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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第 18 章

作者:星旅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哎呦!兰姐姐您可算是来啦,快请进快请进,怪不得今儿一大早听见喜鹊叫呢。掌柜的念叨您好几日了,昨日还说,您今日若再不来,就要亲自上门找您去呢!”


    “我才几日没来,怎被你说得好似一年半载一样,倒是文泉你能说会道的功夫又见增进,想来这几日店里生意定是红火得很。”


    “红火,确实红火,我这小店的门都要被来催货的客人给堵了!”


    兰浓浓刚被迎进门,还未说上几句,一道爽利却不失柔婉的女声便插了进来,带着水乡特有的温软,煞是好听。


    正说话的二人却不约而同僵了神色,裁春居"铺面不大,统共不足百平方,前堂说话声穿过薄薄的门帘窗屏,后头的罩房里都听得真切,


    只见柜台侧后方绛青色的布帘猛地掀开,一身穿紫衫藕裙的女子快步而出。


    她梳着妇人髻,一张标志的鹅蛋脸,丹凤眼,长鼻翼,唇略厚,不算时下标志的容色,眉目间那一抹爽利倒把寻常的五官衬得极鲜活。


    此刻她唇角含笑,那饱满的唇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竟透出几分撩人的风情。


    兰浓浓却不由喉中发紧,扬起笑刚要说话,便先被人抄了臂肘,几步入了帘后走廊尽头的屋中。


    一关上门,文娘脸上的笑色就隐下了,叫人心惊肉跳的,


    “小浓浓,这十日做什么去了?”


    “你可知这十日间,对面珍衣坊的蜀锦玩偶,东头彩云记的苏绣布虎,西边烟雨居的缂丝人偶,就连南北市那些小铺面,都摆出了各色新奇布偶!”


    她指尖重重叩着账本,“有的料子比咱家的细软,有是针脚比咱家的密实。除却先前订好的老主顾,新客竟是一个个都往别家去了。”


    “原都是跟风仿咱们样式的,如今倒都爬到我裁春居头上来了!”


    “尤数那珍衣坊最是下作!竟敢派伙计堵在咱们铺子前头,满嘴什么江郎才尽,''黔驴技穷,”


    “我呸!一群偷师学艺的猢狲,如今倒披着人皮在祖师爷门前耍起把式来了!真是好得很呐!”


    文娘双手叉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说到气愤处面上一脸怒色,倏而又猛地转头看向双手抱着包袱贴门站着,眸子圆睁,抿着唇不敢吭声的少女,


    眯起眼笑道:“小浓浓你说,咱们裁春居能叫他们看笑话踩了去?”


    “不能,当然不能!文娘姐姐放心,咱们裁春居必须是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


    四月的晨光醒得早,金灿灿地漫过窗棂照得不大的斗室极是透亮,小院内花红柳绿,听几声落枝的雀啼,坐在窗边品茶看着,极是惬意,


    兰浓浓此刻却全无往日闲情,用力摇头表了态,先将包裹递给她,也不落座,径直拎起小炉上咕嘟作响的茶壶,拿起杯盘里的银镊,从堆满干梨花的青瓷福碗里精准夹起一朵,


    那晒得酥脆的花瓣飘落在粉彩釉茶盏中,被突注的沸水冲得上下翻腾,恰似她此刻翻搅的心绪。


    一缕清芬混着水雾漫开,沁人心脾。


    “梨花茶清香润喉,可凝神静气,又回味悠长,文娘姐姐莫生气,气大伤身无人替,请喝茶,前些日我虽没来,但这几日我可是闭门赶工,不会误了交货的。”


    花茶香气氤氲盈鼻,对面少女眼眸弯弯似盛了星子,一张粉白娇嫩的脸上漾满笑意,左颊上的梨涡竟比杯中舒展的梨花还要甜上三分,文娘望着,唇角已不自觉跟着扬了起来,


    她也不是个黏糊性子,当即擎起茶盏,仰颈便饮。


    兰浓浓见状心头一松,知道自己来迟这一遭算是过了。


    说来她与裁春居并无契书约束,不过偶尔卖些绣样图稿,乃属自由身。


    只是与文娘合作以来极为投缘,年节来往间,倒处出了几分闺中知己的情谊。


    平日若得闲,她也会来铺子里坐坐,或是帮着理理丝线,或是听些街坊闲话,那些别家衣铺的动向,皆在这茶香针影间摸了个通透。


    为与姚景约会,她已几次推拒。布偶原就难防仿造,财大气粗的店家用料绣工再用心些,确实分走了一些客源,


    老主顾们的定制帖又被一拖再拖,同行铺子里的织机针线却昼夜不歇,文娘姐姐日日瞧着,也难怪如此动气。


    兰浓浓倒是并无不快,她与裁春居两相裨益,自当同心协力。


    当下大松了口气,假意拭汗的帕子还悬在半空,忽觉颊边一疼,心知是文娘姐姐泄愤,反倒安心坐下,慢条斯理地侍弄起茶盏,任那梨花香渐渐冲淡了满室焦灼。


    文娘口中虽道着急,心底却未必真乱。人心便是如此,愈是求之不得,愈觉百爪挠心。布偶虽易仿制,终究难逃头三脚的章法,那起子跟风的,不过学得皮毛罢了。


    浓浓这玩偶未面世前,满城衣行布庄,竟无一人想到能将寻常走兽做得这般憨态可掬。莫说孩童见了要打滚撒泼地讨,便是闺阁少女、当家夫人,但凡瞧上一眼,便少有人能抗拒得了的,


    当初玩偶甫一摆上柜台,立时风靡全城,裁春居门前日日排起长龙,铜钱落柜的叮当声从早响到晚,真真是日进斗金的光景。


    这般红火,岂能不招人眼热?


    这一年来,莫说那些大字号绸缎庄,便是街角的小裁缝铺,也都争相效仿。有那起子心思活络的,更暗地里打着主意,想把这摇钱树连根拔了去。


    那些个能工巧匠,绣技大家,做出的玩偶针脚倒是齐整,绣线也讲究,偏生像庙里的泥菩萨,端的是精致,却少了口气儿,


    更有甚者,仿着浓浓的图样做出来,反倒把老虎绣成了病猫,真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唯独浓浓手下所出,个个眼珠子都跟会说话似的,连尾巴尖都透着活泛劲儿,


    最难得在她常有巧思,时出新样。每得妙稿,便来铺中唤绣娘们以五色丝线细细琢磨,针针皆藏机杼。


    如此推陈出新,方教这裁春居的玩偶始终独步玉青,任他旁人如何效颦,终是望尘莫及。


    有真本事之人,管他是男是女,这一年来文娘待她早就不单是掌柜看绣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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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明当着自家妹子疼。


    又知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平日里不免多存几分怜惜,且这般三催四请竟不见人影,实是破天荒头一遭。


    若非文泉带回口信,亲眼见她在家中好端端的,文娘怕是早要亲自去寻人了。


    现下见她容光如初,眉宇间仍是那派烂漫气象,文娘心头一宽,倒也不急着催促。素手解开包袱皮,掠过一小摞图稿,但见五只兔偶挨挨挤挤地躺着,俱是双手能捧的大小,却各具灵性。


    或鼓腮啃着萝卜,或竖耳嗅着菜叶,红粉蓝绿的衫子衬着雪也似的绒毛,那模样比真兔子还要伶俐三分,


    那兔儿眼如浸了胭脂的琉璃珠,圆溜溜嵌在绒团似的脸上,指尖陷进雪白毛发里,竟比新弹的棉絮还要软上三分。


    捧在掌心瞧着,活似捧了朵会喘气的云,教人从指缝酥到心尖,恨不得立时揣进怀里藏起来,活脱脱要把人的心肝都萌化了去。


    兰浓浓也不扰她,只将茶盏轻轻一搁,斜倚在缠枝纹的扶手上。左手托着腮,腕间粉镯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而微微转动,映着窗光泛起涟漪似的柔晕。


    她仰着脸望向窗外,睫毛半垂着,眸光却虚浮在更远处,分明人在这儿,魂儿早随着那人的影子飘远了。


    自赛龙舟那日一别,至今已整整八日未见,兰浓浓倒是知道他的住处,但头日便有小厮前来传信,道是有要务缠身,如此,她自是不好再贸然前去打扰,


    且自与他相识,一颗心便系在了他身上,往日最上心的图稿,如今空空如也,裁春居送来的订单在桌案上摞了厚厚一沓,丝线乱作一团也无暇理会。


    这几日虽强打起精神赶工,却总在落笔时走了神,往往日头偏西才惊觉忘了用膳,夜里刚挨着床铺便昏沉睡去,连簪子都来不及卸。


    眼下方得片刻清闲,思念便如春藤蔓生,细想来,这竟是二人相识后头一回隔了八日未见,不知他事务可已料理停当,所办之事可还顺遂...


    “浓浓,”


    “浓浓?”


    “嗯,嗯?”


    “文娘姐姐怎么了?”


    暮然回首的少女,颊生红晕,眼亮得能照见人影,连睫毛颤动都仿佛带着情意,


    文娘眼波微垂,忽见少女腕间新添了枚粉玉花镯,指尖正不住摩挲镯面,底下朱红丝绳系着的玉牌一晃,竟隐约透出字痕?


    再思及方才她神思不属的模样,这些日一反常态推托不来,同为女子,文娘哪还能不明白,


    她这是情窦已开,且已情根深种了。


    其实以浓浓这般年纪,原该是媒人踏破门槛的光景,偏她无父无母,独守着这门点布成灵的绝技,更兼模样俏、性子活,荷包鼓胀却心思澄澈。


    虽不慕虚名,可这玩偶行当的生意经,明眼人都算得清,她手底下的巧思,足足养活了半条街的绣娘。


    各家既要跟风从她指缝里分利,面上自然都赔着笑,可暗地里,眼红的更多,


    这世道,最怕的就是有心人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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