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晏垂首系上衣带，神色淡淡：“这种吃里扒外的贱婢，不必留着了。”
这话戾气有些重了，祐子听在耳里，心中不是滋味：“现在还没到收网的时候。您就别管了，我心中有数。”
行晏无奈一叹：“行。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伸手按住她的肩，另一手轻巧抬起她的下颌，目光在她面上停滞良久，仿佛要将她深深刻在眼底。见她眼角还残留着几分媚意，他俯下身去。
那件衣服在她的箱笼里放久了，染上了黑方的香气，深沉的气息扑面而来，祐子心头狂跳不止，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意料之中的亲吻并未落下，行晏只轻轻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软肉：“小没良心的，穿好衣裳就不认人。”
忆其方才的荒唐，祐子脸颊发烫，揉着被他捏过的地方：“我没有……我只是想告诉您，我长大了。”
“我没把你当大人看待？那这是什么？”他伸手触上她微微发肿的嘴唇，另一手作势要去扯她腰间的系带。
待她红着脸拍开他的手，行晏嘴角漾起笑意：“好了，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
“但是，无论你是心悦我，或是觉得我是大奸大恶之徒，不论你成了谁的妻子，我都会护着你，让你享尽尊荣。为了你，不论牺牲谁，我都不会手软。”
“因为，我们是最亲的家人啊。在这世间，我们只有彼此了。”
这话落在耳中，重重叩击在她心头。
“你总觉得我在算计你，可我只是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你而已。”
祐子握着刀穗的手轻轻颤抖，垂眸不语，险些又要落下泪来。行晏低低笑了，拢住她的手，示意她收好：“你哭起来这么可爱，待会我又要……”
祐子慌忙地别过头去，胡乱抹起脸颊，行晏望着她，神色柔和了几分：“好了，你也累坏了吧，一会早些歇息。”
他正要拉开纸隔扇，祐子犹豫片刻，对着他的背影说道：“行晏。”
“我从未觉得您是佞臣。”
行晏脚步一滞，微微回过身来，却并未说什么，只是淡淡颔首，随即转身离开。
-
室内重归静寂，淅淅沥沥的雨声便愈发分明。
她掀开御帘，侧躺在榻上，却始终无眠。尽管方才迷蒙之际，行晏已为她将榻上收拾妥帖，可那清浅的菊香却好似仍旧萦绕在枕间。
现在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摊开掌心，痴痴地望着那根红绳，终是落下两行清泪，滴落在玉枕上。
可除了抽身离开，她别无他选。
在行晏眼中，她就是一只可爱的小宠物。行晏爱她的方式，就是将自己认为最好的事物尽数加诸于她身上，无论是锦衣美食还是珠翠罗绮，享受她的仰慕和依赖。
相处多年，她是很懂行晏的。她无伤大雅的小心思，他会尊重。可是有些方面，他是相当固执。
譬如从前，她曾多次委婉劝过行晏早日淡出权力中心，还能保得身家性命，他却只笑着让她不不必忧心。
不论二人如何暧昧，只要行晏摆不脱那层庇护者的身份，就永远只会将她视作长不大的孩子。
所以继续跟他牵扯下去，她是劝不动他的，只是徒然地越陷越深罢了。
不知这次决绝离开，会不会行晏稍稍清醒呢？祐子只觉心头万千思绪翻涌，他是离宫了，还是歇在隔壁偏殿？此刻也未睡下吗？
她轻掀帘帐，在文台旁坐下，展笺提笔打了些草稿，墨迹渐渐被泪水晕开。
她搁下笔，终究还是忍不住失声痛哭。那一场绮梦，就此在今夜破碎。
从明日起，她便要全心全意作东宫妃了。
东宫妃……东宫妃！她还有这层身份呢！
她脑中忽地清明些许。她并非清高寡欲，只是尚未被宫廷完全蚕食良知，不喜斗天斗地，残害忠良。
其实即便到了此刻，也并未走到无法转圜的地步。太后一除，局势反而明朗了。照姬、行晏、兼通，相互牵制，不正是三国志的局面。
兼通一日不倒，行晏再厌恶照姬，也只能依附于她，而照姬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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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到此时就急着宰杀自己豢养的恶犬。
三方在台面上争得不可开交，正好方便她浑水摸鱼。九州是对唐贸易的重要港口，若能把这条航路握在手中，那可是真金白银的利益。
祐子以袖拭去眼泪，微微一笑，心下已有成算。京极殿想必恨毒了太后，她不介意再卖自己的婆母一个人情。
而且，阴阳师兄弟也是难缠的角色，若留下来的是登华殿，也正好能对时雅有所制衡。
只是她也清楚，此事光靠一个初来乍到的有明小公子难以办成。
其实z最好的法子，就是她亲自回九州一趟联络父亲的旧部，只是如此一来，势必要携望贞同行，又难免横生枝节，引照姬侧目。
她的指节轻轻叩击案面。照姬此人，深谙权术，却实在算不上刻薄寡恩。
助她夺嫡的那些人，秀敏荣登大臣的高位，京极殿准三宫宣下，儿子重回继嗣行列，行晏虽与她面和心不和，她也践诺许了关白之尊。
以她对照姬的了解，元贞一案纵然事发，只要她手上有等重的筹码，未必不能买下行晏一条命。
不知让望贞辞去东宫，继承她生父的名号出任大宰帅宫，离开平安京，够不够呢？
还是说，要去查太后的私情……
目前看来，此二事都相当棘手，且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之险，只得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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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华殿，不，藤别当听着殿内传来的器物碎裂声，叹了口气。
太后落饰出家后，朝廷下旨册为“美福门院”。诚子作为长姊，于自己的宅邸旁辟了一处清修之所，迎女院入住。
这些日子，女院把他当作粗使下人一般使唤，不仅要洒扫庭院，更要亲自烧火添柴。
从前在家中和内里虽地位尴尬，也是养尊处优的上级贵族。别说做这些活计了，就是身份稍低些的下人，都不配近他的身。
不过如今这种情势，能保全性命已是不错，他不敢再奢求别的。
见诚子款步走近，他恭顺垂首：“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