姐依旧疑惑的神情,霍知枝继续耐心解释。
“冷冻柜的循环送风会加速水分的蒸发,同等质量下,水的蒸发潜热是凝固潜热的6.7倍,蒸发吸收的热量远比凝固释放的热量多。我在杯子外裹上湿纸巾,纸巾上的水分蒸发带走热量,加速杯内咖啡的降温。”
陈姐张大嘴巴,震惊地夸赞道,“这就是学霸的世界吗...枝枝你太强了!”
“...其实,这不是主要原因。”
霍知枝勉强笑了笑,“美式咖啡太苦了,小孩儿一般都不喜欢喝。所以我在咖啡里又加了点糖和牛奶。”
说白了,小孩儿才分不清自己喝的是美式还是拿铁,他们就喜欢喝冰冰甜甜的饮料,霍知枝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才让男孩儿安静下来。
“卧槽,枝枝你真是聪明死了!”
霍知枝低着头,没注意到咖啡店的角落里坐着一个衣着考究的女人,女人目睹了全程,朝她传来一道打量的目光。
明烛约她五点见面,可赌气似的,霍知枝眼睁睁地看着挂壁的时钟缓缓掠过数字“5”,双脚却牢牢地长在地面上。
她磨着时间,时间也在磨着她的脾气。霍知枝觉得已经过了好久,可抬头一望,也不过刚刚五点十分。
哎,她这是在跟谁赌气呢?
霍知枝笑得委屈又落寞,终究还是换上自己的常服,和陈姐打完招呼匆匆离开。
她原本步子很稳,像散步样一点点地挪着,却不知何时越走越快,越走越急,等她看见那辆黑镜似的商务车时,甚至已经不自觉地小跑了起来。
钢铁铸成的巨兽静静蛰伏在停车场角落里,扑棱着翅膀的大“8”车前脸挂着嚣张的车牌,“京A00888”
司机像幽灵一样从驾驶舱里冒了出来,恭恭敬敬地朝着霍知枝拉开后座的车门。
熟悉的木香迫不及待地从门后钻出来,袭满霍知枝的鼻腔。
气味比他先拥抱她。
那是明烛身畔常有的味道,冷冽却不刺激,清凌而不寡淡,勾着人上前,忍不住染指这一缕幽香,却在最后一刻被冷冷地刺中后颈。
霍知枝心跳得飞快,僵着脖子,朝漆黑的车内探头。
她对上一双清冽而冷漠的眼睛。
“来了。”
黑暗里,明烛望向她,声音低沉而磁性,却凉得让人浑身生颤。
“上车吧。我们的订婚宴快开始了。”
2. 男模
豪华轿车平稳地行驶在路面上,掀不起一丝颠簸。
霍知枝规规矩矩地坐着,两手搭在膝盖上,后背挺得板直,像上课时乖巧的小学生,眼神却相当散漫,透过车窗玻璃偷偷打量着明烛。
不过是半个月没见到他,霍知枝却觉得他和自己上次见到的那人有些不一样,那大概是一种气质上的差别。
上次见到明烛时,她整个人都处在踩了狗屎运的巨大兴奋中,连带着看明烛都觉得飘飘然,觉得他既礼貌又绅士,英伦帅气,体贴多金,即便对她这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也没显得丝毫不耐,堪称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可今日再一见,霍知枝却从脚后跟升起一股不明觉厉的寒意。
明烛同她并排坐在后座,一身炭灰色嵌金属银条纹西装,双排扣仅扣上一颗,内搭一件浆果白素色衬衫,颌下系着一条暗酒红色领带,下身是一条同色系休闲西装长裤和黑色皮鞋。
那身衣服柔软地淌在他健硕的肌肉上,裁剪得十分严谨,宽阔而不松垮,显然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即便霍知枝这个门外汉也能看出它的不菲。
男人戴着一款细黑边平光眼镜,手中捏着平板电脑,专注地翻看电子文件。
霍知枝咽了口唾沫,总觉得坐在她身边的不是大集团总裁,而是正在拍摄时尚杂志的男模。
这绝不是冒犯,实在是他的长相太过优秀——炭黑的浓眉、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骨,薄淡的嘴唇,是时尚界乃至大荧幕最爱的立体骨相。
霍知枝真想立马掏出手机,绕着他360度库库一顿拍照,每一张放大之后都能投在纽约时代广场的大荧幕上,将他身上的产品卖到脱销。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半米,如果她胆子大些,甚至能伸手摘下他的眼镜。
可她不能。
一股无形的屏障将这辆车子分成了两个空间,一边是男人生人勿进的冷冽气场,一边是霍知枝小心翼翼的试探眼神。
自她上车之后,明烛就没再说过话了。那句“我们的订婚宴”被车外的风卷走,卷到了霍知枝听不见的地方。
她心有些痒痒的,不肯屈服于这透明的寂静,盯着明烛的眼神无意间越来越灼热,直到男人冷不丁抬头,捉住霍知枝窥伺的视线。
很难不被发现,因为那道视线已经不算偷窥了,在这封闭的车厢里,霍知枝的眼神称得上是赤裸裸,虽然没说话,但却像个大喇叭似的散发着“快看我快看我”的信号。
明烛捏着镜腿,摘下了那副平光眼镜。下一刻,镜片后的眼神骤然变了。
如果说刚刚的他只是由于专注而显得孤冷,此刻,那埋在雪下的刺寒倾巢而出,顷刻之间便将这方天地冻上。
那是一个冷漠、压迫,又极具魅力的眼神,如同一支带刺的箭羽,立刻戳碎了霍知枝脑海中关于“男模”的臆想——因为那绝不是混迹在摄像头和舞台前,仅靠表演就能掌握的神态。
那股高冷而傲慢的姿态来自于他的家世、他的手腕,他的背后是千百亿资金的汹涌流动,是无数清京人赖以生存的行业支柱。
霍知枝心慌乱一跳,被这眼神刺得有些痛。
她不明白,明明半个月前见他时,他还会彬彬有礼帮她拉开厚重的木椅,温声劝阻她“三思”,今天再见,却连陌生人的待遇都比不上了。
可...他们是即将订婚的未婚夫妻啊!
霍知枝在心里定定地念了几遍这句话,像是给自己注射了一只强心剂,明明脑海里还在喧嚣着委屈与不甘,理智却游离般冷静下来。
她直勾勾地回望明烛的凌厉的眼神,像是站在雪山谷底的风口上,直面迎接越靠越近的雪崩。
“抱歉,迟到了十五分钟,我有点事耽误了。”
她说这话时眸子轻轻垂了一下,又极快地恢复正常,很像小猫抖耳朵的样子。车已开了一段路,霍知枝突然开口致歉,眼神里却看不到几丝老实的诚意。
把她当陌生人是吧,那她道了歉,明烛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呢?
霍知枝耐心地等着,明烛眼神不变,四目对视,谁都没有先挪开的意思。
在这静谧的车厢里,前排司机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仿若已经不存在了,只剩两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并排而坐,空气里流动着比水银更窒息的毒。
霍知枝在书里读过这样一个观点,当你和异性对视超过8秒钟,你们之间产生好感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
霍知枝自认为自己长了一张还算漂亮的脸蛋,她有点紧张地在心里数秒,仿佛吟唱爱情魔咒的前摇。
...四、五、六、七...!
“嗯。”
明烛却在最后一刻错开了目光,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沉沉的单音。
他收回视线,却没像之前那样戴回眼镜。他长指按灭平板,塞到车门的储物格里,接着从善如流地靠回真皮座椅,阖上眼睛。
明烛他...要休息了?
霍知枝心里一酸,就像被打断施法后受到的反噬,一点点从心底攀到四肢。
都说爱人如爱书,明烛与她而言就像一部庞大的奇幻史诗,瑰丽绚烂,又神秘诡辩,她永远猜不透剧情,却兴致勃勃地被钓着往前看,享受着情绪过山车的刺激。
霍知枝苦苦地想,恐怕自己于他而言,就是本三流小说,即便用再猎奇劲爆的封面,也勾不起来他翻书的半分兴趣。
他似乎一点都不好奇自己即将娶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她是好是坏,是美是丑,善良或邪恶,诚实或愚诈...
他难道就丝毫不想知道霍知枝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明氏大厦吗?
万一她是个疯子,拿着那份协议在大楼里昭告天下,乱窜大叫,“快看啊,我和你们的总裁订婚啦!对,是我,霍知枝!看,上面还有他的亲笔签名啊!”
明烛平稳而缓慢地呼吸,像是已经睡着了,高高地融成天边的一弯月亮。整个车厢里只剩下霍知枝还精神着,她胡思乱想了一阵,颓颓地靠回皮椅里。
她已经尽力了,明烛对她不感兴趣的话,她也无计可施,总不能脱光了衣服强扑上去吧?即便是这样想着,霍知枝也觉得一阵恶寒。
她喜欢明烛没错,但这并不代表她能牺牲自己的尊严。
窗外的天色依旧亮得惊人,贴了黑膜的车玻璃过滤了大部分强光,只剩下天边柔和的暖黄、混着三文鱼橙与水墨青。厚厚的云层下偶现月亮的踪迹,只浅浅有个月牙的形状,像十几年前烫伤的疤痕,淡得快要融进天光里。
霍知枝的头抵在车玻璃上,窗外陌生的风景在她眼中急速后退,一切她所熟悉的高楼、桥梁化作一道浮光,被抛之身后,车辆载着她向前,向前...可前方已经没有她认识的路。
“你下午在那儿做什么?”
霍知枝一个激灵,抖着身子回头。
明烛不知何时醒了,又或许他从来没睡着。那双黑眸淡淡地望向不安的她,骨削般的双颊隐在阴影里,暮光只能照亮他的薄唇。
他像藏在暗处的猎人,只用性感的唇抛出一□□惑的饵,便好整以暇地等着猎物上钩。
霍知枝在心里再三确认,刚刚那句话是明烛说的吧?
是明烛对她说的吧?
霍知枝摆正身子,压着雀跃开口道,“噢,我在楼下的咖啡厅打暑假工。”
她说得理直气壮,仿佛这样就可以将他一军——别多想哦,我可不是来找你的,我在那儿有正经工作!却绝口不提清京市那么多家咖啡店,她为何独独选中了明氏集团楼下的那家。
不知为何,听完霍知枝的话,明烛脸上却闪过一丝不解的神色,那双浓眉皱了皱,语气里带了些质疑的声调,“你缺钱?”
“啊?不缺...额也不是...”
霍知枝被他这话问得一愣。她去咖啡厅打工并不是为了挣钱,她在高中拿过一些奖学金,供自己吃喝足够了,只是不多。
“明家会继续资助你读大学,钱的事情不用操心。”
明烛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信用卡,摊手递给她,面无表情道,“刷这张卡。”
霍知枝看着那张烫金哑光黑卡,心里全然不是滋味。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她不想要他的钱啊!
青春爱情电影里说“没有物质的爱情就是一盘散沙”,可若是他们之间关系全然只靠金钱维系,那种腐臭的土壤里又怎么能生长出玫瑰?!
霍知枝很想埋头大吼“我不是图你的钱”,声音却被掐灭在喉咙里,化作苦涩的血水,被她狠狠咽下。
他们之间的关系,原本就是从金钱开始的。
他是高高在上的集团总裁,赚够了足够多的钱,便小施恩惠。霍知枝是被他资助的穷学生,理应爽快地拿了钱,感恩戴德地念她的书。
可她偏偏喜欢他,爱情筑起尊严的高墙,让她没法儿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馈赠。
黑卡悬在两人之间,男人的小臂稳稳地支在她眼前,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那里蓬勃的肌肉。
霍知枝咬着下唇,索性一狠心偏过头,不去看他和他手上的黑卡,决绝地表达自己的态度。
玻璃模糊的反光中,霍知枝见明烛低笑一声,脸上不知是什么神色,倒是收回手,将那张卡塞回了衣中。
两人都不再说话,这种诡异而静谧的氛围一直持续到车子停下。
窗外是一栋白色法式独栋别墅,隐在一条街道的角落里,夜色昏黄,来往都见不到几个人,格外肃寥。别墅的外立面用花体写了一串法语小字,霍知枝看不懂。
司机率先给霍知枝拉开车门,她却有点不敢下车,荒谬地想,总不至于她刚刚怼完明烛,明烛就要把她拉到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卖掉吧?
霍知枝坐在车里不动,闷闷问道,“这是哪儿啊。”
明烛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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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里漠然一片,嗤笑一声,“你说呢?”
霍知枝心里咯噔一跳,听他这语气...不是吧?
她急忙道,“我我我...我才刚满十九岁!拐卖成年人是违法的你知不知道?!你你...”
明烛却已先她一步推开车门,霍知枝望着他宽厚的肩,隐隐听见空气中传来低沉的笑声,还有另一个男人恭敬的声音。
“明总,东西都准备好了,霍小姐可以随时试穿。”
什么...?
霍知枝连忙跳出轿车,小跑到明烛身边,别墅的门缓缓打开,一股清淡的花香融杂着洗发水的味道直冲她的鼻腔,门里窈窕的倩影来来回回,暖光灯下陈列着各种先锋艺术照。
原来是个造型室啊。
霍知枝窘窘地缩了缩脖子,迷迷糊糊地被一个高瘦时髦的小姐姐带走了。她上下打量霍知枝一番,最后塞给她一条红裙子。
霍知枝走进那间几乎有二十平米的更衣室,一整面的灯带落地镜将她照得光彩动人,唯一不和谐地方,便是她身上穿的衣服。
上半身素白色T恤上印着个她不认识的卡通图案,图案是胶印的,洗过太多次后已经开裂碎掉,手一碰便会掉皮屑。下半身则是一条水洗白牛仔裤,搭配一双基础款白色运动鞋。
福利院的衣服都是社会好心人募捐的,虽然经过统一清洗,卫生问题不用担心,但绝对和“时尚”二字挂不上钩,总是旧旧的、灰蒙蒙的、布上些瑕疵,和他们这些没父母的孩子一样,都是别人不要了,才送到福利院去的。
就像她一样。霍知枝偏头照着镜子,左耳耳后伸出一条崎岖的长疤,像丑陋的蜈蚣,钻进头发里。
她手指拨了拨长发,直到完全将那道疤掩盖住。她换上那条红裙子,盯着角落里皱成一团的旧衣裤,轻声说了句,“再见。”
换完衣服,便是匆匆忙忙的化妆、做造型,等一切都弄完,她几乎要认不出镜子里的自己。
好漂亮...她迫不及待地想找明烛,真想让他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她找了一圈,却没见着男人的影子,门外那辆小翅膀依旧静静地停着,霍知枝提着裙摆小跑过去,问司机,“明烛在哪儿?”
“明总有事,已经先去酒店了,霍小姐您都弄好了吗?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噢...那,走吧。”
她失望地钻回车子里。
订婚宴安排在清京市最顶级的酒店里,明家包下了整层宴会厅,司机将她领上楼后只说了句“霍小姐请稍等,明总很快就到”,便把她独自一人扔在了这里。
此刻宴会厅里已经来了不少人,西装革履、裙摆交错,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着,这些都是清京市当今的名流权贵,要是一发炮弹打过来,清京市便会立马陷入权力真空的状态。
霍知枝混迹在人群里,一个人都不认识,还因为漂亮的脸蛋引来了无数打量的目光。
她被盯得浑身难受,匆忙跑到一处角落里躲着,心里只盼着明烛快点到,却冷不丁听见旁人议论的声音。
“明总怎么突然就要订婚了,他未婚妻是哪家的小姐,怎么之前没听说过?”
“你不知道吗,对方就是个普通人,听说是有什么娃娃亲的婚约,明总刚开始还不同意,是明夫人逼着他娶的。”
“啊?可明总不是一直对外称有个早逝的白月光,要为了她终生不娶么?怎么还是...”
“所以啊,你看这都几时了,明总没到,明夫人也没到,这哪儿叫订婚宴啊,这分明就是下马威!”
霍知枝完全愣住,这些话成了无意义的字符,一下一下锤击着她的心脏,砸出无数鲜血淋漓的洞。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明烛...有个死去的白月光?
他娶她并不出于自愿,而是被他母亲逼的...?
不不不,她不能听他们胡说。她连这群人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能就这样信了他们的话,转过头怀疑自己的未婚夫?
明烛...明烛!她要亲口问明烛!
霍知枝胳膊颤抖着掏出手机,正想给他打电话,宴会门口传来一丝骚动,所有人的目光像被牵引着的丝线,潺潺汇聚到一处。
“嘘,明总到了。”
人群噤声。
厚重的木门徐徐推开,“吱呀吱呀”地嘶叫,霍知枝急不可耐地拨开人群,惶惶朝前走,目光死死盯着门后的人影,像即将溺死的人盯着不远处的小帆船,将全部的希望孤注一掷。
门后走出一道人影...
不,是两道。
霍知枝愣愣地停住步子,惶然焦急的表情冻结在了脸上。
聚光灯下,那个高俊挺拔的男人挽着一个女孩儿的手,走进了宴会厅,华丽而登对,就像这场戏天生的主角。
“原来那就是明总的未婚妻啊,真般配。”
霍知枝僵硬地眨眨眼,听见旁人如是说。
3. 选择
霍知枝从来没想过,她的订婚宴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她的未婚夫,明烛,当着清京市所有名流权贵的面,将她落在一旁,挽着另一个女人入场。
这明明是她的订婚宴,是她霍知枝的啊!明烛臂弯里本该是她的位置,站在他身边的人也该是她啊!怎么...怎么会这样?
霍知枝眼眶浸红,弯眉蹙成一团,她鼻头皱了皱,随即深吸一口气,将胸腔里的酸涩咽了下去。
或许是意外...意外吧...?
既然明烛来了,她应该亲口问问他才对,自顾自地在这里幽怨有什么用?
霍知枝继续朝前走,她要走到他身边,她要自己站在他身边。
男人的身影被一群人围着,高挑的气质卓然出众,像立在海边的灯塔,指引着霍知枝的方向。
在他身边应酬的人真多啊,多得她都排不上号。霍知枝不甘心地目视男人逐渐放大的侧脸,一步一步走得越来越近。
终于,明烛在她眼前一臂就能触碰的距离,她张了张口,声音还没出口,却忽觉嗓子已然哑到不行。
“明...”
她的声音悄然落空。男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施施然转身,走到人群最前方,立着话筒的位置。
“欢迎诸位莅临鄙人的订婚宴。”
明烛低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全场骤然安静下来,大家屏息期待着那位将来的“明太太”登场,却见明烛的视线淡淡地在场上扫了一圈,只在某个方向多停留了一秒。
一秒而已。
男人浑厚深沉的声音接着道,“祝各位有个愉快的夜晚。”
没有介绍“明太太”,他什么都没说,仅用两句话维持了最表面的礼貌,便转身融入人群中。
霍知枝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脚下却像冻住了一般,迟迟没有追过去。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但凡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明烛的态度。他不喜欢这场订婚宴,不喜欢那位“明太太”,甚至连装装样子都懒得做,在所有人面前狠狠羞辱了她一番。
唯一手下留情的,是明家没有爆出她的名字和身份,那些揣测和嗤笑的话语不会精准落在她头上。
可霍知枝依旧觉得浑身发凉。
为什么...明烛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难道就因为她没有一个良好的出身,没有一个有钱的父母,就不值得被他介绍、被他尊重吗?
她是和他签了订婚协议的未婚妻,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难道她的人格、她的感受在明烛那里就分文不值吗?!
牙根酸软得不像话,霍知枝狠狠闭了闭眼,压下眼眶里的泪意。
她要、找他、问清楚!
霍知枝如同宴会场上游荡的幽灵,穿梭在华丽的衣裙中,有几人被她的美貌吸引想上前搭讪,可对上那双怨苦又倔强的眼睛,又生生顿住了脚步。
无数张或娇丽或稳重的脸庞在霍知枝眼前闪过,她的红裙若是火把,早已将整个宴会场烧成熊熊的烈庭。
不是他...不是他...那也不是他。
明烛在哪儿?她为什么找不到他?
这明明是他的订婚宴,他躲到哪里去了?!!
“霍小姐,您是在找明总吗?”
一个身穿燕尾服的侍者忽地凑到她面前,“明总在顶楼的包房里和朋友小聚,我带您过去吧。”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实在可疑,可霍知枝已经走投无路,她只能点点头,“好。”
侍者带着她穿过人群,走到角落一处专属电梯前,刷了卡,引着霍知枝走进电梯,按了最顶层的楼层。
“叮”声响起,电梯门向两侧划开,侍者却不动了,只朝她说,“霍小姐,明总在‘天字号’包房里。”
霍知枝硬着头皮踩上丝绒地毯。这一层只有两个包房,“天玄”与“地黄”。
周身是无尽的静谧,鼻尖是残忍的花香。
霍知枝提心吊胆地靠近了那扇玄色木门,手心刚搭上金属把手,还没用力,那扇门竟自己开了,留出一条拳头宽的缝来。
而门内的风光,也从这条缝隙里缓缓泄出来。
门后两米的位置摆着一扇巨大的屏风,昏黄的绸绢上绣着一丛茂盛的白花,花间立着一只蓝尾红喙的雏鸟。屏风后人影绰绰,莫约只有五六人,姿态慵懒闲散地躺在沙发和藤椅上。
唯有中间巨大的落地窗前立着一人,双手插袋,身姿卓越挺阔,眺望着浓黑的夜。
霍知枝一眼认出,站着的那人就是明烛。
那刻她隐隐懂了,明烛为何抛下满堂的宾客,只在这间房里和朋友小聚,其实那些人和她霍知枝没什么差别。
霍知枝曾看过一篇报道,说国外贫富差距巨大,最有钱的1%的人口却占据了近乎70%的财富。可霍知枝猜想,富豪和富豪之间也是有差距的,这个房间里悠然攀谈的五六人,或许便是那1%人口里的1%,占据了70%财富中的70%。
剩下的霍知枝或是宾客们,在他们眼里只是瘦些的蚂蚁或胖些的蚂蚁的区别罢了。
他们就是这个城市的无冕之王,是能立在清京市塔尖上傲然起舞的胜者。
而她隔着屏风窥伺的,正是笼罩在清京市上空,经久不散的浓云。
任凭谁骤然见到这一幕都会失神,霍知枝恍惚了一秒,还未来得及完全推开那扇木门,悠扬的轻语便如飞燕一般,扑扇着翅膀略过她耳边。
“阿烛,你这事儿办得也忒不地道。”
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就算你不喜欢那位未婚妻,也不至于这样欺负她吧。”
霍知枝伸出的手缩了回来,悄然立在门边,忽然不着急进去了。她想知道,明烛在他朋友面前都如何评价她。
立在窗前的男人淡淡道,“我哪里欺负她了。”
“今天可是你父亲的祭日。你把订婚宴安排到今天,让大家怎么看她?”
那女声扬了扬调子,随即又缓了下来,叹了口气道。
“阿烛,我们都知道你心里还念着那个人,这未婚妻也是阿姨逼着你娶的。但你跟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儿较什么劲儿呢?她会是你未来的明太太,相敬如宾地供着就好。你大伯最近快出狱了,别多惹是非。”
“梆梆”两声砸在霍知枝心间,将她砸得有些懵。
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自己不死心地追到这儿来,最后得到的还是一样的结果。
那女声话音刚落,立在窗前的男人却蓦地转身,霍知枝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道身影。
锦织的烛黄色绸缎透出他笔挺的轮廓,霍知枝看不清他的面容,此刻却荒谬地觉得,明烛或许是能看到她的。
隔着一道薄如蝉翼的屏风,他站在明亮的灯光下,身后是川流不息的清京街道。明烛盯着屏风后颤抖的人影,黑眸里是否有半分动容?没人看得清。
沉默半晌,男人凉凉地回道,“明太太?她还不配。”
那道影子轰然倒塌,踉踉跄跄地跌出屏风。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难道期待着明烛会反驳,说他有多爱她吗?
左耳后的疤痕又疼了起来,像有什么丑陋的东西在皮下蛄蛹,想咬破她的头颅。
霍知枝像只被人射伤翅膀的小鸟,挣扎着、拼了命地跑,她只想逃离那个房间,离明烛越远越好。
她扑到那扇电梯前,手指狂扇按钮,电梯门却屹然不动,像柄刀斧切割了她与外面正常的世界。
身旁窜出一道黑色的影子,有人帮她刷了电梯,霍知枝慌不择路地一头扎进电梯里,后背靠着金属壁,身子缓缓滑了下来。
高速电梯平稳地向下运行,霍知枝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像整个电梯里的空气都被抽光了,徒留巨大的悲伤,将她淹没至窒息。
暗灰色的金属轿厢反射着冷峻的亮光,一滴晶莹咸湿的水珠落下来,“吧嗒”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眼泪一滴、两滴...
许久之后,第三滴水珠溅在地上,落成一团猩红色的残花,反光地板映出女孩儿颤抖的身影,鲜血串成一条红玛瑙项链,从她唇边坠下。
不许哭...不许哭!
被父母抛弃的时候她没哭、得知父母死讯的时候她没哭,怎么能在这种场合,为了那个压根儿不在乎你的男人哭?!
霍知枝死死咬住手掌,掌心边缘一片烂红,鲜血淋漓,痛得像被无数根针扎过。
她近乎自虐地咬着掌肉,逼自己绝不为他哽咽,绝不为他而哭,这股痛意终于压下了眼里的泪意,霍知枝无力地垂下鲜红的小臂,仰躺在轿厢壁上,眼眶干涩,像具保存完好的干尸。
“叮”的一声,电梯门向两侧滑开,湿热而鲜活的空气灌进轿厢里。霍知枝用完好的手掌撑着墙壁,踉跄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出电梯。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头脑昏昏沉沉。
明明几小时之前,她还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儿——她有令人艳羡的美貌,虽然无父无母,但就凭霍知枝在高中拿过的大奖、考出的成绩,就足够让天下所有父母愿意认她当女儿。
而她即将和深深暗恋三年的男人订婚,成为他的明太太...
她以为月亮终于垂怜,施施然向她伸出共舞的绸带,谁曾想,那银绸却绷成一柄锋利的匕首,在她最快乐的时候,狠狠刺穿她的心脏,将她钉在肮脏的地上。
霍知枝双腿发软,脚下无意识地向前走,直到一声响亮的汽鸣催命般在她耳边爆炸。
霍知枝抬起红肿的眼,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走出了酒店,站在酒店前层层叠叠的台阶上。
她站在最高一级台阶向下眺望,酒店门前人群熙攘不绝,一辆又一辆豪华轿车呼啸着汽缸驶来,从车里钻出衣冠楚楚的人群。
酒店前方是清京市贯穿南北的主干道,晚上七八点正是车流高峰期,无数条流光闪过,匆匆忙忙地奔赴下一场邀约。
如果这时候要是下雨...下雨就好了。
霍知枝苦涩地想,在这种苦寂的时刻,应该有一场倾覆世界的瓢泼大雨,让雨水代替她流泪。身旁的影像店应放着惠特妮·休斯顿的《OneMomentInTime》,她独自立在雨中,发丝向下涓涓地滴水,伴着钢琴声痛痛快快地哭过一场。
最后,伴着那道“Iwillbefree”的震撼女声,她将彻底涅槃,就如同逃出监狱的安迪,将耻辱、悲愤和往事的不堪融进雨里,流向漆黑的下水道,迎接她的该是光明又灿烂的明天。
可事实却大相径庭。
今夜是个多好的天气,风清气朗,弦月高悬,清京市上空甚至能望见几颗星星。
酒店前不断落客,三三两两牵着手的情侣或友人从她身侧走过,浓情蜜语听得人牙酸。夜色远处呼啸而过一辆摩托,车载音响上放着低俗劲爆的DJ舞曲。
高档香薰中混着小吃摊的烟火气,嘈杂喧闹,却又温暖真实。对普通人而言,这只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一天。
世界划下一道深谷,一侧是络绎不绝的人群和高扬畅快的欢笑声,一侧只留霍知枝一人,独自受着电闪雷鸣、疾风骤雨。
其实...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啊。
霍知枝扯起嘴角,讽刺地笑了。
福利院里,和她同龄的玩伴们大多被早早地领养出去,霍知枝却因为小时候出过一场事故,耳朵听不见了,因此无人问津。
十六岁那年,明氏集团资助她做了一场手术,让霍知枝重新听见了声音。但那时她已在无声的世界度过了十几年,口语不如普通人流利,因此受到高中同学们的冷漠相待。
她好不容易听见了世界,世界却拒绝容纳她。
那段时间,霍知枝发了疯似的练习说话,自顾自对镜说到嗓子二度失声。她指甲扣着喉咙,像生咽滚烫的铁块,也要逼自己讲出流利的普通话......
三年过去,她的嗓子哑了又哑,才勉强和普通人发音无异。
霍知枝以为上天终于垂怜她,愿意赐予她平凡的生活,甚至赐予她一两个朋友...
得知和明烛订婚消息的那半个月是她此生最幸福快乐的时光——她在咖啡厅打工,有些自己的余钱;她高考成绩很好,能畅选自己想去的大学和专业。
甚至...甚至...她即将和自己最喜欢的男人订婚,携手度过余生...
她的生命终于不再寂寞,明烛是她贫瘠的心里照进的第一束月华,她以为外面的世界终于愿意向她伸出援手...!
却在最后一刻,理想崩塌。
“砰——”
一个黑黝黝的身影撞上她的肩膀。霍知枝双腿发软,身子瞬间失去重心向前倾倒,层层叠叠的大理石台阶在她眼前急速放大——
霍知枝来不及惊呼,在被撞得头破血流的前一秒,一只有力的大手拖住了她的腰。
“枝枝,没事吧?”
霍知枝踉跄着抬眼,这一刻她在期待谁?她自己也说不清。
眼前是个陌生的中年女人...
不,并不陌生,霍知枝今天下午才见过她,孙群在一边闹事时,女人就坐在咖啡店一角,静静地观望着。
那时霍知枝就觉得她有些眼熟,但心挂着明烛发来的短信,并未细想。
她此刻出现在这里,是巧合吗?
“我没事,谢谢...”
霍知枝脑子嗡嗡的,劫后余生带来的肾上腺素猛烈地刺激着她的大脑,霍知枝猛然想起她在哪儿见过这位女人了!
她是秦如瑛教授!是当今国内核物理学界最权威的学者,也是霍知枝高中物理竞赛教练的博士生导师,任职于华深大学物理系,全国最好的物理学院。
那位教练极其欣赏霍知枝在物理学上的天赋,提了好几次要把她推荐给秦教授,霍知枝都婉言拒绝,甚至在获得竞赛金牌后拒绝了华深大学物理系的保送邀请。
霍知枝在秦如瑛搀扶下起身,面对这个庄严慈祥的女人,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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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语塞,只能诺诺道,“谢谢您,秦教授。”
秦如瑛脸上挂着体面的笑容,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温声道,“霍知枝,你倒是和我想的不一样。”
秦如瑛这话分明已经挑明了,她出现在这里的确不是巧合,而是专程来找霍知枝的。
霍知枝只好干巴巴地解释道,“秦教授,我拒绝华深大学的保送邀请是因为...”
“因为明总?”
秦如瑛轻巧地打断了她的话,“清京大学是明总的母校,也是全国排名第一的综合性大学,你若是为了他放弃华深的机会,倒也不算亏。”
霍知枝狼狈地低下头。
是啊,她之前的确更想留在清京,留在离他更近一些的地方。
理智上她知道华深大学物理系是她最好的选择,可华深远在华国最南端的深城,隔着三千多公里的大陆,她有些舍不得。
秦如瑛却道,“枝枝,明天就是填报志愿的最后一天。我来这里,并不是要逼你做决定,而是要给你一个选择。”
霍知枝有些失神,喃喃道,“选...择?”
“是,选择。”
秦如瑛的声音铿锵有力,直击人心。
“是选择留在他身边,做他身后的明太太。还是来华深求学,自己闯出一番天地?”
秦如瑛将一张名片塞进霍知枝手里,温润的身影消失之前,夜风中留下一句慢声轻语。
“枝枝,期待在华深再次见到你。”
温风徐徐,人群熙熙。
霍知枝站在台阶上,无声地落泪。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再控制自己。因为她知道,这场泪不为他而哭。
她在为自己而哭,为自己愚蠢的冲动、偏执的感情而懊悔。
言情小说里总有这样的情节,当天真善良的女主角被男主伤害时,总有一个温润绅士的男二来到女主身边,陪她疗伤,帮她治愈,教她重新找回自己。
就像仙女教母,给落魄的灰姑娘送来漂亮裙子、南瓜马车和水晶鞋,以此征服王子的心。
她真的信了,换上惊艳的红裙,坐着百万豪车入场,如同橱窗里漂亮的瓷娃娃,试图用华而不实的外表吸引他的目光。
这会是一条很“轻松”的道路。
如果她愿意放弃自己的尊严,忍受社会的白眼,死皮赖脸地留在明烛身边,当一个漂亮的“明太太”,她的未来将会吃穿不愁,再也不用去咖啡厅打工,遇见今天那种胡搅蛮缠的客人。
可她不愿意。
她霍知枝,低不下那个头。
霍知枝用手背抹干眼泪,畅快地笑出声。
原来她没有被世界抛弃,她的仙女教母已出现。
只是这一次,仙女教母带来的不是漂亮裙子,而是一条全新的道路,一条通往科学界顶峰的、更难、更艰辛的道路。
也是一条将受万人敬仰、名垂青史的朝圣之路。
而她已做出选择。
...
黄绢屏风后,一场足以搅动清京商业格局的谈话依旧进行着,没人注意到女孩儿的离开,除了明烛。
他独自站在落地窗前,炭灰的西装像在他的肩头落了一场雪。
朋友们悠闲地聊着天,三言两语间便撬动数以亿计的资金流动,男人却失了兴趣,盯着那扇古朴的屏风,心思缓缓出走,直到一声呼唤将他召回。
“阿烛,听说你要去深城分公司出差半年?”
明烛淡淡地“嗯”了声。
“这么突然?!噢...怕不是为了躲你那个未婚妻吧。都说好女怕缠郎,难道我们清心寡欲的明总也怕自己把持不住?”
男人们暧昧地笑了起来,明烛没肯定也没否认,只是道,“有笔和华深大学的合作投资要跟进。”
还有人想乘胜追击问点什么,门口钻进来一个黑色的影子,那位带领霍知枝来顶层的侍者小步绕过屏风,恭恭敬敬地对站在正中的男人道,“明总,按照您的吩咐,刚刚霍小姐已经来过了。”
这个房间里的哪个不是商界摸爬滚打的人精?窝在沙发上的女人立刻挺直了背,扬着眉毛,不可置信道,“阿烛,你故意的?!”
女人摇摇头,如老僧般定定道,“这样糟蹋一个女孩儿的心,阿烛,你会后悔的。”
杀人更要诛心。
“你心里的那人如果活到今天,应该和霍小姐同龄吧。她会愿意看见你这样对待一个无辜的女孩儿吗?”
霎那间,屋内静得吓人,所有人都凝了一口气,看向落地窗前的男人。
明烛那位早逝的白月光是圈内的禁忌,无人敢提。因为早在十几年前,早熟的男孩儿就将一颗真心交了出去,并伴随着一场业火,同女孩儿的尸骸一起烧成了灰烬。
无人应声,屋内像下了一场静谧的雪,悄然间凝滞了气氛。
明烛目光垂着,不辨喜怒,炭灰色西装衬得他像尊大理石雕像,脸色擦白,唯有被凉风吹动的发丝还能证明些许生命力。
半晌,男人才抬头问道,“她现在在哪儿?”,
侍者被这氛围吓得动都不敢动,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明烛问的是他,手忙脚乱地按着对讲机,向工作人员打听霍知枝的动向。
“霍小姐好像受伤了,正在酒店1805号套房里...”
明烛额间青筋猛地一跳,似乎被某个词激活了梦魇。
那一刻,爆炸的烈火、浓黑的烟雾、女人的惨叫声都在高温中失了真,扭曲着喊叫着、带着熊熊火焰冲向他。
“房卡给我!”
男人瞬间暴起,像只被激怒的雄狮,怒目圆睁地冲向屏风。侍者惊恐又恭顺地递上万能房卡,眼睁睁看着男人如同佛罗里达的飓风一般撞出包房。
屋内又重归诡异的寂静,完全不知道明烛为何突然那么大反应,直到有人问了句,“她受伤了不送医院,在酒店里做什么?”
侍者道,“额...他们说霍小姐伤得不严重,但是被人弄脏了衣服,所以得去房间里重新换...”
...
霍知枝从热腾腾的水雾中走出,瓷白的皮肤上只围了一条纯白的浴巾。角落里的红裙沾满斑驳的酒渍,美艳而壮烈,房间里弥漫着令人晕眩的酒精味。
五分钟前,她终感今天的订婚宴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释然地拿回自己的旧衣服,准备找个地方换上,却被一个侍者洒了一身红酒。
管事的经理看见霍知枝那血迹斑斑的手掌,还以为酒店弄伤了客人,立刻诚惶诚恐地将她领到了客房换衣服,还送来了一个医药箱。
霍知枝洗完澡,盘腿坐在窗前,用碘酒给手掌消毒,又拿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学着电视上的样子给左手包成了个粽子。
处理完伤口,她从袋子里抖落出牛仔裤,缓缓松开浴巾的结。
她手掌还隐隐作痛,也因此没注意到门口那道细微的“嘀嘀”声。
浴巾落地的那瞬间,男人沉重而惶急的脚步声来到了她身后。
4. 酒店
霍知枝的心重重一跳,身体比脑子反应得还快,飞速蹲下捡起浴巾披在身上。
她不会被酒店经理仙人跳了吧?故意拿酒泼她,再引她来房间换衣服,趁机要拍她艳照什么的。
霍知枝拧着眉,愤怒地抬眼,心里也铿锵地对自己说绝不向黄恶势力低头。
可来的人怎么是明烛?
不会错,那宽松的炭灰色的西装都掩盖不住的阔肩、蓬背、窄腰,和一双修长有力的双腿。男人头发凌乱,肩背微抖着,细听之下有掩盖不住的喘息声,让霍知枝以为自己幻听了。
明烛怎么会在这里...他...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他甚至还是跑着来的,像在拼尽全力地奔赴一场迟到的宿约。
男人背对她而立,显然是看见霍知枝这副模样之后立马转身,霍知枝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无从猜测他的心思。
霍知枝双手牢牢抓着浴巾,缓缓后退两步,准备退到卧室里关上门。无论明烛找她是为了什么,她都不想以这副狼狈又脆弱的模样面对他。
全身上下只有一条浴巾维系着,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她原本以为明烛会绅士地退出门外等候,她相信任何正人君子都会这样,可明烛听见她的脚步声,竟固执地转回身子,看向她。
霍知枝看见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霍知枝第一次在庄园别墅里见到他时,写满了礼貌的疏离。
第二次在地下车库见他时,眼睛里是刻意的疏冷。
现在是第三次,霍知枝第三次望进那双眼睛时,却忽地读不懂了。
那双眼里有炙热的火焰在跳,他像刚从一场惨烈的战场中下来,亲眼目睹战友的悲烈离世,眼里热烈的关切做不了假,懊悔而心疼的眼神那么真挚,仿佛霍知枝是她深爱多年的伴侣。
骨削般坚冷的面容配上这副微红破碎的眼神,足以打动这世上任何异性。就连刚刚狠下心的霍知枝都被这目光看得心涩难耐。
为什么...明烛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她?难道他其实是在乎她的?
霍知枝坚硬的目光有些许动摇。如果...如果他其实比她想得更喜欢自己...如果他能为今晚的闹剧道歉...
或许...或许他们俩的未来也没必要闹到如此僵的地步...
此刻,男人忽地伸手,攥住了她的左手腕,强硬地将她拽到了自己身前。胸前的浴巾一松,霍知枝惊呼一声,连忙用仅剩的右手拉着浴巾,堪堪保住了自己的身体。
离得更近了,霍知枝能感觉到男人高热的体温,他整个人像是着了火,喘出的热气喷在她光裸的肩背上,灼得霍知枝止不住地颤抖。
可他身上的香味还是那么冷,那么强势,破开酒精的迷雾,灌进她的鼻腔。
她那被包成粽子般的左手被迫高举着,被明烛禁锢在胸前,男人略有些失神地看着包扎严实的手掌,眼神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意。
“你...”
“你...”
没想到两人会同时出声,霍知枝顿了下,硬声继续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的话音里有可耻的期待。
如果明烛愿意说...说他是来特地找她的,今晚的事不是他的本意,说他愿意未来和她好好相处,做个合格的未婚夫......
霍知枝真怕自己会没骨气地原谅他。
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明烛像是大梦初醒一般,眼神从她的手掌缓缓上移,望进女孩儿润泽的眼睛。
她浑身上下只披了一条宽大的浴巾,细白如藕带般的双臂捂着胸口的毛巾结,深湾般的锁骨下是不太明显的波涛起伏。
女孩儿被他捉住一臂,浑身微微颤抖着,眼里却写满矛盾的倔强,像头失亲的幼鹿,纯白美好、又惹人生怜。
海底月是天上月,可眼前人却不是心上人。
霍知枝看着明烛的眼睛,恍惚间以为自己见证了一场太阳的陨落。
男人眼中的亮光逐渐熄灭,如同冰水灌入滚烫的烙铁,升起袅袅浓烟。那股关切淡了、心疼散了,坚冰重新凝上这座曾经火热的星球。
她眼睁睁地看着明烛望向她的眼神重回寂冷。
男人像触电般一下松开她的手腕,那包成球的手掌失了力,如同一团雪,在空中坠落。
明烛后退两步,和她拉开距离。冷香抽离后,那股腥臭的酒精味重新涌回来,激得霍知枝直作呕。
明烛将那只触碰过她的手背在身后,眼神冽然地扫视一圈房间,在角落里看见那条斑驳的红裙。
空气中的酒味浓得熏人,可霍知枝身上却是干干净净的,散发着沐浴露的花香,不像喝过酒的样子。
几息之间便想清事情原委,明烛看着裹着浴巾的女孩儿,似乎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他道。
“你呆在这里,会有人给你送衣服。”
仅此而已。
从热到冷,从天堂到地狱的坠落,原来只需要这么短的时间啊。
霍知枝像在一天之内看完了世上所有的悲情电影,心早已痛到麻木。
她不明白,明烛的喜恶为什么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一变再变,就好像上一秒她还是他眼中的珍宝,下一刻却成了避之不及的蛇蝎。
明明他们第一次在别墅见面时,明烛对她的态度还不是这样的。
等等...
真的......不是吗?
霍知枝如遭当头一棒。
那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见到明烛时整个人都融在粉色泡泡里,就连在回忆时,也理所当然地套上了无数层美妙的滤镜。
可若将记忆力的滤镜层层丢掉呢?霍知枝如同一只清醒的幽灵,冷冽地回望他们重逢的那天。
黄昏初见时,明烛的神色虽然算不上热切,但多多少少还是得体的,将她引进书房时还会体贴地为她拉开木门和凳子。
可这并不出于喜爱、或是特殊关照,仅仅是出于礼貌。而明烛的礼貌总是伴随着一股疏离感,就好像...明明他们两人处在同一空间,却有一道透明的墙竖在二人之间,划下可悲的、不可逾越的分界线。
他究竟是怀揣着怎样的感情,向她陈述订婚的种种利弊,“好心”地劝她三思呢?
重新回望,霍知枝才恍然大悟——
明烛潺潺的温声后分明是浓郁的警告、是满声的不愿。
他受制于母亲,无法拒绝这份婚约,因此希望能由霍知枝出面,婉拒了这份荒唐的娃娃亲,他也能顺理成章地回归独身。
毕竟,谁会同意和只见过一面的陌生男人订婚呢?
只可惜,那时的霍知枝完全沉浸在美梦成真的晕眩中,没读懂他的弦外之音,没看透他温润外表下埋藏的隐雷,“辜负”了他这番“苦心”。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
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变化。他对她只有疏离和冷漠,以及强娶她的厌恶。
只有她自己还傻傻地期待着即将到来的订婚宴,还以为这是上天抢走了她的父母、又剥夺了她的听力后,施舍予她的馈赠。
霍知枝悲凉地笑了。那笑声冷漠又凄厉,像报丧女妖的哭泣。
她今天已经在明烛面前难堪过太多次,就连现在,她浑身光裸得只剩一条浴巾,像个可怜的战利品,他却穿戴整齐,居高临下地发号施令。
她真的、受够了!
“出去。”
霍知枝咬着牙根儿,狠狠地对明烛说,“出去!我不要你的东西。”
她浑身都在抖,气得发抖、冷得发抖、痛苦得发抖,牙齿连连打颤,声音却气势如虹。
她声音粗得像个男人,狠狠吼出那些话,心脏猛烈地狂跳。
如果他不尊重她,丝毫不在乎她的感受,那她也要这么做!
她吼完,霍知枝明显看到明烛的表情迅速阴沉。
他被惹怒了。
以他在清京市的地位,恐怕从来没有被人吼过吧,谁碰见明家少爷不是恭恭敬敬地哄着,又有谁敢冲他大吼大叫?
可她不怕,她觉得畅快极了,前所未有的畅快。
房门“轰隆”一声阖上,男人几乎是摔门而出,足以看出他的怒火。
房间重归于静,霍知枝平静地换好自己的衣服,打开卧室的窗户,温暖清新的空气鱼贯而入,霍知枝深深吸了一大口。
这或许是她在这座城市呆的最后几天了。
真讽刺啊,明明几个小时前,她还在为自己找了一个离明烛那么近的兼职而沾沾自喜,现在却迫不及待地想逃离这座城市、逃离他身边。
“咚咚”
门口传来敲门的闷响。霍知枝回头,感到一丝烦躁。
明烛听不懂她的话吗?她不需要他送的衣服,她自己有衣服穿。
她不想开门,只想自己静静地在这间房里呆一会儿。可那声音却不停,一下一下,不轻不重,极有礼貌,仿佛是知道门内有人,一定要敲到她开门为止。
这态度,绝对不是明烛。
既然不是他本人,那就好办了。霍知枝不想为难替明烛办事的打工人,扭头往门口走。
可走廊上的人根本没拿衣服,他穿着白大褂,手提医药箱,一身整洁,彬彬有礼。
“霍小姐您好,我是酒店医务室的医生。十分钟前,明总通知我们,说您的手受伤了,处理不当可能会感染。”
十分钟,正好是她换完衣服,心情冷静下来的时间。那个男人生气归生气,竟然连这点都想到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吗?
可霍知枝已经太累了,情绪大起大落之后,她不想再揣度明烛的心思。反正他总是深藏不漏的,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她永远猜不透。
“进来吧。”
霍知枝看着被自己包成皮球一样的手掌,果断让医生进屋。
...
层层白纸如染上脏血的绷带,被男人重重砸在地上。一个胖胖的身子趔趄着上前,满头大汗地捡起自己临时做完的方案。
“孙群,想辞职可以直说,没必要端上这份方案恶心我。”
明烛冷冷道,“公关部有的是人能顶替你。”
被点名的男人冷汗直冒,哆哆嗦嗦地带着自己的方案滚出了总裁办公室。
他今天也是撞枪口上了。明总今天脾气格外糟糕,像个活阎王似的,若是做得好倒没事,可孙群就是个靠关系走上来的混子,业务一塌糊涂,自然被明烛骂了个狗血淋头。
总裁办的人都在猜,明总今天阴戾的脾气大概是因为昨天的订婚宴,他被迫娶了自己不爱的女人吧。
可他们只猜对了一半。
一门之隔,男人拧着眉,烦闷地摘下平光眼镜,推开文件夹,大步走到窗前,顶层超大落地窗足够他将清京最富硕的街道收之眼底。
自从昨晚离开霍知枝的房间,明烛的心情便急转直下,久久地被阴郁笼罩着。
他本不该这样,明明事情正在朝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母亲硬要他娶霍知枝,他便把订婚宴选在父亲忌日那天,故意没通知她,气得母亲昨晚给他打了十几通电话。
他还亲手掐灭了霍知枝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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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感情,成功摆脱了潜在的纠缠。
年轻女孩儿的心思实在太好猜了,她或许觉得自己将小心思藏得极好,可她面对的是个在人情冷暖里抽身看破的商人。
她红晕的脸颊,紧绷的小腿,发哑的声线,处处是破绽。
事情进展得一切顺利,除了昨晚的失控。
他怎么能把霍知枝认成她呢?她们分明完全不同。
她信任他、爱慕他,像只幼猫,将他视作那段艰难日子里唯一的依靠,直到死前都一直如此。是他辜负了她。
霍知枝却是头狮子,张牙舞爪地冲他龇牙。
“出去!”
女人凌冽的声音再度冲进脑海,明烛的眼前不受控地浮现昨夜霍知枝的模样。
她浑身上下只裹了一条浴巾,瘦小的身影狼狈地缩在角落里。他握住她手腕的时候才感觉到她有多瘦,四肢纤细得称得上皮包骨,似乎只要他稍稍用力就会折。胸脯发育得迟缓,只隆起了两个小小的包,脸上红霞翻飞,一副饭量很小的模样。
难道福利院很缺钱吗?他每年捐过去的钱都花在哪儿了,怎么把霍知枝养成这样。
可即便她瘦成这样,依旧挺直了脊背挡在他面前,双眼肿成桃子却不肯掉一滴泪,楚楚可怜,又倔强凌人。
明烛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地将霍知枝的身影逐出脑海。
清京的高楼鳞次栉比,一栋一栋暗蓝色的水晶棺椁沉默地竖立在大地上,棺椁里埋葬着无数人的梦想。
明烛每天眺望着同样的风景,明明已经无比熟悉,此刻却突然在风景的角落里发现了别样的光彩。
那是一家咖啡店的招牌,开在集团楼下的小广场上。不同于那些知名全国连锁店,它有着独特的logo,像个女孩儿手捧一杯咖啡,暖暖地笑着。
霍知枝就在这家咖啡店里打工。
这个想法顺滑地进入了明烛的脑海,于是在理智回归之前,他又不自主地回忆了一分钟他们见面时的模样。
直到厚重的木门传来敲门的轻响,“咚咚咚”...像雨点一样,淋醒了走神的男人。
秘书带着一叠文件走进来,“明总,这是按您的要求收集的,霍小姐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资料。”
她十九年的人生被压缩成了薄薄四五张纸,明烛掂在手上却觉得那么沉,就像纸上拘着一个鲜活的灵魂。
他今天太失常了,这不对。霍知枝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他的生活。在一切走向混沌的未知前,他要及时阻止这一切。
明烛把那份文件扔进柜子最深处,像在囚禁什么恶魔似的,也把自己的不正常的感情统统埋进去。
男人清了清嗓子,又恢复了往日里冷峻的模样,“一个小时之后董事会会议,资料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除了...”
秘书犹豫一下,“给各位董事准备的矿泉水暂时缺货,我们正在紧急联系周围货源。”
董事会会议标配挪威进口的VOSS矿泉水,好巧不巧,实习生搬箱子时摔碎了最后一箱存货,秘书组现在只能另想办法补上空缺。
秘书原以为明烛会骂她一顿,毕竟他今天脾气可不怎么好,准备饮用水这种小事都能出差错,实在是不应该。
她胆战心惊地等了许久,却见明烛低低地垂着眸子,眼神幽深,脸上不辨喜怒。
良久后,男人沉沉道。
“换成咖啡吧。”
咖啡?为什么是咖啡?明总从不喝咖啡的啊?
秘书带着满脑子疑问退了出去。
既然是给董事会那些资本大佬喝的,自然不能用速溶咖啡糊弄,可楼下两家瑞幸、一家库迪、一家星巴克,她该选哪家?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荒谬的想法钻进她的脑海——明总的未婚妻,霍知枝小姐,现在就在楼下某家咖啡店打工。
不会错,她刚整理完霍知枝的资料。
这种时候明总要点咖啡,难道是...
秘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五十杯...?”
霍知枝看着吧台不断吐出的小票,错愕道,“陈姐,你刚刚说...谁点了这五十杯咖啡?”
“明氏集团总裁办。嘿,他们出手可真大方,还额外给了二百块钱,让我们帮他送上去。”
霍知枝困惑地问,“陈姐,我们店之前跟明氏集团有合作吗?”
“当然没有啊。咱们就是家小店,顾客少得都快倒闭了,哪里攀得上明氏那种高枝。”
是啊,她哪里攀得上明烛那种高枝呢?不用猜,这单肯定是明烛的授意。
她昨天刚在明烛面前说自己在咖啡店工作,今天店里就来了一单明氏的大生意,这让她很难不多想。
“店里得留一个人,枝枝,这单你去送还是我去送?”
陈姐眉飞色舞,“送去总裁办的话,说不定还能遇见那位传说中的明总呢~”
霍知枝轻叹一口气,认命般提起袋子。
“明总,咖啡送去会议室了。”
秘书探头进来,朝办公室里轻喊了一声。
她自以为摸透了明烛的心思,却见男人不动如山,眼神都没偏一下,靠在桌后翻看报表,只朝她冷冷地“嗯”了声。
难道明总没那个意思?是她多想了?
秘书退回自己的办公桌,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心里默默数着。
一秒、二秒、三...
木门轰然打开,明烛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袖口,大步朝会议室走去。
秘书悄悄从围挡后探出头,却见男人推开会议室的沉门后,脸色骤然黑了下来。
5. 打脸
霍知枝把做好的咖啡一个个整齐地码在小推车上,抹了把头顶的汗,坦然道,“陈姐,你去送吧,那二百块钱就归你了。”
陈姐显然有些欣喜,又不好意思地客气了一下,“枝枝你咋不去?”
霍知枝笑了笑,随便编了个理由,“我生理期不太舒服,麻烦陈姐了。”
一句话说得礼貌又体面。
看着陈姐乐呵呵离开的背影,霍知枝只觉得一阵心累。
额外多花两百块钱,只为了让她们送五十杯咖啡上去,明氏果然财大气粗,像是明摆着对霍知枝说,“我要见你,两百块钱够不够?”
也或许是自己太敏感了...但无论如何,她不想再跟明氏扯上任何关系,也不想再看见那个男人。
她很累,不想和明烛玩这种“猜你心思”的游戏。
如果明烛真的有事要找她,大可以直接给她发微信——当然,如果是要和她解除婚约就再好不过了。
昨天被明烛气到上头的时候,霍知枝也想过撕毁婚约,彻底和明烛断绝关系。可今天冷静下来后,她渐渐意识到,明烛耍她一圈儿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
报复心瞬间炸起,她才不要顺着他的心思走。
想让她主动退出?做梦吧!要让她解除婚约?没门儿!
霍知枝久违地萌生出一种报复的爽感。
咖啡店里顾客不多,霍知枝开始盘算着什么时候辞职,门口忽地冒出一阵吵闹声,她抬眸一看,瞬间觉得今天真是晦气。
竟然是昨天下午闹事的男人,身边跟着面露难色的是极少露面的店长。
孙群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耀武扬威地走进咖啡店,肥手往吧台上一砸,指着霍知枝啐道,“就是你!我儿子喝完你做的咖啡马上就拉肚子了!”
孙群今天在明烛那儿受了不少气,他把公关部负责做方案的下属骂得狗血淋头,依旧觉得不解气,还想在霍知枝这里找点存在感。
霍知枝当然不会惯着他,冷冷道,“店里的食品安全经得起任何人检查,你说你儿子是喝完咖啡拉肚子的,证据呢?”
孙群没想到霍知枝还敢跟他顶嘴,脸上立刻红温,他身材肥硕,像座小山似的,黑压压地堵在女孩儿面前。
“今天的卫生状况可不代表昨天的卫生状况,我就说你昨天的咖啡不干净,你拿什么证据来反驳我?”
霍知枝心里一沉。她算是听懂了,他就是来胡搅蛮缠的,瞬间也懒得跟他辩论,直直看向另一个男人,“店长,您说怎么处理。”
事实证明,她还是涉世太浅,竟然寄希望于店长给她主持公道。
店长瞄了一眼孙群,有些为难地说道,“孙总,小霍也不是故意的,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她吧。我让她给您道歉。”
道歉?凭什么?!
霍知枝梗着脖子,眼神锐利,不卑不亢,“不是我的错,我绝对不会道歉。”
“看看,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员工’!”
孙群立马瞪着眼睛倒打一耙,“工作上出纰漏,偌大一个咖啡店,连冰块都没有!店员还趾高气昂,拒不悔改。呵呵,我要是把这段经历发在网上,你猜你这咖啡店还开得下去吗?!”
贵为明氏公关部的部门主管,孙群自然对舆论控制很有一手。店长脸色瞬间擦白,他知道自己得罪不起孙群,这家咖啡店投资了几十万,不能就这样被霍知枝干破产了。
他索性眼睛一闭,硬声道,“小霍,给孙总道歉!”
霍知枝快被这两人气笑了。
她总算看懂了,这事儿根本不在于谁对谁错,而在于谁更有权有势,谁就站在了话语的制高点上,肆无忌惮地朝普通人开炮。
而他们三人之间,显然霍知枝才是那个最弱小的、最容易被霸凌的对象。
想要打败强权,只有用更强的权。
霍知枝攥紧手机。
但她不想联系那个男人,显得自己狗仗人势似的。明明昨晚那么硬气地吼他“出去”,难道现在要低声下气地请他来帮自己撑腰吗?
可孙群不怀好意地盯着她,势必要她低头。店长索性和稀泥,为了保住店面他什么都能豁得出去。
论体力,她大腿没别人胳膊肘粗,打不过他们。
论口才,她也骂不过这些不要脸的人。
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就好像这个世界上一个为她撑腰的人都没有。
从小到大,一个都没有。
到这时,霍知枝反而生出了一股倔意。就算没人为她撑腰,她也要为自己辩解。
霍知枝把手机揣回兜里,学着明烛那副冷戾不好惹的模样,板着一张脸,眼神阴恻恻的,翻着眼皮恶狠狠道。
“想让我道歉?做梦吧!你要是再闹我就要报警了。”
霍知枝作势就要拨110,孙群气得肥肉横颤,直直骂道,“霍知枝是吧,好好好,我治不了你,还是让网友们来治治你这根硬骨头。”
他摆明了要网暴她。可霍知枝一点都不怕,她看着孙群,只觉得可笑。明氏集团竟然雇了这样一个人当公关部的总监,看样子,明烛也不像她想象的那样英明神武啊。
局势僵持不下,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响亮悠扬的女声。
“呦,孙总这是要治谁啊?”
一身杏仁黄休闲西装的女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扛摄像机的男人。女人看上去三十多岁,精明干练,一手插兜,悠闲地踱步,像在自家客厅似的,不慌不忙地走到漩涡中心,最后在霍知枝面前站定。
霍知枝看着那道倩影,心里的戾气消了不少,反而升起一丝讶异。
她认识这个女人,可...她怎么会来这儿?
女人抱着双臂,凉凉道,“让我也听听呗,孙总?”
她的咬字很独特,“孙总”两字清脆婉转,却能听出一股浓浓的嘲讽之意。
女人话音刚落,霍知枝见孙群脸色立刻变了,像是遇见了干不过的死对头,牙根儿都快磨出火星子,“真巧,郑主编怎么也在这儿。”
郑瑜文挑眉讽刺道,“孙总,你知道的,我们写新闻的最注重实事求是,跟你们搞公关的不一样。我这不是看着有误会,赶忙过来澄清的么。”
她转过身,胳膊揽着霍知枝的肩,俏声道,“昨天冰块那事儿啊,怨我。大热天的,我儿子崴了脚还差点中暑,是霍小姐好心借我冰块给他解暑消肿,才耽误了店里的销量。”
三言两语,便将一场失误变成一次善举。
郑瑜文揽着霍知枝,亲昵道,“霍小姐,真是太感谢你了。”
原来眼前的女人是来帮她解围的。霍知枝松了一口气,“没事郑小姐...您孩子后来还好吗?”
郑瑜文笑笑,“他皮糙肉厚的,没什么大碍,劳你挂念。”
看着眼前两个女人一唱一和,孙群脸色铁青,阴阳怪气道,“郑主编还真是人闲事少,这种小事都记在心上。”
郑瑜文眼波流转,回呛道,“古人道,勿以善小而不为。哎?我刚刚好像听见孙总对这家店很有意见?不妨说说看,我们《京城商业周刊》一定会帮孙总主持公道的。小王!”
她打了个响指,下属立刻将摄像头对准孙群,黑漆漆的镜头像大炮一样怼在孙群的额头前,“孙总有什么‘冤屈’,现在可以讲了。”
霍知枝眸色冰凉地看向孙群。
孙群额头青筋狂跳,他没了之前那副气宇轩昂的模样,因为他知道,他得罪不起郑瑜文。
作为清京最老牌商业杂志的主编,郑瑜文的确有资本和他叫嚣。虽然明氏家大业大,并不把区区一个杂志主编放在眼里,但公关部上下并不是铁板一块,他如果真想和郑瑜文对着干,恐怕会第一个被明总踢出公司。
公关法则之一,永远不要得罪媒体。这一点孙群还是很清楚的。
男人识相地收了脸色,“呵呵,哪儿有什么‘冤屈’,都是误会...误会,对吧,霍小姐。”
霍知枝懒得接这个烂人的话,索性扭过头。孙群敢怒不敢言,憋屈得脸通红。
“既然是这样的话...”
郑瑜文笑得有些蔫儿坏,“为表谢意,我打算帮你们店免费打一次广告,就刊登在下期的《京城商业周刊》上,如何?”
店长激动坏了,像是天上掉馅饼似的,手舞足蹈、连连道谢。霍知枝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她知道《京城商业周刊》销量很高,广告费都是上万的,郑瑜文未免帮她太多了。
郑瑜文像是看出了霍知枝的欲言又止,打了个手势让她先别说话,自己又朝孙群道,“听说孙总昨天也喝了这家的咖啡?那我可要在广告里说明氏集团都爱喝了,你们公关部记得配合哦。”
还白白被那女人蹭了个广告!孙群气得不打一出来,脸色铁青地转身离开,店长忙跟着他屁股后面去送了。郑瑜文朝两人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人都走了,霍知枝才诚恳道,“郑小姐,今天真的太谢谢你了,但广告的事...”
女人霸气地摆摆手,“没事儿,我们有公益广告位,这点小事儿我还是能做主的。”
郑瑜文看着眼前的女孩儿,想起昨天她镇定自若地用纱布包着冰块,放在儿子的脚踝和额头上,双手冻得通红都毫无怨言。
她冷静地告诉郑瑜文最近的医院在哪里,怎么走最方便,还一路帮她把儿子送到了车上。
那张脸蛋在太阳下晒得红扑扑的,漂亮的眼睛里却写满善良和坚毅。
“好人就该有好报,不是吗?”
郑瑜文说完这句话,也觉得有些太煽情了不好意思,咳了咳道,轻松道,“有时间的话我们来拍张照吧,霍小姐这张脸放在广告里会很有吸引力的哦~小王...”
“郑小姐...”
霍知枝却拦下她,“您如果不赶时间的话...照片能等会儿再拍吗?”
郑瑜文还以为霍知枝要先化个妆整理一下之类的,挑眉道,“行,等你准备好,我不着急。”
她把包包扔在一边,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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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知枝给她端上一杯咖啡,问道,“郑小姐今天是专程来咖啡店的吗?”
“嗯...也不算吧。”
郑瑜文道,“其实我昨天原本和明氏集团有个采访,被儿子耽误了。总裁办那边的人说,明总今天要主持董事会会议,结束后可能有时间,让我过来碰碰运气。”
她抿了一口咖啡,笑道,“所以我就过来守着了,没想到还能顺路帮你一把。”
霍知枝了然。她用勺子搅着咖啡,盯着杯中泛起的泡沫,苦笑道,“郑小姐,你为我得罪孙总,会不会不太好?他毕竟是明氏集团的人...”
“你说孙群?”
郑瑜文翻了个白眼,“叫他一声‘总’都是抬举他。他在业内名声很差,媒体都不愿意跟他合作。就是不知道明总那么英明神武的领导,干嘛还留着这种人渣。”
郑瑜文反复提起那个名字,像趋之不散的浓云,笼罩在霍知枝的耳边。即便她已经下定决心要放弃他,可每听见一次,霍知枝依旧会不由自主地短暂失神,心里泛起微小的酸涩。
郑瑜文口中英明神武的明烛,面对她时却像个无情无义的混蛋。
郑瑜文见霍知枝情绪不对,又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拍照?”
霍知枝,“再等等,她马上回来。”
谁?
这时,门口传来一道激动的女声,“枝枝!我刚刚真的见到明总了!好帅啊卧槽!”
陈姐的大嗓门呼啸着传入咖啡厅,霍知枝对郑瑜文笑道,“她来了,咱们一起拍吧。”
郑瑜文愣了愣,原来是这样。
霍知枝并不是要整理着装才让她稍等,而是在等咖啡厅的另一个员工。
她不愿意自己独揽这份功劳。
直到拍照之前,陈姐还在小声嘀咕,“明总帅是真的帅,就是见到我好像不太高兴呢,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淦!”
霍知枝笑笑,没接话。
...
“明总,正经的工作问题就聊到这里。最近我们听到了一个八卦,也是很多读者都很感兴趣的话题。听说您订婚了,是吗?”
总裁办公室里,采访接近尾声,郑瑜文略带俏皮地抛出这个问题,心里却有些紧张地等待明烛的回复。
这个男人虽在商业上搅动风云,感情生活却乏善可陈,除了众人皆知的白月光,几乎没闹出过什么绯闻,可谓是无欲无求、洁身自好,堪称好男人的典范。
而这个没谈过恋爱的男人竟然不声不响地订婚了!连眼线众多的郑瑜文都是今天早上才得知的消息,如果能从明烛口中套出点情感上的猛料,她相信下期的杂志和文章一定会火爆的!
郑瑜文握着录音笔的手心渗出了汗,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或许是要主持董事会会议,他今天穿着一身更正式的黑色西装,外套被秘书挂在衣橱里,露出内搭的一件墨绿色喬其紗衬衫和青草绿领带。
霍知枝或许看不明白,但郑瑜文一眼认出,明烛全身的装扮均来自YSL最新一季高定秀场,都是有价无市的定制款。
那些衣服穿在外模身上更多是一种“人在衣中晃”的氛围感,可穿在明烛身上,辅以男人强大的气场,更展现出一种君临天下的高级感和松弛感。
这让郑瑜文想起一则关于明烛的趣闻。
据说这位小公子年轻时曾被邀请去YSL看秀,因为出色的骨相和高挑的身材被当时的YSL设计总监误认成了模特,而明小少爷一时兴起,竟然真的混在一群外模里登上T台。
从未走过秀的明小少爷气场卓越,那张东方面孔一登台便瞬间征服了众多欧洲买家,他身上那套高定西装也直接被订到脱销,那夜,YSL总部电话被疯狂的客户打爆,纷纷询问那位亚洲模特的来历。
YSL查清明烛的身份后吓了一大跳,总监战战兢兢,连夜飞去明家登门道歉,却被明烛无所谓地打发走了。
从那以后,明烛的衣橱几乎被YSL承包,听说事后还有不明所以的欧洲富婆想“包养”那位模特,均被总监打哈哈蒙混过去。
这事儿被YSL捂得很严,郑瑜文还是因为采访过他们离职的高层领导,才无意间得知的这个逸事。
十几岁的明小公子多么意气风发、恣意潇洒。
郑瑜文感到一阵惋惜,如果没有他家里那档子破事儿,或许明烛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阴冷狠戾的商人面孔。
她攥着录音笔,静静等待明烛的答复。
只见男人捏了捏左手指根,中指上套着一枚素圈铂金戒指,他像是还没适应这枚戒指的存在,不停转着戒指,神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在郑瑜文紧张的呼吸声中,男人终于点头,淡淡说了句,“是。”
郑瑜文松了口气,连忙乘胜追击,“那真是恭喜明总了。不知道明总可否向我们的读者分享一下,您的未婚妻是个怎样的人呢?”
明烛冷笑一声,带着显而易见的怨气薄凉开口道。
“一个不重要的人。”
6. 大学
此言一出,办公室鸦雀无声。
郑瑜文着实没想到明烛如此不给情面,他话中的不悦是显而易见的,郑瑜文不知道他是单纯不喜欢自己未婚妻,还只是不愿意在媒体公开谈论她。
她打了个冷颤,连忙见好就收,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立刻结束了采访。
她担心这件事会给明烛留下不好的印象,趁着助理收拾东西的间隙,想和明烛闲聊几句拉近关系。
郑瑜文瞄了一眼桌面的咖啡杯,套近乎道,“明总,原来您也喜欢喝楼下那家咖啡呀?”
这话搭得其实有些生硬,郑瑜文原本以为明烛不会理会,谁知他竟又一反常态地端起纸杯,修长的五指捏着杯底,眼神幽深地把玩着,冷冷道。
“算不上喜欢。”
搭上话了!
郑瑜文继续道,“我刚从那家咖啡店出来,还遇见了明氏集团的老熟人,公关部的孙群,孙总,他...”
她话说一半,欲言又止,显然是在等明烛的态度。
她虽然个人极其讨厌孙群,巴不得明烛把他开了,但若是明总不分青红皂白地“护犊子”,那她这个黑状也告不得。
郑瑜文又转念一想,明烛是出了名的知人善用,他应该最清楚孙群的德性,却依旧留他一条狗命,大概是有些别的理由,自己这场状估计是要泡汤了。
她正感慨着,却听见男人冷冽的声音,“继续说。”
郑瑜文听出来,明烛这次是货真价实的不高兴了,比他之前谈论未婚妻的语气还令人生畏。
可直觉告诉她,明总气的应该不是她提出了这个问题,而是孙群做了什么让他不开心的事。
郑瑜文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硬着头皮委婉道。
“孙总有时气势太盛,容易伤到无辜的人,比如那位咖啡店的霍小姐。明总,恕我多嘴,明氏集团多年树立的良好形象,可不能被一颗老鼠屎给毁了。”
郑瑜文觉得她今天说得有点多了,可她实在看孙群不顺眼,也没法儿替霍知枝咽下这口气。今天如果不是她及时赶到,孙群会怎么欺负那个女孩儿,她想都不敢想。
办公室陷入前所未有的低气压,明烛眼神锋利如刃,切碎了狂风与乌云,呼啸着压在每个人的头顶,助理们收拾东西的幅度都不自觉地小了很多。
真正的上位者发怒的时候,往往并不伴随着急声怒吼,只是一个眼神、又或一句话。
当无形的权柄挥下时,罪人方才会感受到这份权力的重量。
明烛把那枚戒指摘了下来,抛向桌面,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后,男人冷冷道,“我知道了。”
郑瑜文也不再多言。
...
霍知枝得知上面这场隐秘的谈话时,正将一笔钱汇入明烛的账户里。
钱不多,一万五,是她暑假在咖啡厅打工,还兼职做家教挣到的所有金额。霍知枝凭着记忆背出明烛那张黑卡的账号,将这一万五千块钱打了过去。
这只是第一笔钱,未来霍知枝会挣得更多,还清明烛对她所有的资助。
而那一天,就是她彻底和他断绝关系的日子。
郑瑜文还在兴致冲冲地告诉她“我向明总告孙群的黑状了”,霍知枝的耳边正好响起甜美的播报声。
“尊敬的各位旅客,从清京飞往深城的航班已经开始登机了,请...”
霍知枝拉起行李箱,边走边回,“谢谢你,郑主编[比心]”
郑瑜文,“不用谢[飞吻]”
郑瑜文,“这期的新杂志我寄了一份给你,你们的广告在第13页哦~”
霍知枝在飞机上摆好行李,从包里抽出那本崭新的《京城商业周刊》,封面上的男人慵懒随性地坐在落地窗前,只露出个让人浮想联翩的背影,却足以让所有人认出他的身份。
霍知枝前两天就收到了郑瑜文寄来的杂志,却因为封面是明烛,霍知枝迟迟没有翻开看。
直到昨天收拾行李的时候,她竟鬼使神差地将杂志塞进了包里,等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人已经在候机厅坐着了。
她一边安慰自己“就当是给无聊的行程打发时间”,一边飞速地朝13页翻,可等她看见那则广告时,整个人顿时愣在座位上。
广告是在13页,没错。
郑瑜文给了她一个很小的版面,没问题。
版面上刊登着她的照片,也ok。
可...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的照片和明烛的照片并排出现在了一起?
瑜文把13页侧边栏的广告位给了她,霍知枝的照片出现在杂志右侧页面的右上角。
而12页和13页的左侧页面,则属于明氏集团的采访内容,明烛那张堪比明星定妆照的照片便排在顶端,和霍知枝的照片挨在了一起。
更要命的是,那张照片里的明烛正好是偏头向右看的,视线直直地撞上页面上的霍知枝,像他在隔空望着她似的,看得霍知枝心里一阵酸涩。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郑瑜文的文字上。
“二十六岁的明氏掌门人总是端着一副平静而从容的面孔,即便是竞争对手也从未在他脸上见过慌张或气急败坏的表情。过于年轻的履历和英俊的脸庞总会让人掉以轻心,以为能将这位后生玩弄于股掌。”
“对所有拥有这种想法的读者,不妨让笔者再次向您阐述一遍八年前的故事。”
“彼时,明氏前任家主明华镜深陷性丑闻,一病不起,集团遭人恶意做空。刚刚成年的明烛接起大任,力挽狂澜,拉回股价,让做空的操盘手赔了个倾家荡产。”
“而就在自己父亲明华镜因病逝世的当天,明烛便以‘操纵证券、期货市场罪’亲手将自己的大伯、明氏集团的二当家明华渊送进监狱。至此,明氏集团便被这位刚成年的小少爷以雷霆之势牢牢握在手心。”
陌生的文字向霍知枝勾勒出一副坚硬而陌生的面容,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明烛——媒体口中“清京市最精明冷血的商人”。
成熟、冷静、永远利益为上。
显然,霍知枝为他带来不了任何收益。她既不是财阀千金,也不是商业奇才,于是理所当然的,她成了被他抛在身后的累赘。
被孙群欺负的时候,霍知枝也会想,如果她当初向明烛服软,愿意当那个“明太太”,事情是不是就会完全不一样?
她偶尔也会幻想像爽文小说里的女主一样,先是被不知天高地厚的孙群欺负,随后她则不经意间流露出“明太太”的身份,吓得孙群屁滚尿流地滚过来跟她道歉,疯狂打脸。
而明烛一怒冲冠为红颜,辞退孙群还不够,还要再在行业里封杀他。最后让孙群落得个倾家荡产、流浪街头的凄惨模样。
幻想的时候,她也会发自内心地觉得真特么的爽,可爽完之后,那股不切实际的空虚感却深深淹没了她,让她感到一阵寒颤。
孙群的陨落仅仅因为她是“明太太”,因为她冠上了那个有钱男人的姓氏,那她和那些狗仗人势的恶人又有什么区别?
她只是明烛圈养的一只鸟,她的漂亮、富裕和权势全靠男人那份荒芜的感情维系着。
“感情”。呵,在豪门圈里多么脆弱的两个字。
等到明烛玩厌的那天,脱离了“明太太”的光环,她“霍知枝”便什么都不剩下了,她会被豪门吃干抹净,扔进废物的垃圾桶里。
她不要做那样的人。
郑瑜文愿意帮她,是因为她先帮过郑瑜文,她在郑瑜文心中有被帮助的价值,再加上郑瑜文本就讨厌孙群,巴不得借题发挥,在明烛面前告他一状。她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可明烛又凭什么帮她?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利益纠缠,她凭什么让明烛为了她惩罚自己公司的员工?
霍知枝讽刺一笑,随即合上杂志。
清京市庞大的建筑群正在飞机的轰鸣声中悄然远去,霍知枝从舷窗向下眺望,那些平日里高耸入云的商业大楼此刻却像乐高玩具似的,变成了一根小小的积木。
似乎只要她轻轻一推,大楼就会应声倒塌。
看吧,没有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只看你站得够不够高。
更重要的,够不够稳。
霍知枝捏紧了拳头,在心底暗暗发誓。
总有一天,她会凭借自己的实力,站上这座城市的云端。
他们会记住她的名字——“霍知枝”,而绝不是什么“明太太”。
再见了,清京。
再见了,明烛。
飞机缓缓钻进平流层,城市完全被云层掩盖。霍知枝把杂志塞进座椅网兜里,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她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身后五百公里的云层中,一架小型私人客机正平稳地飞行着,朝着同一个目的地进发。
真皮座椅上的男人翻开霍知枝同款杂志,久久地凝望着某页失神。
她更不知道的是,这位她刚刚在心里告别的男人,即将以一种极具戏剧性的身份重新出现在她身边。
在未来无数岁月里,他们会如同恐怖片里的招魂少女和阴湿男鬼,死死纠缠,无法放手。
...
“你就是霍知枝吧?欢迎加入秦老师的实验室。”
一位高个宽肩的男孩儿领着霍知枝穿过长长的走廊。
他有一头蓬松的短卷发,头发是透着金的咖啡色,像个毛茸茸的大狮子,个字极高,目测快到一米九,宽肩窄腰,臂展很长,身材如运动员般健硕。
他走在霍知枝身边,穿着一件宽松的运动背心和灰色运动短裤,露出漂亮的小麦色皮肤。
他的面容也十分不错,眉鼻骨挺得如同珠穆朗玛峰般雄壮,浓眉大眼,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外向开朗,健谈会撩,是在学校里绝对能引起轰动的那类男生。
这让霍知枝想起她上高中的日子,每逢遇见校篮球队集体训练,当那些高个体育生在篮球场上肉搏相撞的时候,四周一定围着一圈观众,兴奋地朝着场内指指点点,时不时传来难以抑制的尖叫声。
只是这些活动都与霍知枝无缘。
一来,她那时正忙着刷题和练口语,二来,也没有女生愿意拉上她一起。
霍知枝在高中没有朋友。
男孩儿扑面而来的那种青春洋溢的气息让霍知枝有些不适应,像是在黑暗里呆久了的人,猛然间见到光亮,会不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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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眯起眼睛。
霍知枝也很少和异性靠得这么近,明烛除外,但....罢了,不去想他。
霍知枝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放回男孩儿身上,听他热情地介绍地朝霍知枝介绍,“我是秦老师手里研一的学生,翁楚爵。秦老师最近不在学校,她让我带你先熟悉一下实验室。”
翁楚爵将她领到一扇门前,霍知枝有些紧张。她没经历过正常的学校生活,高中的一切都让她痛苦不堪,华深大学会不会不一样?
还是说,她只是从一片沼泽陷入了另一片深渊...
无论如何,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霍知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翁楚爵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
“学妹,放轻松,别紧张。告诉你个秘密——”
霍知枝揪着心,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翁楚爵凑到霍知枝耳边,笑道,“你可是这个实验室第二大的人,那里头两个小鬼还得叫你姐姐呢。”
啊...?
霍知枝还在震惊着,翁楚爵却一把推开实验室的大门。
门内,两排铅灰色的办公桌上放着几盆半死不活的仙人掌,空气中弥漫着空调管的霉味儿。窗帘拉得很紧,阳光透过暗黄色的蕾丝窗帘,勉强将室内照亮,衬得这个地方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考古现场。
霍知枝站在门口,听见桌后传来一男一女激动的尖叫声。
“薛定谔的小猫喵喵喵~”
“薛定谔的小猫喵喵喵~”
“观测!”
“退相干!”
“操!又输了!”
“哈哈哈哈,输的人等会儿请客呦!我要吃‘不洗头’!耶~~”
一阵不知所云的怪叫声后,两颗脑袋从桌后冒了出来,翁楚爵见怪不怪地指着两人,向霍知枝介绍。
“这两位是秦老师的博士生,肖顷师兄和乔斑斓师姐。”
翁楚爵朝霍知枝眨了下眼,悄悄对她说,“他俩都是华深少年班出来的,今年刚十八岁,还没你大呢。”
嚯!霍知枝心里忍不住惊叹。
十八岁的博士生,两个人都是!这也太厉害了......霍知枝有一种预感,这或许就是天才们光怪陆离的世界。
而她如今也获得了这个世界的入场券。
霍知枝一阵心潮澎湃。
这时,门口的动静吸引了里面二人的注意,那个踏着拖鞋的男孩儿偏头看见门口的霍知枝,原本阴霾的脸上忽然亮起了光。
肖顷一个箭步冲上来,像恶犬闻到肉味儿,急切地冲着霍知枝大喊。
“新同学来了!快快快来决一胜负,薛定谔的小猫喵喵喵,叠加态!”
他像个疯子一样,冲上来叽里咕噜地一通嘟囔,手舞足蹈的,霍知枝都插不上嘴。这时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向后一拽,将他从霍知枝眼前扯开了。
“让新来的学妹请吃饭,肖顷你好意思么。”
乔斑斓恶恶地朝摔在地上的男孩儿翻了个白眼,面对霍知枝时却笑眯眯的,“霍知枝学妹呀,请进请进~”
她把霍知枝热情地迎进实验室,转头瞧见霍知枝身边的翁楚爵,惊讶道,“翁翁,你在这儿干嘛,现在不是你们游泳队的集训时间吗?”
翁楚爵咧着口大白牙笑道,“秦老师让我带着点学妹,她昨天去意大利开会了。”
“什么?!”
肖顷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滚起来,立刻精神了,冲向电脑面前,大吼,“猿神,启动!”
乔斑斓再次重重地翻了个白眼,“肖顷你有点出息好不好?!新学妹还在这儿呢,你打什么游戏?!”
“哦!对!”
肖顷恍然大悟,摇着电脑椅转身过来,冲着霍知枝道,“乔斑斓你不说我都忘了。学妹来来来,一局定胜负啊!薛定谔的小猫喵喵喵...”
“肖!顷!”
现场顿时陷入一股混乱的氛围,霍知枝赶在场面彻底失控前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请问——”
女孩儿清娟的话语瞬间荡平了吵闹的实验室,正在互掐的两位博士生像被人按了暂停键,直勾勾地看向霍知枝。
霍知枝被他们的眼神看得哭笑不得,接着道,“薛定谔的小猫是什么?”
她刚进门就听见乔斑斓和肖顷在说这个,当时就很好奇。
“这是肖博和乔博一起发明的游戏,你可以简单理解为物理版本的石头剪刀布。”
翁楚爵向她解释,“一共可以喊出三种名称,分别是‘叠加态’、‘观测’和‘退相干’。‘观测可以坍缩‘叠加态’,‘退相干’可以扰乱‘观测’结果,而如果无人观测,则‘退相干’不会对‘叠加态’产生影响。”
他说的跟一段绕口令似的,霍知枝倒是很快跟上了他的思路。
“所以是,‘退相干’>‘观测’,‘观测’>‘叠加态’,‘叠加态’>‘退相干’,这样的规则?”
“bingo~学妹很聪明嘛~”
肖顷洋洋得意,“我就说吧,规则这么简单易懂,学妹一来就听懂了,上个月来面试的那人还说抽象,哪里抽象了?!”
7. 聚会
“既然你已经看懂了,那我们来一局定胜负吧,输了的人请吃饭!”
肖顷秉持着“绝不请客”的原则,跃跃欲试地往她身前凑,霍知枝也有点心痒痒的,顺势来了一局。
“薛定谔的小猫喵喵喵~”
肖顷:“退相干!”
霍知枝:“观测。”
“yes!”肖顷激动地拍手,“我赢了!终于不用请吃饭了!”
霍知枝抿唇笑了笑,正想说她请客,一个高壮的身影往霍知枝身前一站,翁楚爵笑道,“那我也跟学妹来一圈。”
“薛定谔的小猫喵喵喵~”
霍知枝:“叠加态。”
翁楚爵:“退相干。”
翁楚爵一摊手,挑眉笑道,“我输了,晚上我请。”
“哦~~”
乔斑斓在一旁拱火,“翁翁真绅士哦~~”
翁楚爵连忙投降道,“学姐别搞我,愿赌服输而已,就当是欢迎学妹加入我们实验室。”
乔斑斓捂着嘴咯咯地笑,没点破他那点小心思。
四人一路下楼。核物理大楼前有一排停车场,整齐地码着四五辆熄了火的钢铁巨兽。
霍知枝从停车场前走过时,眼神无意间一瞥,顿时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她脚下一滞,僵僵地杵在原地。
那辆车她太熟悉了,绝对不会有错,“8”字标、小翅膀、加长的车身、黑漆漆的镜面,甚至连车牌都是“00888”...
深A00888。
霍知枝停摆的心脏又缓缓地落地。
原来不是明烛的那辆座驾...虽然车型相同,车牌号也诡异得几乎相同,但京A和深A相隔三四千公里,怎么可能是他?
明烛现在应该正在清京市的某栋大楼里,为顺利摆脱她而庆功设宴呢吧。
霍知枝勾唇笑了笑,走在她身边的翁楚爵察觉到女孩儿异样的神色,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宾利飞驰黑武士。”
翁楚爵耸肩,丝毫不意外道,“看来又有老板来院里谈合作了啊。”
霍知枝诧异道,“原来这是宾利?那为什么车标上是个8...”
翁楚爵哑然一笑,“学妹,那是个大写字母‘B’。”
霍知枝:...囧。
走出校门时,乔斑斓钻到霍知枝身边,义正言辞地问她,“学妹,你今天洗头了吗?”
霍知枝不明所以,也一板一眼认真回,“昨天洗了,今天没。”
乔斑斓大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道,“那就好那就好。”
翁楚爵抱着双臂,在一旁朝她解释,“我们吃饭的这家店有个诨名,叫‘不洗头’,至于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么...喏,学妹你自己看吧。”
霍知枝顺着翁楚爵指的方向望过去。
一家招牌为“老兵烤肉”的小店赫然立在巷子口,浓烟冲天。玻璃门黑黝黝的,油腻腻的塑料桌椅从饭店里一直延伸到巷子边,桌边坐满了汗津津的年轻人。
两台大功率电风扇拼了命地朝着人群吹,也解不了空气中的闷热。
可即便如此,店里依旧人满为患,还有三三两两排队的人候在巷子里。
风扇送来炭火烤肉的香气,霍知枝的肚子不自觉地咕咕叫起来,但她瞥一眼等位的人群,总觉得距离吃上饭还遥遥无期。
要不换一家吧?
她刚想提出这个顾虑,却见剩下三人头也没回地朝拥挤的店里走去,为首的肖顷斗志昂扬,像一只胜利的公鸡巡视自己的围场。
霍知枝好奇地跟了上去,侧身穿过大汗淋漓的食客们,跟在三人身后钻进角落的一间包房里。
这么破的店竟然还有包厢?霍知枝不可思议地在桌边坐下,老板很快也跑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个果盘,见到肖顷后脸上笑开了花。
“肖博士和乔博士来啦!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套餐?”
乔斑斓一边手脚麻利地涮碗筷,一边对老板道,“婶儿,我们实验室来新学妹啦,这次的分量得稍微多一些~”
老板直夸霍知枝漂亮,一番热情的招待后才小跑着回厨房。
霍知枝惊呆了,连连问,“这是怎么做到的?明明外面还排了那么多人...”
翁楚爵冲她眨眨眼,像只漂亮的金毛犬一样,热情地凑上来。
“这都多亏了肖博和乔博。去年他俩在这家店吃饭的时候,正在讨论一道电磁场能量的题目,被老板的儿子听见了。那人也是学物理竞赛的,信心满满地加入了两位学长学姐的对话,结果...被他俩‘教育’了一番。”
肖顷一边狂啃果盘,一边嫌弃道,“那小子基础物理差得离谱,我才不屑教他。”
乔斑斓大掌一拍他的背,“吃你的果盘吧!”
翁楚爵咧嘴笑了笑,金灿灿的卷毛摇晃着,似乎已经对他们之间相处的模式见怪不怪了。
“总之,去年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决赛的压轴题就是一道类似的题目,当时难倒了一批人,而老板的儿子很幸运地解了出来,拿到了金牌,获得了保送。老板因此特别感谢学长学姐,所以呢,以后只要学长学姐过来吃饭,就永远不用排队。”
肖顷翘着嘴巴哼哼两声,“多亏了我。”
乔斑斓无语道,“是是是,你真牛逼。”
霍知枝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包厢隔音一般,门外人群的喧闹声直往霍知枝耳朵里钻,肖顷和乔斑斓旁若无人地撕闹起来,而翁楚爵正在把涮过碗筷的滚水倒进盆里。
多好的氛围啊。
一群和她年龄相仿的年轻人,窝在某个灰扑扑却温馨的角落里,讲着只有他们能懂的私人笑话。
果木味儿的碳块滋滋燃烧,烤肉的烟火香喷扑鼻,这一切对霍知枝来说都幸福极了。
有这样一个愿意接纳她的小团体,一起哭笑一起欢腾、一起分享内部的老梗,连烤肉的香味都变得格外美妙。
霍知枝吃得大汗淋漓,舌头滚烫,吃到胃都鼓了起来,只能懒懒地靠在椅子上休息。
乔斑斓见她这副吃撑了的模样,连连笑道,“学妹,现在你知道这家店为什么叫‘不洗头’了吧!”
霍知枝闻了闻快被油烟腌入味儿的头发,也笑道,“完全明白了!”
乔斑斓拍了拍她的肩,“可惜你这身儿衣服也腌入味儿了。”
霍知枝也觉得有些可惜。她的衣柜里很少有这么新的衣服,大部分都是洗过不知道多少遍的二手货。
飞来深城的前一天,院长忽然良心大发,给她弄来好几件套装,说是这批捐赠的衣服刚到,他特地把最新的几件留给她。她上了大学也是体面的成年人了,该有几套得体的衣服。
霍知枝今天穿的这套就是其中之一,上身是海军蓝修身Polo衫,下身搭配一条黑色软绸长裤,深色的衣裤衬得她皮肤格外白,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
谁会把这么好看的衣服捐掉?霍知枝想了想,大概是个有钱的学生吧。
现在这个年头,学生都爱打扮得像成年人,成熟高挑有风韵;而成年人反而喜欢打扮得像学生,年轻干净有智感。
一顿饭风卷残云般结束了,霍知枝仰头喝果汁解腻,因此没瞧见翁楚爵朝乔斑斓使了好几次眼色,乔斑斓拿他没办法,佯装咳嗽两声,软软道。
“枝枝学妹长得这么好看,有没有男朋友呀?”
翁楚爵这下是真咳了起来,刀了一眼乔斑斓。乔斑斓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转头笑眯眯地对霍知枝道,“没有别的意思噢,只是八卦一下。”
霍知枝放下杯子,浅笑道,“我没有男朋友。”
只是有个未婚夫。
“嘿嘿,单身好啊,单身好。”
乔斑斓边说边朝翁楚爵那儿瞟,却见之前还蛮多话的男孩儿耳根通红,几乎要把脸埋进杯子里,一句话都接不上。
哎,不争气啊。
乔斑斓只好又道,“那我们来拍张合影吧,来来来,学妹你站中间~~......肖顷你别吃了!!过来拍照!”
一张合影就此诞生。
霍知枝一边站着乔斑斓,女孩儿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另一边站着翁楚爵,高大健壮的男孩儿略显拘谨地贴着她,衬得她格外娇小。
合影里,两个女孩儿笑得眉眼弯弯,神采飞扬,翁楚爵也在笑,眼神却虚虚往霍知枝身上瞟。只有一边的肖顷撇着嘴,迫于乔斑斓的威胁闷闷地配合他们拍完照,接着重回肉堆里大快朵颐。
霍知枝珍重地将这张照片保存进手机里。这是她和朋友们的第一张合影,对她而言意义非凡。
它仿佛是一种预兆,告诉霍知枝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之前她错过的所有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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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真的友谊、自由的生活、不受旁人指点的健全的身体...都将在这座崭新的城市里重新拥抱她。
即便离开了明烛,她也一定会过上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的。
一定。
...
深城繁华市中心,一家隐在喧闹腹地的茶馆悠然而立,穿过九曲回肠的竹制屏风,一间高级套房坐落在最顶层,透过落地窗可见夜间沉沉的海景。
落地窗旁的麻将桌前围坐着四个男人,神色悠然地搓着一局麻将。
坐在东风位的男人穿着一件暗酒红色条纹伊顿领衬衫,领带有些松,扭转后塞入第三颗衬衫的纽扣下,给男人平添一股不羁的松弛感。
他扔出一张“八万”,坐在西风位的翁传煜立马挺直了身子,“杠一个。”
他推倒手中的三张“八万”,嬉皮笑脸道,“多谢明哥的投喂。”
明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眼底闪过一抹算计的光。轮到翁传煜摸牌,他把牌在手心里攒了攒,最后还是打出来,“九万。”
明烛嘴角噙着笑,懒懒地把面前的牌堆一推,哗啦啦清脆的碰撞声中,男人悠声道,“胡了,杠上开花十三幺。”
“卧槽,不是吧!明哥做得这么大?!”
点炮的翁传煜一脸苦色,“我底裤都快输没了...”
他把筹码转给明烛,揶揄道,“哎,就当是给明哥订婚随份子喽。”
明烛笑容淡了些,扯了扯领带,继续下一局。
可翁传煜今天手气实在太差,连续给明烛点了好几个,输光了手里所有的筹码,差点给他气笑了。
“不打了,今天不打了!”
另外作陪的两人身家低些,听罢便说了些好听的话哄着,说“翁总这是情场得意,所以才赌场失意啊。”
翁传煜原本也没真生气,只不过的确是没了打牌的兴致,便顺水推舟道,“这周日是我的结婚宴,大家都赏脸来啊。”
这可是深城巨富翁家大公子的婚宴,作陪的两人当然捧场道,“一定一定。”
翁传煜看了眼明烛,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啊,前脚明哥刚订婚,后脚我也要结婚了。就连我家里那个小堂弟,才二十刚出头,前两天都跟我说遇见了喜欢的人,正想法设法追呢。”
明烛似乎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端起身边的茶杯轻抿一口,眸子低低地垂在茶杯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翁传煜倒是来了精神,兴致勃勃摸出手机,“你别说,那小姑娘还真漂亮,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小明星。”
他把一张照片放大在手机上,饶有趣味地分享给桌上几人,作陪的两人自然是交口称赞,明烛没什么兴趣,只象征性地抬了抬眼。
只一眼,他便瞧见了那张俏丽的脸庞。明烛的视线像被冻住了,他像个完美的石膏塑像,只有眼神渐浓、渐黑。
一股冷峻的荒谬感弥漫进整间屋子,明烛开口时只觉得讽刺,“你堂弟要追的人,是她?”
“对啊。”
翁传煜道,“怎么了,明哥你认识她啊?”
岂止认识。
明烛回得牛头不对马嘴,只是冷冷道,“她不是单身。”
“我弟说她是单身啊,小姑娘亲口承认的。”
翁传煜把照片缩小了递到明烛眼前,他强忍着心中不适,恹恹地接过手机,看清照片全貌。
霍知枝站在人群中,笑得和煦灿烂,酒窝深深,也看得人心痒痒。
他见过霍知枝娇羞雀跃的模样、故作镇定的模样,也见过她心哀至死、不肯服输的样子。
可现在这样——她笑得那么美好、天真,像邻家长大的小姑娘,每天都甜甜地对着你笑——明烛的确从未见过。
这张照片唯一的败笔就是她身边站着的那个男孩儿,贴得太近,笑得也蠢。
明烛的视线终于舍得从霍知枝的脸上移开,看清了这份朋友圈配图的标题。
翁楚爵:欢迎核物理系百年难遇的天才美少女加入我们实验室!(ps据说还是单身喔)
那两个字像光刺一样扎痛了男人的眼,明烛按灭手机,黑镜似的屏幕上倒影出一张锋利阴沉的脸。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无声的硝烟,作陪的两人都不敢说话了,只有翁传煜还闷闷道,“她到底是不是单身啊?哎,正好周日楚爵也要来,我当面问问吧。”
8. 婚礼
“翁翁你要参加婚宴?”
乔斑斓坐在电脑前,目不转睛地敲着报告,嘴上还不忘记八卦,“谁要结婚啊,你同学吗?”
翁楚爵道,“不是,是我堂哥。他们家做生意的,家境比较好,婚宴办得特别讲究。我堂哥说,一定得让我带个女伴去参加婚宴,要是自己一个人去,非得把我赶出来。”
乔斑斓眼珠子骨碌一转,“噢~所以你想约...”
正在这时,霍知枝推门而入,乔斑斓悬崖勒马,调转船头,笑眯眯问她,“枝枝,实验做得怎么样?”
霍知枝有些丧气,青灰色的眉毛拧得像两座连绵崎岖的山脉。
“结果还是不对。”
她叹了口气,把自己甩进椅子里瘫坐着,郁闷道,“我明明是按照学长的论文一步不差地调整机器,得出来的数据就是和论文里对不上。”
这是秦如瑛教授走之前给她布置的作业,复现一篇学长的论文结果。
那位学长今年刚毕业,论文还有深挖的空间,如果顺利的话,原本霍知枝可以接着他的思路继续向下研究。
霍知枝隐隐察觉出来了,这是秦教授对她能力的小测试。秦教授对她那么好,霍知枝不想辜负她的期待,心里一直暗暗憋了一口气,这两天没日没夜地泡在实验室里。
可今天已经是周五了,她的实验依旧没有丝毫进展。秦教授下周三就回来,她拿什么出来交代?
难道自己进入实验室的第一个任务就要这样搞砸了?
霍知枝躺在椅子上,有些烦闷地揉了揉脑袋。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将杂乱的思绪抛掷脑后。
现在还不是泄气的时候,还有几天时间,她一定能找出问题的!
乔斑斓眼观四路,在微信里“哒哒”地打了几个字,忽地脆生生道,“翁翁之前是不是也复现过那片论文?”
翁楚爵楞了一下,漂亮的眼睛眨了眨,“我?没有...”
他瞥了一眼乔斑斓给他发的消息,咳嗽两声立马换口吻,“是的,我复现过的。”
霍知枝眼睛亮了亮,“是按照论文步骤复现成功的吗?”
翁楚爵拉长语调,幽幽道,“也不算吧...”
霍知枝一下从椅子里蹦起来,直直追问,“什么意思...那篇论文有问题?”
翁楚爵道,“不算‘有问题’,只是少了一个关键信息学长没有写进去。”
霍知枝隐隐看到希望,眼睛亮亮的,“什么信息?”
翁楚爵这时却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小麦色的皮肤上透出些红,“我可以告诉你,不过...学妹你能不能也帮我一个忙?”
他把婚宴女伴的事情告诉霍知枝。
霍知枝愣了愣,一时有些语塞。
于情,翁楚爵对她很好,这几天尤其积极地帮她融入这个实验室;
于理,她的确很需要翁楚爵的信息。这种被原作者刻意隐瞒的关键条件,她一个新手试一个月或许都试验不出来。
但她总觉得有些奇怪。参加亲人婚宴这种事应该挺私密的吧,翁楚爵为什么要带一个刚认识的女孩儿参加?
霍知枝压根儿没往“翁楚爵可能是喜欢她”这件事上猜想。
即便她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可从小到大没有男生追过她,甚至没什么异性靠近过她......或许是因为那时她听不见声音吧。
唯一和她有过感情纠缠的人——明烛——显然对她丝毫不感兴趣。
霍知枝人生中贫瘠而短暂的感情生涯,还不足以让她敏感地察觉出翁楚爵的示好。
霍知枝想了想,她之前参加过一些婚宴,只需要出席一下宴会,坐在一桌吃个饭就可以溜之大吉了,倒也不是很麻烦,便松口答应下来。
实验室的角落里,一直戴着耳机打游戏的肖顷刚通关,摘了耳机喝口水的功夫听见他们的谈话,“呵呵”两声,用一种令人抓狂的理智语气,口中飞速道。
“我完全搞不懂结婚宴请宾客的意义。如果是为了庆祝,那么作为一个本质上是为了延续生命而存在的活动,宴席应该设在新人的卧室里,在他们进行□□的时候给予必要的指导、鼓励和掌声。”
霍知枝被自己的口水狠狠呛到,她显然还没能习惯肖顷的“口出狂言”,不像乔斑斓已经熟练地翻了个白眼。
翁楚爵笑得也有些勉强,他还试图挽回一些社交礼仪,“请客也是为了获得祝福吧...”
“为什么要祝福两个根本不认识的人的婚姻?万一那男人是个极会掩饰的反社会偏执性人格,结婚只是为了能更隐秘合理地进行自己的施虐行为。又或者那女人是个谋财害命的惯犯,一结婚就毒死丈夫只为了继承他的财产。”
“那这两人还挺般配的。”
霍知枝冷不丁幽幽道。
肖顷顿了顿,“哦,的确。顺便说一下那篇论文我也复...呜呜呜!”
乔斑斓一把捂住他的嘴,像拖着待宰的猪崽一样把肖顷拽出了实验室。
...
霍知枝又在实验室奋战了整个周六,实验依旧没有进展。
周日是个大晴天,翁楚爵把车停在女生宿舍楼下,有些紧张地扶了扶墨镜。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晃悠悠的树荫被枝叶染成梦幻的沁绿色,成了女孩儿缓缓走来的背景板。
她穿着一身米白色珠地布针织连衣裙,衣领和袖口镶了一圈黑边,翻开的小方领下垂着半敞的金属拉链,隐隐可见凹陷的锁骨。裙摆落在膝盖上三公分处,露出女孩儿笔直匀称的腿,脚下是一双冰丝高筒袜和白色板鞋。
霍知枝穿着这件Polo衫设计的休闲连衣裙,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梳成高马尾,随着她的走动,发丝轻轻摆着,搅散了阳光,漂亮得像在时尚摄影棚里拍杂志的艺人。
翁楚爵从小到大见过不少好看的女生,但此刻竟看得有些呆。他的身前像是放了块屏幕,霍知枝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像是在另一个世界发生着,漂亮得让人失了实感,只能通过屏幕观瞻。
霍知枝拉开车门,从容地坐进副驾驶,伸手朝翁楚爵眼前晃了晃,“学长...?”
第四面墙轰然坍塌。
翁楚爵眨了眨眼,这才从霍知枝的美颜暴击中回过神来,他耳根子通红,平日里健谈的口舌像被封印住了似的,只有些蠢蠢愣愣地说道,“枝枝你...今天真好看。”
他眼尖地瞧见霍知枝左耳后有道黑漆漆的疤,但极有眼力劲儿地没有问出声。
霍知枝鲜少被人这么夸,她把头发捋到耳后,抿唇笑着回他,“学长这套西装也很帅。”
翁楚爵是学校游泳队的,穿着打扮一般都以运动休闲为主,极其衬他那身小麦色的皮肤,显得他青春又健康,随时都能演青春恋爱剧里190黑皮体育生。
今天他却一反常态地穿了全套西装,黑西装和白衬衫被他健硕的肌肉撑得鼓鼓囊囊,咖啡色的卷毛却没怎么打理,铺在头顶,野性的气质和正式的套装反差感巨大,有种混混穿西装的痞帅感。
翁楚爵穿西装和明烛穿西装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前者是举着棒球的西装暴徒,后者是操弄刀叉的嗜血绅士。
......她怎么又想到明烛了?
霍知枝笑着摇头,转移话题道,“我穿得是不是太随便了?”
早知道翁楚爵穿了全套西装和皮鞋,她绝对不会踩着帆布鞋下来的。
翁楚爵连忙摆手,“家宴、家宴而已,没事儿的。”
霍知枝这才放心......才怪好吧?!
看看这古朴高耸的教堂、来往的各路豪车,还有从停车场一路铺到门口的红丝绒地毯和各色玫瑰......翁楚爵管这叫家宴?
霍知枝挽着翁楚爵的胳膊,僵硬地朝教堂走去时,只觉得自己完全上当了,这和她想的根本不一样!
可来都来了,她也不好临阵脱逃,只得硬着头皮陪翁楚爵走上红毯,踏上教堂的台阶。
翁传煜眼尖地瞅见自己弟弟挽着个女孩儿,连忙打发走身边的宾客,笑得一脸坏相,嘴角咧得大开,“呦,你小子还真把她带来了。”
翁楚爵瞪了他哥一眼,用嘴型做了个“别闹”,才向霍知枝介绍,“这是我堂哥翁传煜,也是今天的新郎官。”
霍知枝虚虚地挽着翁楚爵,礼貌笑道,“翁先生新婚快乐。”
翁传煜笑得眼睛眯起来,“谢谢,你一定就是霍小姐了,本人比照片都漂亮。”
什么照片?
霍知枝正想问,却见翁传煜热情地朝她拥抱过来。
男人身上喷了浓厚的古龙水,西装前别的那枚玫瑰胸针硬硬地硌着她的锁骨。翁传煜给了她一个蜻蜓点水般的礼节性拥抱,很快便施施然撤开了。
翁传煜显然还想再八卦点什么,嘴角狐狸似的笑容压都压不住,他向后瞥了一眼,似乎是来了更重要的客人,神色有些遗憾,只能先放过翁楚爵这个臭小子,让侍者带他们进教堂。
霍知枝松了口气,脊背软了下来。她还没适应翁传煜这种热情的西式打招呼的方式,正准备朝前走,冷不丁听见身后翁传煜热情的嗓门。
“明哥!你来啦!”
明...?
霍知枝心一梗。
她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放下明烛了。她已经许久没有主动想起过他,当初手掌上被她咬烂的伤痕都淡了,像融化在青天白日里的雪,连湿漉漉的心涩都快被新生活烤干。
可仅仅只是听到他的姓氏,为什么还是会不自觉地心悸?
那种感觉就像听见经典电影的BGM,即便已经是许多年前看过的电影,仍旧能被那股脍炙人口的音乐拉回当年惊悚刺激的现场。
这好像是一种生理反应,一种不可违抗的、写在基因里的法则。
要她痛苦、要她深刻。
霍知枝不自觉地加快步子,几乎是拽着翁楚爵的胳膊向前走。大男孩儿被她扯得莫名其妙,低头瞧见霍知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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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白的脸色,关切问道,“枝枝...枝枝,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霍知枝咽了口唾沫,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反应太反常了,需要冷静一下,于是找了个借口,“我想去趟卫生间。”
冰凉凉的水流拍过她的脸,短暂的失温后,暖红的血色重新攀上霍知枝的双颊。
她弯腰撑在洗手池前,额头的刘海儿打湿了,“咻咻”地向下滴水。她低着脑袋,盯着白花花的大理石台面,心情逐渐平静。
只是听见一个姓氏而已,怎么就能断定是他呢?他明明在大陆的另一端,和她相距三千公里,就连孙悟空都要翻好几个跟头才能找到她。
她也是栽了无数个跟头,才毅然选择离开他。
既然已经离开,那便不要回头。
霍知枝长长地舒了口气,直起腰,眼神顺势落在洗手台前光洁的镜子上。抬眸的那刻,明烛的身影森然出现在镜子中。
霍知枝僵住。
他就站在离她五米远的地方,站在卫生间的门口,穿着一身浅米色西装,双手插袋,目光晦涩地盯着镜中的她,两人的视线通过一道反射紧紧缠在一起。
怎么会?!
刘海儿上一滴水渗进眼睛,霍知枝狠狠闭眼再睁开,那道冷峻的身影却消失了,镜子里空空如也,像恐怖片的场景似的,只剩她剧烈的心跳声。
是错觉吗...她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见到他?
...难道刚刚那声“明哥”叫的真的是他?
霍知枝又朝脸上扇了几页冷水,镜子里的人影却再也没有出现。
真是见鬼了!要不是门外还在陆续传来宾客的喧哗声,霍知枝甚至都以为自己误入了什么异世界空间。
怎么会呢,这又不是小说的世界。
霍知枝自嘲地笑了笑,擦干净手脸,朝外走去。
翁楚爵就在门口等着,见她出来,愧疚地挠了挠卷毛,眨着一双大眼睛,真诚道,“枝枝,你如果不舒服可以告诉我,我们现在就走,没事的。”
翁楚爵有点后悔了,谁知道翁传煜会那么八婆,万一霍知枝觉得太冒犯,自己不就弄巧成拙了么!
他抓耳挠腮地想弥补,却见霍知枝已经脸色如初,朝他浅笑道,“我没事,真的。”
翁楚爵只能犹豫地点点头,“好吧,我带你去座位,仪式快开始了。”
教堂两侧的木椅上长出了许许多多华丽的脑袋,缀着红玛瑙,挂着绿翡翠,点着白珍珠。
霍知枝挽着翁楚爵穿过红毯时,红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空空荡荡的,显得穿行而过的两人分外显眼。
偏偏他俩今天还穿了一白一黑,男帅女靓,格外登对,短短十几米路都招来了无数打量的目光。
霍知枝镇定自若地穿过一排排窃窃私语的人群。他们的位置很靠前,那条两米长的雕花红木椅上已经坐了三人,只在靠近走廊的那端留下了两人宽的位置。
霍知枝穿过娇艳的花束,转身见到椅子上那人时,只觉得世界真是荒谬。
怎么是他...
不,竟然真的是他!
明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场婚礼上?
霍知枝浑身的血像被冻住了,嗓音也被掐断。可座位上那人却坦然自若。
他穿着一套浅米色戗驳领西装外套,双排六粒扣只松松地扣上最下面一颗,露出内搭的白衬衫和黑色条纹领带。他闲适地搭着腿,目光冷冷地扫过她,就像在看陌生人,眼里见不到一丝意外的神色。
是他。
翁传煜那声“明哥”叫的是他,镜子里的人也是他!不是幻觉,就是明烛本人。
他分明早就看见她了!却一直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霍知枝手腕抖了抖,忽然释然下来。
对啊,他们本就是陌生人。在她选择离开清京的那一刻,明烛在她心中也只是一个担着“未婚夫”名头的陌生人而已。
她为什么要怕一个陌生人呢?
霍知枝吸了口气,跟着翁楚爵坐进椅子里。
她努力向后靠着椅背,翁楚爵身材很壮,坐在她和明烛之间几乎可以将明烛的身影挡得严严实实。
霍知枝调整姿势,直到视野里完全看不见那道浅色的身影,才觉得心安许多。
可翁楚爵挡得住他的身形,却挡不住他的声音。不知怎得,翁楚爵竟然认识明烛,两人在座位上攀谈起来。霍知枝垂头看了眼手机,只希望结婚仪式赶紧开始,又或者谁能给她一副耳机,将那道男声隔绝在脑外。
“对了,明总不是刚订婚吗?怎么没带未婚妻过来。”
后背渗出冷汗,霍知枝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朝明烛的方向看去。
谁知这时明烛正好也看向她,两人的视线赤裸裸地相撞,他们隔得那么近,中间只有一个翁楚爵,近得让霍知枝能清楚地看见明烛那冷酷玩味的表情。
他想干什么...他要说什么?
霍知枝心里倏地拉起警铃。
9. 讽刺
明烛直勾勾地看向霍知枝,那目光毫不避讳,似乎就是要让翁楚爵发现似的。
霍知枝也冷冷地回敬他,即便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面上也绝不向男人服输。
不要说出她的名字。不要!
如果时间拨回到两个月前,霍知枝一定会欣然接受“明烛的未婚妻”这个头衔,并为此沾沾自喜。
可现在的她已经离开他了!
她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新生活、新朋友、新的交际圈,她不要再被明烛拖回那个痛苦的夏天。
她眼里与他割席的决心浓得快溢出来,明烛原本玩味的表情渐渐凝滞,嘴角抹平,结上一层厚厚的霜。
他眼神寒凉地盯着霍知枝,对翁楚爵道,“你怎么知道她没来?”
霍知枝心里咯噔一跳。
翁楚爵也讶异道,“明总的未婚妻来了?怎么没见到她?”
眼见着明烛还想说点什么,霍知枝忍无可忍。
她讨厌这种被明烛牵着鼻子走,整天心惊胆战的滋味。从清京到深城,难道她就逃不开他了吗?
霍知枝偏不信这个邪。
她拍了拍翁楚爵的肩,男孩儿瞬间回头,急匆匆探身凑到她身边,卷毛都快蹭到她脸上,关切地问,“枝枝怎么了,还不舒服吗?”
翁楚爵一颗心挂在霍知枝身上,早就把什么“未婚妻”的事儿抛到脑后了,明烛未出口的话僵在嘴边,眼神阴冷地盯着越凑越近的翁楚爵。
霍知枝一只手伸到翁楚爵背后,狠狠朝明烛竖了一根中指,脸上却挂着毫不违和的笑容,朝翁楚爵道,“我没事。仪式是不是要开始了?”
明烛看着她幼稚的中指,嗤笑一声,冷漠收回视线。
这场结婚仪式比霍知枝预想中更冗长,当结婚进行曲响起,新人在牧师的祝福下互道“我愿意”时,霍知枝有阵短暂的失神。
婚礼。
这两个字对霍知枝而言多么讽刺。她曾经无比期待的日子,最后却被明烛搅得一团糟。
新人在一片欢呼声与掌声中激动地相拥,新娘手上鸽子蛋大小的钻戒闪闪发光。霍知枝想到刚刚自己查到的资料,这场婚礼原本就是两个有钱人之间的联姻。
或许对豪门来说,嫁/娶另一个豪门才是最好的归宿,至少翁传煜不敢在婚礼上公然挽着另一个女孩儿出场吧?
这么一想,她和明烛的订婚果然是个错误。
霍知枝苦涩地摇了摇头,恐怕明烛也是这样想的吧。
不知为何,她此刻特别想看一眼明烛的表情。他脸上会是什么样的神色?
是羡慕、是不屑,还是漠不关心的冷淡?
霍知枝悄悄地偏头,视线一点一点地挪向那道浅米色的身影。明烛向后靠在红木椅背上,一条腿懒懒地搭上膝盖,随着众人一起鼓掌。
霍知枝的视线越过黑色领带,渐渐上移,倏然和明烛四目相对。
明烛他...他也在看着她!
...为什么?
霍知枝难掩眼中的震惊,可明烛的脸上并没有她猜想的任何神情。
实际上,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如同一片荒芜寂静的原野,遍地只有枯草、尸骨和一眼望不到头的凄惨的天。
牧师在人前宣布“你们二人正式结为夫妻”,明烛隐在人群里,手中一下一下机械地鼓着掌,在一片喧腾的笑声中,毫无生机地盯着霍知枝,黑眸深沉,寥寥生畏。
他看着她干什么,他在想什么?
那一刻,霍知枝似乎无师自通地读懂了明烛的心思。
噢,他应该是在想,若是他那个心爱的白月光没有死,恐怕也轮不着她霍知枝的戏份吧。
他是在怨恨她歹毒地占据了白月光的位置,否则,今天恩恩爱爱结为夫妻的,应该是明烛和那位姑娘。
是这样吧,一定是这样吧。
不然呢?难不成明烛这时心里想的能是她?
可笑。
耳畔的掌声经久不绝,翁楚爵甚至激动地吹了一声悠扬的流氓哨,在这样百年好合的氛围中,霍知枝和明烛灼灼对望,心情竟然难得平静。
原来她已经能如此心平气和地接受“明烛丝毫不爱她”的这个事实了啊,虽然心里还有一些酸涩和不甘,可那又怎样呢?
就像在医院里打针,针头刺入时的疼痛是难免的,可那又怎样呢?
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她能闭着眼,坦然接受那股疼痛,而不是像小孩一样瞻前顾后,惶惶伤心。
没事啊,这并不是她的错。
而那些面对明烛时的痛苦和深刻也只在牢牢提醒她,绝不可再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绝不。
她朝明烛坦然一笑,移开了视线,不再看他。
结婚仪式终于结束。霍知枝理了理裙摆,以为可以溜之大吉,谁曾想有钱人的婚礼就是气派,教堂里的仪式结束后,还要转战宴会大厅,继续第二波social大战。
霍知枝肚子饿得咕咕叫,匆匆塞了几个面包甜点,翁楚爵道,“我哥叫我们去打麻将,枝枝你想去吗?”
霍知枝擦了擦嘴,道,“我都可以。”
打麻将总不会再碰见明烛了吧?怎么样都很难把大众麻将和矜冷高贵的明烛联系起来啊...
可坐在东风位的那人,的的确确是他。
霍知枝有点不可思议,以明烛的身价应该是打高尔夫球才对吧,豪门竟然也打麻将?
她在西风位坐下,翁传煜给她推来一叠筹码,“一枚筹码代表一万现金,最后结算。”
夺少?!!
霍知枝“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哭笑不得,“这...我...”
她错了,她收回那句话。豪门打的麻将果然与众不同。
“哈哈哈哈放心啦霍小姐,我怎么忍心让这么漂亮的女士出钱呢?”
翁传煜风雅一笑,“霍小姐若是输了,只需要支付一个香吻就好了,剩余的我来买单......哎!”
他揉着小腿恼道,“明哥,你踢我干什么!”
明烛轻嗤一声,眼神幽幽地从霍知枝脸上划过,冷讽道,“霍小姐可不缺你这一个献殷勤的人。”
翁传煜“呦”了一声,眼珠子一转,调侃道,“那明哥你来为霍小姐买单好了。”
翁传煜也就是嘴上一说,明烛可是出了名的异性绝缘体,怎么可能为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花钱。
可他那话说完,却迟迟等不到明烛的反驳,男人手上把玩着筹码,沉甸甸的黑金片穿梭在他指尖,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
不是吧...明烛真愿意替霍知枝买单?
翁传煜眼珠子都快蹦出来,这两人什么关系?!
就连许久不说话的翁楚爵都察觉了不对劲,笑着道,“还是我来替枝枝买单吧,她是我的女伴。”
三人自说自话,像是在比赛什么绅士风度似的,偏偏没一个人在乎霍知枝的想法。她很不自在,手指捏起一枚筹码,重重地砸在桌中央。
“各位。”
霍知枝嗓子冰凉,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淡淡道,“怎么就觉得我一定会输呢?”
桌上一片寂静,三个男人全盯着她看,霍知枝却谁都没看,只把胸前的牌堆往前一推,“别废话,开始吧。”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翁家两兄弟最先反应过来,热起场子。
“霍小姐说得对啊,今天咱们一致对外,让明哥大出血!”
“枝枝加油!”
唯有明烛不语,只晦涩不明地望了她一眼。但她一心都在牌局上,没看见他复杂的眼神。
码牌、摸牌、看牌、出牌。
牌局进行到一半时,翁传煜忽然惊呼一声,“哎!我这个主人当的,怎么光顾着打牌,都忘了给你们相互介绍。”
他先是对霍知枝道,“这位是明烛,明氏集团现任总裁。”
又对明烛道,“这是我弟翁楚爵,明哥你认识的,这位是霍...”
“我知道。”
明烛冷不丁打断翁传煜的话。
霍知枝的心重重一跳,心里冒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到底要干嘛!
翁家两兄弟也是一副愕然的表情,“明哥,你认识霍小姐?”
明烛懒懒地扔出一张“三饼”,但桌上的人已经没空看牌了,全赤裸裸地盯着他。霍知枝的眼神尤其强烈,带着一股坐立不安的焦虑,似乎很怕他说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明烛像个胸有成足的猎人,目光悠悠地欣赏猎物颤抖的身躯,嘴角噙着挑衅的笑,像是故意与她作对似的,在女孩儿凌冽的视线中,悠然开口,“她是...”
“明总是我的资助人。”
倏忽之间,霍知枝抢先开口,她目光沉沉,语气却不卑不亢,“多亏了明总对我们福利院的资助,我才能读完高中,考上华深。”
她说完,接着“哗啦”一声推掉手中的牌。
“胡了,七小对加饼一色。”
霍知枝直凌凌地回敬明烛一个大方的笑,“明总,承让了。”
明烛凝着脸,将一大团筹码推给她。如果算成现金,这局赚的钱甚至足够她买辆小BBA。
翁传煜的眼珠子在二人面前来回转了几圈,“噢...”
有钱人资助福利院的情况很常见,只是没想到这么巧,他弟喜欢的女孩儿恰好就是明烛资助的人。
这么一来,明烛前面那番举动就说得通了。毕竟明烛都为她付了那么多年的学费,区区一桌麻将钱又算得了什么呢。
翁传煜笑了笑,调侃道,“明哥这是一怒冲冠为红颜啊。”
霍知枝都扔了那么多条万牌,明显是冲着饼一色去的,明烛这个老手能没看出来,还给她喂了张“三饼”?
啧啧啧。
翁楚爵也望了她一眼,似乎知道了她的身世后有些担忧。霍知枝则冲他安定地笑笑,没说话。
牌局照旧进行着。明烛的那个“三饼”似乎只是不小心的失误,因为他在接下来的几局里对霍知枝丝毫不留情面,火力全开。
男人几轮自摸爆胡之后,霍知枝先前赢下的筹码很快又流回了明烛的口袋。
几轮下来,霍知枝盈亏相抵,翁楚爵小输几万,最惨的是翁传煜,又菜又爱玩,面前的筹码只剩孤零零的几个。
只有明烛面前的筹码堆成小山,闪着暗金色的光芒。
窗外天色渐晚,红霞满天,火热的烧云低低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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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天上流动的熔岩。
翁传煜输完了所有筹码,大手一挥潇洒道,“不打了,走吧,吃晚饭去。”
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到了傍晚,霍知枝伸了伸腰,站起身,跟着众人走出房间。
翁楚爵走在她身侧,不知是不是霍知枝的错觉,她总觉得翁楚爵从打麻将开始就有些不开心。
之前在教堂的时候,翁楚爵还只是礼貌地站在她身边,很有风度地在两人之间留了半臂的距离。可现在,男孩儿紧紧贴在她身侧,走动时肩膀几乎能撞上。
腰侧传来温热的触感,霍知枝低头一看,翁楚爵的大掌揽过她的腰,虚虚地贴在衣料上,以一种极其显眼的方式昭告天下,她霍知枝是他的女伴。
这小子受什么刺激了?
霍知枝实在不适应和异性贴得那么近,正想加快步子和他拉开点距离,却听见翁楚爵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明总的未婚妻不是也来了吗?要不叫上她一起吃饭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霍知枝闭了闭眼,只感到一阵窒息。
“哎?!”
翁传煜大吃一惊,“明哥,你未婚妻也来了?怎么不早说?!”
霍知枝觉得今天似乎过不去这个坎儿了。她明明都已经离开清京,逃到了这样一个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怎么是躲不开明烛的阴影?
明烛走在她身后,她看不见男人的表情,只能听见他薄凉的声音。
“她比较害羞,不像霍小姐这么八面玲珑。”
霍知枝僵住步子,一股无名的烈火从脾肺一路烧上喉咙。
她冷不防转身,吓了翁家兄弟一跳,她冷冷地挺着脊背,直勾勾地看向明烛,眼中有一团火焰在烧。
“明总的未婚妻恐怕不是害羞,是知羞吧。”
霍知枝勾着讽刺的唇角,“不像明总,能坦然自若地挽着其他女孩儿参加自己的婚宴呢。”
空气凝滞,翁家兄弟脸色僵得像干尸。
他们多多少少听过明烛订婚宴上那番不体面的传闻,也只在私下里感慨过。可霍知枝就这么大剌剌地将事情端上了台面,完全不顾明烛的脸面。
呵,脸面。
明烛在众人面前羞辱她的时候何尝考虑过她的脸面?
怎么,有钱人的脸面就值得大家一起吹捧,她霍知枝的脸面就活该被他践踏?
霍知枝畅快地说完,见到明烛阴沉到几乎要杀人的目光。
她知道她把今天这场宴会搞砸了,说不定还会连累翁家和明家的关系。可她真的不想再忍了!
这些人一个个道貌岸然的模样让她想吐。
翁传煜,今天的新郎官,明明在牧师面前还是一个潸然泪下的深情丈夫,却在仪式结束后立马丢下新娘,转头和朋友搓起麻将,还向她献殷勤。
豪门的联姻就是如此虚伪、脆弱。
明烛,三番两次地挑衅她。明明是他先将她贬低到尘埃里,说她不配当这个“明太太”,现在又是怎样?和她当个陌生人不好吗?
至于翁楚爵...
小孩儿脾气!
霍知枝再不留恋,转身就走。这地方金钱的浓度太高,铜臭味熏得她恶心。
一双青白塞的帆布鞋穿梭在尖尖的细跟丛林中,霍知枝低着头在人群中乱窜,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差不多的表情。
相似的嘴角弧度、好听的场面话,还有那一双双贪婪的眼睛,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压得霍知枝喘不过气。
她匆匆推开最近的一扇门,鼻尖忽地传来潮湿清爽的泥土气息,霍知枝扶着栏杆,才发觉自己正站在二楼侧角的小阳台上。
眼前是一大片青翠平整的草地,头顶是红到发紫的晚霞天,不远处露出海岸线的轮廓,一只鸽子扬着翅膀“咕咕”地飞了起来。
“哎...”
霍知枝颓然地趴在围栏上,上半身悠悠地悬空,单薄得像张白纸,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卷走,飘到高高的云层上。
她发热的大脑也在凉风的吹拂下逐渐冷静。
虽然这一口恶气是出了,但终究还是伤了翁家和明家的脸面,她是被翁楚爵带来的,免不得还得给他一个解释。
翁楚爵会因此埋怨她吗,她还能好好呆在那个实验室,跟大家做朋友吗?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得来的朋友哎!
啊啊啊啊都怪明烛!
但霍知枝并不觉得后悔。如果再来一次,她依旧会选择硬刚明烛的混账话。
可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如果明烛真的生气了,还因此影响了与翁家的合作...
额...明烛应该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吧...?
霍知枝正胡思乱想着,身后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皮鞋撞击着大理石地面,“哒哒哒哒”,像是在跑。
声音也离她越来越近,似乎要冲进这间小小的阳台里。
吊在栏杆外的半截身体晃晃悠悠的,霍知枝正准备回头,忽地感觉一双滚烫的手掌从后箍住她的腰,强势而不容拒绝地将她从栏杆上拽了下来。
她撞入一个坚硬的怀抱,抬眸望进一双狠戾的眼睛。
明烛咬着牙根,“霍知枝,你疯了!”
10. 坦白
明烛的脸色阴沉得如同索命的无常,硬铁似的手臂牢牢箍着她的腰,力气大得似要将她拦腰截断。
霍知枝鼻尖撞得生疼,忍不住锤了下男人的胸膛,拧着眉低吼,“明烛,你神经病吧?!我在这儿看风景又招你惹你了?”
“看风...”
男人冷酷的表情乍然出现一丝裂痕,如遭当头一棒的青花瓷瓶。
只是当霍知枝捂着鼻子再次看向他时,明烛早已恢复往日的冷静,霍知枝只觉腰间一松,接着,头顶传来男人狠戾的声音。
“霍知枝,你可真是好手段。”
什么?
可明烛不给她反应的时间,那些话像是从他齿间咬碎又淬上毒,黑鸦鸦地落在她肩头。
“怎么,知道自己在清京没机会了,就换了个城市继续钓男人?”
男人眼里写满阴翳,轻佻又狠毒。
“那你算是找错人了。翁家这两兄弟都不适合你。翁传煜虽然风流,但长情不过两个月,比你想得更精明,你在他身上捞不到好处。至于那个翁楚爵。”
他声音更嘲讽,“翁家旁支的人,靠着祖上那点股份吸血而已,满足的了你的胃口?”
霍知枝一句一句地听着,起初还有一股被误解的愤怒,可听到最后,她竟莫名平静了,甚至生出一股荒谬的怜悯。
她娇俏的脸蛋哗然绽放,霍知枝双手抱胸,唇上笑着,语气却风凉,“噢,他们两人满足不了我的胃口,难道明总你就能满足了?”
明烛灼灼地盯着她,被女孩儿骤然扬起的笑脸打了个措手不及。
“只要你安分守己。”
明烛喉结滚动,“按照协议,即便我们最后不结婚,你也可以获得一笔不菲的补偿金。”
“呵呵。”
这下霍知枝是真心实意地嘲讽起他,“明总这辈子是不是都没有遇见过真心待你的人呢?以至于你看谁都那么肮脏。”
“你听见我向你介绍兼职,便以为我在抱怨缺钱。”
“你见我毫不犹豫地签了协议,就断定我是贪图你的家世。”
“就连翁传煜主动给了我一个拥抱,你都觉得是我蓄谋已久的勾引。”
霍知枝轻轻一嗤,“明总,你这是人脏,所以看谁都脏呢。”
明烛大概是真的没有被人当面这么骂过,亦或是被她说中了痛处,霍知枝只见男人眉间积着阴郁的雷,浓黑、暴虐、随时都会倾泄迸溅,将她淹没。
明烛向前迈出黑沉沉的一步,将她往阳台的栏杆处逼,可霍知枝毫不退让,挺着背迎接男人越来越近的身影。
她顶着明烛似要吃人的眼神,继续开口。
“但事实却是,我愿意和你订婚,只是因为我喜欢你。”
她平静地扔出一道惊雷。
明烛脚步一滞,滔天的洪流僵在脸上。
霍知枝坦然承认了自己曾经的爱恋。她并不为此觉得羞耻、觉得难为情,好像她对他的喜欢多么拿不出手似的。
感情并无三六九等之分,明明都该被摊开在阳光下吸收雨露,而不是独独溃烂在自己心中。
她甚至不在乎明烛对此什么看法。
觉得受宠若惊?应该不至于,明烛还会缺少对他献殷勤的人么。
觉得恶心至极?那太棒了!活该他狗眼看人低。
“又或者说,我曾经喜欢过你。”
霍知枝淡淡道,“我来参加这场婚礼,也只是为了还翁楚爵一个人情。”
她耸耸肩,“真抱歉啊,让明总失望了。”
其实从订婚到现在,过了这么久,她还没和明烛好好聊过。每次见面不是火药味儿冲天,就是各自陷在感情的偏执里。
虽说现在也不是一个多么合适的时间,但择日不如撞日,霍知枝决定在今天和明烛把话说开。
就是现在,在翁传煜的婚礼上,在这个窄小的阳台里。
在晚夏的温风中,在深城潮湿的夜色里。
霍知枝缓缓道,“明烛,我知道你心里还想着另一个人,我也并不想取代她在你心里的位置。不如就让我们的关系回到从前吧,就像陌生人那样,如何?”
“至于那个婚约...”
霍知枝顿了顿,“等你说服了你母亲,同意你取消婚约的时候,欢迎再来找我,我一定会积极配合的。”
她说完,轻松地笑了,像是终于卸下了心里的重担。晚风柔柔地吹过,在她深深的酒窝里打了个旋儿。
她把一切都丢进了风里——明烛、清京,还有那些痛苦和深刻,都化作风里的一抹苦菊香,徜徉在深城九月的港湾中。
明烛没反应,似乎自从她说完那句“我喜欢你”之后,男人的表情便直直僵在了脸上,阴郁被压制,怒火也熄了,他如同一座进入休眠期的火山,沉默但危险地伫立在霍知枝面前。
“哦,对了。”
霍知枝又忽然想起来,“从今往后,我不再需要明氏的资助了。从前你资助过我的钱,我会一分不少地还给你。第一笔已经打过去了。”
那座火山开始翻腾,隐隐冒出浓烟。
霍知枝是真真切切地、决绝地、想要和他划清界限,而不是欲擒故纵地嘴上说说而已。
“那么,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明总。”
霍知枝朝他点点头,礼貌、疏离,似是路过的普通路人。她侧身从明烛身边离开,擦肩而过的那刹那,手腕被人狠狠攥住。
明烛眼里闪着压抑的火光,“走?”
他拽着霍知枝的手腕,强硬地将她拉向自己身前,黑隆隆地压着她的身体。
“霍知枝,谁告诉你招惹了我还能全身而退?嗯?”
明烛又在发什么疯?
霍知枝忍无可忍,她好话说尽,可眼前的男人却一句都听不进去,偏执得要命。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霍知枝发狠般扬起另一只手。
“啪——”
空气仿佛静止了,霍知枝掌心通红,男人斜斜地偏着头,英俊的脸侧缓缓浮现五指掌痕。
她扇了明烛一个响亮的耳光。
“明烛,你适可而止!”
掌心发麻,她丢下这番话,转身欲走,隔着一扇虚掩的木门,两道熟悉的声音悠悠传来。
翁传煜,“他俩去哪儿了?怎么一路走来都没见着人?”
翁楚爵,“不知道。哥,你今天说的有点过分了。”
翁传煜,“哎,哪里过分了!?楚爵啊,听哥一句劝,那种女孩儿不适合你。家世太差,心气儿又太高,光是长得漂亮有什么用?还是换个人追吧。”
翁楚爵,“哥!你怎么能这么...”
“砰”的一声,霍知枝推开木门,锐利似鹰般的眼神直直刺了过去,两人躲闪不及,迎面被她吓了一大跳。
“呵呵...霍小姐你怎么在...卧槽,明哥?!”
霍知枝冷漠地擦过二人的肩膀,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在她身后,明烛沉沉地站在小阳台上,脸上的巴掌印红得吓人。
她脚下不停,火箭似的向前冲,拐过一个走廊,身侧忽然窜出一道淡蓝色的影子。
“那个,你就是霍知枝?”
一个女孩儿叫住了她,霍知枝停下步子,偏头一看,只觉得她很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遇见过。
女孩儿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是那个...就...明总订婚仪式上那个...”
“噢!”
霍知枝想起来了,“当时明烛就是挽着你的手入场的,对吧?”
“!!!”
女孩儿突然脸色涨红,慌慌张张道,“不是你想的那样!!那天我只是来参加婚宴的,走到门口的时候高跟鞋有点磨脚,然后明总就走过来问我需不需要帮助,然后...然后...”
女孩儿捂着脸,声音里都带上了些哭腔,“我忘了那天是他的订婚宴,竟然就这样挽着他的胳膊入场了!啊啊啊啊对不起啊啊啊啊!!”
原来是这样。
霍知枝有些哭笑不得,但她现在已经没那么在乎这件事了。
这个女孩儿是故意的也好,是被明烛不小心利用的也好,这件事都已成了被她抠下的血痂,丢进了垃圾桶里。
霍知枝揉了揉女孩儿头顶的黑发,“没事,这并不怪你。”
女孩儿抬起泪汪汪的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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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吗...呜呜...其实我一直都想找你道歉,但实在不知道你的身份,直到刚刚不小心在阳台上...”
她诺诺地攥住霍知枝的手指,撇着嘴,认真道,“枝枝姐,打得好!”
霍知枝忍俊不禁,“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郁结的心情莫名一扫而空,霍知枝走出这栋建筑时,晚霞已经完全散了,宝石蓝的天空与不远处的海面连成一片,晚风也凉了,直往人心里蹿。
霍知枝用手机打了个网约车,站在路边等车时,翁楚爵高大的身影向她急匆匆跑来,咖啡色的小卷发一蹦一蹦的,像只巨型泰迪犬。
“枝枝,你要走了?等等,我去开车...”
“不用了,学长。”
霍知枝凌然站在夜色里,白裙飘飘,“抱歉,今天出了点意外。”
“不不不,该道歉的是我。”
翁楚爵态度认真,“是我哥太过分了,我代他向你道歉,今天给你造成了不好的体验。”
“其实你哥说的没错。”
霍知枝淡淡道,“学长,我现在只想好好搞科研,没有别的想法。”
翁传煜说的都对。她家世差,有钱人瞧不上她;心气儿高,也不愿屈从任何人。
她不适合豪门这个游乐场。
翁楚爵脸色发白,最终还是道,“我明白了,枝...学妹。”
霍知枝坐进网约车,看着灯火斑斓的建筑急速向后驶去,翁楚爵发来消息。
“学长的论文只有在每周一才能复现成功。”
啊???这不科学吧!
这...这是什么实验室规则怪谈吗?
等等...!
也就是说,即便她没答应翁楚爵的请求,等到了明天,她也能自然而然地复现出正确的结果。
被骗了啊...霍知枝摇了摇头,苦笑着放下手机。
...
周三是秦如瑛教授回归的日子,霍知枝刚踏入实验室,便觉得今天的氛围格外不一样。
肖顷不打游戏了,搁在电脑前疯狂写本子。乔斑斓也不跟肖顷斗嘴了,埋头苦赶论文作图。连翁楚爵都没去游泳队,忙着做汇报PPT。
霍知枝走进来时,只有翁楚爵从电脑前抬了抬头,连卷毛都塌了,两眼发直,气若游丝。
“学妹,实验做得怎么样,等会儿周会有东西能讲吗?”
霍知枝神秘地笑了笑,“放心吧。”
这次的周会整整持续了三个小时,除了他们四个,秦教授其他课题组的人也来了,将近二十多人挤在这间会议室里,画风竟如此统一。
男生们留着差不多的短寸,黑框眼镜,唇边永远有一圈冒青茬的小胡子,深色印花T恤、速干直筒裤外加凉拖,看上去像是复制粘贴得来的。
霍知枝在这群人里显得格外突出,她穿着一件扭结长袖棉质丝绸衬衫,袖子挽起,露出洁白纤细的手臂,下身是一条黑色廓形牛仔裤和白色板鞋,清爽又知性。
她中规中矩地讲完复现结果,坐在首位的秦如瑛欣慰地笑了笑,说道,“做的不错,还有什么进一步研究的思路吗?”
霍知枝笑笑,“有的。实际上,翁学长告诉我,这个试验具有特殊性,只有每周一早上才能复现出正确结果,其他时间都不行。”
秦如瑛的笑容淡了下来,“还有这种事?”
女人转头,语气沉沉,“肖顷、斑斓,你们当初也跟进过这篇论文,怎么没告诉我?”
肖顷抖着腿,直愣愣道,“学长不让我说。不然他就没法儿毕业了。”
秦如瑛眉头蹙起,不悦的情绪显而易见。乔斑斓在桌子下面狠狠揪了把肖顷的胳膊,硬着头皮开口补救。
“秦老师,是这样。学长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文章已经投出去了,撤回重做的沉没成本太高,所以才...”
秦如瑛揉了揉眉心,眼角积下厚厚的阴影。发表这样一篇不负责任的论文,如果同行无法复现,对她整个实验室的声誉都会有极大的影响。
“所以,现在原因找到了吗?”
肖顷和乔斑斓都看向霍知枝,霍知枝舒心一笑,“找到了。”
11. 心跳
“大家有没有发现,托卡马克装置室内总能听见一阵‘嗡——’的声音?”
霍知枝话音刚落,肖顷“噌”地举手,“我知道!是隔壁数据中心机组的声音!”
“没错。”
霍知枝欣慰地点点头,“那你们知不知道,数据中心会在每周日23:00至周一7:00关闭制冷系统进行维护呢?”
台下众人一脸懵地摇头,唯有秦如瑛目光炯炯,若有所思。
“我去咨询过校内电网管理处,他们说,我们的托卡马克装置室和数据中心公用的同一套电网,而每当数据中心重启机组时,电网上的电压会有一阵小幅度波动。”
秦如瑛顺势接下后半句话,“而对应的,此时托卡马克的电磁场强度也会有部分波动,影响了实验结果。”
“正是如此。我周二模拟电压波动后也能获得和周一相似的结果。”
实验室一片寂静,谁都没想到,原因并不出在实验步骤,而是出在外部条件上。
台下的乔斑斓目瞪口呆,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都说得通了!那位学长平时最喜欢周末熬夜打游戏,周日熬完夜顺便周一早上上班做实验!”
阴间作息,以至于才会碰上“周一实验结果才会顺利”的玄学怪谈。
秦如瑛颇为欣赏地看向霍知枝,“你做的很好。既然之前那篇论文有严重的数据错误,我会联系出版方撤回论文,新的论文就由你来牵头做实验。”
她又点了其他几人,“翁楚爵,你和霍知枝一组,争取共同一作。肖顷、斑斓,你们两位博士生负责指导。”
看着秦教授欣慰的表情,霍知枝松了口气,看来她在实验室经历的第一道考验总算是过关了。
虽然中途经历了那么多曲折,但好歹还是有惊无险。
她坐回到人群中,秦如瑛理了理衣服,站在众人前,随口扔出一个重磅炸弹。
“最近我们实验室和明日能源有限公司展开合作,共同推进一些课题的研究,如果顺利的话,还有定向实习和直接就业的机会。”
霍知枝没听过这个公司,但看着周围人骤然窃喜的表情,大概也能猜到是个不错的去处。
翁楚爵朝她眨了眨眼,凑过来道,“明日能源,是我哥和明总最近一起投资控股的一家公司。”
霍知枝愣了愣,“啊,是这样吗。”
原来明烛出现在深城是这个原因。
她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奇妙了。当她想法设法地逃离清京、离开明烛身边后,那个男人却阴魂不散、一而再再而三地再次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他们二人的命运紧紧绑定,就算她下一秒逃到太平洋中心的无人海岛上,都能在第二天撞见“因为飞机失事而迫降海岛”的明烛。
秦如瑛道,“本周五下午会有一场我们和明日能源的签约仪式,请大家务必着正装出席。”
只是一个小小的签约仪式而已,明烛那种大忙人应该不会参加的吧...?
...才怪!
会场掌声响起时,霍知枝盯着第一排那个徐徐起身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想,明大总裁最近可真闲,清京硕大一个公司不管,天天呆在深城参加一个小实验室的合作仪式,这算怎么个事儿?
“让我们欢迎明氏集团总裁、明日能源董事长,明烛先生!”
霍知枝随众人一起鼓掌,她这个本科生坐在会场角落里,遥遥看见明烛起身,朝后排会场礼貌点头,那张俊朗无双的脸庞乍现时,人群中显而易见地响起一阵惊呼的喧哗。
霍知枝淡淡地鼓着掌,眼神波澜不惊。
会为明烛的外表失神是人之常情,霍知枝也曾疯狂地爱慕过这份皮囊。
只可惜,她看透了明烛骨子里的冷情与孤傲,从此之后,那副皮囊在她眼中也只是一具华而不实的袈裟罢了。
妖魔鬼怪都想要的金闪闪的袈裟,在霍知枝眼里却是一文不值的烂布。
“让我们欢迎翁氏财团董事、明日能源投资人,翁传煜先生!”
翁传煜也来了,真热闹。
霍知枝窝在椅子里,不再管台上光鲜亮丽的喧哗,戴上耳机沉浸式地看论文。
她虽然对后续实验心里有数,但学术论文看得还是太少,尤其是近三年顶刊的外文文献,还有一大块需要补足的地方。
霍知枝觉得自己像一枚种子,此刻正在疯狂汲取着环境中的养分和水源,逐渐壮大自己的身体。
她无比憧憬着自己破土而出,走向新世界的那天。
伴着断断续续的掌声,霍知枝读完了一整篇PRC上的文献,会议快要散场时,乔斑斓猫着腰溜到她身边。
“嘿,学妹,晚上有时间吗?院领导要请合作方吃饭,秦老师让我叫两个机灵点的学生陪着一起去。”
霍知枝摘了耳机,冲她抱歉一笑,“学姐,我晚上要参加班上的联谊,去不了。”
“噢~~没事没事!”
乔斑斓一副过来人的表情,“物院女生本来就不多,学妹你放心去吧,我去叫翁翁,再喊个其他课题组的人就好。”
霍知枝没说谎,她虽然的确不想去那场饭局,但晚上的联谊是一周前就定下的,班长好说歹说劝了她好久,弄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只能答应下来。
会议散场的时间有点晚,霍知枝来不及回去换衣服,只能穿了这身略显正式的双排扣阔肩黑西装外套,走进包厢时,她把外套脱了,露出里面的平织纹黑色T恤。
即便她紧赶慢赶,还是成了最后一个到场的,霍知枝一边把外套搭上椅子,一边歉身道,“不好意思大家,实验室有个会开了比较久...”
众人纷纷表示理解,霍知枝前脚刚坐定,就有人问她。
“枝枝啊,你现在已经进实验室了?这么快!”
霍知枝点头。
“哪位老师的实验室?”
“秦如瑛,秦教授。”
“喔——牛逼啊...”
有人垂头丧气道,“我给秦教授发了三封邮件她都没回我。”
“我也是啊...教授们嫌大一新生没经验,都不收的。”
霍知枝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可能不小心“凡尔赛”了,默默低头喝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老天爷,她真不是故意的!
只不过...原来大一进实验室是很困难的事吗?
霍知枝没这方面的常识,但转头一想,她的确没在秦教授实验室里见到其他大一大二的学生,想来她对学生的要求还是很严苛的。
霍知枝知道,秦如瑛在核物理学界地位很高。她的博士生导师是如今已评上院士的华国核物理开山之祖,国内大大小小的学术奖项秦如瑛几乎已经拿遍了,只差临门一脚,就能评上院士。
这么牛逼的人竟然主动来清京找她,让她加入自己的实验室...她霍知枝真有这么大能耐?
“我听高年级学长说,秦教授已经开始独立让霍知枝做实验、准备发论文了!”
“卧槽,我费曼物理学还没整明白呢,大佬论文都写完了。”
“这才刚大一啊,太牛逼了...”
霍知枝定了定神。
客观上讲,她就是很聪明,即便在这样一个人才云集的大学里也能冲到前茅。
这难道是她的错吗?她为什么要自我贬低呢?承认自己的优点难道是什么丢人的事吗?
不管秦如瑛主动找她是为了什么,霍知枝都十分清楚,这是她一生中难得的机遇,她要死死抓住,努力向上爬,爬得越高越好,而不是陷入自怨自艾的陷阱。
旁人依旧窃窃私语着,不断朝她递来羡慕、暧昧、亦或嫉妒的神色。
月色悄然从云层里透出半张脸颊,清明的光华透过玻璃,洒在霍知枝身上,越过几层楼的高度,同样洒在走廊上那群西装革履的男男女女身上。
翁传煜走在最前头,和物院几位领导相谈甚欢,明烛慢一脚落在人后,双手插袋,神色凝青,眸子幽深,让人不敢搭话。
秦如瑛环顾一圈人群,冲乔斑斓皱眉道,“霍知枝怎么没来?我不是让你叫她了吗?”
乔斑斓吐舌,“她今晚要参加联谊,没时间。”
秦如瑛若有所思地点头,没再多说。
夜风卷起这段隐秘的对话,悠悠送到男人耳畔。明烛插在口袋里的拳头紧了紧,眸色更深。
...
“新生联谊会”并没有它的名字听起来那么高大上,其实就是一群男女吃吃喝喝,相互认识的饭局。
在这个男女比例尤其悬殊的物理学院,漂亮又聪明的霍知枝自然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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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饽饽,聊天的话题时不时地往她身上引。
饭后班长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更多隐秘试探的视线落在她身上,霍知枝顿感不妙。
果然,没几局她就抽到“鬼牌”,选了真心话。
“霍同学谈过几段恋爱?”
霍知枝:“还没谈过。”
她跟明烛的那段经历可称不上“恋爱”。
“不会吧,怎么可能?!”
“这么漂亮的妹子没谈过恋爱?”
“别说谎啊枝枝。”
霍知枝耸耸肩,笑道,“抱歉,如假包换的母胎solo,让你们失望了。”
众人一阵嬉笑,这轮就算过了。可没两轮,霍知枝又抽到了“鬼牌”。
“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你总暗恋过别人吧。”
“来吧,讲讲你第一个喜欢的人!”
霍知枝唇角轻轻勾着,眼神斜斜地望向窗外。半轮明月高挂,清冽而白淡地点缀在漆黑的天上。
见她不说话了,有人好心为她解围,“如果不想说的话可以喝一杯饮料。”
霍知枝收回视线,淡淡笑道,“没事,也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
她对明烛的暗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是三年前的那场手术吧。
因为耳朵听不见,霍知枝从小学开始就在特殊学校就读。按照大部分聋哑人的出路,她原本应该就读职高,最后在社会上混个按摩师之类的工作,勉强讨口饭吃。
可升上初中之后,她在物理方面的特长逐渐显露,学校领导找到福利院院长,希望能将她转回普通高中,不要埋没了她的一番天赋。
可霍知枝的身体情况依旧是一大难题,即便医院说她耳朵的残疾是后天导致,仍有救治的可能,可钱谁来出?
正巧,明氏集团在那一年启动了慈善计划,向福利院捐献了大笔捐款,他们得知霍知枝的情况后,主动提出承担霍知枝做手术的医疗费用。
就这样,在一个明朗的晴天,十六岁的霍知枝被推进手术室,迎接那个成功率只有50%的听骨链重建术。
迷蒙...剧痛...
麻醉的余威像沉重的铅块,压着她的四肢,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聚焦在病房惨白的天花板上。
寂静。
依旧是那片将她包裹了太久、令人窒息的、绝对的寂静。
霍知枝心脏猛地一沉,仿佛坠入冰窟。
没有期待中的嗡鸣,没有细微的杂音,什么都没有。
手术…失败了?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绞得她无法呼吸。巨大的失望和熟悉的、被世界隔绝的孤绝感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刚苏醒的脆弱意识再次吞没。
冰冷的消毒水气味顽固地盘踞在鼻腔,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灼热地刺痛着,她绝望地闭上眼。
为什么…还是听不见?难道那漫长的等待和无尽的希望,终究只是一场空?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在她几乎要溺毙在无声的窒息里时,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清晰地、像一道金色的利剑劈开寂静之幕,直直刺入她刚刚复苏、却以为已然枯死的听觉神经。
“…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那声音!
年轻、清冽,带着一种陌生的、小心翼翼的温柔,像初春破冰的溪流,带着不可思议的生命力,瞬间冲垮了她心防的堤坝。
轰——!
仿佛有惊雷在她空寂的颅腔内炸响,震得她浑身一颤。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随即以从未有过的、疯狂的速度擂动起来。
那是她自己的心跳声!她听到了!
连同那如阳光般穿透阴霾的陌生嗓音一起,清晰地、震撼地、铺天盖地地涌入她刚刚被唤醒的世界。
她猛地睁开被泪水模糊的双眼,用尽全身力气去寻找那声音的源头。
光影晃动中,一张年轻、英俊却全然陌生的脸庞轮廓急切地映入眼帘,他微微俯身,深沉的眼神正落在她身上。
在她跃动的瞳孔中,男人温声开口。
“寂静的旅途结束了,现在,欢迎回来。”
那刻,世界的声音扑面而来。而第一个声音,就让她听到了命运轰鸣的心跳。
12. 圣诞
霍知枝再也想不到比这更浪漫的一见钟情的戏码。
后来她才得知,那道声音的主人正是资助她手术的恩人,是明氏集团总裁,明烛。
爱上他似乎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霍知枝用了三年暗恋他,却只花了一晚决定离开他。
女孩儿的声音如涓涓细流,在安静的房间里流淌着。她隐了明烛的名字和身份,平静地陈述完这段故事。
房间寂静得吓人,仿佛所有人在那刻都失聪了,只剩股股目光流向她。
在一众惊骇的眼神中,霍知枝安然地笑了笑,“怎么啦,被我的爱情故事感动得说不出话了?”
众人也附和着笑,只有一人问,“那你和他现在怎么样了?”
霍知枝耸了耸肩,故作轻松道,“三年啦,我早就释怀了。”
“噢...”
人群中淌着浅浅的惋惜,可人生毕竟不是小说,哪有处处HE的结局呢?
游戏照常继续,之后几次再轮到霍知枝时问题都容易了许多,问了些“最喜欢的电影”、“觉得最帅的男演员”一类无关痛痒的问题,最后还有人问。
“你最喜欢的物理学家是谁?”
霍知枝:“莉泽·迈特纳。”
“额...谁?”
“第一个理论解释核裂变、三次提名诺奖的女科学家。”
“噢...”
游戏持续了近一个小时,人群的兴致才淡了些,有人提议再去KTV玩玩,霍知枝先婉声告辞了,她周末还有两场家教和实验室的事要忙。
一群人起哄着要送送她,霍知枝推迟不过,被热热闹闹地簇拥着送到电梯口。
电梯从高层缓缓下降,趁着等电梯的功夫,终于有个男孩儿鼓足了勇气,红着脸开口,想加霍知枝的微信。
霍知枝微笑道,“好呀。”
有一就有二,其他人见有机会,纷纷闹着也要加,霍知枝背对着电梯,被人群围成个扇形,点开微信二维码伸到众人前。
“滴、滴、滴...”
扫码成功的声音直响,霍知枝一个个地通过好友申请,原本空空荡荡的朋友圈立刻充实起来,涌入了来自五湖四海的缤纷生活。
“枝枝,你电梯到了。”
霍知枝收了手机,冲着众人感激一笑,“那我就先走了。”
她刚转过身,身体却一愣。
明烛颀长的身影立在轿厢中,一手按着“HOLD”键,面无表情地望向被人群簇拥着的她,不知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
霍知枝脚步顿了顿,从容走进电梯。
男人松开“HOLD”键,电梯门缓缓内合,门外还有男孩儿依依不舍,冲她挥手,“枝枝,下此次有机会再一起出来玩啊!”
霍知枝也笑着回,“好。”
电梯门彻底阖上,反光的镜面照亮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
明烛穿的依旧是下午那套黑色西装,霍知枝从余光中看过去,不知怎得,总觉得他那身西装和自己这套西装版型很像。
同样的双排扣、大翻领和阔肩型,并排站在一起像情侣装似的。
不不不,一定是自己想多了......她这套是福利院捐赠的衣服,怎么可能跟大集团总裁撞衫呢?
原来今天学院和投资人的聚餐也在这家酒店里,唔...那她刚刚吃的那顿饭应该很贵吧?即便是AA都得花不少钱呢。
哎,脱离了明氏的资助之后,她得抓紧赚钱了。不仅要养活自己,还要还清明氏给她的资助,那可是不小一笔钱啊...
霍知枝天马行空地想着,直到“叮”的一声,电梯减速,缓缓到达一楼,她才反应过来——
原来她已经可以那么从容地站在明烛身边了。
没有紧张、没有焦虑、没有愤恨,只像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样,坦然地站着。
电梯门滑开,世界的喧嚣纷至沓来,在她走出电梯前,站在她身后的男人却顿然开口。
“回学校吗,我送你。”
霍知枝意外地挑眉,明烛竟然这么好心?
要知道,他们上一次单独见面还是在翁传煜的婚礼上,她赏了明烛一个大巴掌,两人不欢而散。
这才几天,明烛竟然不记仇,还主动提出要送她?
霍知枝才不要坐他的车,头也不回地道,“不劳烦明总了,我坐地铁回去。”
她大步走出电梯,金属门滋滋地合上,身后没了动静。
明烛没追上来。
对嘛,这才是明烛。刚刚那句话肯定只是客套一下,说不定他对任何女人都会这么礼貌。
霍知枝走出酒店,仰面望天。
那轮明月依旧挂着,它给这个漆黑的世界带来光明,却身不染尘,清冷无双。
在霍知枝心中,明烛曾是那轮月——他将她从无声的泥潭里拔了出来,送到这个瑰丽而绚烂的世界上,那么温和地照耀着她,让她看见新生的希望。
她曾一度将明烛视为生命的全部,可现在,一片云飘来,将那扇月掩盖,于是,霍知枝才看清云旁飘散的无数只星。
亮闪闪的、金灿灿的、摇晃跃动着的无数只星,在月亮休憩时,依旧努力闪着自己的光。
霍知枝缓缓明白,原来天上不止那轮月亮,还有亮星。
世上也不止那个男人,还有更多对她好的人——郑瑜文、乔斑斓、秦如瑛...
即便没了明烛,她的世界也会因为她们而更加闪耀。
...
深夜,宾利黑武士飞驰在高架桥上,明烛坐在后排,沉沉地靠着窗,无数斑斓的灯火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电话响起,翁传煜吊儿郎当的大嗓门儿喊着,“明哥,你在哪儿呢?我们准备去打牌了!”
明烛淡淡道,“你们去吧,我马上到机场,晚上回清京。”
“啊?!明哥你不是说要在深城待半年吗?!这才一个月不到,怎么就回去了?!”
明烛揉了揉眉心,“计划有变。”
“什么计...噢~~”
翁传煜戏谑道,“该不会是跟霍小姐有关吧?”
明烛眼底闪过一道火光,他换了只手举手机,嗤笑一声,“跟她有什么关系?”
“好好好,没关系没关系。那明哥有空再来深城玩啊,我随时恭候!”
挂了电话,明烛举着空空荡荡的手机,脸上似乎又浮现出一周前火辣辣的掌痕。
她竟然敢...?!
男人胸口猛烈地起伏,久久才压下心底的异样。
够了!到此为止。
看在她还是他未婚妻的份上,他可以不追究那天的事。
深城的重逢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他必须及时纠正这个错误。
霍知枝,就是他人生前二十六年中,最大的错误。
男人烦闷地闭上眼。
两小时后,在深城浓厚的夜色中,一架客机悄然起飞,缓缓离开这座理想之城。
...
明烛的离开没给霍知枝造成丝毫影响。
她现在的生活极其充实,除了满当当的课程表外,她还要挤出时间去实验室做论文,周末两场家教,占得她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
可她乐此不疲,拼了命地读书、赚钱,甚至还打算周末再去找个兼职。
后来这事儿被乔斑斓拦了下来,她跟秦教授商量后,把实验室行政助教的活儿交给了霍知枝。
行政助教这个职位,在实验室多多少少有些尴尬,钱给的不算多,但活儿又碎又杂,帮老师报销差旅啦、申报基金啦、管理账目啦......十分需要细心又有耐心的人来做。
那帮裤衩都三天一换的大老爷们儿自然不太合适,但实验室女生实在不多,其他几个女生都嫌钱少事多不愿意接,只好让乔斑斓暂时担着。
可霍知枝并不这么觉得,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况且她上课的路线正好路过财务科,很多时候顺手就能办了,并不算复杂。
现在每个月实验室薪资一千、行政助教的薪资一千,再加上她当家教一场五百,每个月足足能赚六千块!
而她物欲极低,衣服就穿福利院的,吃饭也基本在学校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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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化妆也没有其他嗜好,有时候一个月甚至能存下五千块!
一个月五千!
霍知枝看着银行卡上不断增长的数字,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真的能挣钱!不靠明氏的资助,她也能漂漂亮亮地活着!
那一刻,霍知枝几乎热泪盈眶。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霍知枝电脑里的论文也越来越长,从枝到叶,逐渐完善。
深城的四季和清京大相径庭,手机上收到“清京市暴雪橙色预警”时,远在深城的她才刚刚添上一间薄毛衫。
霍知枝搂了搂被风吹散的长发,再三确定论文无误后,搓着手指,按下了“投递”键。
随后便是漫长的等待,她投的这篇会议论文审稿期大约三周,霍知枝数了数日子,大概在圣诞节前后出结果。
大街小巷逐渐挂起金灿灿的铃铛,牛姐的《圣诞要你命》又强势攀上各大音乐排行的榜首,过节的氛围越来越浓,霍知枝的心也越揪越高。
这是她的第一篇论文,她准备了小半年的论文,究竟能不能顺利接收?
霍知枝坐在实验室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刷新邮箱,她吊着一颗心,原本就有些焦虑,可身后还源源不断地传来肖顷粗暴的声音。
“卧槽,这写的什么垃圾玩意儿。”
作为某二线期刊的审稿人,肖顷批判起论文来可谓毫不留情面。
“消融实验呢?参数就瞎几把乱写是吧?!”
“创新点在哪里,还真以为西红柿炒鸡蛋放点盐就能水一篇论文啊?!”
“不通过!”“这个也拒了!”
恶狠狠的话听得霍知枝心头也拔凉拔凉的。
她的稿子会不会也在某个审稿人手里被批得一文不值了?
霍知枝捂着脸,重重地磕在桌面上。
老天爷,给她个痛快吧!
正在她独自惆怅时,乔斑斓猫着腰凑过来,“学妹,后天就是圣诞节了,你有什么打算呀?”
霍知枝闷闷道,“论文结果还没出来,我应该在实验室过吧。”
乔斑斓一拍她的肩膀,“别呀,今天都周五了,国外那群审稿人肯定已经放圣诞假啦,一时半会儿结果出不来的,学妹你还是别操心了,开开心心出去玩吧~...有男生约你吗?”
霍知枝道,“有是有...”
自从上次班级聚餐之后,时不时有男生以各种理由约她出去,霍知枝不太感兴趣,统一以“没时间”婉拒了。
但...
霍知枝眯着眼睛,觉得有点不对劲,“学姐...你怎么突然这么积极地关心我圣诞夜的去向了?”
乔斑斓尬笑几声,脸上晕出两朵红花。
“哎呀...好吧...确实有点私人原因。”
乔斑斓凑到霍知枝耳边,“圣诞节那天,肖顷约我在实验室见面,说有特别重要的事。”
“!!”
乔斑斓一把捂住霍知枝的嘴,将她的惊呼堵回了肚子里,“嘘——”
霍知枝双眼盛着笑意,把乔斑斓看得都有点不好意思,她收回手,小声道,“总之,翁翁说他圣诞节要回家,学妹你...”
霍知枝举双手道,“我保证不出现在实验室里。”
绝对不当电灯泡。
乔斑斓这才红着脸跑开了。
霍知枝靠在椅子里,难得思绪有些散漫。
周末的家教也暂停了,因为她的学生们也要出去过圣诞节。实验室也去不了,那...她该去哪儿呢?
似乎是老天爷也觉得她该给自己放个假了,霍知枝翻着微信记录,琢磨着要不随机答应一位幸运观众的圣诞邀约。
这个男孩儿好像不错,仪表堂堂,谈吐间也不会过分殷勤,相处起来很舒服。
最重要的,他对自己实验方向很感兴趣,有共同话题。
冥冥之中,正当霍知枝准备回那个男孩儿的消息时,一通电话突兀地闯了进来,狠厉地斩断了这股情缘。
在圣诞夜的前夕,她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来电归属地——清京。
13. 下药【加更】
接起电话前,霍知枝做足了心理预期,有可能是福利院的工作人员、高中学校的人、或者诈骗电话...以及0.001%的可能,是明烛打来的。
可她都猜错了。
“是霍知枝小姐吗?我是明烛的母亲。”
那是一个十分庄严肃穆的声音,让霍知枝立刻就能联想到一位头发光泽、精神奕奕、不言苟笑的女人。
一个内心坚定,绝对不好惹的女人。
霍知枝结结实实地倒吸一口凉气,定了定神道,“阿姨您好,我是霍知枝。请问有什么事吗?”
“自从你和明烛订婚之后,我们还没正式见过。霍小姐这周末有时间吗?我们不妨见一面。”
霍知枝快步走出实验室,在走廊上紧了紧嗓子,“阿姨,我和明总的事...已经不重要了。我现在也不在清京...”
“那我们不聊他,聊些别的。”
电话里的女人不给霍知枝反应时间,“聊聊你的亲生父母怎么样?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他们是谁吗?以及...当年你是如何走失的?”
霍知枝:“...”
捏着电话的手指越来越用力,指腹泛起苍白的斑痕。
她的沉默早已说明一切,女人笃定的声音传来,“机票已经给你买好了,霍小姐,明天见。”
电话被冷冷地挂断,霍知枝看着漆黑的手机屏幕,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适感。
明家的人难道都这样吗?总是自说自话,试图掌控一切,将她当成手心里的玩具似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她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试图将这事扔到脑后。可那女人的话却像根细刺,直直地插进心里,让她一举一动都浑身刺挠。
她的父母是谁...她又是如何成为孤儿的?
是被故意遗弃的,还是不小心走丢了?
...
不行,还是好在意啊!!
霍知枝甩了甩头,决定再去打个电话。
她翻出郑瑜文的号码,深吸一口气,拨了出去,一阵寒暄后,她道出来意。
“文姐,我能向你打听一个人吗?”
郑瑜文,“谁?”
霍知枝,“明烛的母亲。”
如果她真的要回清京,最起码要知己知彼,不能被其他人牵着鼻子走。
可她早就在网上搜过,明氏集团这位女主人神秘得很,几乎找不到照片和事迹,霍知枝才不得已向郑瑜文求助。
作为财经杂志的主编,郑瑜文知道的内情肯定比她多。
“噢~枝枝,你打听她干嘛?”
霍知枝默了默,道,“明氏集团给了我很多资助,我打算圣诞节前去拜访一下她。”
一句话半真半假。
郑瑜文也不知信没信,只啧啧两声,叹道,“明家这摊子烂事儿啊...哎,我要怎么跟你讲呢?”
霍知枝靠在墙上,听郑瑜文清秀的声音娓娓道来。
“明烛的母亲姓虞,名文心,原本也是清京一家富商的女儿。
虞文心早些年风风光光,既长得漂亮、家世又好,还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原本应是顺风顺水,大富大贵的一生。
可虞家在她二十岁那年家道中落,虞父为了给家族续命,强行拆散了虞文心的姻缘,将她“卖”给了明华镜,次年,虞文心便生下明氏集团长子,明烛。
明华镜虽家财万贯,却荒淫无度、好赌善妒,根本瞧不起这个被虞家塞进来的妻子,整日在外沾花惹草。
而虞文心被拆散了姻缘,因此恨透了明家,连带着也厌恶自己冠以明姓的儿子,她很早就搬出了明家老宅,几乎和明氏断绝了关系。
后来不知怎得,虞文心又生下了一个女儿,名叫明慈。她对女儿和对明烛的态度截然不同,几乎把女儿捧在手心里,甚至明华镜也因为这个女孩儿的降生而稍微收了收心。
可好景不长,明慈五岁那年因为一场意外走失。虞文心也因此彻底疯了,将这件事全怪在明烛头上,母子两人至此完全离心。”
“噢,也有小道消息说明慈的走失是明烛一手策划的,因为虞文心打算把股权全转给明慈,他才下此狠手,当然,听听就好了...”
郑瑜文讲完,连连感慨,“虽然商圈里都说明总杀伐果断、阴狠无情,但要我说,摊上个那样的家庭,爹不疼妈不爱,家人堪比仇人似的,明总没长成反社会型人格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真是抓马的一家人啊...
郑瑜文一八卦就停不下来,“你知道虞文心有多狠吗?她甚至拿手里集团的股份要挟明总,让他娶一个他根本不喜欢的女人!啧啧啧...”
霍知枝:突然被cue。
原来全世界都知道,他娶她是被逼无奈啊。
霍知枝怅然地笑了笑,“谢谢文姐,我知道了。”
“对了枝枝,你刚好这周末回清京?”
霍知枝不明所以,什么叫“刚好”?
郑瑜文:“这周六是明总的生日,他在酒店设宴,我正好有张邀请函,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霍知枝:!!这么巧?!
她想都没想,立马拒绝,“不用,不用了文姐。我跟明烛不熟。”
她好不容易才跟明烛划清了界限,参加生日宴什么的,还是没必要了。
霍知枝挂断电话,心还突突地跳。
正好卡着明烛生日当天见她,虞文心是什么意思?不会是要撮合她和明烛两个人吧?
不对,虞文心跟明氏都决裂了,哪儿有那么好心?
还特地拿了她父母的事当由头,勾着她回去,该不会...
霍知枝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该不会,其实她就是明氏走丢的小女儿明慈吧?
有情人终成亲兄妹什么的,就是虞文心用来报复明烛的手段?
什么狗血小说剧情...太癫狂了。
霍知枝甩了甩脑袋,还是下定决心走一遭。
即便这场约定明摆着就是鸿门宴,可当年刘邦如若不走那一遭,也无法开创新的帝国。
这是她命中注定的一劫。
就算清京是团洪水猛兽,她霍知枝也要撸起袖子淌过去。
...
清京的风雪裹挟着冰渣,直愣愣地朝人脸上呼,大地一片雪白。
即便霍知枝早就在飞机上裹了一层羽绒服,落地时还是结结实实地被寒风冻得一个哆嗦。
首都机场的到达口人满为患,在乌泱泱的人群中,霍知枝眼尖地看见一个男人举着“霍小姐”的牌子。
那人穿着一身黑西装、黑墨镜,笔挺地站着,像根削尖的铅笔,立在摇头探脑的人堆里。
不用问,穿得那么做作的肯定是有钱人家的保镖。
霍知枝捂着领口,哆哆嗦嗦地跟着保镖走到停车场,她上车前特意看了一眼,不是明烛常坐的宾利,而是一辆纯黑红旗,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事儿真和明烛无关,是虞文心自作主张找她来的。
汽车飞驰在高架上,霍知枝坐在后排,看着飞速倒退的高楼,分心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保镖面无表情道,“虞夫人约您在酒店见面。”
酒店?
霍知枝心里咯噔一跳,又问,“明总的生日宴会也在那里吗?”
保镖,“不清楚。”
看着保镖一副冷漠的模样,霍知枝也不想为难他,她给郑瑜文发了条微信,问她明烛的生日宴会在哪儿举办,她却一直没回。
霍知枝没法,只好把手机揣进口袋里,跟在保镖身后,走进房间。
这是一间酒店套房,外间是客厅,一门之隔的里间则是卧室,一张两米的超大床摆在落地窗前,霍知枝只看了一眼那张整洁的床铺,心里莫名一跳。
太诡异了,虞文心约她在哪儿见面不好,偏偏约在酒店套房里?说真的,但凡约她的是个男人,霍知枝都不敢来。
伴随着心底的疑问,霍知枝终于见到坐在沙发里的虞文心。
虞文心的模样和霍知枝心里预想的差不多,她穿着一身唐装夹袄,黑发用簪子盘在脑后,光泽奕奕、黑眉深目,乍一看和明烛有三分相似,年轻时一定是个风靡清京的大美人。
唯一和霍知枝预想不同的,是她的精神状态。
霍知枝听完明家那摊子烂事后,还以为虞文心或许是个精神不稳定的疯太太,毕竟,哪个正常的妈会跟自己儿子对着干呢?
可今天一看,霍知枝又全盘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虞文心身量纤纤,望向霍知枝的眼神也十分随和,她甚至亲手给霍知枝倒了杯茶,端给她,温声道。
“尝尝,这是我亲手种的茉莉,用深井水冲泡的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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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相处多年的邻居,招呼她来家里吃饭一样自然。
霍知枝出于礼节抿了一口,的确花香四溢,茶味浓厚,她刚放下杯子,虞文心又给她递来一份文件。
“这是我答应你的东西,乖孩子,看吧。”
这是!!
霍知枝有些激动,十九年的身世之谜终于在今天向她掀开了面纱,她深吸了几口气,缓缓翻开文件。
陌生的照片、平淡的文字、朴实而冰冷的描述,短短三页纸,道尽了一家人惨淡的一生。
“你走丢之后,你的父母也报警找过你。只是那个年代信息不发达,找一个人就如同大海捞针般困难。”
霍知枝闭了闭眼,合上文件。
够了,她知道自己不是被父母遗弃的,她也曾有一个温暖的家、一对爱她的父母。
已经足够了。
霍知枝真诚地冲她一笑,“虞夫人,谢谢您。”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都已经过了十几年了,明家是怎么找到我的?”
虞文心道,“集团早些年和政府达成了一项合作,会将每年高考体检的学生DNA和走失人口DNA进行比对,帮助家长找到走失的孩子。”
虞文心眼神暗了暗,“你是我们找到的第109个孩子。”
霍知枝一时语塞。她大概明白明氏集团促成这个项目的原因了——为了找回失踪的明慈。
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虞文心,好在虞文心马上调整了状态,接着道。
“好了,霍小姐,说完你父母的事,我们来谈谈你和明烛的事。”
霍知枝挺直了腰背,她知道,这才是虞文心叫她来清京的真正目的。
会不会有传说中“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的小说情节?
霍知枝搓着手掌,有些期待虞文心接下来的话。
虞文心细指挽过鬓边的发丝,“不知道霍小姐有没有听说过,明烛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儿?”
霍知枝默了默,“但...我听说那女孩儿很早就去世了。”
虞文心却随口放出一个重磅炸弹,“不,她没死,我最近已经找到她了。”
霍知枝:!!!
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脑袋好像空了两秒,随即充斥着震惊、迷茫,以及一丝极浅的酸涩。
既然明烛的白月光已经找到了,他应该会更加着急地跟她撇清关系、迎娶新人吧。
真好啊...
她眨了眨眼睛,忽然意识到,“这事儿明烛知道吗?”
虞文心笑了,霍知枝从她的眸子里看出了一丝阴冷,明烛同款阴冷。
“霍小姐猜呢?”
真不愧是一家人,连狠厉都是如出一辙的。
虞文心断然没有告诉明烛,因为这就是她报复明烛的方式——明知他深爱了许多年的女孩儿还活着,却故意隐瞒,独留他一人守着残忍的假象。
可霍知枝不解,“您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我?”
“听说,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在婚礼上做得很不体面,想必霍小姐心里也有不满吧。”
虞文心冲她笑了笑,“这件事原本只是我和明烛两人的博弈,把霍小姐牵扯进来,实在不好意思,为表歉意,刚刚的秘密只是开胃小菜,我还可以再给霍小姐一个承诺。”
承诺?
“只要霍小姐答应,和明烛的订婚合约维持四年,直到你大学毕业,到时候,我可以答应你任意一个合理合法的条件。”
霍知枝:真的假的。
“我如果要你手上所有明氏集团的股份呢?”
“可以。”
虞文心毫不犹豫地应下了,“只要霍小姐能够做到,四年后,我手里几十亿的股份都可以转让给你。”
霍知枝:...
这女人,够狠。
虞文心看了眼手表,忽然起身道,“时间差不多了,霍小姐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时间?什么时间?
霍知枝正欲跟着起身,脑海中一阵天旋地转,她眼前一黑,直直朝沙发栽了下去,身上随即涌起异样的酥麻。
虞文心快步走出房间,阖上房门,脸上慈祥的表情荡然无存,对等在门外的保镖冷冷道,“给明烛打电话。”
“告诉他,他未婚妻被人下了药,现在正在酒店里。”
14. 蹂躏
天花板的吊灯旋转着散开刺眼的光晕,霍知枝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勉强保持一丝清明。
有问题,虞文心给她喝的那杯茶有问题。
虞文心给她下!春!药!了!
霍知枝只觉一阵头晕,没想到这种烂俗狗血的小说情节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难不成虞文心要找人把她强.奸了,以此来报复明烛?
拜托,搞清楚好不好!明烛根本不喜欢她啊!
这两人还真是亲母子,一个赛一个的神经病。
吐槽归吐槽,霍知枝强撑着精神,掏出手机报警。这群疯子,她不陪他们玩了!
手指有点哆嗦,霍知枝费力地拨出报警电话,满怀希望地用耳朵贴紧了手机。
可下一刻,手机里却传来一阵忙音。
“嘟、嘟、嘟...”
萧瑟又绝望。
怎么可能?报警电话怎么会打不通?!霍知枝不信邪,又打了急救电话和消防电话,可手机里除了忙音,什么都没有。
有问题。
霍知枝费力地睁大眼睛,睫毛都快戳上屏幕了,才看手机右上角的三个小字。
“无信号”
怎么会...这样...
不行,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霍知枝踉跄爬起身,扶着墙壁,凭着最后一点意志力摸索到洗手间,拧开冷水泼在脸上。
可刺骨的凉意只维持了一瞬,身体内部那股邪火却越烧越旺,像无数只蚂蚁在血管里、在皮肤下疯狂啃噬爬行。
她双腿酸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瘫软在地,瓷砖的冰凉透过厚实的衣料,反而像催化剂一样激得那股燥热更猛烈地往上涌。
呼吸变得急促而灼热,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炭火,喉咙里溢出无法控制的细微呜咽。
热...好热...
窗外是十二月的寒冬,窗内的霍知枝却像身处沙漠腹地,热得惊人。
她的眼神开始涣散迷离,脸颊酡红得吓人,领口被无意识的手扯开,露出剧烈起伏的锁骨。
好想...好想把衣服都扯掉...
“不行…不能这样…”
残存的羞耻感和恐惧让她浑身发抖,身体却像有自己的意志,渴望着某种冰凉坚实的依靠。
难道要向生理的欲望屈服吗,难道要任人蹂躏吗?!
不要...不要...!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霍知枝撑着身体,向前趔趄着,将自己重重摔进浴缸里,颤抖着胳膊拧开水龙头。
做完这一切,她完全脱力,向后仰躺在冰冷的缸壁上,刺骨的凉水逐渐没过身体。
理智像被狂风吹散的沙堡,她如今完全凭借着本能胡思乱想着。
选择回清京果然是个错误啊。
明家人简直是她的克星!
哎...她都糟了这么多罪了,要不论文就让她过了吧?
3.14159265358979323...
意识消失的前一秒,霍知枝在恍惚中好像看见了那轮月亮。
那轮她曾仰望了无数个夜晚、清冷遥远的月亮,此刻却好像近在咫尺,却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破碎的凛冽。
...
刺耳的刹车声穿透酒店前的夜,宾利黑武士以一个危险的甩尾停在酒店门口,明烛无视门童的询问,像一道影子般冲进大堂。
“虞文心住哪一间房?!”
前台被男人狠厉的眼神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哆嗦道,“我们不能透露客人的身...”
“明总!明总!”
大堂经理及时迎了上来,握着房卡殷勤道,“您母亲住的2204,我带您上...”
男人不等他说完,抓起房卡像股旋风一般直冲进电梯。
明烛死死盯着不断上升的数字,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虞文心的狠绝他再清楚不过,谁知道霍知枝在她手里会被折磨成什么样?
该死。
明烛指节发白,指甲深陷掌心。
“滴——”门卡刷开2204的瞬间,一股混杂着甜腻香水和某种不正常燥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蜷缩在满当当的浴缸里,像一条濒死的鱼,头发湿漉漉地贴在潮红的脸上,衣裙凌乱不堪,领口被撕扯开,露出大片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肌肤。
她紧闭着眼,身体像过电般细微地颤抖着,喉咙里溢出痛苦又难耐的呻吟,那声音像烧红的铁丝,烫得他心头一缩。
夜夜的梦魇在此刻浮上心头。
那里也有一个声音,一个稚嫩的、尖细的女声,一个痛苦哀嚎的女声,冲着他放声大哭。
“阿烛哥哥,火好热、我好痛啊...”
“阿烛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救我?”
“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
“热...”
明烛猛然回神,凄惨的叫声消失了,眼前只剩霍知枝难耐的呢喃。
“好热...好冷...”
混蛋。
一股狂暴的怒火瞬间冲上头顶,几乎要炸开他的血管。
他冲过去,蹲下身,甚至不敢立刻触碰她滚烫的皮肤。
“霍知枝,醒醒!看着我!”
明烛低吼,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扯过毛巾,浸透冷水,用力擦拭她的脸颊、脖子、手臂内侧。指尖传来的灼热温度让他心惊肉跳。
她的身体接触到冰凉的刺激,本能地向他靠过来,她滚烫的手无力地抓挠着他的手臂,身体扭动着,声音里已然带着哭腔。
“热…好难受…别碰我…杀了我...”
她语无伦次地哀求,一下一下像重锤砸在他心上。他看着她迷蒙涣散、完全失去清明的眼睛,看着她因痛苦和欲望而扭曲的脸,理智和本能在他脑中疯狂撕扯。
不能碰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
不能中了虞文心的计。
这个念头如同警钟。
他猛地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将她从浴缸里捞了起来,利索地剥掉早已湿透的外衣,扯下一旁宽大的浴袍将她裹紧,牢牢束缚住她扭动的身体,只露出一张布满泪水和红晕的脸。
他竭力无视霍知枝粉白的躯体,咬紧了后槽牙,将她打横抱起,冲进房间,压着她的身体放在床上。
明烛猛地抓住她不安分的手,眼神决绝。他迅速解下自己的皮带,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的双手反绑在床头。
只剩霍知枝徒劳地挣扎呜咽,像被困住的小兽。
他一边压着她乱动的身体,一边朝门外低吼,“医生什么时候到。”
助理不敢进来,生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画面,站在门外焦急道,“明总,这里没信号,我联系不上医院那边!!”
明烛压着眼底的戾气,狠厉地扫视一圈房间,随即发狠似的,踢碎了角落里一个发着红光的机器。
虞文心真是好手段,连信号屏蔽器都用上了,摆明了要把霍知枝逼上绝路。
“现在联系!”
“噢噢好...医生说还需要五分钟到!”
五分钟...
房间里只剩下她痛苦急促的喘息,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霍知枝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地弹动起来,喉咙里发出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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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的嗬嗬声,眼神涣散,瞳孔放大,生理性的泪水汹涌而出,顺着潮红的脸颊滚落。
明烛身上的皮大衣原本在风雪中染上寒气,此刻却在霍知枝身下蹭来蹭去,逐渐浸上女孩儿的体温。
她挣扎得厉害,皮带在她的手腕上磨出狰狞的勒痕,触目惊心。
明烛死死按住她挣扎的肩膀,看着她被欲望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样子,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五分钟...只要帮她撑过五分钟...
明烛脸上覆着一层阴霾,眼睛狠狠闭了闭。他决绝地脱了大衣,翻身上床,紧紧地拥住她。
火热与冰凉的激烈碰撞让两人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她的身体像找到了唯一的解药,本能地弓起,更加用力地贴近他冰凉的身体。
她又抓、又挠、又咬,像只陷入应激的猫,只想将体内无处释放的欲望统统发泄在他身上。
他的衬衫被她咬掉扣子,裸露的前胸布满狰狞的牙印。她下嘴不知轻重,有的甚至深可见骨,鲜血流下,染红了床单。
霍知枝发了疯似的蹂躏着身前的躯体,将他当成破布玩偶,下手毫不留情。
可男人却丝毫没有反抗,他沉默而坚毅地躺在霍知枝身边,用双手牢牢禁锢着她的手,避免她慌乱之中弄伤她自己,却对他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视而不见。
他似乎感受不到疼痛,深沉的眼珠火热地盯着癫兔子一样的女人。
只要她平安...只要她还好好的...
在他近乎自虐似的沉默下,空洞的眼底,深深藏着另一个更小的身影。
另一个他曾未能救下来的,孤独而绝望的身影。
...
“明总,医生到了!医生...明总你...你的身体...!!”
三个白大褂从上至下按住霍知枝的身体,将一剂药从针管里推了出去,另一个医生看着明烛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连忙道,“明总,我给您包扎一下。”
卧室一片混乱,医生想把他带去客厅,却见男人固执地坐在霍知枝床边,眼神牢牢地锁着她,“就在这。”
医生没办法,只好在卧室帮他处理伤口。
男人一声不吭地盯着霍知枝,直到她意识逐渐昏沉,全身酸软,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医生满头大汗地向他汇报,“明总,霍小姐的状况暂时已经控制住了,要不要再做进一步的检查?以防万一留下什么后遗症...”
明烛毫不犹豫道,“去医院。”
救护车如同呼啸的猛兽,在夜色中疾驰。
他们走后的几分钟,隔壁2203号房间悄然打开,虞文心挽过鬓边的发丝,冲屋里待命的几位医生道,“你们可以走了。”
...
意识浮浮沉沉,像在坐过山车,一会儿激烈地加速冲击,直冲云端,一会儿又惶惶失重,笔直地下落,让她连连惊声尖叫。
身体像被分成了好几半,时而冰凉刺骨、时而灼热不绝,千万只小虫子顺着血管疯狂地啃噬,又似有一股更强劲的力道冲刷着她的身体。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直到她精疲力竭,沉沉睡去。
再次睁眼时,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身上盖着暖和的被子。
身体里那股疯狂的冲动已经消了,霍知枝懵懵地眨了眨眼,环顾四周,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床边的吊瓶还扎在她的左手背上,呼呼地往里输着液。
她在医院里。她得救了。
可谁救的她?
“你醒了。”
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霍知枝被吓了一跳,偏头看去,明烛坐在病房的沙发里,目色沉沉地看着她,不知已看了多久。
15. 秘密
霍知枝躺在病床上,医生过来检查了一通,说她烧已经退了,接下来几天静养就行,拔了她手上的吊针。
医生忙前忙后时,明烛冷冷地站在她床边,盯着医生的一举一动。
那件漆皮大衣湿漉漉地搭在沙发角落,明烛穿着一件苦咖色高领羊绒毛衣,双手抱臂,如同这个房间里的定海神针。
他一句话也没说,可那阴飒飒的眼神便让医生直冒汗,赶忙收拾了东西逃出病房。
医生走后,房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心电监测的仪器也关了,只剩下空调还呼呼地向外送着暖风。
霍知枝双肘撑起身体,恹恹地瞥了一眼男人。
“按道理,我应该谢谢你救了我。”
浑身酸软得像被锤子狠狠锤过,霍知枝强撑着胳膊坐起身,拧着眉头不爽道。
“但我受这一遭罪说到底和你也脱不了关系。所以,我并不想感谢你。”
她掀开被子,看着自己穿着干净的病号服,身体也清清爽爽的,□□没有被强行侵犯过的感觉。
噢,所以她昏迷时的感觉应该是假的吧?
霍知枝松了口气,看来明烛还算个正人君子,没有趁人之危。
听完她的话,男人似是笑了,那表情转瞬即逝,等霍知枝看向他时,明烛脸上早已恢复往日的平静。
“这事是虞文心的错,放心,我会让她给你一个交代。”
他从桌上拿起苹果和水果刀,修长的手指捏着刀背,丝滑地削下一圈果皮,随即问。
“她找你做什么?”
霍知枝盯着明烛手上红彤彤的大苹果,嗓子发痒。
好渴...她很久都没喝水了...这个苹果看起来好好吃...
霍知枝咽了口唾沫,“她跟我说了我亲生父母的事儿。”
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红苹果,看着小刀削掉最后一圈外皮,露出米白色的果肉,立马抿着唇伸手去接,“谢...”
嗯?
明烛一缩手,霍知枝扑了个空,只见男人“擦”的一声将刀尖杀进苹果屁股里,举着刀上的苹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谁说这是给你削的?”
霍知枝:...狗男人。
“吃你一个苹果怎么了?小气鬼!”
霍知枝闷闷地靠回枕头里,眼睛却轱辘一转,余光瞟着那个大苹果,嘴里念念有词,“资本家果然都是小气鬼!”
明烛嗤笑,黑沉沉的眼珠勾着她,“你现在还住着资本家给你开的高级病房。”
“!!”
霍知枝作势就要蹦起来,“我才不稀罕你的高级病房,我要出院!”
她像一条砧板上的鱼,一蹦一蹦地往床边挤,掀开被子放下一条腿,假装要下床,实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颗苹果。
“嘿——”
趁着明烛不备,霍知枝一个黑虎掏心顺走了刀尖上的果子,可还没等她得瑟,那条腿一软,直直朝下跪去,刚到手的苹果也飞了出去。
“啊...”
在她狼狈地摔倒前,一条结实的手臂揽过她的腰,将她钩了起来。
霍知枝只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闷哼,却见明烛一手抱着她,一手稳稳接住飞天的苹果,在她眼前晃了晃。
“就为了这个?”
男人手臂用力将她放回病床上,面上攒着笑,额头渗出些冷汗,唇角勾着,温声道,“霍知枝,你可真有出息。”
不是冷笑、不是嗤笑、不是怒极反笑,而是被她这副护食的模样真真切切地逗笑了。
原来明烛也是会笑的啊...
霍知枝愣了愣,小心思被拆穿,脸上一羞,低吼了一句,“我是病号!你这是虐待病人!”
被明烛笑得无地自容,她索性像鸵鸟似的把头埋进被子里。
资本家当然会笑!躺着数钱的时候肯定比这笑得更开心!
啊啊啊啊丢脸死了!不就是一个苹果吗?!霍知枝你至于吗?!
她刚刚绝对是被人附身了。
霍知枝头闷在被子里,耳边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细细簌簌的声音。
她在黑暗里闷了许久,料想明烛已经走了,正准备钻出来换个气,眼前却忽地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明烛好整以暇地靠在她床边,斜斜地瞥着,将一只瓷白的碗塞进她手里。
她低头一看,碗里飘着切成块的苹果,被热水泡得暖呼呼的。
“吃吧。”
明烛递给她一根叉子,腔调懒懒的,“没人跟你抢。”
霍知枝低着头,默默插了块苹果塞进嘴里。
咔擦咔擦...一时间房间里只能听见她畅意咀嚼的声音。
霍知枝吃到半路偷瞄一眼,却见明烛靠在她床边,懒洋洋地在手机上回消息,眼皮垂着,让人辨不清神色,但总体还是放松的状态。
真是见鬼了...
霍知枝一边嚼一边想,明烛怎么突然对她这么温柔?该不是做了亏心事吧?
也是,她今天能沦落到医院里,可不就是拜他所赐吗?!
只是帮她削个苹果而已,又不是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这么一想,手上的苹果更香了!
霍知枝呼哧呼哧地吃完整碗苹果,连热水都喝光了,才觉得身体舒服了些。
明烛放下手机,见她脸上终于重返血色,才淡淡道,“以后离虞文心远一点。她就是个疯子。”
霍知枝心道,你也没差,别五十步笑百步。
只是看在苹果的份上,她没把这句话说出口,敷衍地点点头,“嗯嗯嗯,行行行,好好好。”
明烛却认真起来,他脸色凝重,眼神锐利地看着她,一字一句深沉道,“别相信她的任何话。她为了报复明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噢,是吗?虞文心跟我说...”
你白月光其实没死,这句话也是假的吗?
霍知枝咽了口唾沫,被他直勾勾地望着,忽地有些心虚。
要告诉他吗?
如果现在就告诉他,一定能很快摆脱这段婚姻吧,甚至明烛下一秒就会冲出去,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说什么?”
其实明烛也算可怜,虽然生在大富大贵之家,但爹无能、妈疯魔,唯一的亲妹妹现在也下落不明,被亲人算计,连婚约都无法自己做决定。
他背负着明氏集团上下几万人的生计,每天应该压力很大吧...
...停、停、停!
No!她在干什么?她怎么同情起明烛了?!!
见鬼,明明她自己的身世才是最悲惨的好吧,她每周打三份工,赚得还没他一分钟赚得多。
她没日没夜地泡在实验室里,憋着一口气想证明自己的时候,怎么没人说她可怜?
明烛是被虞文心算计了,可受伤的明明是她好么?!她没找明家要精神损失费都是菩萨在世,慈悲为怀了,谁看了不得说她一句“女士大义”!
霍知枝猛地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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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甩脑袋,将脑子最后一股对明烛的同情扔了出去。
“你妈说。”
霍知枝撇着嘴,风凉道,“如果我能维持订婚协议四年,她就把她手里明氏集团的股票全都给我。”
难道这也是假的?该死,当时应该逮着虞文心立书面合同的!
明烛轻嗤一声,看向她的眼神写满了荒唐的“这你都信?”
霍知枝梗着脖子,嘴硬道,“你怎么知道就是假的?万一...万一...”
她越说越没底气,最后蔫蔫地靠回枕头。
肯定是假的啦。虞文心要是真有那么慷慨,还会给她下药?
明烛双手抱臂,凉凉道,“她手里有明氏集团27%的股份,这些股份就是她用来对抗明家的武器。”
他顿了顿,“如果我和她撕破脸,她就会和明华渊合作,他们手里的股份加起来将成为明氏第一大股东。”
霍知枝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相关信息,明华渊,就是明烛的大伯,已经被他亲手送进了监狱。
原来这就是郑瑜文说的“拿集团股份要挟”,才让明烛心不甘情不愿地签下这份订婚合同。
“你觉得,这么重要的东西,她会轻易交给你?”
霍知枝:梦想破碎。
她心里有些烦躁,不知为何脱口而出,“就算你的白月光还活着,你妈不让你娶,你也会因为股份妥协吗?”
她说完才意识到不妥,可话已经收不回来了,霍知枝只好又找补两句,“我说的是假如、假如。”
她讪讪地看向明烛,男人垂着眸子,站在屋里暖黄的灯光下,面容却结上一层霜。
他许久都没有回答,似乎陷入深深的回忆中。他站在屋内,站得挺直,一动不动,窗外的风雪在那一刻似乎都涌了进来,沉默地盖在他身上。
霍知枝看着他这副深情的模样,第一次生出一种羡慕之意。
她有点羡慕明烛的那位白月光了,可并不是出于明烛对她的爱。
即便死了那么久,也还有个人牢牢地记着她,就算只是轻轻地提起,都能让他失神良久。
这世上也会有个人这样对她吗?
霍知枝想起她上高中的某一年,去国外参加物理竞赛,回国的航班忽然遇上强对流天气,机舱内颠簸得像过山车似的,她身边的人一边大叫一边掏出手机,嘴里吼着“快写遗言,飞机要坠毁了!”
霍知枝当时也吓得半死,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照仿着周围人的模样,准备写遗言,可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落不下一笔。
她要写给谁呢?
父母?她没有。
爱人?她没有。
朋友?...她没有。
即便这趟航班坠毁,连个为她收尸的人都没有。
那刻,她心中的悲凉甚至压过了恐惧,她扔掉手机,闭上眼睛,心莫过于死。
其实她应该告诉明烛真相。告诉他,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还活着。
而她这么做不是为了明烛,而是为了那个女孩儿。
她想告诉世界某个角落里的某个陌生女孩儿,有人正深深爱着你。
或许你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糟糕生活,但不要失望、不要灰心,生活的转机也许就在下一刻。
而你需要做的,只是渡过今天。
霍知枝紧了紧嗓子,一想到她即将揭开十多年前的秘密,心便跳得飞快。
“明烛。”
霍知枝咽了口唾沫,“其实...”
16. 补偿
“会。”
沉默良久后,明烛忽然出声,打断她的话。
他说,他也会为了股份妥协。
“...啊?”
霍知枝一句话憋回嘴里,憋得她脸通红。
白煽情了。
万恶的资本家,操!
她还以为他多深情呢,每天演的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结果,就这?
霍知枝改主意了,她才不要告诉他真相,她要等到哪一天明烛七老八十病危在床,老得走不动路了,再凑到他耳边说。
“其实你的白月光没死噢,她一直都还活着。”
那时,看着明烛痛苦万分又无可奈何的表情,那才是真的爽!
霍知枝沉浸在自己爽翻天的幻想里,冷不丁听见明烛问,“你刚刚想说什么?”
“噢。”
霍知枝正了正脸色,故作严肃道,“其实,我是个男的。”
“...霍!知!枝!”
明烛黑了脸,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
“扑哧!”
霍知枝没憋住笑,看着明烛一脸吃了苍蝇般的神色,忍不住哈哈大笑,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好了好了,我认真说。”
霍知枝绷着脸,极力忍住笑容,“其实,我是人妖。”
明烛:......
他未婚妻好像是个傻的。
看着霍知枝笑得花枝乱颤,男人无奈地扶额,极深的眼底似也泛起愉悦的涟漪。
“走了,我送你去机场。”
明烛披上大衣,将一袋衣服递给她,“你之前的衣服都湿透了,换上新的吧,我在门外等你。”
霍知枝笑得腮帮子都酸了,好不容易换好衣服,走到停车场时,眼尖地看见明烛开过来一辆她没见过的车。
“你那辆宾利呢?”
明烛帮她打开副驾驶的门,面不改色道,“坏了,在修。”
霍知枝坐进副驾驶,又讶异道,“今天你自己开车?司机呢?”
明烛,“他今天休假。”
霍知枝后知后觉地看向窗外的天色。
她和虞文心见面的时间是周六晚上,可现在窗外天色大亮,已经是周日白天了。
周日,正好是圣诞节。
呵呵,她昨晚真是度过了好一个“平安夜”啊。
霍知枝头抵在窗户上,百无聊赖地掏出手机。微信有二十多条未读消息,乍一看全是同学们给她发来的“圣诞快乐”,霍知枝心里一暖,嘴角不自觉地荡开幸福的弧度。
原来有人挂念是这种感觉。
她抿着唇笑,一个一个地回复,最早的一条是郑瑜文昨晚发来的。
“抱歉哦枝枝,刚才没看到你的消息。”
“明总在XX酒店,你要过来吗?”
“倒霉!我刚准备上去搭话呢,明总接了个电话就火急火燎地走了[哭泣]”
“anyway,圣诞快乐呀枝枝~”
霍知枝眨眨眼,下意识偏头看向明烛。
男人正在开车,只露出骨削版棱角分明的侧脸,鼻梁高翘,若是坐在上面滑滑梯,一定能飞得很高吧。
车内的光影在他身上跳跃,霍知枝望向他平薄的嘴唇,很难想象这张性冷淡的脸上还会出现“火急火燎”的表情。
他在为她着急?
也是了,她毕竟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被下了药丢在酒店里,万一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了,那他多没面啊。
霍知枝恹恹地想着,却见明烛斜斜转头,对上她的视线,出声问道,“在想什么呢?”
霍知枝睁眼说瞎话:“我在想,你要是不好好看路,我们就会像狗血小说里一样出车祸,然后失忆互相忘记对方,开启一段虐恋情深。”
明烛:...
霍知枝只见他按了个按钮,车内响起“NOA已激活”,明烛偏头,带着点无奈的语气道,“现在不会出车祸了。”
方向盘自动转弯,风驰电掣地超过前排一个龟速车,明烛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黑眸幽深似潭。
“所以,你在想什么?”
被他的视线灼灼看着,霍知枝遭不住,率先移开了眼神,她盯着窗外飞驰倒退的房子,沉默了半晌,才慢吞吞道。
“那什么,祝你昨天生日快乐。”
她说完,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哪儿有祝别人“昨天”生日快乐的?明烛又要笑话她了。
耳畔果然传来低沉的笑声,霍知枝偷瞟一眼,却在明烛那副俊朗的脸上撞见愉悦的神情。
男人薄唇勾着,眼底荡开层层笑意。
“谢谢。”
明烛温声回她。
“噢,不用谢。”
霍知枝没好气道,“反正也没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明烛唇角动了动,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落寞地笑着,摇了摇头。
汽车缓缓停在机场的路边,霍知枝解了安全带,冲他道,“谢谢你送我来机场。”
她拉开车门把手——纹丝不动。
霍知枝愣了一下,又用力拉了一下,车门依然锁着。她疑惑地转头看向驾驶座。
明烛两手搭在方向盘上,视线紧紧锁着她,带着一种无声而沉重的力量。
阳光透过车窗,在他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上投下小片阴影。他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看着她,眼神专注得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又来了,这副深情的模样。
霍知枝心底涌起一股焦躁,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么深情做给谁看呢?她又不是他的白月光。
“开门。”
她再次开口,声音干涩。
明烛没有动,放在方向盘上的那只手骨节更加分明,青筋微微凸起。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他的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微蹙的眉间、紧抿的唇上流连。
那眼神深处挣扎着某种欲望,种种情绪激烈地碰撞着,最终却都被一种近乎绝望的克制强行压下。
他张开的唇,最终只是化为一声极轻、极沉,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那股汹涌到几乎要冲破堤坝的情绪,被他用强大的意志力硬生生地、一点一点地按回了心底最深处。他眼底翻腾的风暴渐渐平息,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一种近乎荒凉的沉寂。
明烛默默地转回了身,不再看她。那只放在方向盘上的手,终于抬起,伸向了中控台。
“嗒”的一声轻响,是车门锁解除的声音。
霍知枝几乎是立刻推开了车门,郊区冰凉的空气涌了进来,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关上车门前,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驾驶座。
明烛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双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侧脸的线条绷得紧紧的,下颌线如同刀削。
晨光勾勒出他沉默而孤独的剪影,仿佛刚才那片刻汹涌的凝望和挣扎,从未发生过。
“再见...不,再也不见。”
她低声说,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
车门轻轻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霍知枝安检完,坐在登机口,安安静静地等候上飞机。手机突然响了,她一看,是明烛给她发的消息。
“汤景晟世1栋301,密码000888”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摆在手机上。
霍知枝查了下,“汤景晟世”是华深大学附近一个高档小区,走路五分钟就能到,十分方便。
明烛给她汤景晟世的房子密码做什么?
她缓缓打过去一个“?”
明烛回得很快:我很少过去,不嫌弃的话你可以住着。
二十多万一平的房子,她当然不敢嫌弃,只不过...
霍知枝皱着眉,“什么意思,补偿?”
明烛: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行吧。霍知枝坏坏地想,她待会儿就去把房门密码改了,等哪一天明烛进不去房子干瞪眼,这对她来说才叫补偿好嘛!
当然,住是不可能住的,不然显得她像金屋藏娇似的,多恶心人呐。
霍知枝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把手机揣回兜里,不再回明烛的消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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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的时候,深城下了场小雨,寒风裹挟着雨丝呼呼吹过,让这座南方都市难得有了些冬天的意味。
霍知枝一进实验室就觉得不对劲,小小的房子里气压低得吓人,肖乔翁三人埋头各做各的事,一句话也不讲,空气里凝着厚厚的压抑。
霍知枝轻手轻脚地摸到自己座位上,先是查了一通邮箱,还是没有新邮件,才给翁楚爵发微信。
“发生什么事了,实验室怎么这么安静。”
翁楚爵:“斑斓师姐在生肖师兄的气。”
霍知枝:“啊?为什么?”
翁楚爵:“昨天圣诞节,肖师兄单独约斑斓师姐在实验室见面。”
霍知枝:“我知道,然后呢?”
翁楚爵:“斑斓师姐以为是约会,结果...”
“...结果,他妈的,肖顷那个大傻逼,我一进来,他就说,‘快快快帮我看着点实验数据,我游戏马上开服了’。”
乔斑斓趴在酒吧的沙发上,冲着霍知枝哇哇大哭,“肖顷他妈的约我去实验室,是因为他喜欢的游戏那天开服,让我帮他盯实验数据!”
霍知枝也是一阵无语,酒吧的音乐声锣鼓喧天,耳边还有乔斑斓哭天喊地的声音,霍知枝耳膜一股一股地跳着,忽然就有点后悔答应乔斑斓来酒吧了。
谁能想到呢,今年的最后一个夜晚,她竟然是在酒吧和乔斑斓一起过的。
乔斑斓虽然名义上是她学姐,其实年龄还没她大,今年刚满十八而已,一路顺风顺水地考上华深大学,没太经历过太多挫折,为数不多的几次掉坑竟然都是在肖顷身上。
她一边狂灌酒,一边怒骂,“老娘化了俩小时的妆,难道是要去做实验的吗?!肖顷就是个木头!神经病!”
女孩儿巴掌大的小脸上涕泗横流,娇俏的鼻尖揉得通红,眼角可怜巴巴地耷拉着,一把抱住霍知枝,哭道。
“男人都是大骗子!学妹,你可千万别相信他们。”
霍知枝手掌顺着她的背,附和着点头,“嗯嗯嗯,对对对。”
“学妹,我给你介绍其他男人,翁翁游泳队的那些哥们儿你见过没,个个都是大长腿、公狗腰,肖顷算什么...哼!”
霍知枝:“好好好,不要肖顷。”
她觉得自己像个带孩子的老妈子。
“学妹...几点了?”
霍知枝看一眼手机,“马上九点了。”
“九点...!!”
乔斑斓一个猛子弹跳起来,“快快快,给我手机,我手机呢?!”
霍知枝把她的手机递了过去,“怎么啦?”
乔斑斓一抹眼泪,嘿嘿直笑,“实验室老传统了,跨年的时候,秦老师会在群里发红包,惯例就是九点。”
提到钱,霍知枝也精神了,马上翻出微信群,九点刚到,群里就接连下起红包雨,秦如瑛一口气发了十个大红包,全是要拼手速抢的。
霍知枝在昏暗的酒吧里狂点屏幕,红包抢得酣畅淋漓,忍不住发了条朋友圈。
霍知枝:谢谢秦老板的赏钱[飞吻]。配图则是群里红彤彤的盛况。
秦如瑛发完红包就退场,随后也有几个高年级的学长学姐发了几个小包助助兴,虽然小嘛,但蚊子腿都是肉,霍知枝依旧抢得不亦乐乎。
她正埋头苦干时,耳边忽地传来乔斑斓的惊呼,“卧槽,这么大的红包?!枝枝快来!!”
在哪儿?!
乔斑斓眼疾手快地把霍知枝拉进一个新群,霍知枝来不及看群名,条件反射地点开那个红艳艳的图标。
“恭喜您抢到了6666元。”
不是...夺少?!
霍知枝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哪位大佬发的红包,这么有钱?
她返回群聊一看,红包前的方框里赫然顶着一个她无比熟悉的头像。
是她曾经睡不着时,会久久凝望的头像。
竟然是明烛。
她抬眼一看群名,“秦教授实验室与明日能源合作交流群”。
见鬼了,明烛竟然撒币了。
17. 借宿
不愧是资本家的红包,抢一个就抵得上霍知枝一个月的工资了。
不过,明烛干嘛在那个群里发红包?有点说不通。
秦如瑛在实验室的群里发红包是为了调节气氛,给大家祝个兴而已,群里全都是她的学生,这也说得过去。
可这个群跟明烛有什么关系?这只不过是他管理的某个分公司下,某个小部门与某个实验室的合作群,里面有一半的学生跟他都没有直接关系。
所以,是哪阵风把他给吹过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霍知枝产生了一个危险的念头——明烛是不是看到了她发的朋友圈,所以才故意...
停停停!别自恋了。
且不说她霍知枝在明烛心中算得了什么,明烛发红包的时候她都不在那个群里呢,跟她有什么关系?
霍知枝揉了揉自己的脸蛋,在锣鼓喧天的酒吧里悟出了这个道理——明烛就是单纯想撒币了。
没准儿他还是个良心资本家呢。
群里众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明烛的大红包好一会儿才领光,霍知枝点进去一看,她竟然是领得最多的那个。
粗略一算,这个红包明烛塞了整整三万块钱!
哇哦...
身边的乔斑斓已经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了,她喝得有点多,霍知枝一个没看住,她竟然在群里公开at了明烛。
乔斑斓:谢谢老板[比心],老板再来一次!!@明烛
看得霍知枝两眼一黑,差点摔到沙发底下。
不是...这可是明烛啊!
不严格地讲都算她们的顶头上上上司,又不是街头卖艺的,起哄着再来一次算什么个事儿?
乔斑斓这小妮子,等她酒醒了看到自己发的消息,肯定会找个地洞钻进去。
没办法了......
为了不让乔斑斓冷场,霍知枝也只好硬着头皮+1。
霍知枝:谢谢老板[比心],老板再来一次!!@明烛
看不到、看不到...千万别让明烛看到啊!!
整整齐齐的两条码在一起,马上就有人开完笑似的接了下去,明日能源的人也掺和进来,很快就把霍知枝和乔斑斓的消息顶了下去。
还好,还好...
霍知枝一口气儿没松掉,群里骤然又弹出一个红彤彤的红包。
竟然真把明烛炸出来了!
乔斑斓尖叫着狂点屏幕,霍知枝盯着那个头像愣了愣,只晚了一秒,再点进去时,红包已经被抢光了。
乔斑斓也慢了一点,悔恨不及,“怎么只有五个,呜呜呜我的小钱钱......卧槽又来了!啊啊啊这次明总发了20个红包,枝枝快抢,你肯定能抢到!!”
霍知枝却已把那个群聊设置“消息免打扰”,表情恹恹地放下手机,之前抢红包的兴奋劲儿没了,霍知枝只觉得膈应。
谁稀罕那个臭男人的钱啊!
她趴在桌子上,下巴垫在手背上,眼角斜斜地耷拉着,唇角抿得极紧。
乔斑斓抢了两个红包之后开始振臂高呼“明总牛逼”,霍知枝听得心里烦,忍不住拍拍她的肩,凑上去说了句“我出去透透气”,低着头闷闷地走了出去。
推开酒吧大门,寒气迎面扑来,霍知枝披上外套,顶着大风走到街边,找了个椅子坐下。
冷风不但没让她更清醒,反而让她更郁闷了,霍知枝揉了揉被风吹乱的头发,烦躁地吐了口气。
元旦节到了,街上随处可见成群结队的人群,三三两两搂搂抱抱,从霍知枝面前经过。偶有两个胆大的试图找霍知枝要微信,也被她礼貌地拒绝了。
她在冷风中坐了十分钟,越想越憋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掏出手机给明烛发消息。
...
昏暗的卧室静悄悄的,被子荡出层层白浪,轻飘飘地压在半裸的胸口上。
男人躺在床上,皱着眉,双眼紧闭,高削的颧骨底色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像只濒死的蝴蝶,缀在他英俊但枯朽的面容上。
屋子里黑漆漆的,夜色照不进窗,窗外的万家灯火也暖不进男人的心间。
这时,枕边的手机响了,擦白的荧光像一柄剑,锐利地刺进这座不见天日的房间。男人闭着眼摸出手机,一片寂静中冒出个大大咧咧的声音。
“喔噻,明哥,我听楚爵说你在群里发大红包啊!”
明烛从被子里抽出一只胳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大臂肌肉在荧光的照耀下紧致光滑,如汉白玉般温润适手。
他仍旧闭着眼,只沉沉地“嗯”了声,翁传煜连连揶揄,“你们小夫妻挺会玩儿情趣呀,私下发红包都不行,还得让大家跟着一起互动呗?”
明烛没反驳他,掀开沉重的眼皮,半眯着点开微信。
霍知枝没领。
除了第一个红包之外,其余的霍知枝都没领。不是没抢到,而是直接无视了他。
男人烦躁地“啧”了声,不耐烦道,“还有什么事吗。”
“额,明哥,你这声音...”
翁传煜顿了顿,讪讪道,“你感冒啦?”
明烛没回答,翁传煜也听出他心情不好,也不插科打诨了,赶紧说正事儿。
“听说你大伯元旦后就要出狱了,你要留在清京盯着他还是...?明日能源今年的股东大会你还来深城参加吗?”
明烛紧了紧喉咙,闷声道,“到时候再说。”
翁传煜说了几句立马挂断电话,跟躲瘟神似的,房间再次陷入无限的寂静。
明烛垂着眼皮,恹恹地翻着微信消息,红点已经99+了,可乍然一看,除了几条工作消息,其余只有合作伙伴发来的祝福。
那种对仗工整、空洞又虚伪的网络祝福。
他连点开看的欲望都没有,只剩一股莫名的郁燥。
喉咙还在疼,连说话都带上了些许鼻音,明烛躺在蓬松的床上,心情无比糟糕。
只是在按灭手机之前,一个熟悉的名字飞速地顶了上来。明烛以为自己眼花了,撑着沉重的身子从床上坐起来。
霍知枝:【向你转账16666元】
这是今晚第一个给他发红包的人。
男人骤然笑了,像结冰的湖面悄然破碎,他靠在软枕上,黑发乖顺地耷拉着,世界一片漆黑,唯有霍知枝的对话框带来些许色彩。
他嘴角噙着笑,并不打算收下红包。心意到了就好,他知道她此刻更需要钱。
明烛打字回她,“谢谢,元旦快乐。”
另一条消息几乎和他同时发出。
霍知枝:6666是还你红包的钱,我不要。10000是我这个月还明氏资助的钱,我之前和你提过。
男人嘴角的笑容僵住。
坚冰碎了,化成无数细小的刀尖,插进他的皮肉里。
...
霍知枝坐在路边,把钱给明烛转过去才觉得心里舒坦了。
怎么,就只有你有钱啊!老娘现在也能自己挣钱了好不好!
她长舒一口气,像是卸下了身上的重担。
看,明烛还会说“谢谢”呢,她也大发慈悲地回了句,“不用谢,明总也元旦快乐哈。”
哎,拿钱甩人脸上的感觉可真爽啊!
霍知枝兴奋地搓了搓手指,可等她看见明烛的下一条消息时,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明烛:谢谢老板[比心],老板再来一次。
霍知枝以为自己见鬼了:??
什么玩意儿窜出来了,这还是明烛吗?他被人夺舍了?!
可男人随即发过来一张图片,是霍知枝刚在群里接龙的截图,她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明烛是在模仿她的语气。
不对、不对,这也很诡异的好吗?!
明烛闲的没事干模仿她干嘛!难道他也想再要一个红包?!
可她没钱了,不如...
霍知枝憋着坏心思,又给他打了一笔钱过去。
霍知枝:【向你转账0.01元】
明烛:......
明烛:谢谢霍总。
霍知枝坏笑:不用谢,霍总很大方的。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被寒风吹傻了,不然怎么会跟明烛开这种玩笑,还是在跨年夜。
不不不,最傻的不是她,而是明烛!
他竟然还叫她“霍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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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知枝只觉得诡异中带着一丝羞赧,思考良久后得出结论——明烛应该是脑子坏掉了。
嗯!一定是这样!
她没时间再胡思乱想,因为乔斑斓从背后冒出来,兴奋不已地把她重新拉回了酒吧。
“快快快,还有五分钟就要跨年了!”
舞台上的DJ已经开始活跃气氛,喝酒的、跳舞的、打游戏的都停了,个个都掐着表等待新年的到来。
霍知枝也把手机揣进兜里,靠在乔斑斓身边,听她口出狂言。
“今年老娘要发10篇SCI!跟20个帅哥约会!狂撸30只猫咪!”
她兴奋地摇了摇霍知枝,“学妹,你呢!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霍知枝想了想,然后道,“那我希望新年我能还清贷款、发出论文,然后...”
乔斑斓已经大声地帮她补上了后半句。
“然后睡个大帅哥!”
霍知枝哈哈大笑:“好!”
“倒计时最后十秒!十...九...八...七......三...二...一......新年快乐!”
在无数人喜悦的祝福中、人群肆无忌惮地相拥接吻,霍知枝和乔斑斓一起甩进软软的沙发里,被弹得高高的,又轻飘飘地落下。
发丝在空气中飞舞,霍知枝不停地笑着,直到脸颊都酸了,才和乔斑斓抱成一团,扭成麻花似的,走出酒吧。
“这么晚了...学妹,走,去我家睡!”
乔斑斓在校外租了个房子,不用住宿舍,两人打车过去,刚开门,门里忽然冲出一个黑漆漆的身影。
“乔斑斓!你怎么又喝多了。”
肖顷黑着一张脸,嘴上抱怨着,手中却十分娴熟地接过了醉醺醺的女孩儿,将她放倒在沙发上,手里开始自觉地准备蜂蜜温水,翻箱倒柜十分熟练,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了。
他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霍知枝,嘴巴跟念咒似的飞速道,“谢谢你把她送回来,再见。”
“扑哧”一声合上房门,把霍知枝关在门外。
霍知枝:???她好像一条狗,莫名被人扇了一巴掌。
没办法,只好再找地方今晚落脚。
宿舍是回不去了,这个点宿管阿姨早就锁门了,她在酒吧呆了一晚上,现在急需要一个能洗澡睡觉的地方。
霍知枝一边沿着马路牙子走,一边搜寻附近的酒店,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稍微平价一点的酒店民宿全满了,只剩四五千的豪华酒店还有几间空房。
她才反应过来,今天可是跨年夜啊!酒店肯定早早就订完了。
怎么办...
正当她在纠结是“花大几千住一晚酒店”还是“忍一晚回实验室打地铺”时,路上一盏车灯明晃晃地射了过来,照亮了某块门牌,霍知枝抬头一看,顿时傻眼。
前方立着一道气派的大门,花岗岩石柱上龙飞凤舞地刻着四个大字,“汤景晟世”。
妈耶,她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但话又说回来...
霍知枝忽地起了贼心。
明烛不在吧,肯定不在吧,大过节的他怎么会在深城呢?
她发誓,她就进去洗个澡!洗完澡立马回实验室打地铺!绝不留......
啊...这雪白的大浴缸...
呼...这床得有两米吧,好软好蓬松,宿舍的床完全没法儿跟它比啊,睡上去好舒服,呜呜呜...
她...她发誓,她只睡一晚!明早醒了就马上回学校!
一...定...
霍知枝躺在松软的大床上,沉沉地进入梦乡。
半夜,霍知枝口渴醒了,迷迷糊糊地从茶几上摸出一瓶矿泉水。喝的时候她还有点疑惑,这瓶水她来的时候也有吗?
管她呢,或许是她太累记错了。
她摇摇晃晃地拐回卧室,半眯着眼,蹬飞脱鞋往床上一跳——和预想中软绵绵的触感不同,她撞到了一堵坚硬火热的躯体上。
“啊啊啊啊...!!”
霍知枝被吓得猛地睁大眼睛。
有有有...有人?!
18. 床上
借着窗外迷蒙的月色,霍知枝隐隐看清了床上的轮廓。
那人斜躺在她原本睡的位置旁边,臂展很长,一只胳膊懒懒地横过床铺,搭在她的枕头上。
谁?是谁?!
她赶忙跑到插座边上,“吧嗒”一声按亮房间的灯。
明烛半眯着眼,仰躺在床上,一条胳膊半曲着撑起上半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霍知枝:...糟糕,他怎么回来了?!
那刻,霍知枝感觉明烛就像A片里提前下班的丈夫,而她就是那个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妻子,面面相觑,面露尴尬。
快快快说点什么!
霍知枝脱口而出,“我...我不知道你会回来!”
明烛偏头,盯着她的表情越发不解。霍知枝浑身局促,坑坑巴巴地道,“你...你来之前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明烛越听脸越黑,盯着她风凉道,“怎么,你还在家里藏了其他野男人,我来的不是时候?”
霍知枝:??事情怎么朝着不可描述的方向发展了?!
她连忙道,“不不不,你来得正是时候。”
不对,这怎么也听着怪怪的。
可明烛只是黑沉沉地看着她,松软的被子虚虚地覆在他身上,露出光裸的脖子和锁骨。
霍知枝一眼就发现,明烛睡觉不穿衣服。
所以,刚刚她身边睡了个裸男?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穿裤子...内裤呢...
停停停,别再想了!
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庆幸自己睡觉还穿着衣服。
“那个...既然你来了,那我先走...”
太尴尬了,她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多呆!明明嘴上说着“不要你的钱”,却被他发现睡在同一张床上是什么个事儿?!
霍知枝把头发拢在脸侧,想去拿自己的外衣,明烛却靠在床头,淡淡道,“很晚了,就在这儿睡吧。”
他的眼神始终追随着她,黑眸沉沉,藏着某种隐秘的欲望,见她犹豫,又补充一句,“放心,我不会碰你。”
这个霍知枝是信的。她当初被下了药丢在他身边,他都能面不改色地挺过来,的确是个正人君子。
但这并不代表她能接受和他同床共枕啊。
她看了看窗外,天色黝黑,一点放亮的前兆都没有,估计才三四点钟,正是万籁俱寂,安静入眠的时候。
霍知枝也有点犹豫,最后折衷道,“你家还有别的被子吗?我去沙发上睡。”
反正他家沙发也挺大的,睡她一个绰绰有余。
明烛直起身子,“我帮你找找。”
眼见着被子从男人光裸的胸口滑落,霍知枝心里一紧,眼睛瞪得老圆,视线牢牢锁定他即将出被的双腿。
啊...他穿裤子了...
霍知枝庆幸之余有点失望。只不过...哎?!那是什么?!!
霍知枝揉了揉眼睛,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
明烛赤裸的胸口前怎么有几道红痕?
她半眯着眼,像是抓住了男人的把柄,气势汹汹地堵在他身前,手指戳着他的胸,语气不善。
“明烛,这是什么?”
男人低头一看,似乎想起了什么,轻笑一声,眼神玩味地看着她,“你觉得呢?”
霍知枝义正言辞,“这肯定是某个女人留下的吧!你可别拿蚊子咬的蒙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明烛幽幽道,“那你懂的还真不少。”
那是,她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
霍知枝戳了戳他的胸口,那些红痕看上去已经有几天了,正在缓缓痊愈,可见他们当时“玩”得有多激烈。
甚至还有几个明显的牙印!
她的话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醋溜。
“报纸上还说你少情禁欲,看看,咱们明总明明心里有个白月光,名义上有个未婚妻,私底下还跟其他女人玩得这么野呢。”
明烛低头笑了笑,像在回味似的,讳莫如深道,“她的确挺野的。”
他还承认了!
这下形势即刻逆转,霍知枝理直气壮道,“今晚你去外面睡沙发!”
明烛却懒洋洋地靠在床边,眉眼盛着笑意,悠然地问她,“哦,为什么是我去?”
霍知枝:“因为你在外面偷吃!”
明烛耸耸肩,“我没有。”
霍知枝:“你就有!看,这就是证据!”
不管了,为了睡床,她拼了!!
明烛松弛地抱着双臂,一点紧张感都没有,他虚虚地低着头,修长的下颌抵着锁骨,若有所思地看着霍知枝作乱的小手。
霍知枝见他不出声也不反驳,肯定是心虚了,这才露出得逞的笑容,“我可以当作不知道这事儿,只要你去沙发上睡——啊!!明烛,你干什么?!”
男人猛地抱住她的腰,用力将她向后一推,她失去重心,天旋地转,仰面摔在床上。
明烛顺势摔在她身上,赤裸的上半身紧紧压着她。
男人的体温高得有点不正常,灼热的鼻息扑在她颈间,霍知枝觉得自己像被一座喷发的火山环绕着,炙热、跳动、压抑得令人窒息。
“明烛,明烛!起来!”
她用力地反抗,双手不断推搡着男人的身体,可男人却像听不见似的,甚至过分地掐着她的手腕,将她乱动的双臂举过头顶,仅用一只手就牢牢地锁住了她两只胳膊。
她像条被吊起来的鱼似的,又羞又恼。
明烛要干嘛?她可刚夸完他是正人君子啊!别...别...
可老天爷似乎听不见她内心的咆哮,因为明烛定定地看了她两秒,那眼神危险又迷人,像荼蘼的罂粟,艳艳地开在她的身侧,散发着下流的诱惑。
那刻,他似乎不再是那个清冷孤高的豪门总裁,他成了狐狸、成了猫,成了夜色里最危险的豹。
他精瘦的腰肢悬在她颤抖的腰侧,随着呼吸深深起伏,荡出令人浮想联翩的弧度。
恶魔在人间的化身大抵如此,他用眼神蛊惑世人,让人心甘情愿地坠向地狱。
他也坠向地狱。
明烛无视她的挣扎,狠狠低头吮上她的侧颈。他叼着那块软肉轻轻地啃咬,浅浅地厮磨,像胸有成竹的猎人玩弄他唾手可得的猎物。
要她放纵、要她投降。
霍知枝的身体忍不住颤抖,她的小身板根本拧不过明烛的禁锢,颈侧湿漉漉的,时不时划过一条柔软的肌肉。
明烛他他他...他在舔她?!
霍知枝一阵寒颤,她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浑身像个泥鳅似的,用力向下一窜,手腕从明烛的禁锢中滑脱,霍知枝钻进被窝里,对着面前男人健硕的身体一顿蹂躏。
就你会啃!就你会啊!她也会!
霍知枝气极了,毫无章法地乱挠着男人的后背,嘴上毫不留情地咬住男人突起的胸肌。
她像刚出生的幼狮,只凭着一股本能啃食猎物,恨不得把那块肌肉从明烛的胸上撕下来!
啊啊啊啊!该死的明烛!
她在他身上肆无忌惮地啃挠,像在发泄什么怒气,一排排鲜红的牙印如同印章一般,盖满了他的整篇胸膛。
霍知枝正玩得不亦乐乎,冷不丁听见明烛沉声道,“怎么样,这口感,熟悉吗?”
霍知枝:啊?
下一刻,她被人提着衣领提溜起来,唇边还残留着没蹭干净的口水,被迫与男人四目相对。
明烛垂着眼皮看向她,哑着嗓子,“怎么,我的胸是牙纹解锁的?”
霍知枝脑袋一懵,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浮上心头。
那天...她被虞文心下药之后,迷迷糊糊好像啃了些什么东西...
不会就是...不会吧??
霍知枝猛地凑到男人胸前,像变态似的仔细观摩那排牙印。鲜红的是她刚咬的,暗红泛白的是陈年牙印。
两种牙印除了颜色不同,牙齿排布的方式一模一样,就连牙缝之间的宽度都绝望的相同。
霍知枝:完了,野女人竟是我自己。
她讪讪地缩着脖子,刚刚指认他的那股气焰全消了。
她扯着袖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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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在明烛胸口擦了擦,试图帮他擦干净胸口上的口水,“都是误会...嘿嘿...都是误会...”
手臂不知碰到了哪儿,男人闷哼一声,大力地捏住她的手腕,“别动。”
霍知枝僵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了,像个鹌鹑似的,“噢...”
明烛猛烈地喘了几口气,像在压制什么欲望,他额头青筋跳了跳,嗓子嘶哑,“霍知枝,睡觉。”
霍知枝:“噢噢,那我去沙发!”
她刚起身,侧腰一紧,男人收紧了手臂,将她重新带回床上,重重道,“就在这儿睡。”
霍知枝:“噢...”
她瞪着一双眼睛,不敢闭上,却也尴尬地不敢跟明烛对视,只能胡乱斜瞟。一个大活人躺在身边,让她一点睡意都没有。
明烛却已经阖上眼,平稳地侧躺着,胸口缓缓起伏,像是已经睡着了。
算了,还是等明烛睡熟了再偷偷溜...
“在想什么?”
明烛依旧闭着眼,突如其来地问出口。霍知枝见他看不见,冲他做了个鬼脸,才道。
“我在想,要是现在拍你的床照寄给小报杂志,肯定能赚不少钱。”
明烛:......
他睁开眼睛,黑夜里,那双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我就只好发表声明,说睡在我旁边的是我未婚妻,叫霍知...”
“停停停——那还是不用了!”
霍知枝连忙道,“我怕让人误会。”
明烛冷哼了声,“谁会误会?”
霍知枝:你的白月光啊...
只是她没敢说。
她支支吾吾的语态十分可疑,男人皱起眉头,语气也带上了些明显的质疑。
“怎么,你怕被谁知道我们的关系?翁楚爵?”
啊?关翁楚爵什么事。
明烛冷嗤一声,“那你担心晚了。翁传煜已经知道你的身份,告诉翁楚爵是迟早的事。”
霍知枝倒有点纳闷儿,她明明一心为明烛好,不让他白月光在未来误会,可他一直挑她的刺儿算什么。
因此,她也有些不开心,闷闷道,“噢,我的身份。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什么身份?”
以为打狼人杀呢?!还身份身份的。
明烛冷冷地盯着她,那双眼在夜里发出摄人的目光,霍知枝梗着脖子,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视线在夜色里相汇,似乎都能撞出火星子。霍知枝定定地等他无话可说,却听见男人笃定的声音。
“你是我的未婚妻。”
霍知枝翻了个白眼,凉凉道,“是吗?我怎么记得某人说过,我不配当他的未婚妻呢?”
明烛:“我没说过。”
霍知枝:“你说过!就是订婚那天,你在天字号包厢里说的。”
明烛顿了顿,继续道,“我没说过你不配当我未婚妻。”
好吧,他原话说的是她不配做“明太太”,但这不是一个意思吗?
他现在还不承认了?!
霍知枝觉得好笑,冷冷讽刺道,“行,反正配不配都是你说了算。我算什么东西,没爹没妈,怎么可能高攀得起你们明家呢。”
明烛默了默,他的面容藏在黑暗中,晦涩不明,试图开口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霍知枝更生气了,一股无名之火烧上心头。
“是是是,你不是这个意思。你在仪式上挽着其他女孩儿的手不是这个意思,你在朋友面前说我不配当‘明太太’也不是这个意思!一切都是我的臆想!是我小肚鸡肠!妄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好吧!!”
霍知枝越说越大声,越说越激动,好像要把这几个月的委屈全发泄出来。
她吼完就翻身,独留后背给他,愤懑地锤了捶枕头。
话他说了,事他做了,最后到头来竟然不敢承认?!
她真是错看明烛了。她原本以为上市公司的总裁好歹是个正人君子,原来是个敢做不敢当的小人!
气死她了,气死她了,气死...
“对不起。”
19. 道歉【二合一】
霍知枝挥出的拳头戛然而止。
她没听错吧,刚刚...刚刚明烛是不是说了声“对不起”?
见鬼了...明烛竟然还会道歉?!
霍知枝猛地蹿过身,带着被子都抖了三抖,可男人垂着眸子,神色认真,似乎并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她试探地问,“对不起...什么?”
明烛抿着唇,黑发微垂,凌冽的下颌藏进被子里,只露出贫薄的唇瓣。
“给你带来的所有伤害,对不起。”
他嗓子哑得厉害,或许是刚刚被她掐的,也或许一直是这样,只是霍知枝久久没有发现。
他竟然真的在说对不起。
霍知枝心里五味杂陈。
其实她从未期待过明烛的道歉。
在她的印象里,像明烛那种高高在上的人,即便做错了事,肯定也是趾高气扬地略过了,对那些被他伤害过的小蝼蚁不屑一顾。
就像学校里的老师,就算是他自己做错了题,也一定恼羞成怒地说是她看错了。
就像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就算是他自己忘记给她放饭,也会说“谁让你一声不吭杵在那里,不知道叫我吗?!”
世界有一套奇怪的运行规则,似乎身处高位的人,做什么都是对的,就算他们做错了事,也要她们这些小人物帮他们找理由。
她曾经也帮他找过理由——其实明烛不待见她也是情理之中吧。
他有庞大的家业,有早逝的心上人,整天在商界勾心斗角地面对各色人群,忽地听说自己要娶一个陌生人,肯定也会怀疑她的动机啊。
她是不是冲着他的钱来的?她是不是虞文心安插在他身边的卧底?亦或是其他商业对手派来的奸细?
她曾拿这些替明烛开脱,以求一个安睡的夜晚。
可现在她才知道,事情做错就是错了。君子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只有小人才会欲盖弥彰,频频遮掩。
霍知枝心里酸酸涩涩的,她等了这么久,等到明烛的道歉,但她心中的苦难却并不能随着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而烟消云散。
她吸了吸鼻子,撇嘴道,“一句对不起就完了?”
她知道自己有点无理取闹,可她很少这样,或许世上再没有第二个像明烛这样包容她的人了。
明烛也笑了笑,“那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霍知枝默了默,心里也暂时想不到什么“惩罚”他的方式,只好闷闷道,“那你去沙发上睡,你在这儿我睡不着。”
明烛定定地看了她两秒,垂眸淡笑,“如你所愿。”
床边摇晃,男人起身,离开卧室。
床上又只剩她一个人了,霍知枝以为自己会想很多睡不着,可他的床品实在太舒服了,睡在上面有股沉稳的包裹感。
她前秒还纠结着要不要原谅明烛,下一秒就已经在梦境的乐园里撒欢了。
她一觉睡到天色大亮,睡醒的时候还有些懵,呆坐在床上想了近一分钟,才逐渐回想起昨日漫长的夜。
门外传来人说话的声音,说明明烛还在这间房子里。霍知枝穿好衣服溜达出去,男人坐在餐桌边,正慢条斯理地吃早餐。
肚子适时地叫出声,明烛瞥她一眼,淡淡道,“来吃早餐。”
霍知枝坐到他对面,看着丰盛的汤汤水水、主食水果,有些不可思议,“这是你做的?”
好有人夫感哦...
“酒店自助早餐,我买的。”
霍知枝,“噢。”
她在想什么呢。
客厅里的电视开着,正在播报晨间新闻。明烛吃饭不紧不慢,几乎没有声音,霍知枝也吃得矜持,一时间,偌大的房子里只能听见主持人播报的声音。
“...清京年度商业盛典于昨晚顺利举行,现场出席了五十多位成功的企业家人士,包括明氏集团现任总裁明烛先生、铭玹地产总经理孟盏青女士......”
霍知枝抬头看一眼男人。
也就是说,他昨晚还在清京出席宴会,凌晨就回深城了。
什么事让他火急火燎地赶回来?
“...据悉,明氏集团前任总经理明华渊,已于今日早上八点从监狱提前释放,此前,他曾因‘操纵证券、期货市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霍知枝咽下一口面包,试探地问,“你这次回深城...有什么事儿吗?”
明烛顿了顿,语焉不详道,“一些工作上的事。”
果然啦,肯定是工作上的事。难不成他还会说,不,我回来是为了你?
别做梦了。
她拿筷子戳了戳面包屑,又问,“那...这段时间你都住在这儿?”
明烛,“不一定。我在深城还有其他房产。”
霍知枝郁闷,那他昨晚干嘛不去其他地方住,偏偏来这里,给她吓了一跳。
这时手机嗡嗡震了起来,霍知枝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乔斑斓酒醒了,开始找她道歉,说肖顷昨晚不该那样把她赶出去,她已经暴揍他一顿了,让霍知枝放心。
“还有...我昨晚都在群里发了些什么东西啊...啊啊啊怎样才能让明总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只是喝多了,不是没礼貌哇!”
霍知枝扑哧一笑,顺势把手机递给明烛。
“这是昨晚起哄让你发红包的学姐,她说她不是故意的。”
明烛挑眉,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借她的手机发出消息。
霍知枝拿过来一看。
“他不介意。”
明烛人还怪好嘞。
霍知枝乐呵呵地准备关手机,余光忽地瞥见一个未读消息。
明烛:【您有一个未接通话】
哎?明烛昨晚给她打电话了?
她一看时间,00:00,正好是昨夜她在酒吧跨年的时候,人群吵闹,没听见也正常。
霍知枝举起手机朝明烛晃了晃,“你昨晚给我打电话干嘛?”
明烛已经吃完了早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薄唇,不羞不恼,只是道,“手滑,打错了。”
“切,谁信啊。”
霍知枝撇嘴,“你这理由也太不走心了...到底是干嘛?”
明烛向后靠在椅子上,懒懒道:“好吧,原本是要告诉你,我今晚要来深城。”
大总裁也是蛮辛苦的,跨年夜都不得消停,还得清京深城两地跑。
霍知枝又不解了,“你回深城告诉我干嘛?”
明烛斜斜瞥她一眼,风凉道,“谁知道呢,或许是给你留点时间,把房间里的野男人赶走吧。”
霍知枝:!!!
这个梗还过不过得去了!!
吃罢早餐,霍知枝准备告辞。厨房的洗碗机滋滋运转,明烛换好了一套休闲西装,宽肩窄腰,走到她身边,语气随意道,“回学校?我送你。”
这原本是个很好的氛围。霍知枝想,像恩爱的夫妻,同床共枕一夜后,早上在门廊里互相道别。
可套在他俩身上,却多诡异,多反常。
霍知枝如遭当头一棒。
他们从来都不是什么“恩爱夫妻”,甚至称不上男女朋友。当夜晚的荷尔蒙褪去,理智开始占领高地,霍知枝才发觉昨夜的一切多荒唐。
他们不该这样。
她清了清嗓子,“不用了,明总,我自己走过去。”
明烛搭在门把手上的动作一愣,他偏头看她,西装下摆撩过她的衣角。
男人目色沉沉,浓眉微皱,“你生气了?”
不。
霍知枝很清楚,她没跟明烛闹脾气,她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发言。
她无比清醒。
“明总,昨晚的事是个意外。”
她简短地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来汤景晟世过夜,随后道,“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这里。多谢明总款待。”
她原本就不该来,是她被贪婪的欲望裹挟了思想,陷入了甜蜜的温床。
“至于昨晚你说的...”
霍知枝顿了顿,郑重道,“我接受你的道歉。”
她不想再被仇恨裹挟着继续往下走了。既然明烛愿意道歉,那她也没必要像个小孩似的,紧抓着这件事不放。
从今往后,他在她心中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明氏总裁,只是她不会再仰望他,亦不会再恨他。
“欠明氏的钱我会尽早还清,在此之前...”
霍知枝深吸一口气,倾注了所有的意念与勇气。
“希望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她说完,沉沉地闭上眼,也因此没看见男人骤然冷峻的脸。
明烛骨削似的脸庞覆上一层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来,眉眼凌厉似刃,后槽牙咬得死死的,绷出锋利的下颌。
晨起的冷光照进门廊,洒在霍知枝挺直的脊背上,却严丝合缝地避开了明烛的身体。
他站在湿冷的角落里,室外是南方温暖的冬天,他却像一尊凝固的雕像,肩头落满皑皑的白霜。
似乎一切都成了笑话。他连夜横跨整个华国赶到这里,迎接他的却是比湿雪更坚硬的心。
霍知枝能感受到身边越来越低的气压,她不想在这里多呆,侧着身子错开他,抬手开门。凉风灌进屋内,吹起她的长发,拂过他的下颌。
在她关上门的前一刻,一双大手扶住门沿,明烛抵开门,看着她沉沉道,“还有一件事。”
霍知枝用最后一丝耐心停下脚步,听见男人道,“虞文心的事,我已经派律师和她沟通了,会给你一个公道的结果。”
霍知枝淡淡耸耸肩,表示没意见。
明烛和虞文心本身不对付,这件事情上霍知枝和明烛是同一立场的,她暂时相信明烛。
语尽至此,相顾无言。
她清清静静地转身,走进电梯。
晨起微冷,凉风萧瑟,霍知枝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头发,对自己道,她要习惯明烛不在的生活了。
她会习惯的。
她人生的前十九年,都如此度过。
......
事实证明,人生所有的伤春悲秋都是源于三个字,“闲得慌”。
当她忙着赚钱、忙着论文、忙着期末考试时,“明烛”两个字就被挤到了角落里,想都想不起来。
她现在只有一件大事——论文!
实验室里,霍知枝挺直腰背,搓了搓手指,心跳如擂鼓,点开新邮件。
她的第一篇论文,结果会怎么样呢...期待!
“亲爱的霍小姐,您好。感谢您投递ICEF2025,我们很抱歉地通知您,您所投递的...”
霍知枝眼睛眨了眨,只觉得像被泼了盆凉水,心头无比酸涩。
被拒了啊...
她闷闷地靠回椅背。
没事、没事,万事开头难,她才是个大一的学生,像ICEF这种A区会议哪儿是这么容易中的,被拒绝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可是......
这也是她忙活了小半年的成果啊,就这样被否定了。
霍知枝心里还是不舒服,像吃了个酸涩无比的橙子,从喉到胃都烧得慌。
实验室只有她一个人,霍知枝趴在桌上,恹恹地沮丧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爬起来看论文。
至少先看看审稿人意见吧,还能知道文章哪里有问题。
霍知枝强撑起精神,逐个看审稿人的反馈。
可她越看,越觉得迷惑。
一共四个审稿人,前两个给了小修,指出了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第三个审稿人让她大修,说她行文的英文术语不正宗,这些霍知枝都认了。
可第四个审稿人直接给了言辞激烈的拒稿,说她的论文存在严重抄袭、数据作假,违反学术道德,必须严厉整治。
总而言之,他把霍知枝的文章批得毫无价值,甚至直接否定了霍知枝的整个学术生涯。
怎么会这样?
霍知枝强压着心底的难受,定睛一看,那人指控被抄袭的文章,正是毕业学长那篇有问题的论文。
这...这算什么事儿?!
她不是抄袭学长的论文,而是把他的论文推翻重来啊。
霍知枝第一次投稿,遇到这种事拿不定主意,还是决定摇人。
她消息发了不到十分钟,实验室的大门就被一双手猛地推开,肖顷像头倔驴似的,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乔斑斓在后面拉都拉不住。
“什么傻逼reviewer!”
肖顷直接夺了霍知枝的鼠标,骂骂咧咧地过了一遍她的审稿意见,一拍桌子怒道,“三个pass都不给过?这编辑也是纯纯脑雾。去rebattle!看我批不死这个reviewer。”
霍知枝震惊,“这不好吧...”
乔斑斓拍拍她的肩,“这种reviewer我们之前也遇见过,语气差还爱挑刺,而且对我们实验室的这个方向很严苛,大概率是有竞争关系的同行。”
肖顷已经开始辣手摧花,眼里冒着精光,“可算让我逮到证据了,还敢空口白牙污蔑我们抄袭?”
霍知枝一个不留神,肖顷已经码出了一排长长的回复邮件。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拦一下,乔斑斓自暴自弃地摇摇头,“学妹,你就让他来吧。”
她瞥了眼兴致勃勃的男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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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不感慨道,“和reviewer吵架这种事,可是肖顷最大的爱好了。”
霍知枝哑口无言:好小众的爱好。
反正肖顷也是这篇论文的第三作者,各司其职。他负责和审稿人斗智斗勇,霍知枝则安心修改论文。
最后,不知肖顷怎么做到的,没几天,霍知枝就收到了新的邮件通知,编辑说撤销了第四个审稿人的意见,经由大会组委会内部讨论后,给了她10天的小修时间。
“稳了。”
肖顷潇洒甩头,“小修之后基本都会给过。”
霍知枝才觉得心里松了口气。
她又连续加班了一周,把审稿人意见逐一修改回复,还花钱请了专业机构润色文字,赶在ddl之前把修好的文章发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霍知枝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感觉自己快融进实验室的椅子里了。
乔斑斓吃着薯片,偏头问她,“学妹,你签证办了吗?”
霍知枝愣了愣,“什么签证?”
乔斑斓指着她的电脑屏幕,“ICEF今年在瑞士开会啊。”
瑞士!欧洲!
霍知枝屏住呼吸,心痒痒的,“那...实验室报销机票吗?”
乔斑斓嘿嘿一笑,“放心吧,飞机经济舱、四星级酒店双人标间都报销,秦老师很大方的~”
哇塞...!!!
霍知枝有种被幸福砸晕的感觉。
“今年秦老师手里中了四篇ICEF,还有两篇和明日能源合作投稿的,到时候我们一起订酒店。哦对了!”
乔斑斓又道,“开会的时间正好是国内春节那几天,学妹你ok吗?”
霍知枝想了想,反正每年春节也是在福利院过,她没什么亲戚可拜访的,今年就算不回去也没事。
她唯一能称得上亲戚的,恐怕只有一个名义上的未婚夫,明烛了。
切,她才不管他。
接下来几周的日子出了奇的顺利。
论文顺利被ICEF2025接收、签证一次过关,而在她突击复习后,期末考试也有惊无险地全部pass。
她好像喷了好运喷雾,连去机场的地铁都是刚下扶梯就稳稳地停在了她面前。
似乎,老天爷要把欠她十几年的运气统统补回来。
无垠的蓝天,浩然的白雪,巴洛克风格的教堂熠熠生辉,阿尔卑斯山在远处揭开磅礴的面纱。
这就是瑞士啊!
地理课本上描绘过的风光,就这样活生生地展现在她眼前。
她站在瑞士日内瓦国际会议中心的讲台上,用英文流利地展示自己的论文。结束的那刻,台下掌声雷动,几位主席交头接耳,满眼都是对她的惊叹和赞赏。
“没有比这更好的新年礼物了。”霍知枝想。
七八年前,当她在聋哑学校自卑自怨的时候,一定不会想到,十九岁的她将会站在国际核物理学界最顶尖的会议上,发表自己的论文,赢得世界的掌声。
这是人生对她辛劳的馈赠,她凭借自己的实力,站在了这里。
同时她也知道,这只是她的起点。
她还会走得更远。
...
会议总共举行了五天,但秦教授非常好心地多给了他们一天额外的假期,让他们可以在瑞士自由出行。
肖顷和几个男生坚定不移地要去莱辛巴赫瀑布,打卡福尔摩斯和莫里亚蒂这对宿敌的决战之地,乔斑斓则嚷嚷着要去马特洪峰滑雪。
相比之下,霍知枝对滑雪更感兴趣,最后和乔斑斓一起,坐上了去采尔马特小镇的火车。
只是买雪票的时候,霍知枝还是被瑞士的物价惊了又惊。她付钱付的有点肉疼,但来都来了,也不好扫了乔斑斓的兴致。
霍知枝一咬牙,就当给自己发表论文的奖励吧!
正值国内春节假期,霍知枝还在雪场看见了好几个华人面孔。她起初只觉得眼熟,谁知道乔斑斓直接热情地过去打招呼了。
霍知枝在原地等了会儿,却见乔斑斓挤眉弄眼地走了回来。
“怎么了,那些人是谁?”
乔斑斓龇牙咧嘴,“是明日能源的工程师,和实验室有合作的,他们今年也来ICEF开会。”
霍知枝又笑了笑,“那你干嘛这副表情,今年ICEF最佳论文不是被你和肖顷斩获了吗?”
乔斑斓哇的一声,差点哭出来。
“明日能源的福利待遇也太好了吧!他们说,是大老板出资奖励他们滑雪,还在采尔马特包了一个度假别墅。同为天涯中稿人,这差距也太大了...”
嫉妒使人眼红。
说的霍知枝都想去明日能源上班了。
两人感慨了一番,才坐缆车上了山顶雪道。
论滑雪,霍知枝是个纯新手,乔斑斓也只是个半吊子,两人在初级雪道上磕磕绊绊地滑了大半天,也算是小有收获。
中午吃罢午饭,乔斑斓提了个馊主意,她想去一趟高级雪道拍照,那里离马特洪峰最近,风景也是最好的。
她信誓旦旦地保证绝不上雪道,只在山顶拍个照就走,霍知枝才答应下来,和她一起坐上前往高级雪道的缆车。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就在她们那节缆车出发后不久,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阴沉,一股忽如其来的寒风越过山脉,吹得缆车直晃,像要散架了似的,逼得在缆车在中间站就停运了。
工作人员把所有人都赶进了半山腰一间餐厅里,躲避暂时到来的风雪。
霍知枝窝在餐厅一角,感慨自己连日来的好运终于用光了。
风雪丝毫没有停下的架势,如果她们今天不能按时下山,可能就赶不上最后一班回城的火车,更别说明天上午回国的飞机了。
头疼啊...
餐厅的门铃吱吱作响,不停有山下滑来的雪友来这儿避难,她们甚至遇见了明日能源的两个同事。
有个同事听说了她们的遭遇,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道,“晚上你们如果赶不回去,可以和我们住一起,别墅还有空房。”
另一个同事也想起哄,但又担忧道,“这样擅自做主会不会不太好,要不我们先跟明总报备一声,毕竟这是他的别墅。”
明总?明烛的别墅?
还没等霍知枝有所反应,前一位同事已经骤然兴奋起来,朝她们身后直直挥手打招呼。
“明总!翁总!这边!”
霍知枝脑袋一懵,转身一看。
明烛穿着一套深紫色哑光滑雪服,手上拖着单板,低调地走进餐厅。
时隔一个月,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异国,两人视线越过层层交叠的人群,错愕地撞在一起。
20. 疯子
屋外风雪漫天,苍茫茫一片净色。
屋内,霍知枝收紧了双腿,努力避免蹭到男人的身体。
半分之前,明烛摘了防风墨镜和帽子,无比自然地走到她那一桌,低沉磁性的男声对她道,“借个位置?”
男人发丝凌乱,被他毫不在意地往后捋了捋,露出饱满的额头,额角渗着几滴汗,颇有种野性的性感之味。
旁桌的女人吹了声口哨,用意大利语冲他道,“figo,vieniabereunbicchiere.”(帅哥,过来喝一杯)
明烛把墨镜放在她桌前,又把自己的单板靠在霍知枝的雪板旁,挨得紧紧的,头也不回对邻桌的女人道。
“Grazie,hounaragazza.”(谢谢,我有女朋友)
飒爽的女人们遗憾地叹了口气。
霍知枝听不懂意大利语,但这一来一回的表情大致也能猜出来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可这餐厅还空了那么多地方,明烛干嘛偏偏凑到她身边?
一个月前她说过的“不要再见”被他当成了耳旁风,霍知枝有点不爽。
她没动弹,倒是乔斑斓先拽了她一把,往里挪了挪,让出一人的身位,明烛就这么从善如流地坐下了。
座位狭小,众目睽睽之下,霍知枝必须得并拢双腿,才能不碰上男人修长的身体。
对面两位同事脸色变了又变,盯着霍知枝的眼神逐渐变味。
明总这是...?
这时,翁传煜及时插了一嘴,“哎,明哥不厚道啊,怎么就自己挨着美女坐,不给我留个位置?”
他笑眯眯地冲剩下两人道,“小张小王对吧,只好我们仨挤一挤喽。”
他们自然不敢有怨言,连忙朝里捎了捎,翁传煜溜着边坐下了。
一瞬间,原本空空荡荡的餐桌就这样挤下了六个人。
厚重的木质门窗被狂风撞击得哐哐作响,窗外是白茫茫一片混沌,能见度几乎为零。
餐馆内炉火烧得正旺,松木噼啪作响,暖意融融,空气中弥漫着热红酒和烤奶酪的浓郁香气。
餐馆里挤满了同样被困住的游客,人声嘈杂,反而衬得他们这一角相对安静。
翁传煜笑了笑,眼神在霍知枝和明烛之间打了个转,带着玩味,他率先开口。
“没想到还能在这儿遇见霍小姐和乔小姐,两位也喜欢滑雪?”
霍知枝笑了笑,没应声。
她对翁传煜毫无好感,给他个笑容都算礼貌了。
乔斑斓和翁传煜一起吃过饭的,知道他是翁楚爵的哥哥,态度自然亲近些,和他闲聊起来。
霍知枝的脊背不自觉地挺直了。
身旁的明烛存在感太强,即使隔着厚厚的滑雪服,她仿佛也能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带着冰雪寒意的体温。
他手臂偶尔微小的动作,衣料摩擦的窸窣声,甚至是他平稳的呼吸,都像被无限放大,清晰地传入她的感知里。这种被迫的亲近让她浑身不自在,像有细小的电流在皮肤下窜动。
不应该这样的。
她都和他睡过同一个被窝了。
可那是在人后,只有他们两人,她可以不避讳地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可现在是在人前,她旁边还坐着乔斑斓、小张小王,还有翁传煜。
翁传煜还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
该死,希望他别多嘴。
在她面前,小张在桌上说了霍知枝和乔斑斓可能赶不上飞机的事,试探地问,“明总,晚上能不能让两位小姐和我们一起住?”
这话一出,桌面上有瞬间的寂静。小张语气里带着点关切,目光时不时往霍知枝身上瞟,司马昭之心溢于言表。
明烛原本随意搭在桌沿的手指停顿了一下,随即缓缓收拢。
他没看小张,也没看霍知枝,只是盯着炉火,下颌线似乎绷紧了些,脸上看不出情绪。
明烛没应声。
小张紧张地直咽口水,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好在翁传煜及时开口,一拍他的大肩,豪爽道,“当然可以了!”
他用手肘碰了碰明烛,揶揄道,“哇哦,还是咱们小张有绅士风度啊,明哥,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吧。”
明烛的视线终于从跳跃的火焰上移开,缓缓转向翁传煜。那眼神沉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翁传煜脸上的嬉笑不自觉收敛了几分。
霍知枝的心却因翁传煜随之而来的调侃猛地一沉。
和明烛、翁传煜以及他的下属们住进同一个别墅里?
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尴尬。
她放在膝上的手悄悄攥紧了,指尖掐进掌心。
且不论这风雪什么时候会停,即便她们真的得在此过夜,采尔马特镇上那么多旅店,她们干嘛非得和他们几个大男人挤在一起?
她也有钱的好不好。
霍知枝浅浅瞥了一眼明烛,男人沉默的侧脸显得格外冷硬,眉宇间只写着四个大字,“他很不爽”。
怎么,是不爽在瑞士见到她,还是不爽她要住进他的别墅里?
霍知枝的面色也冷了下来。
他不想让她住,她还不稀罕住呢。
就在小张因为翁传煜的话而面露喜色,以为事情定了的时候,霍知枝微微抬了下手,声音清晰,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疏离礼貌。
“谢谢翁总和张先生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不用麻烦,等风雪停了我们就出发,晚上就不打扰了。”
说完,她不等其他人反应,站起身:“抱歉,我去拿点喝的。”
她转身走向饮料区,背影挺直,带着一股不愿依附的倔强。
乔斑斓极其有眼力见地起身,“学妹我跟你一起去。”
明烛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眸色更深,手中的杯子握得更紧了些。
霍知枝去吧台点了杯热可可,乔斑斓追上来,低声问,“枝枝,你晚上不想和他们一起住?”
霍知枝咬着唇道,“晚上我们还是先走吧,赶一赶明天的飞机。”
乔斑斓,“好,听你的。”
霍知枝端着一杯热可可回来时,桌上的气氛依旧有些凝滞。
小张似乎还没放弃,或许是想挽回刚才被拒绝的面子,又或许是真心想献殷勤,见她回来,又凑过来。
“霍小姐滑雪技术怎么样?我知道深城有一家不错的室内滑雪场,雪质特别好,回国之后要不要一起去?”
霍知枝抿了一口热可可,淡淡笑道,“有机会可以试试。”
她打了一圈太极,不接受也不拒绝,避免搭讪的人太过难堪。
小张心花怒放,可她身边那人却有些坐不住了。都不用霍知枝偏头看,隔着餐厅暖意融融的空气,她都能感受到明烛眉宇间的冰冷之意。
哼,他就不爽去吧。霍知枝愤愤地想。
她今晚睡哪里,跟谁睡,他都管不着。
明烛垂眸,孤然孑立,气压快要沉到地心。
而仅一拳之隔,霍知枝悠然笑着,浑身散发着热可可的香甜气息,惹人沉醉。
现场唯一知情的只有翁传煜,他眼神眯着,兴奋不已地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
有意思,这对小夫妻,真有意思。
“哎,小张。”
他拍了拍下属的肩,坏笑道,“咱们霍小姐这么漂亮,周末的邀约恐怕早就排满了吧,哪儿还有时间跟你去滑雪?”
翁传煜又在挑事!
霍知枝太阳穴的青筋直跳。
小张脸上的笑容垮了垮,“是...还没来得及问,霍小姐是单身吗?”
这个问题太过私人,桌上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又充满探究。
霍知枝被这直白的问题问得一怔,下意识就想像往常一样回“是”。她红唇微启,那个“是”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突然,桌布之下,她放在膝上的手被一只温热的大手覆盖住。
是明烛的手。
他的手掌宽厚,带着滑雪后未褪尽的热意和不容置疑的力量,精准地握住了她的手指,甚至带着点警告意味地、用力地捏了一下。
那触感滚烫,甚至透过厚厚的滑雪裤料,清晰地烙印在她的皮肤上。
霍知枝浑身一僵,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众目睽睽之下,这种隐秘的接触带着一种偷情般的刺激感,惊心动魄。
明烛他想干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呢!
她飞快地瞄了他一眼,他却依旧垂着眸子,仿佛桌下那个霸道地攥着她的手的人不是他一样。
只有紧抿的唇线和似乎更冷硬了几分的下颌线泄露了他真实的情绪。
小张还在等着她的回答,眼神期待。
“我...”
她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热,依旧倔强地想回答“是”,可她刚出声,男人的手指紧了紧,带着万顷风雪,强势而不容拒绝地插进她的指间。
明烛和她十指相扣。
在最陌生的异国,在最喧闹的人群里,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手指在桌下紧紧交缠,亲密无间。
霍知枝面容僵硬,被明烛握住的手指微微蜷缩,却怎么都挣脱不开。她的思绪莫名飘回了一个月前,元旦节的那天晚上,在汤景晟世的大床上。
明烛也是像现在这样,大掌攥紧了她的两个手腕,带着窗外风雪的气息,雄悍而磅礴地吻上她的侧颈。
他的舌头就像灵巧的鱼尾,湿滑而潮热,舔得她浑身颤抖,像被蛇绞了脖子......
停停停!!不要再回忆了!!
霍知枝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她才不管明烛的霸道,正欲点头承认,“我是...”
明烛骤然收紧手指,紧绷的小臂带着她的胳膊往上抬——
不好,明烛这个疯子!
他要把他俩十指交扣的手抬到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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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上,让大家都看到。
不,不行!
霍知枝使劲压着手臂,绷着脸改口,“是...有对象了...”
“哦...”
“啊?”
“哇哦~”
小张满脸失望。
乔斑斓震惊不已。
翁传煜调侃地挑了挑眉。
霍知枝深吸了一口气,心想这样总可以了吧?!
她尝试抽了抽胳膊,可明烛依旧握得很紧,手背虬龙盘踞的青筋未消,牢牢将她的细指握在掌中。
他到底要怎样!她都按照他的意思,说自己有对象了,他怎么还不放手!
霍知枝有些恼地皱着眉,偏偏翁传煜还不识趣地凑过来,贱兮兮地问,“霍小姐有对象了?是谁,怎么不介绍给我们认识?”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明烛依旧淡淡地垂着眸子,似乎对霍知枝的情感状态丝毫不感兴趣。
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桌下,男人手指温热,攥着她的大掌有多么用力。
霍知枝缓缓品过味儿来。
明烛和翁传煜,这两人一唱一和,演她呢!
翁传煜假装不知情,从表面进攻;
明烛假装不在意,却拿捏了她不想被人发现的心态,暗地里逼她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
霍知枝又好气又好笑,只觉得这两人幼稚极了。她闭了闭眼,逆反的心理一触即发。
桌上所有人都紧紧关注着她,却见她忽地扬起一只手,重重地向下一拍。
“啪——”
这声极响,清脆又嘹亮,在闹哄哄的餐厅里格外明显,桌上的人均是一惊,乔斑斓瞪大了眼睛,“学妹你...你干嘛呢?”
霍知枝低头,看着明烛逐渐微红的掌背,冷冷一笑,“哦,我打蚊子。”
“蚊子...?这里...?”
窗外风暴呼啸,雪花糊满整片窗户,在这零下十几度的瑞士,有蚊子?
霍知枝面不改色地从明烛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掌,“看错了。”
她打的不是蚊子,是某人的咸猪手。
霍知枝压着喜悦的嘴角,这才觉得大仇得报。
“啊...明哥,你手怎么了?”
明烛收回胳膊,手背红了一大片,火辣辣的如同燃烧的岩浆,足以看出霍知枝下手的时候一点没留情。
哼哼,谁让他耍流氓。
明烛唇角隐隐勾着,不恼不羞,反倒有些若有所思地举起自己红胀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男人淡白的皮肤上映着枫叶红的血色,手指骨节分明,在暖光的照耀下投射出竹节般分明的指节。
霍知枝目视前方,只当看不见自己的“傲人之作”,却听明烛轻嗤一声,冷幽道。
“被蚊子咬的。”
霍知枝:......
明烛睁眼说瞎话的水平真是不逊于她。
众人也是一副见鬼的表情,被这莫须有的蚊子扼住喉咙,只有翁传煜疯了似的仰头大笑,一边拍手一边飙泪,还不忘揶揄他们一句。
“好蚊子!真是好蚊子!”
霍知枝翻了个白眼,只当听不懂他在暗讽什么。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小张听闻她有对象之后收敛很多,话题终于不再围着她打转,开始聊起一些论文和合作的事。
窗外风雪呼啸,天色在众人的期待中渐渐暗了下来,直到晚上八点才传来消息,雪势渐小,可以下山了。
她们还完雪具,毅然决然地拒绝了别墅邀请,准备连夜赶回城。明烛没再接话,小张小王也只好作罢。
一行人在山脚下分别。
回城的小火车早就停运了,霍知枝她们只好找找有没有顺路回去的汽车。
她们在街边站了一会儿,确实有几辆车停了下来,问她们需不需要乘车,可霍知枝望向这些北欧的彪形大汉,终究还是瘆得慌。
这里没有国内标准规范的网约车系统,她和乔斑斓两个年轻女孩子,大腿还没别人胳膊肘粗,无论如何都不敢搭陌生人的车,更遑论还是在这样一个异国的深夜里。
乔斑斓搓了搓胳膊,“学妹,要不咱们还是找个旅店,明天早上再走吧...”
霍知枝咬咬牙,也只能先这样。
明天的飞机她们注定是赶不上了...
这时,两道刺眼的车灯直直射了过来,如同两柄锐利的光剑,刺破贫瘠的黑夜。一辆黑沉沉的轿车压过雪面,四平八稳地停在两人面前。
霍知枝眯了眯眼,看清了车前熟悉的标志——宾利飞驰黑武士。
车窗降下,露出男人锋利英俊的侧脸。
半小时前刚刚分别的人,如今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明烛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沉静地看向车外冻得有些瑟缩的两人,声音透过寒冷的空气传来,比引擎的低吼更清晰。
“上车,我送你们回去。”
21. 逆转
霍知枝愣住了,没想到他会去而复返。
乔斑斓则像是看到了救星,轻轻碰了碰霍知枝的胳膊,小声道:“枝枝……”
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拒绝明烛的好意,在镇上找个旅馆过夜。明天的飞机肯定赶不上了,只能改签。
要么,就坐上明烛的车。
寒风裹挟着雪花,冰冷冷地拍在她的脸上,车内的暖风透过开启的车窗,呼呼地朝她衣服里钻。
理智告诉霍知枝应该拒绝,可乔斑斓还揪着她的袖口催促着,她咬了咬下唇,内心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拉开车门,低声道:“麻烦了,明总。谢谢。”
乔斑斓也赶紧跟着道谢,钻进温暖的车厢。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冰天雪地仿佛两个世界。真皮座椅散发着淡淡的高级香气,车内极其安静,只有引擎平稳运行的微弱噪音。
霍知枝和乔斑斓坐在后座,明烛透过后视镜能瞥见她们的身影,但彼此之间却隔着一道无形的界限。
“苏黎世机场?”
霍知枝“嗯”了声,黑色的宾利平稳地滑入积雪的道路,碾碎一路寂静。
车内的气氛微妙地沉默着,明烛只专注开车,霍知枝亦是一言不发地靠在座位里,透过车窗玻璃,看着逐渐熄灭的灯火。
车辆驶入一片林区,窗外再也看不见一盏灯,目之所及只有无尽的夜,天上下着小雪,连月色都被掩埋了,森然一片黑漆漆的天。
车内的沉默令人窒息,乔斑斓憋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凑近霍知枝,用气音问:“欸,学妹,你什么时候有对象的?我怎么不知道?是谁啊?”
她八卦之魂燃烧,完全没注意到,前方驾驶座的男人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似乎微微收紧了一瞬。
霍知枝被问得一僵,下意识地飞快瞥了一眼驾驶座的方向,只能看到明烛冷峻的侧脸。
她感到一阵不自在,仿佛秘密暴露在阳光之下,即使那个“秘密”是假的。
霍知枝轻轻推了乔斑斓一下,压低声音,带着点无奈。
“没有对象,我骗他的,当时只是想搪塞过去。”
“噢,那就好。”
乔斑斓松了一口气,又悄悄说,“那,隔壁实验室有个男生找我要你微信,我给他了?”
霍知枝含糊道,“随便吧。”
她的声音虽然压低了,但在安静密闭的车厢里,依旧清晰可闻。
前方,明烛的表情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依旧目不斜视地看着远处的道路,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后面的对话。
只是,若有似无地,他似乎几不可察地轻轻吁出了一口气,一直放松的肩膀微不可觉地绷紧了。
乔斑斓消停了会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她看了眼霍知枝,又看了眼明烛,忽地鼓足勇气开口,“明总,跨年那天晚上,我在群里...”
明烛目不斜视,平淡地截了她的话头,“你不是故意的,我知道。”
乔斑斓愣住:“欸,明总怎么会知道...”
霍知枝闭了闭眼,只觉得心累。
她当初就不该多管闲事,现在好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有些自暴自弃地向后一靠,也懒得管明烛要怎么回答了。就算乔斑斓知道,她也不会说出去的。霍知枝很确信这一点。
透过后视镜,明烛的目光无声地描摹着后座那个身影。
女孩儿侧脸的线条瑞丽柔和,在车外忽明忽暗的光影里显得有些清冷,她的眉头轻轻蹙着,带着一股从骨子里透出的疏离与倦怠。
这副神情,明烛近来见过太多次。
似乎只要在外人面前提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她就会立刻披上这副铠甲——不情愿,不耐烦,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急于划清界限。
曾几何时,这副表情是他的专利。
起初,是他,在订婚时极力抗拒,视她为母亲强加的束缚;
是他,在为数不多的公开场合对她冷淡疏远,吝于给予半分未婚夫应给的体面;
更是他,在那场荒唐的订婚典礼上,做出了足以将她尊严碾碎的决定,将她变成了整个圈子的笑柄。
那时,是他拼了命地想逃离那个名分,是她承受着所有的不情愿和难堪。
可是,从某个他尚未察觉的时刻,情况开始逆转。
她将过去他赋予的冷遇和伤害,连同那个他曾经不屑一顾的未婚夫妻名分,一同打包封存,决口不提,仿佛那是什么亟待摆脱的污点。
现在,极力想回避的人,成了她。
满心疏离,划清界限的人,也成了她。
这种认知像一根细韧的冰刺,悄无声息地扎进心口。
不剧烈,却带着持续而清晰的钝痛。
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异国风雪,以及那个不懂眼色、热情过度的下属,不过是将他这种迟来的、狼狈的恐慌,映照得更加无处遁形罢了。
他指节分明的手攥着方向盘,目光从后视镜上收回,看向前方被车灯切割开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雪夜之路,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
近乎三小时后,车辆终于驶入灯火通明的城区。宾利平稳地停在酒店前,两道影子从酒店大堂匆匆赶来。
车门解锁,乔斑斓率先下车,肖顷木着一张脸接过她的行李,“你可真行,滑个雪都差点回不来了。”
乔斑斓哼哼两声,“要你管。”
却还是翘着嘴角,和肖顷肩并肩地走进室内。
霍知枝也下了车,等候多时的秦如瑛冲她温然一笑,“安全回来了就好。”
霍知枝有些愧疚。现在已经接近深夜,大家却为了等她们依旧没睡。
秦如瑛拢了拢身上的格纹羊绒围巾,又冲她身后道,“明总,这次真要谢谢您,把这两个孩子送回来。”
霍知枝转身才发觉,明烛不知什么时候也下了车,高大的身影沉默地站在她身后。
他肩头已经落上了细碎的雪花,纯白的冰晶融进黑色大衣的纹理中,又被他漫不经心地拍落。
头顶一束擦白的灯光倾射而下,将他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寒冷空气中,男人手背上未褪的红痕格外刺眼。
霍知枝垂下眸子,掩去所有情绪,只是依循着秦教授的话头道:“谢谢您,明总。”
客气、礼貌、疏离。
秦如瑛轻轻看了她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语气愈发和煦周到,“回国之后我们一定要请明总吃顿饭,以示感谢,还望明总一定赏脸。”
霍知枝只听见他语气淡淡道,“秦教授不用这么客气”。
一番短暂的寒暄似乎到此为止,她们准备进酒店。只是在她迈开步子的前一秒,身后的男人却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叫住了她。
“霍知枝。”
她脚步一顿,秦如瑛则淡淡笑着,一副了然的表情,拍拍她的肩,温声道,“我在酒店大堂等你。”
雪夜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瞬间凝滞,只剩下雪花扑簌落地的细微声响。
霍知枝站在原地,没有回头,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瓷偶。
明烛看着她疏冷的侧影,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向前迈了半步,拉近了一点距离,却又在她周身那股无形的屏障前恰到好处地停住。
“刚才在山上...”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融在风雪里,几乎要听不真切,“我不让你们住别墅,并不是针对你。”
男人低沉的声音穿透细密的雪幕,落在她耳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沙哑之感。
她脚步未动,只是极轻微地侧过一点身子,表示她在听。
“两个女孩子,和一群不算熟识、心思各异的男人在那种情况下同住一个屋檐下,我不放心。”
寒风卷着雪粒,掠过他宽阔的肩头和微乱的发梢,风雨被他悉数挡去,半点也吹不到他身前的女孩儿身上。
霍知枝安静地听着。
哦,原来是这样。不是因为厌恶她的出现打扰了他的行程,而是出于一种莫名的保护欲。
她心里某个极细微的角落似乎松动了一下,但随即又被更厚重的冰层覆盖。
她明白了。但也仅止于明白。
霍知枝缓缓转过身,终于抬眼正视他。
她的目光平静得如同瑞士结了冰的湖水,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却没有丝毫温度。
“谢谢你的解释,明总。”
霍知枝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也谢谢你的不放心。我知道了。”
没有质问,没有抱怨,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只是一种彻底的、事不关己的接受。
明烛还想说什么,嘴唇微动。
但霍知枝已经微微颔首,礼貌而疏离地截断了所有可能继续的对话。
“秦教授还在等我,我先进去了。雪大,明总路上小心。”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推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将风雪和他那道沉甸甸的目光,一同隔绝在了身后温暖的光晕之外。
明烛独自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酒店大堂的光亮里,许久,才抬手抹去眉睫上凝结的冰霜,肩头的落雪仿佛重逾千斤。
黑色的宾利静静停在一旁,同他一样,像一头沉默的困兽,陷在瑞士苍茫的雪夜之中。
...
从瑞士回国后,霍知枝经历了短暂的戒断反应。
这也是理所应当,任何人在见识到大自然的雄伟壮奇之后,总会对自己小小的格子间有所抱怨。
只是这种抱怨没能持续几天,因为她又开学了。
春季学期总是更忙碌的,专业课加量加价,选修课见缝插针,逼得霍知枝只能晚上熬夜做实验,一做就是大半宿。
学校宿舍准时在十一点停水停电,霍知枝摸黑进去,撞了好几次鼻子。
乔斑斓听完她的抱怨,悲愤不已,“学妹你好歹撞的是鼻子,我撞的是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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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指着肖顷,“他撞的是眼镜框。”
霍知枝:...这就不要再攀比了吧?
乔斑斓又道,“要不你出来租房子住吧,时间也自由点。我那个房子还有个小卧室,便宜点租给你?”
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霍知枝刚想答应,却猛然回忆起元旦节那天,她被肖顷关在门外的事。
为了保险起见,她多问了一嘴,“学姐,你一个人住吗?”
乔斑斓哪里不懂她的意思,直豁豁地朝肖顷伸手,“把我的备用钥匙还回来!”
肖顷倒是离奇地配合,眼睛还盯着论文,手往兜里一套,潇洒一抛。
乔斑斓面不改色地接下,手依旧直直地伸着,“还有备用钥匙的备用钥匙。”
霍知枝:啊?
事实证明,知肖顷者莫若乔斑斓是也。她只见男孩儿撇了撇嘴,有些不情愿地拎起书包,又摸出把一模一样的钥匙。
霍知枝干笑两声,调侃道,“不会还有备用钥匙的备用钥匙的备用钥匙吧?”
她说得像绕口令似的,却见肖顷脸色一黑。
霍知枝:...
不会吧?还真有?!
霍知枝眼睁睁看着他的手伸进□□,一顿鼓囊之后,掏出一把银灿灿的钥匙。
啊啊啊肖顷这是把钥匙藏哪儿了!!
她的眼睛!她的眼睛!
霍知枝欲哭无泪。
乔斑斓略带嫌弃地接过三把钥匙,斜斜睨了他一眼,“你还藏了什么我不知道的钥匙吗?”
肖顷嘴撇得像个向下的香蕉,半是委屈半是严肃地回道。
“从逻辑上讲,我并不知道哪些钥匙属于你不知道的钥匙,因为我不知道你都知道我的哪些钥匙、不知道我的哪些钥匙。所以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乔斑斓:“!!那就把我家所有钥匙都还给我!!”
肖顷:“你是要你知道的那部分,还是不知道的那部分,因为我无法知道你都知道...”
乔斑斓怒吼:“全!部!钥!匙!还给我!!”
肖顷:“哦。”
肖顷:“三把都在你那儿了。”
乔斑斓愤愤地捶了他一顿,“以后少看点《是,大臣》。”
霍知枝目瞪口呆。
太精彩了。
就这样,在肖顷幽怨的眼神中,霍知枝搬进了乔斑斓的小卧室。
这间卧室不大,莫约只有十一二平米,放下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书桌后就有些捉襟见肘,但霍知枝很满意。
她终于在这座城市有了一个自己的小窝。
一个她可以随时回来,不用顾忌时间、不用看旁人脸色的卧室。
后来霍知枝才发现,乔斑斓的这间房就在汤景晟世的隔壁小区,有时霍知枝走在路上,甚至能见到那辆宾利黑武士从她身侧飞驰而过。
偶尔,她也会想起汤景晟世的那一夜,也会怀念明烛家宽敞明亮的按摩浴缸,和能把她深深包进去、舒服极了的床垫。
她知道,只要她愿意向明烛低头,身姿娇软地道个歉,这一切便触手可得。
可她不愿意。
被施舍的奖励,终究会有被收回的那天。只有靠自己的努力挣到手里的,她握着才踏实。
开学两个月后,秦教授约定的饭局如期而至。
霍知枝还无比期待着明烛能拒绝这场饭局。
拜托,他可是跨国公司大老板哎,怎么能随随便便什么饭局都参加?
她等了许久,明烛却一点动静都没有,直到秦教授把餐厅的信息发给她,霍知枝才垂头丧气地认了命。
看来,这场饭局她是注定得赴约了。
由于是私人饭局,来的人不多,秦教授只带了她、乔斑斓和翁楚爵,她们在雅致静谧的包厢里等了约莫一刻钟,明烛才姗姗来迟。
男人一身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身形挺拔,带着室外的微凉气息步入包厢。
他的目光掠过席间,并未多言,只微微颔首,声音低沉:“抱歉,久等。”
他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原本稍显随意的气氛便微微一肃,霍知枝敏锐地察觉,坐在她两侧的秦教授和乔斑斓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连态度都恭肃了许多。
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沉沉地笼罩着,只有霍知枝还能松松地瞥他一眼,宠辱不惊。
现在,只剩圆桌的主位还空着,显然是给明烛留的。
霍知枝虽然不太懂这些社交礼仪,但明烛作为在场身份最矜贵的客人,于情于理都该坐在“上位”。
她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特意选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落座,将关系撇得干干净净的。
只可惜,某人似乎没有看懂她的暗示。
亦或,他看懂了,却偏偏逆向而行。
霍知枝只觉一股冷香绕喉,就见明烛的目光掠过座位,并未走向空着的首位,而是极其自然地停在了她身侧。
“秦教授,劳烦换个位置?”
霍知枝:!!!
22. 深情
明烛这话说得客气,但那姿态却分明是通知,而非商量。
霍知枝能感觉到男人站在她椅背后方,那片空间仿佛因他的存在而空气稀薄,温度都降了几分。
明烛并未触碰她,但她几乎能想象出他垂眸时,视线落在她发顶的感觉,一种无声的、强势的掌控感弥漫开来。
霍知枝有些坐立难安,她飞速地瞥了眼桌上的氛围,才忽地发现一件重要的事——
在座的所有人,除了乔斑斓,都知道她和明烛的关系。
而此刻,大家似乎有一股心照不宣的默契,没人对明烛的举动发表异议,似乎他这么做就是理所当然。
一股晦涩而暧昧的氛围萦绕着。
秦教授从善如流地起身:“也好,你们年轻人话题多,坐近些方便交流。”
她温和地拍了拍霍知枝的肩,示意她不用起身,自己则挪到了明烛原本该坐的位置上。
明烛道了声“失礼”,便极其自然地在霍知枝身旁落座。
柔软的座椅因他的重量而微微下沉,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一个近乎暧昧的程度,近到霍知枝能清晰地感知那股愈发清晰,带着冷感的男性气息。
霍知枝有点自暴自弃了。
算了,反正大家都知道的关系,她也懒得再演、懒得再装。
接下来的餐叙,霍知枝几乎全程保持着沉默,只是小口吃着面前精致的菜肴。
这顿饭对她而言就是“一顿饭”,反正实验室出钱,不吃白不吃。
她刻意屏蔽掉身旁男人存在感极强的气息,也不去掺和秦教授和明烛之间关于学院后续研究投资与合作方向的讨论。
她埋头苦吃,安静得仿佛只是席间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努力营造出一种与身边这位商业巨擘毫无瓜葛的氛围。
酒过三巡,秦教授笑着示意了一下霍知枝和乔斑斓。
“枝枝,斑斓,这次瑞士之行多亏明总照顾,你们俩敬明总一杯,表达一下谢意。”
乔斑斓立刻活泼地端起酒杯。霍知枝咽下一口菜,随即也大大方方地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里面淌着浅金色的餐酒。
她转过身,面向明烛,脸上挂起礼貌得体的微笑,目光平稳地迎上他。
“明总,这次给您添麻烦了,谢谢您的照顾,我敬您。”
语气客气礼貌,无可指摘。
无可指摘,如果她只是个陌生人的话。
作为他名义上的未婚妻,这套话术就有些过于礼貌,礼貌得甚至都有些不太礼貌了。
明烛一直闲适搭在桌沿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深邃的目光落在她端起的酒杯上,继而缓缓上移,对上她的眼睛。
他没有立刻举杯,那短暂的停顿让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随即,他才慢条斯理地执起自己的酒杯,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几乎看不分明的弧度。
“客气。”
男人声音低沉,酒杯轻轻与她的一碰,发出清脆的叮一声。
他仰头将杯中酒饮尽,喉结滚动,目光却始终未曾从她身上移开,传过透明的杯壁,斜斜地睨着她。
那眼神敏感、锐利,像无声的钩子,掩盖在公开场合的礼仪之下,明晃晃地释放着危险而下流的气息。
霍知枝心下微跳,迅速收回目光。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们两人身上,心照不宣地吃瓜看戏,只见霍知枝凌凌地垂着眸子,微微抬手——
她只浅浅抿了口酒,连嘴唇都没湿,便施施然放下酒杯。
嘴上最礼貌的人,却身体力行地做着最打脸的事。
她能听见场中浅浅的吸气声,似乎对她“大逆不道”的举动颇为惊奇,霍知枝舔了舔唇,轻松道,“我生理期到了,不方便喝酒,还请明总通融一番。”
她其实是在瞎扯谎,霍知枝知道自己酒量很差,几乎滴酒不沾,自然也不会为了明烛破戒。
她话音刚落,场上一片哗然之声,大家张罗着给她换暖过的饮料,这一番也就揭过不提。
饭局进行到一半,端上来一道招牌的清蒸大闸蟹,每人一只,还配着整套闪亮的蟹八件。
看着那套精巧繁复的工具,霍知枝眨了眨眼,心下坦然。
她们所在的高级包厢都有配套的侍者,她正准备抬手示意,一双修长的大掌却不紧不慢地伸了过来,越过她的视线,径自取过了那套冰冷闪耀的工具。
那双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肤色是冷调的白,隐约可见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脉络。指甲修剪得极短整齐,透着干净利落。
这是一双属于决策者的手,习惯于掌控与执行。抬手间,数以亿计的资金庞然流动,垂臂时,亦是无数普通人的孤枕难眠。
此刻,那双手却执起了小巧的蟹钳和银针,显得有几分突兀,却又奇异地协调,仿佛无论做什么,都自带一种不容置喙的权威感。
霍知枝只觉心跳漏了一拍,准备抬起的手悄然放下,搁在膝上,指尖蜷缩。
明烛在为她剥蟹。
她看着那双手以一种近乎冷冽的精准和耐心,如手术刀般肢解了那只坚硬的螃蟹,动作流畅不见丝毫狼狈,咔嚓轻响,剔出的莹白蟹肉与金黄蟹膏统统堆在了她的碗中。
这举动太过自然,太过理所当然,让她连拒绝都显得刻意和矫情。
霍知枝提起的心渐渐落下。
她干嘛要拒绝。
明烛愿意为她剥蟹,那就让他剥。
总归是他自愿的,又不是她强迫他的。
霍知枝这次连谢谢都没说,拿起银匙,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坦然而纯粹地享受这份“服务”。
桌子上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金属叮当的碰撞声,没人调侃,亦没人出声。
亦或是,没人敢出声。
这股诡异的安静一直持续到宴席终了,一行人目送宾利驶离,融入深城的夜色车流。
晚风带着粘腻的温热,拂过霍知枝的脸颊,吹不散她心头那点莫名的躁意。
其他人陆陆续续也准备散了,乔斑斓扯了扯她的衣袖,似乎憋了一肚子的话,但最终只是眨了眨眼,问道:“学妹,一起回去吗?”
霍知枝站在路边,浅笑道,“我有些事,你们先走吧。”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转角,霍知枝脸上的笑容才像退潮一样缓缓消失,只剩下路灯下一点挺拔而森然的轮廓。
她低头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了几个字发送出去。
然后,她便站在了原地。
四月的深城,夜晚的空气早已褪尽了凉意,弥漫着白日残留的温热,和海滨城市独有的潮湿味道。
只站了一小会儿,霍知枝就感觉后背沁出了一层薄汗,额前的碎发也微微沾湿,黏在皮肤上。
她没等太久,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无声地滑了过来,再次停在她面前。后排车窗降下,露出那张晦涩难明的侧脸。
明烛对前方的司机低声说了句什么,司机立刻点头下车,小跑开了。
霍知枝吸了口气,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冷气开得很足,瞬间驱散了外面的闷热,让她裸露的胳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昂贵的皮革气味混合着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木香,充斥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无处不在。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声。
不是因为悸动,而是某种紧张。
没有外人在场,她也懒得假惺惺地装礼貌。霍知枝没有看他,目光盯着前方中控台冰冷的金属饰条,清脆而干净的声音回响着。
“你今天做的这些,到底什么意思?”
霍知枝认为自己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如非必要,和他不想再见面。
瑞士的相遇是个意外,她认了。
明烛送他们回苏黎世,霍知枝也可以安慰自己,在异国遇见落难的同胞,顺手帮助一把,也算说得过去。
可今天的饭局,明烛有一百个理由可以推脱,可他偏偏还是来了。
来了便罢,又是强行换座位坐到她身边,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为她细致地剥蟹,种种举动,无一不像是在刻意模糊界限,在外人面前表演一种并不存在的亲密。
这到底有什么意义?她看不懂,只感到一种被强行卷入他人剧本的无力与烦躁。
明烛的视线沉甸甸地落在她的侧脸上,即使不回头,她也能感知到那目光的专注,像实质一样描摹着她的轮廓。
短暂的沉默在冷气充足的车厢里弥漫,几乎能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
然后,明烛开口了,声音比在饭桌上时低沉沙哑了些,像浓郁的夜色缓缓流淌过来,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错觉,轻轻叩击她的神经。
“如果我说,是在向你道歉呢。”
道歉?
霍知枝默了默,声音清晰而冷静,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
“不打扰,就是对我最好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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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下的瞬间,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
她似乎听到他极轻地吸了一口气,又或许只是她的错觉。她没有回头,却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那道专注的视线,像是骤然被冻结了,然后一点点地、缓慢地移开了。
一种无声的、冰冷的寂静迅速笼罩下来,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沉重。她甚至错觉车内的温度又降低了几度,冷气吹得她裸露的皮肤泛起寒意。
某种难以言喻的低气压从他那边弥漫开来,那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被彻底拒绝后的沉黯和寂寥。
他周身那股总是游刃有余、掌控一切的气场,似乎出现了短暂的、细微的裂痕。
言尽致此,霍知枝闭了闭眼,不再犹豫,猛地推开车门。
温热的晚风瞬间涌入,冲散了车内那令人窒息的冷香和沉默。她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车,快步走入深城四月的夜色里,一次也没有回头。
明烛看着她近乎仓惶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司机恰到好处地回来了,悄无声息地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透过后视镜,他看见明烛比离开时更加沉郁冷峻的脸色,那是一种山雨欲来前的平静,让人大气都不敢喘。
司机只好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明总,现在…走吗?”
明烛没有立刻回答。他深邃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霍知枝消失的方向,沉默不语。
这时,一位身材微胖、笑容满面的男人从宾利半开的车窗前凑了过来,“哎呀!明总!真是巧啊!没想到这么晚还能在这儿遇见您!”
这位也是深城一小老板,姓陈,家产虽然比不上明氏帝国的庞大,但也算个小富商,以圆滑变通、热衷攀附关系著称。
陈老板搓着手,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目光却不自觉地往车内和方才霍知枝离开的方向瞟,语气带着试探,“刚才…我好像看到一位小姐从您车上下来?气质可真出众,是明总您的…?”
他的话还没陈问完,明烛的目光终于从窗外收了回来。
他没有看向车外谄媚的陈老板,甚至没有打断他,只是极其缓慢地道了句“失陪”,随即冷淡地升起车窗。
玻璃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噪音和那张喋喋不休的笑脸,也彻底隔绝了那个未尽的、窥探性的问题。
陈老板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伸出去的手还尴尬地停在半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面黑色的车窗完全升起,映出他自己滑稽失措的倒影。
宾利无声地滑入车流,迅速驶离。
...
这场饭局过后,霍知枝发现,明烛终于听懂了她的拒绝。
院内几次和明日能源举办的活动里,明烛都没有再出席。他似乎从她的世界里凭空消失了,只有极少数的时刻,她会在路过汤景晟世的时候见到那辆低调大气的宾利。
车上是否坐着他呢?亦或是坐着别的女人?
这些对霍知枝而言,都不重要了。
深城的气候一天天热了起来,暑假一到,华深大学里瞬间空巢,如同被吹散的蒲公英。
霍知枝顶着烈阳走进实验室,吹了好一会儿空调才缓过劲儿来。
研究生没有暑假,霍知枝也没有,她新论文的实验进入了关键验证期,一点都分不出心,连家教的兼职都是挤出时间去做的。
在她连轴转的这几天,意外接到了一通电话。
是郑瑜文打来的,她说她正在深城出差,想找个时间和霍知枝聚聚。
霍知枝和她约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店,郑瑜文穿着一条赫本黑裙,优雅落座。
见她穿得那么正式,霍知枝不禁问,“文姐等会儿有约?”
郑瑜文翻了个白眼,愤愤地靠在椅背上,“别说了,连人都见不着,还约什么约。”
霍知枝笑意盈盈地调侃道,“哪位大咖这么神秘?连我们郑大主编的面子都不给?”
郑瑜文蔫蔫的,“还能是谁,当然是明总喽。”
霍知枝笑容淡了淡,没接话。
“我真服了,我跟明氏总裁办约了两个月!整整两个月!都没约上个采访时间!明总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天天呆在深城,清京那边都快闹翻天了他都不管。”
郑瑜文半是八卦半是抱怨地冲她道。
“你知道明总那个大伯吧,刚从牢里放出来就迫不及待地要插手明氏集团了,而我们亲爱的明总在干嘛呢?...我听人说,他留在深城追一个女人。”
霍知枝的笑容彻底消失。
23. 背叛
明烛留在深城是为了追她?
霍知枝只觉得一阵荒谬。
这么离谱的传闻是谁传出来的?
肯定是那个不着调的翁传煜!
明烛最近和她都没见过面,更遑论追她了。
噢,或许那个女人说的不是她,是其他人。
明烛找到那个白月光了?
霍知枝耸耸肩。
算了,管他呢。
郑瑜文抱怨完工作,又问了问霍知枝的近况,她如实说了,发论文、去瑞士开会、挣钱偿还明氏资助balabala的,听得郑瑜文啧啧称奇。
她捧起霍知枝的双手,目色认真,“枝枝,答应我,等你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那天,一定要给我留个采访档期!”
霍知枝扑哧一笑,“好好好,一定一定。”
两杯咖啡下肚,郑瑜文就准备告辞,她抖了抖裙摆,无不遗憾道,“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上明总一面啊,日理万机的大总裁也太忙了吧。”
霍知枝握着咖啡杯,垂眸思索片刻,唇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文姐要是不忙的话,要不要到我家坐会儿?就在附近。”
郑瑜文虽然不懂她为何突然邀请,但霍知枝一向温和友善,她也不太好拒绝,便爽快答应:“好啊。”
两人撑着一把遮阳伞,走入深城八月的傍晚。
天气依旧闷热难耐,夕阳的余晖灼烧着大地,霍知枝与郑瑜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街道上来往的车流。
她的心跳比平时稍快一些,带着一种做坏事般的轻微负罪感。
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遇见...
汤景晟世的大理石招牌在夕阳下熠熠生辉,眼见着就要被她抛在身后,街道上依旧空空荡荡的,连个蚊子影都没有。
看来是见不着了。
霍知枝有些遗憾,她原本是想帮帮郑瑜文的,可天不遂人意,她也没办法。
正当她们拐进小区时,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宾利,沿着街道的尽头,不疾不徐地驶来。
霍知枝心脏猛地一跳,时机刚好。
她立刻状似无意地抬起手,指向街角一家甜品店,声音略微提高,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文姐你看那家店,听说很好吃。”
郑瑜文没多想,顺势转头,自然而然地看到了那辆即将驶过的宾利。
郑瑜文的目光落在车牌上,瞬间瞪大了眼睛,几乎是脱口而出:“等等!那、那好像是明总的车!”
明总的座驾,宾利飞驰黑武士,谁人不知?
机会稍纵即逝。郑瑜文也顾不得许多,记者的本能战胜了迟疑,她立马上前两步,朝着车辆的方向挥了挥手,试图引起注意。
宾利的速度似乎减缓了一些。
霍知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
车子最终在离她们几米远的路边缓缓停下。后排深色的车窗沉默地降下一半,露出明烛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似乎刚从一场会议中抽身,穿着一丝不苟的墨色西装,领带系得严谨,眉宇间带着一丝深沉的冷峻。
男人的目光先是公事公办地落在拦车的郑瑜文身上,眼神锐利,带着一股无声的询问与审视。
然而,那目光仅仅停留了一瞬,便仿佛不经意地、极其自然地掠过郑瑜文,落在了她身旁的霍知枝身上。
只是女孩儿一直垂着眸子,拒绝和他对视。
那道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或许只有零点一秒,快得没有任何人能捕捉到那细微的停顿,随即又面无表情地移回郑瑜文脸上,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随意扫过路人。
男人的声音中透出些被打扰的冷意,“有事?”
郑瑜文急不可耐地凑了上去,霍知枝目的已成,功成身退,淡淡地撤开几步,静静立在一边。
霞光满天,将她的身影镀成金粉色的塑像,直到宾利车缓缓驶离,她都没有看他,哪怕一眼。
“卧槽,今天运气也太好了!明总说他后天下午有时间,啊啊啊啊!”
郑瑜文激动地把她抱起来转了个圈,“枝枝你简直就是我的幸运星!不说了,我赶紧改机票写采访大纲去了!!”
能帮到郑瑜文,也算是霍知枝觉得欣慰的事。
她原本以为这事就此结束,却没想到,第二天,她又收到了郑瑜文的电话。
“那个...枝枝呀,你明天有时间吗?”
明天?不正是采访明烛的时间吗。
霍知枝只觉心下一跳,含糊道,“怎么了,文姐,有什么事儿吗?”
“嗐,是这样...”
郑瑜文解释了一通,说她这次采访明烛的主题和公益、慈善有关。
正好霍知枝之前提到,她也受过明氏财团资助,所以郑瑜文也想采访一下她,作为受资助的优秀案例,发扬集团的正面形象。
霍知枝换了只手拿话筒,默了默,随即道,“好,我知道了,文姐把时间地点发给我吧。”
虽然她心里一千万个不想和明烛见面,但郑瑜文的的确确帮了她许多,这些霍知枝都记在心里。
如果是为了郑瑜文,那这一场戏,霍知枝也愿意登台。
第二天,霍知枝掐着点来到明日能源总部,和前台对过之后,登上了顶层的电梯。
总裁办公室门口已经围了一群人,都在为这次采访做准备。霍知枝走进了一看,在人群中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一个她绝对不会忘记的身影。
孙群。
就这种人渣,明烛竟然还留着他?
霍知枝只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脸色骤然阴了下来。谁知孙群见到她也是大吃一惊,肥滚滚的肚子指着她,眯着眼,语气不善。
“你就是霍知枝?”
她冷哼一声,没接话。
孙群阴恻恻地威胁道,“等会儿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最好想清楚了。”
“哦?什么话不该说?”
霍知枝斜睥一眼,语气冰冷,“是说孙总你仗势欺人、以权谋私,还是...”
孙群被她说急眼,眼见着就要冲上去,秘书急慌慌地走了过来,把霍知枝拉开了。
秘书的脸上写着一股仓惶的怪异,她打量了霍知枝好几眼,才压着嗓子道。
“霍小姐,您就在这儿等一下,等郑主编叫到您的时候再上去。”
霍知枝平了平心气儿,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恶心与怒火。
看来郑瑜文告的黑状收效甚微,看,那人不还是好好地呆在明氏,好好地被人称作“孙总”吗。
罢了罢了,孙群如何跟她也没关系。
她走到秘书指引的等候区,那里设有一面精美的中式屏风,半遮半掩地隔开了采访核心区与外部。
隔着朦胧的纱质屏风,她能隐隐看到采访区域的景象。郑瑜文坐在一侧,神色专注地提问。
而在她的对面,那个男人——
明烛端坐在宽大的单人沙发里,背脊挺直,线条利落的靛蓝色西装完美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身形。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透着一种难以接近的矜贵与疏离。
他微微侧头倾听,下颌线清晰冷峻,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修长干净,姿态从容不迫。
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外洒入,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却丝毫软化不了那份天生的冷感。
郑瑜文清晰而专业的声音传来。
“明总,我们了解到明氏慈善基金多年来资助了许多贫困学生,取得了非常显著的社会效益。那么,对于这些曾经受过您资助、如今可能已经走上社会的孩子们,您有什么想对他们说的吗?”
屏风后,霍知枝垂着眸子,耐心细听。
明烛的声音透过屏风传来,低沉悦耳,却带着公式化的平稳和客套,听不出太多真实情绪。
“明氏一直致力于创造社会价值,关注教育发展。能看到受助者成长成才,回馈社会,就是我们最大的欣慰。希望每一位曾经得到过帮助的年轻人,都能不忘初心,脚踏实地,勇敢追梦。”
他的话明明滴水不漏,却冰冷得像是在念一份公关稿。
霍知枝的心难以言喻地冒出一股酸涩。
这时,郑瑜文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更具体的暖意。
“说起来,我们了解到一个非常感人的案例。基金会几年前曾资助过一位失聪的女孩进行手术,让她得以重返有声世界。听说她现在学业非常优秀,正在顶尖学府深造。明总,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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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这样一位因为您的善举而彻底改变命运的孩子,您是否有特别的话想对她说呢?”
霍知枝骤然掐紧手指,抬起眼,屏住呼吸,视线仿佛能穿透那层纱质屏风,紧紧盯住那个男人的反应。
明烛似乎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声音依旧从容而优雅。
“善意有时就像一颗种子,我们无意间播下,却能在意想不到土壤里生根发芽,开出花。不必感谢播种的人,只需欣赏花朵的美丽,并期待他将来也能成为播种的人,将这份荫蔽给予更多需要的人。”
......
是的,霍知枝无法否认,他当年无意间播下的那颗名为“机会”的种子,的确落在了她贫瘠命运的土壤里。
若非那笔至关重要的手术费用,她的人生轨迹将截然不同。
或许她至今仍被困在无声的孤寂中挣扎,绝无可能像今天这样,站在顶尖学府的殿堂,拥有倾听世界、表达自我的权利。
这份最初的机遇,霍知枝始终铭记。
病房里滔天般的心悸,霍知枝也永生难忘。
但…也仅此而已了。
那颗种子之所以能破土而出,迎风生长,直至今日隐约能窥见未来的繁花似锦,靠的从来不是播种者后续的呵护。
是她自己,在无数个寂静深夜里拼命汲取知识的养分,是她用汗水、甚至泪水去浇灌。
是她凭借近乎顽固的毅力对抗风雨,才让那株幼苗没有夭折,反而挣扎着长得枝繁叶茂。
她感激那份起点的善意,但她更感激那个没有放弃、一路坚持到今天的自己。
霍知枝静静立在屏风后,一丝难以言喻的怪异感却悄然浮上心头,冲淡了那点感慨。
这番话,似乎有些太过平淡和宽泛了,几乎像是在背诵某种慈善活动的标准说辞,优雅却毫无温度。
这不像她认知里的明烛——那个在瑞士雪夜里驱车而来的男人、那个在深城饭局上举止暧昧的男人。
他此前种种行为,似乎都急于在她身上打下他的烙印,恨不得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公之于众。
为何此刻,面对这绝佳的机会,他却选择了最官方、最疏离的姿态?
这种矛盾让霍知枝微微蹙起了眉,可容不得她细想,郑瑜文的声音已经再次传来。
“正好,我们今天也很荣幸地将这位优秀的女孩请到了现场。”
秘书向她示意,霍知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一步步走向聚光灯下,走向那个她生命中最重要也最复杂的“恩人”。
她的视线最先触及他西装挺括的背影,随着脚步临近,男人的侧脸轮廓逐渐清晰,冷峻的下颌线,微抿的薄唇。然后,她完全站定在他面前。
也就在这一刻,她清晰地看到了男人转过来的脸。
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骤然浮现出一股毫无掩饰的惊讶。那惊讶如此真实,甚至打破了他脸上那副向来掌控一切的从容面具。
他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起,目光在她脸上迅速逡巡,带着一种近乎失态的审视和…确认。
没错。
霍知枝确信,明烛在讶异,在确认。
电光石火间,她全都明白了。
原来那番优雅却宽泛的“播种”论,并非什么刻意保持距离的策略,而是因为,他根本就对不上号。
他完全不记得“霍知枝”与那个“受助的失聪女孩”之间有什么关联。
于他而言,那只是他庞大商业帝国和慈善事业中,无数个轻飘飘的、甚至无需记住名字的案例之一。
一股冰冷的、森然的、带着铁锈味的背叛感瞬间席卷了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得发疼。
原来...她视若珍宝的初遇、怦然心动的暗恋,于他,不过是账簿上一行模糊的数字,是公关稿里一句轻描淡写的功绩。
原来...如此...
郑瑜文适时地笑着开口,将话筒递向她:“枝枝,你有什么话想对明总说吗?”
所有的镜头和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霍知枝抬起眼,木然看向明烛。
随即,她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其标准、甚至称得上感激的笑容。
24. 特殊
霍知枝曾对自己说过,她不会再为了明烛心痛。
她说到做到。
“感谢明总。”
将她的暗恋和心动衬得像个笑话。
“感谢明氏集团。”
赋予她爬起来的动力。
“感谢今天在场的所有工作人员。”
呵,尤其是孙群,让她看清了自己的位置。
霍知枝唇上挂着笑意,眼眸却异常明亮、冰冷。
她将话筒换了只手,眼底某种东西彻底熄灭。
“祝明总前途似锦,一帆风顺。”
只是他的前途与命运,与她再无关系。
采访结束。无人察觉到她话中暗夹的锋芒。
郑瑜文笑着关了录音笔,准备最后客套一番,现场的工作人员也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准备开始收拾器材。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坐在主位上的明烛却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威压,瞬间冻结了现场所有细微的声响。
“所有人,出去。”
空气骤然凝固。
郑瑜文脸上的笑容僵住,错愕地看向明烛,工作人员们亦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明烛没有看任何人,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前方,下颌线绷得很紧,显然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秘书立刻上前一步,语气礼貌却不容抗拒地开始清场,“各位辛苦了,采访已经结束,请大家先到外面休息一下吧。”
没有人敢多停留一秒,他们如同沙丁鱼群般惶然撤离,却绕过了沙发上的那座孤岛。
一片慌乱中,只有霍知枝一人没动。
郑瑜文担忧地看了一眼自始至终安静坐在原地、垂着眼眸的霍知枝,也被秘书轻轻拉了出去。
“郑主编,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们,要来的人是霍知枝?!”
郑瑜文姣好的面容愣了愣,“霍知枝她...怎么了?”
她在和总裁办对接的时候,的确说过,会邀请一个受过资助的人来现场,可具体是谁却没细说,因为那时她还没和霍知枝谈拢。
秘书也想不到,集团资助过那么多孩子,来的竟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秘书有苦说不出,看了眼徐徐阖上的木门,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
“明总这次...恐怕要解释不清了。”
人群潮水般退去,一瞬间,宽敞奢华的总裁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静得可怕,只剩下中央空调微弱的气流声。夕阳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房间割裂成明暗交织的两半,也拉长了两人之间沉默的距离。
霍知枝依然安静地坐在那张为她准备的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近乎诡异。
似乎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再让她轻易失态。
她没有开口问,甚至没有看向他,却在明烛那声“所有人,出去”的厉令中冷坐,不动如山。
起初她以为,明烛清场是要给她一个解释,可有什么必要呢?
他记得住她也好、记不住她也罢,她只是他资助过的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明烛没理由记住所有人。
所以,她留在这儿,只是好奇明烛还有什么话要说。
在这样一个场合,遣散所有人,作为他们告别的赠言。
霍知枝能感觉到明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沉重而复杂。
长久而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男人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沙哑,却跳过了所有可能的解释或寒暄,直接切入另一个完全出乎她意料的话题。
“虞文心的处理结果出来了。”
霍知枝偏头,对上男人如潭般深幽的视线。
“故意伤害罪,三年以下有期徒刑,赔偿一万元。”
明烛语气平淡,“这个结果,你还满意吗?”
霍知枝的背后窜起一股凉风,并非因为虞文心得到了惩罚,而是因为明烛此刻的冷静与残酷。
他就这样如此轻描淡写地,决定了那个疯狂又可悲的女人的命运。
不愧是记者们笔下清京市“最精明冷血的豪门商人”,亲情、羁绊,似乎都可以放在天平上称量、交换。
虞文心是自作自受,她不会同情。霍知枝颔首,声音同样听不出波澜。
“可以。明总还有别的事吗?”
她看到明烛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他那总是锐利逼人的目光,此刻似乎微微黯淡了些许,像是被一层无形的灰烬覆盖。
那挺直的背脊在夕阳余晖下,莫名透出一丝僵硬的孤直。
如同死一般的沉寂。
霍知枝不再等待,她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留恋。
“既然明总没有其他事,我先告辞了。”
她转身,朝着那扇厚重的办公室门走去。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时,他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清晰地叫出了她的全名。
“霍知枝。”
女孩儿的脚步应声而停。背影纤细却挺直,没有回头。
时间仿佛被拉长,她在等待,等待他或许最终会说出的什么。
然而,身后传来的,却只是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最后,是他低沉得近乎喑哑的告别。
“……再见。”
那两个字听不出情绪。没有挽留,没有命令,甚至没有了往常那种无形的压迫感。
只剩下一种干涩的空白,像秋日最后一片枯叶飘落在地,无声无息,却带着生命消失的孤寂。
霍知枝走出门,焦急的郑瑜文立刻拥了上来,上上下下打量她,“枝枝,没事吧,明总没为难你吧?”
霍知枝脸上挤出一个笑,“没事,文姐。”
郑瑜文望着她,欲言又止,霍知枝当然知道她想问什么,她整理了番思绪,主动开口,“文姐,其实,我和明总...”
“没事就好了。”
郑瑜文却打断了她的话,大掌拍着她的背,“你没事就好。”
霍知枝了然。
以郑瑜文的新闻敏感度,她莫约已经猜到了。
于是,心照不宣地,两人都没有再出声。
...
九月开学后,大二的霍知枝迎来了新一轮的忙碌——奖学金答辩。
多亏了她大一的刻苦学习,期末成绩再加上论文和活动加分,综测分数稳居年级前三。
今年学院有两个国家奖学金名额,奖金一万元,霍知枝很想争取一番。辅导员私下里跟她说,她成绩又好、科研经历又丰富,获奖的可能性很大。
霍知枝在心里算了一笔账。
高中三年的学费、书杂、住宿、餐费、生活费,总共五万左右。
而治好她耳朵的那场手术,由于是明氏集团资助的,在一家高级私人医院完成的手术,费用贵不少,医保报销完也花了接近十一万块。
也就是说,明烛在她身上总共资助了约十六万人民币。
她大一陆陆续续还了四万块,按照这个速度,等她大四毕业那年就能还清欠明烛的所有债务了!
还清债务、再和明烛解除婚约!
太美妙了。
霍知枝属实兴奋了一阵,连夜肝了个精美漂亮的PPT,沉稳顺利地通过了国奖的初试答辩。
她走出答辩会议室时,乔斑斓一通电话打了进来,声音焦急得催命似的。
“枝枝,你有时间吗,快快快,快来大会主会场一趟!”
乔斑斓口中的“大会”是“第二十一届华国原子能与核应用研讨大会”,这两天正在深城举办,来自全国的英才们齐聚一堂,共同探讨华国核物理界的前景与发展。
正巧,华深大学物理学院就是今年的承办方,秦教授带队参会,霍知枝原本也想参加,可惜课表排得太满,就连答辩都是她请了一节课才勉强参加的。
这下,霍知枝衣服都来不及换,穿着答辩时的整套西装,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刚到场馆,乔斑斓就迫不及待道,“枝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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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今天参会的清京大学单教授,他夫人是一位聋哑人,现在单教授马上要上台演讲了,需要一个会手语的人陪着他夫人...”
霍知枝了然,“明白,我去吧。”
乔斑斓松了口气,临走前又拉了拉她的袖子,欲言又止,“那个...枝枝...这次大会的赞助商,就是明氏和明日能源集团...”
霍知枝淡淡一笑,波澜不惊,“是吗,我知道了。”
她没多想,快步走到单夫人身边。
霍知枝已经很多年没用过手语了,仔细一想,这已是她重获听力的第五个年头,往日的沉寂似乎已成一场遥远的旧梦。
可她抬起手,比划着种种符号的那一刻,霍知枝却感觉无比熟练,这些陪伴她度过青春期的默语,早已深深刻进她的骨髓之中。
霍知枝一边陪单夫人逛会场,一边用手语同她交流。
单夫人在聋哑人群体里绝对算得上活泼健谈的那一类,对这场科学盛会兴趣极浓,幸好她身边有个霍知枝,能随时向她讲解。
毫不夸张地说,霍知枝一定是在场所有物理学家中手语最好的那个,也是懂手语的人里物理学最好的。
她们绕过大半个展厅,单夫人却忽然停下脚步,指向人群簇拥的方向,手指灵活地比划着,「看那边,那位是明总吗?」
霍知枝顺着她指的方向抬眼望去。
人群中央,被几位学者和官员模样的人恭敬围着的,除了明烛,还能是谁。
他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铅灰色西装,身姿挺拔如松,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自成一方不可忽视的焦点。
午后光线透过玻璃穹顶,施施然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周身那股挥之不去的矜贵感。
他微微侧耳听着身旁一位老教授的发言,神情专注,偶尔颔首,指尖随意搭在一份会议资料上,从容淡定。
似乎感应到她的视线,那一刻,明烛的目光倏然从交谈中抬起,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捕捉到了她。
霍知枝坦然和他对视两秒,随后移开视线。
她对着单夫人点了点头,用手语简单解释,「是的。」
无奈,她只好陪着兴致勃勃的单夫人,朝着那个人群环绕的中心走去。
“明总。”
清凌凌的女声响起,并不算太高,却清脆优柔,轻易穿透了周遭嘈杂的寒暄声。
明烛借着这一声呼唤,从容地从交谈圈中抽身,迈步来到她们面前,目光先是在霍知枝脸上极快地掠过一瞥,随即落在单夫人身上。
单夫人脸上带着熟稔而亲切的笑容,手指灵活地比划着,「明总,好久不见,没想到真的在这里遇到您了。」
明烛微微颔首,语气是一贯的客气与疏离:“单夫人,幸会。”
单夫人笑容更深,继续比划着,眼神中流露出真诚的赞赏。
「我先生至今还时常感慨,当年没能在清京把您收归门下,是他执教生涯的一大遗憾。」
霍知枝流畅地翻译着,每一个字都清晰无误,可越往后,她越是察觉出一丝诡异的氛围。
「他一直说,以您当初在数学和物理上展现出的惊人天赋,若是坚持学术道路,如今必定已是引领方向的顶尖学者了。」
清京?数学和物理天赋?坚持学术道路?
等等,什么意思?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像一道突兀的闪电,瞬间劈开了霍知枝对明烛固有的认知。
她一直以为他天生就是运筹帷幄、在资本世界里翻云覆雨的商业巨擘,却从未想过,他竟然曾有机会走向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霍知枝甚至以为自己翻译错了,或是单夫人记混了人。
她下意识地抬眸,飞快地看了一眼明烛。
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矜贵模样,对单夫人话中透露出的往事并未否认。
即便对上女孩儿讶异的目光,他也只是极淡地笑了笑,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过往。
霍知枝彻底懵圈。
25. 阴谋
霍知枝对自己的记忆力十分自信。
在她查到的资料里,明烛就读于清京大学经管学院,和数学、物理一点边都沾不上,也从来没听说过他有换专业的经历。
竟然...竟然有这样一段往事吗?
不知怎得,霍知枝的脑海里竟蹦出了另一个形象——明烛穿着试验服,戴上护目镜,站在探测器前专注地记录数据。
他的手边不再是一份份锈铜气的商业报表,而是他写下的洋洋洒洒的学术论文。
他站在讲台前,孤冷地讲解着那些复杂晦涩的术语,而台下的她,目光紧随他握着粉笔的手指,狂记笔记。
好像也还不错......停停停!别想了。
师生恋在晋江可是过不了审的!
霍知枝郁闷地收回发散的思维。
单夫人没再过多打扰,只闲聊两句就笑着走了。霍知枝跟着告辞,直到单教授忙完讲座回来,她才欣然退场,狂奔回学校上课。
接下来,在等待国奖终审的日子里,发生了一件霍知枝意料之外的事。
起初,是有人把学院国奖答辩的现场录了下来,发到网上,引起了一阵热议,无非是说什么顶级学府、神仙打架、太牛逼了一类的云云。
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视频里的霍知枝意外火了。
她本身长得足够好看,在一群“学霸皮肤”中间格外明媚动人,外加超强的科研经历和悲惨凄凉的身世,妥妥一个美强惨人设,瞬间吸引了绝大部分人的眼光。
这段时间,霍知枝明显感觉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增加了不少,就连微信里也常常蹦出陌生人的好友申请。
除此之外,这段短暂的火爆没给她带来太大影响。
霍知枝原本打算坐视不管,可国奖公示前两天,辅导员却忽然把她叫去办公室问话。
“霍同学,近期我们收到了一些举报,主要是关于你的生活作风问题。”
霍知枝难以置信地蹙起眉头。
她的生活作风...能有什么问题?
“是这样。我知道霍同学你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家庭条件比较特殊,从大一开始,一直在申请国家助学贷款,学院高度重视你的情况,也批准了你的贷款。但是...近期,我们陆续收到了举报。”
霍知枝脊背僵直,只觉山雨欲来。
“举报人称,曾多次见你身着大牌奢侈品服饰,出入高档餐厅,甚至去年年底还去瑞士滑雪度假,和你贫困生的身份相悖。”
“对此,霍同学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霍知枝沉沉地闭了闭眼,镇定开口,“关于瑞士和高档消费场所,秦教授和实验室的学长学姐可以为我证明,那些并非刻意的高消费。”
她简单地讲了瑞士一行和聚餐的情形,可奢侈品的事...
霍知枝垂眸,扯开一个难堪的笑。
“如果我说,那些衣服都是福利院收到的捐赠,您相信吗?”
辅导员哽住了,“这...”
霍知枝苦笑。
换她她也不相信。可这的确是事实。
辅导员也不想为难她,“这样吧,霍同学,如果你对举报的内容有异议,可以写一份报告交到院里,领导们会公正处理的。”
辅导员看着面前白净素丽的女孩儿,心下有些同情,但也只能公事公办道。
“如果没有异议,那么,你这次的国奖名额,还有助学贷款的名额,院里会酌情取消。”
走回家时,霍知枝只觉得四肢酸沉,她打开衣柜,把那批衣服抱出来,堆到床上,一件件地在网上查。
YSL的整套西装,五万八。
MiuMiu的连衣裙,一万二。
RalphLauren的衬衫和针织短袖,两万七。
...
那些看着眼花缭乱的英文字符,拼凑出了一个更让她望尘莫及的价格。
霍知枝坐在铜臭织出的绸缎里,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就要呼之欲出。
为了验证她的猜想,她给福利院院长打了个电话。
“院长,您实话告诉我,上大学之前您给我的那批衣服,到底是怎么来的。”
院长还想打哈哈蒙混过去,但霍知枝态度坚决,院长没法儿,只好和盘托出。
“是...是明氏集团定向捐赠给你的。”
哈,定向捐赠。
“他们当时说,不能让你知道这些衣服的来路,否则你肯定不收的,所以才...”
这年头有钱人的文化素养真是越来越高了,能把“施舍”二字包装得如此高大上,如此体贴入微。
霍知枝握着手机,指尖冰凉。院长还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地解释着什么,但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她真傻啊,真的。
她怎么会相信院长的说辞,相信这些质地精良、剪裁利落大方、每一件都恰好合她身形的衣服,只是福利院收到的普通捐赠?
她猛地掐断了电话,仿佛那听筒也烫手。
她自嘲地勾了勾嘴角,那笑意却比哭还难看,扔下衣服,开始写报告。
“...本人身上所穿服饰皆为明氏集团捐赠所得,并非本人自愿购买...”
她打字的手顿了顿。
这份报告交上去,若想使人信服,还得明氏集团配合她出一份说明才行。
她摸出手机,点开明烛的聊天框。
上一条信息已经是半年前了。
霍知枝咬着下唇,屏幕里那些规矩的文字,如今却化作凶煞的厉兽,扭曲着向她嘶吼。
“...明氏集团...捐赠...非自愿...”
那一刻,一股强烈的、被愚弄的羞耻感像沸腾的沥青,瞬间裹挟了她。
不再犹豫,霍知枝弯腰,一把抓起椅子上那些昂贵的织物,像是要摆脱什么致命的瘟疫般,发狠地它们胡乱塞进一个大纸箱里。
她动作粗暴,甚至带着一种泄愤般的力道,娇贵的衣物被她毫不怜惜地揉成一团,丝绒裙摆被拽出了褶皱,真丝衬衫的纽扣磕在箱壁上发出轻响。
叮叮当当、淅淅沥沥,像是衣服们在哭。
她冷峻地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箱子,走出家门,招了一辆出租车,径直去往市中心一家知名的二手奢侈品回收店。
店里的灯光很亮,穿着考究的店员戴着白手套,一件件拿起,仔细检查,报出的价格却低得可怜。
霍知枝面无表情地听着,心早已麻木。
“就这些吧,都处理掉。”
她打断店员的评估,声音干涩。
傍晚的凉风迎面扑来,吹不散她心头的滞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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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知枝站在商店外,看着刚刚的进账粗略计算了一下,卖掉这些衣服的钱,距离这些衣服原本的价值,还差整整二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块骤然压下的巨石,沉甸甸地砸在她心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明明她日夜兼程、省吃俭用,眼看着就能还清明氏集团的资助,可以真正开始属于自己的人生了。
可这突如其来的二十万,就像在即将靠岸的船只前猛地掀起一个巨浪,瞬间又将她推回了负债的深海。
甚至比之前更深、更冷。
二十万。
或许对于有钱人而言,这只是一顿饭钱、一只包包、一次远洋航班的头等舱席。
对于普通家庭而言,这是他们一年的积蓄。
可对于霍知枝,一个仅仅大二的学生而言,二十万,是一座需要仰望的高山。
她站在街边,看着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却只觉得一阵眩晕和无力。
这时,握在掌心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
来电人,虞文心。
霍知枝怔了一下,一种近乎荒谬的预感攫住了她。
上次虞文心打来电话,在圣诞夜将她骗去清京,在她的人生轨道上硬生生划出一条始料未及的分叉。
这次的电话,又会带来什么?
风暴,还是……?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几分迟疑和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绝境中的期盼,按下了接听键。
“虞夫人,有什么事吗。”
她的嗓音里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干涩。
对面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霍小姐,真没想到,你还挺有骨气。”
霍知枝没从她的话里听出嘲讽的意味,反倒真心有些钦佩之意,她眉头一蹙,“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虞文心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思索什么,随即,霍知枝听到她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某种洞悉一切的愉悦。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虞文心喃喃道,像是终于解开了一个困扰她许久的谜题。
“我还在想,我那好儿子这次怎么如此铁面无私,非要坚持走法律程序,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霍知枝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觉得一股烦躁涌上心头,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总是喜欢打哑谜。
“虞夫人,有话直说。”
“好,那我直说。”
虞文心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晰而冷锐。
“当初我伤了你,我的律师开出了两个解决方案。要么,我按照故意伤害罪去坐几年牢,要么,我们私下调解,我支付你一笔丰厚的赔偿金,足够你…还清某些债务。”
霍知枝的心猛地一跳,呼吸骤然屏住。
虞文心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
“而我猜,我那好儿子,只义正辞严地告诉了你第一个选择,对吧?他是不是只字未提,你可以选择拿钱,然后和他彻底两清?”
“他当然不会提。”
虞文心的声音里充满恶意的了然。
“因为他根本不想让你拿到那笔钱,不想让你就此还清一切,无债一身轻地离开。只有这样,你才能永远欠着他,永远无法彻底摆脱他和明氏的影子。”
“霍小姐,你现在还觉得,他有那么光明磊落吗?”
26. 手腕
不愧是他。
那一刻,霍知枝竟在心里想,不愧是明烛。
她早该想到的。
冷静、精准、为达目的步步为营,甚至不惜以她的人生为棋局。这才是那个在商界翻云覆雨、被无数人敬畏的明总。
他表面的退让与沉默,从来都不是放手,而是更深层次的掌控。
说不定,这次的举报事件也是他一手安排的!
此时,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她的脑海——说不定,连这次突如其来的举报风波,也是他精心策划的一环!
否则,谁会如此清晰地掌握她每一件衣服的品牌、她在瑞士的详细行踪、以及她在深城参与过的所有饭局宴会?
霍知枝越想越有道理。
好,很好。
霍知枝在心底冷笑,不愧是记者笔下那个算无遗策、冷血无情的清京市豪门巨擘。
她曾经竟可笑地以为,这半年来的“不打扰”是他终于学会了尊重,却没想到,那不过是猛兽蛰伏时的耐心伪装。
他从未离开,只是退居幕后,更隐蔽、更牢固地编织着那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牢牢罩在其中。
电话那头的虞文心似乎很满意她的沉默,带着一种稳操胜券的语气,给出了选择。
“那么,霍小姐,现在选择权交到你手里。是坚持让我去坐那几年牢,出口恶气?还是接受一笔足够让你摆脱当前困境的赔偿金?”
空气凝滞了几秒。
虞文心的语气真可恨呐,带着那种高高在上、洞悉一切的傲慢,仿佛早已看穿霍知枝在现实面前的窘迫与无力,吃定了她最终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在虞文心眼里,无论是她,还是明烛,或许都只是她用来报复明家、搅动风云的棋子。
一股强烈的反感和怒意冲上霍知枝的头顶,她真想对着电话那头发出一声冷笑,然后狠狠地吼回去。
“我才不稀罕你的臭钱!乖乖去坐你的牢吧!”
那才够解气,才够痛快,才对得起她所遭受的这一切屈辱和算计。
可是…
现实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瞬间浇熄了她心头那点冲动。
赌气不能当饭吃,更不能替她偿还这强加于身的债务。
喉咙里像是堵着砂砾,磨得生疼。霍知枝用力闭上眼,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再开口时,她的声音里只剩残酷的冷静。
“我要二十万赔偿金,一分不少。”
电话那头的虞文心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如愿以偿的愉悦。
二十万对她而言,的确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笔数字。
“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喜欢和霍小姐做交易。”
虞文心的效率极高。第二天,她的代理律师便带着拟好的调解协议抵达深城。
霍知枝面无表情地逐字看完协议条款,确认了那二十万的赔偿金额,便在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锋锐利,几乎要划破纸背。
很快,二十万现金打入了一张新开的银行卡。霍知枝将自己卖掉那些衣服得来的钱也一并转了进去。
她看着卡上六位数的余额,脸上却没有任何得到巨款的喜悦,只有一种近乎冻结的冷冽。
够了。
她没有丝毫犹豫,拿起手机,直接拨通了那个她以为再也不会主动联系的号码。
...
明日能源顶层会议室,落针可闻。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坐满了高管,各个屏息凝神,听着市场部的汇报。主位上的明烛指尖轻轻点着桌面,神色淡漠,让人看不出喜怒。
就在这时,会议室内响起一阵极其轻微的的“嗡嗡”震动声,在此刻突兀至极,打破了几乎凝固的空气。
市场总监的声音戛然而止,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所有高管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眼神飞快地瞟向自己的手机方向,心里同时替那个“倒霉蛋”捏了把冷汗。
谁这么不知死活,在明总的会议上忘了静音?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彼此的眼神里都是同样的茫然和惊疑。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缓缓聚焦到了主位上。
只见明烛微微蹙了下眉,并非不悦,更像是一种被打断思绪的微怔。他垂眸,视线落在自己手边那台私人手机上。
屏幕亮着,一个许久不见的名字跳动起来,映亮了他冷峻的侧脸。
在众人几乎窒息的注视下,明烛抬手,做了一个极简却不容置疑的手势。市场总监立刻噤声,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然后,他拿起了手机,接通,贴到耳边。
电话那头传来霍知枝冰冷的声音,她甚至省去了任何称呼,直刺而来,“你在哪儿?”
明烛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公司。”
“好。”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整个会议室死寂一片,所有人都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连呼吸都放得极轻,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试图从这突如其来的寂静中捕捉到任何一丝信息。
坐在首位的男人垂眸思索片刻,随即按下内线,声音低沉清晰,对门外的特助下达指令。
“去一楼等着。”
等...等谁?他却没明说。
指令下达完毕,明烛的目光重新扫过会议室,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最终的决断力。
“后续汇报压缩内容,十五分钟内结束。”
没有解释,没有多余的字眼。
但那一刻,所有高管都清晰地意识到——刚才那通电话,电话那头的那个人,在明总心里绝对、绝对非同一般。
...
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象征着无可撼动的财富与权力,也像一座巨大的牢笼。
霍知枝推开旋转门,只觉一股冷气袭来,她面无表情地搓了搓胳膊,直直朝前台走去。
“您好,我来找...”
她话没说完,旁边忽然传来一个略显惊讶的声音:“霍知枝?你怎么在这儿。”
她转头,只看见班长快步朝她走来,脸上带着一丝僵硬的笑容,“好巧啊...你来明日能源做什么?”
霍知枝不想节外生枝,她淡淡地点头打过招呼,只说“来找人。”
班长挠了挠后脑勺,“噢,我是跟着实验室来明日能源参观的。”
他看着还想再寒暄两句,霍知枝耐着性子听。
这时,一个穿着西装、气质干练的年轻男人已快步从大厅内迎了出来,目标明确地径直走到霍知枝面前,微微躬身。
“霍小姐,明总让我来接您,请随我来。”
霍知枝松了口气,朝班长道了句“失陪”,便跟着男人,在班长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畅通无阻地穿过宽敞明亮的大厅,走向总裁专用电梯。
电梯无声地攀升,金属厢壁映出女孩儿苍白而紧绷的脸。她深吸一口气,却只觉得吸进来的空气都是冰冷的,是属于这栋大厦的中带着明烛气息的空气。
门向两侧划开,乌泱泱一群黑鸦团在一处,个个西装革履,气场逼人。
此刻,这群人却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直勾勾地盯着从电梯里走出来的霍知枝,鸦雀无声。
他们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瞬间聚焦在她身上,惊讶、疑惑、审视。
就在这时,人群像是摩西分海般,默契地向两侧让开一条通道。
明烛从容地从人后走了出来。他似乎丝毫未受这诡异气氛的影响,步履沉稳,目光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她脸上。
他的眼神深邃难辨,只是极其自然地,甚至带着一种旁人难以察觉的熟稔,嗓音低沉平淡。
“来了。”
没有疑问,没有寒暄,仿佛早就料到她会此刻出现。
说完,他极其自然地抬起胳膊,为她推开了那扇沉重厚实的总裁办公室大门。
“进。”
顶着无数惊恐的眼光,霍知枝越过他支撑的手臂,稳步走了进去。
红木沉门在她身后合上,隔绝了所有外界的窥探。她第一次来到他的办公室,却觉得这里的装潢和她想象中的相差无几。
到处都是冰冷而锋利的折角,连窗外的天色跃进这间屋里,都变成了凌厉的冷蓝,霜一般凝在人的皮肤上,寒进骨缝里。
明烛从身后擦过她的肩,施施然走向那张宽大的乌木书桌,并未坐下,只是随意地轻轻倚在桌缘,西裤包裹下的长腿优雅地交叠在一起。
他姿态闲适,唇角甚至噙着一丝极淡的弧度,似乎心情颇佳,对于她突如其来的到访,更像是等待一场预料之中的有趣会面。
“特意来找我。”
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磁性,在这空旷冰冷的空间里微微回荡,“什么事?”
霍知枝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
他的眼睛很深,像高山之巅的冷潭,总有人不惜披荆斩棘、翻山越岭,或许也只为一窥那绝险之境中的神景。
同时,霍知枝也知道,一旦沉溺其中,只会枉死,无法独活。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崭新的银行卡,手腕一扬,银行卡带着一道轻微的破空声,精准地甩向明烛身后的桌面。
卡片在光洁的乌木桌面上滑行了一小段距离,停了下来,像一个冰冷而突兀的句号。
明烛的视线轻飘飘落在那张银行卡上,嘴角的弧度荡然无存。
“这里是二十六万七千八。”
霍知枝开口,声音清晰,冷静,“二十万,是虞文心支付的赔偿金。另外六万七千八,是卖掉你给的那些衣服得来的钱。”
竟然还会有这样一天,轮到她霍知枝把钱甩在明烛的脸上。
她大概是完成了一项前无古人的壮举。
可明烛仅是淡淡一瞥,便收回了目光。别说二十六万,或许再加上一个零,在他眼中也不是什么值得倾注视线的东西。
“所以呢?”
霍知枝冷着脸,“所以,别试图用你的野心控制我。还有那些肮脏下作的伎俩。”
“肮脏?下作?”
明烛重复一遍,低低地笑出声来,宽厚的肩膀小幅度地耸动着,姿态依旧不紧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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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对她的指控感到一丝可笑。
“几件衣服而已,怎么担得起这项殊荣。”
男人轻佻的态度像在霍知枝的心口插了一根刺,她眉头蹙着,厉声道。
“关键不在几件衣服,而是明总似乎还没搞清楚,属于我的东西,我无论如何都会拿到手,而那些不属于我的东西...”
她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我也不屑于要——无论是这些强塞来的衣服,还是…”
她言尽于此,目光却锁着男人的面容,心思不言而喻。
四目相视,空气中扑闪着凌冽的电花。
明烛的指尖在乌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男人的声音随之而来。
“如果我只是想控制一件物品,有很多更直接高效的方式。但对你,我从不需要用那么‘下作’的伎俩。”
呵,说的真是冠冕堂皇啊,霍知枝冷冷抱臂,“那虞文心的事明总又怎么解释?”
她出于仅有的信任,让明烛代她和虞文心交涉,却没成想被明烛摆了一道。
明烛不徐不疾地捻起桌上的银行卡,像在把玩着刀片,语气平淡。
“你连明氏正规的资助都一再拒绝,以你的性子,难道会接受她给出的金钱诱惑吗?”
“所以你就替我做了决定?”
霍知枝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拔高,她感觉自己像被一层无形的网牢牢罩住,无论怎么挣扎都在他的计算之内。
“你就是笃定了我不会收,所以才故意隐瞒另一个选项,用那些衣服给我下套!让我永远欠着你,无法彻底摆脱你,是不是?!”
明烛静静地看着她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男人沉默了片刻,开口时却是否定:“不完全是。”
他将银行卡轻轻放回桌面,发出轻微的“嗒”的一声。
霍知枝感觉所有的力气都打在了棉花上,明烛的喜怒不形于色,到头来只有她急得跳脚,像个小丑。
她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那张冰冷的银行卡和眼前这个让她感到无比疲惫的男人。
“我会尽快处理好所有手续。另外,麻烦明氏集团出具一份正式声明,证明那批衣物属于‘捐赠’而非我个人所有。”
说完,她不再看他任何反应,猛地转身,带着一身的冷意和决绝,快步走向门口,用力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明烛站在原地,目光落在紧闭的门板上,深邃的眼眸中先前那丝温和彻底褪去,染上了一种沉郁的思量。
随即,他坐回了那张宽大的办公椅后,手指轻叩着桌面,那张被霍知枝甩下的银行卡依旧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明烛按下内线电话,将秘书叫了进来,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低沉,“去查,她最近遇到了什么麻烦。”
半个小时后,秘书再次敲门进来,脸色比之前更为凝重几分,简洁利落地向他汇报了霍知枝遭受举报的事。
明烛垂眸听着,眼神晦涩不明。
秘书顿了顿,继续汇报,语气更加小心。
“另外……就在大约半天前,网络上开始出现大量关于此事的讨论帖,内容…内容对霍小姐极为不利。”
秘书将平板电脑小心地放在明烛面前。
“主要集中在宣扬她‘穿戴奢侈品’、‘贫困生人设崩塌’、‘疑似被包养’等方向上,传播速度很快,舆论情绪激烈,已经形成了对霍小姐的网络暴力趋势。”
屏幕上正是那些不堪入目的热门帖子,评论区充满了污言秽语。
明烛的目光扫过屏幕,那些恶毒的揣测和人身攻击像针扎似的,刺进他的眼睛。
他周身的气压瞬间低得骇人,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厉色。
明烛几乎没有犹豫,立刻下达指令,语速快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这些不实信息和恶意诽谤,我不想再看到。”
男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那些污秽的言论上重重一点,随即嫌恶般地移开。
“联系平台,用一切必要的方式,以最快速度压下所有讨论,清理干净。”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刃。
“我不希望任何负面信息再影响到她。”
秘书领命,战战兢兢地准备退走,手刚碰到门把手,身后又传来明烛不容喘息的声音。
“还有,以集团名义联系学院处理那封举报信。”
“明白!”秘书的声音都绷紧了,再次应下,这才真正获准般快步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与此同时,楼下技术部。
刚刚结束参观的班长一行人正准备告辞,带领他们的员工放松了心情,凑到部门主管面前,好奇地闲聊,“今天的会议怎么结束的那么早?”
主管道,“别提了,明总那边来了位极其重要的客人,是个漂亮的小姐,所有优先级都要为让她路。”
班长的心猛地一跳,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窜入脑海。
那位客人,该不会就是...
想到这儿,班长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额角瞬间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完了,他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