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娘以一介女流周旋商贾之间,分利争市,深知人心险恶,亦不啻以恶揣人,然她却更明白女儿家一旦情动,便是九牛难回,
任浓浓素日如何爽利果决,终究逃不过一个情字,那些劝诫的话到了唇边,又随着叹息咽了回去。
将早已备好的青缎荷包推了过去,里头银票的厚度足够寻常人家半载嚼用,
“柴员外府上想来为小公子定做一只新模样的玩偶,下个月初十生辰前来取,我只说先问了你再说,除了今日这套兔偶,眼下还有五单等着交货,这又要新玩偶,浓浓可有头绪,能赶得出来吗?”
兰浓浓也不客套,解开荷包取出银票快速点了点,装入自己的钱袋里,又将钱袋收到随身斜垮着的橘粉色绣海棠花包包内袋,收紧包绳,将荷包又推了回去,
先绽开笑道了谢,而后认真思索了一番,摇摇头:“抱歉文娘姐姐,时间太赶,这一单怕是赶不出来,”
这一年间她做出的玩偶造型有三四十个,基本保持一月出新一套,每套二到五个不等,出新率不可谓不高,
得益于后世庞大的信息储备,她脑海中积累的素材和构思不胜枚举,毫不夸张的说,若只保持当下的出新率,她可以一直出到退休,
新图样的玩偶不值一提,但兰浓浓却懂得物以稀为贵,更明白珍珠不能一次倒尽布袋的道理。
总要留着三分后手,就像外公曾说的,春日撒种不能尽数抛洒,得在袖里暗攥一把。
她倒不惧有人仿冒,自古匠人皆承前人之技,便是她起家时,也未少借前人巧思。不过她每一幅图稿,乃至每一只亲手做的玩偶,耳朵里都藏着个兰字首拼暗纹,
金线细若秋毫,针脚走得比蚂蚁还细,须得对着日头才能瞧见,权当是辨别真伪的标记了。
幸而晟朝不兴巫蛊魇胜一说,更要谢当年武盛帝力排众议,开海运,引回了棉花种子,否则她空有满脑袋好东西,无家族依仗亦难以示人,想在这世道挣立足谋生,还真不是件容易事。
她每月有铺子里的分红,银钱上自是不缺,从前独居时,晚上赶赶工也就是了,而今心有所系,最缺的反而是时间,
“文娘姐姐,待我手中所有订单交付,日后便一月接一单吧。”
文娘明显愣了下,细长的眼都睁大了两分,毫不客气地说,一单定制的价格就抵得上铺里一月盈余,如今每月仅接三单,便已排到了半年之后,利润之高可想而知,
而今,她竟如此轻易便将唾手可得之暴利舍弃,震惊之下,平日伶俐的喉舌竟一时哽住。
兰浓浓既然开口,心中便已有成算,面对震惊与不解,她还能从容地笑出来:“文娘姐姐放心,你不是也常说物以稀为贵吗,”
“定制盈利虽高,但每出一个绝版,铺子里可以售卖的玩偶便要少一只,从长远来看,反倒得不偿失。且定制多了,我也怕哪天江郎才尽,到那时,咱们怕是只能坐吃山空了。”
一时之利与长久之计,文娘自然心知肚明,但她更明白,她这番言辞背后的深意。
欲问她是否昏头的话已涌到了喉头,却在将要说出的一刹,被她生生咽下。
裁春居能从一平平无奇的成衣铺,跻身玉清新贵之列,全凭这些玩偶生意,而其中关窍,则尽系于她一人之手。
纵使满心困惑,又疼惜那白花花的银子,文娘此刻除了伺机进言,却也别无他法。
偏生眼下光景,绝非开口良机。
沉默良久,方缓缓点头:“浓浓言之有理,然生意之道贵乎循序,若骤然改弦更张,缩为一月一单,恐寒了主顾们的心。不若以三月为期,徐徐递减,既全旧谊,又树新规,方为上策。”
规则忽改,确实让人措手不及,兰浓浓略一思忖,遂点头。
文娘有意觑她神色,见她同意,心中也略松口气,公事言罢,抬手握住她戴着粉镯的手,仔细打量了下,啧叹:“这粉镯玉质澄澈如水,玉絮匀净如雪,更妙在天然自成花瓣纹理。玉色与纹样两相映照,既显冰清玉洁之质,又蕴灵动生趣之姿。浓浓当真慧眼如炬,竟识得这般稀世珍品。"
她说着不由点头,忽又抬起头,脸上的笑容颇有打趣之意:“浓浓从前不是说,不喜手上佩戴首饰,道是做事不便,怎才数日再见,不仅戴了,还佩了两个?”
兰浓浓仅未露半分羞色,无不炫耀的朝她晃了晃,脸上绽开的笑靥,生生把窗边的日光都比得失了颜色。
“非是我好眼力,乃是买它之人好眼力,且此一时彼一时嘛,我平日做事小心些就是了,”
皓腕悬空,垂系于绳上的玉片,在光影流转间隐隐显现出个景字,
文娘瞧见神色微动,抬指遥点了点,别有意味的哦了声,笑道:“这好眼力之人,莫非便是浓浓腕上,这玉片所刻之人?”
男未婚,女未嫁,她与姚景两情相悦,兰浓浓自觉此事无需讳言,便坦荡点头,还冲她竖起大拇指笑眯眯道:“文娘姐姐亦是好眼力,是他。”
文娘眼尾微挑,忽哼笑了句,“怪道浓浓数日不来,缘是有了情投意合之人,”
又顺势追问:“能令浓浓动心的男子,又有识玉的慧眼,想来必是城中翘楚。不知这位公子尊姓?府上何处?你们如何相识?其家世品性究竟又如何?”
兰浓浓本就没打算隐瞒,只是亲友终究有别,便将跟告知于姑姑们的话,斟酌着说了几分,却见文娘也露出相似的慎重神色,连忙握住她的手轻轻摇晃,“文娘姐姐放心,此事姑姑们皆已知晓,且我并非无知少女,省得谨慎的。”
文娘知晓她的来历,然庵中修行之人,目光比寻常人更通透几分,既然清风庵的师傅们知情却未加阻拦,想来必是另有一番考量,
她遂不再缄口,只含笑说了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便轻巧转了话锋,
“这几日你未出门,倒正好躲过一桩大事,青云街林府你可还记得?前两日这林府突遭官府查抄,阖府下狱,隔日告示便贴遍街衢。原是那林府竟暗地里替蒋家包庇罪人权氏遗孤,更私通粮行陈家、盐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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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之流,暗中聚敛钱财,意图再掀谋逆之祸!”
“当年权氏恃权跋扈,藐视天威,终被覃太尉率兵雷霆镇压,落得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下场。据说行刑那日,血染长街,被斩落的头颅足足装了三十余车,刑场青石上的血迹历经三场大雨方才淡去...”
文娘说到此处,突然打了个寒颤,手中的茶盏险些跌落,那些陈年旧事,光是提起就让人脊背发凉。
“...不过那欺君犯上本就是诛族的大罪,权氏死有余辜,可叹这些朱门大户,竟还不如咱们升斗小民看得透彻,”
“如今家业倾颓、亲族连坐,前日囚车游街时,我亲眼所见,其中竟蜷缩着几个总角幼童……唉,造孽啊..."
文娘已育三子,幼女方才五岁,提及孩童脸上难掩悲悯之色,
兰浓浓听着,脸上笑容早已僵住,与后世消息通达,朝野之事皆可随意探知不同,
晟朝亦如历代王朝,庙堂秘事从不示于庶民。
史册所载,不过帝王本纪,朝廷大政,而权氏僭越之事正值当朝,兰浓浓纵使翻遍典籍,也难窥其详,
坊间虽不禁议政,然于升斗小民而言,温饱生计终究重于庙堂更迭,她平日鲜少涉足茶楼酒肆,听那些文人墨客指点江山,即便偶有踏足,权氏旧事毕竟时隔多年,早被新鲜谈资取代。
是以兰浓浓在此栖身两载,竟当真未曾听闻。
在后世,无论是史册典籍还是闲谈中,诛连三族,株连九族,不过寥寥数笔,纵使字里行间透着森然寒意,终究是千百年风烟外的旧事。
此刻亲耳听闻,兰浓浓只觉一股寒意自脊背窜起,那些她曾经翻阅过的冰冷记载,如今竟化作眼前血淋淋的真实。
那些史书上轻描淡写的只言片语,此刻分明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那些她曾翻阅的典故,亦正在这方天地间上演,
而她,就站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修罗场上,真切地感受着这个时代的残酷与血腥。
兰浓浓不知后来与文娘姐姐都说了些什么,她走在煌煌天光下,却只觉得寒意蚀骨,长街明明整洁如洗,商铺门户大开,行人往来如织,
天穹湛蓝,草木葱茏,雀鸟啼啭,繁花吐馥,这世间万物分明一如既往地安稳鲜活,
可她此刻眼中所见,却仿佛隔着一层血色薄纱。
行人面目模糊如隔雾霭,耳中似塞了湿棉,市声人语皆化作混沌嗡鸣。唯独鼻息间那股铁锈般的腥气挥之不去,
那气息丝丝缕缕地钻入肺腑,竟分不清是刑场飘来的真实血气,还是记忆在鼻腔里翻涌出的幻觉。
浑浑噩噩回到家中,门栓咔嗒落定的刹那,混沌的五感骤然清明,一股腥甜蓦地涌上喉头,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金星乱迸,
兰浓浓再支撑不住,跌跌撞撞扑向院角的木盆,俯身间哇地吐出一口酸水,连带着将那些血腥记忆都呕了出来。
青白指节死死扣着盆沿,直到指节发白,仿佛要将满腹惊惧都掐进这冷硬的容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