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宋寅说的真的就只是观看《若星辰》主创的直播。那天说完之后,也不知道李珂脑补了什么,直播要开始那几天,她一直在跑上跑下,忽然开始监督起他的饮食和锻炼。
不许他熬夜断药沉浸进其他的戏里找感觉就算了,有一次看到他把饭放回冰箱里了,居然拦着他,认真地说:“盛老师都要来看你了,你怎么能不表现得有精神点呢?你不想让盛老师觉得你的病已经好了吗?”
宋寅怔了一下,然后李珂才像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一下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我的意思是说……哥,你该做做形象管理了,你太瘦了。”
她的眼睛往宋寅腰上瞄。
其实宋寅不瘦,他也没想让自己这么瘦。
但大概大众对抑郁症和遭逢巨变的人的人生变故,就是势必和暴瘦、忧郁联系在一起,所以在宋寅建立起来一个“瘦,但会根据角色控制自己体形”的形象之前,可信度倾向已经不受控地滑向“一看就在生病”了。
而且有宋寅之前几次在片场晕倒的传言加持,其实送宋寅自己都常常感到力不从心,扶着墙站在落地窗前时,总会想起陆其昌和本体的事。
这种可以脱离自己的完全原生环境代入到另一个人人生的体验,其实是很难得的训练机会。所以宋寅几乎没有浪费。
除了要给陆其昌马甲挪出使用时间来的“宋寅吃完抗抑郁药后需要睡觉”的时间外,他几乎都维持着这个形象,他也明白李珂在想什么。可他有时还是会为她们如此笃定他们之间的关系感到些微的惊奇。
有一次他问她:“为什么你就觉得她一定会来呢?”李珂在帮忙收拾剧宣直播需要的行李,闻言回头,宋寅眼神里没有什么情绪,好像只是寻常地问这么一句。
也好像是,他一直觉得他们这样的关系是正常的。
但是李珂有点伤心,她甚至不敢这么回答:你邀请她,她怎么会不来呢?但她还是顾忌着他的病含糊答道:“星辰宣传的排面这么大,盛老师不会不想来的吧。”
宋寅笑了笑。
《若星辰》的宣传动静确实大。
《绣年》这部剧本来出品方没想拿到这么高的赞誉,这部剧的制作平台江河确实是一直做精品剧的,但是一直做的是年代和古装戏,主旋律正剧是第一次尝试,还是叙述的年代很陈旧的主流剧。
他们一开始觉得能打破主流剧讲道理生硬的刻板印象就算小有收获了,谁能想到程兰的镜头出圈,直接带动这部剧几个年龄圈层的破圈。
虽然这是因为互联网时代发达,年轻人口口相传,硬是把给中老年人定向观看的下班热播档,播成了年轻人全网在追的下饭剧,但出品方还是不得不感谢杨树挑人的眼光,和宋寅对一个小角色都如此用心的演技。
没错,程兰是个小角色,可他太出彩了,他让人印象深刻,让人记住他的言不由衷。
初登场时那个眼睛倔强亮亮的小少年,傲气地看了眼破烂的戏园子,最后还是在这里成了角儿的花旦,到最后裹着破袄死在大雪纷飞的夜里嘴角含笑的可怜人。
你很难说他的命运和其他人具有相似性。可是你就是觉得他是一个和所有影视剧的假人都不像的活生生的人,一个没有被吃人的时代吃掉,但是抛掉了肉、体,也因此无法获得精神上的超脱的活人。
他是腐朽时代的牺牲品。可他牺牲得太轰轰烈烈了。
著名影评人梁莹说:“如果说红娘带领的娘子军的兴起是新时代旭日东升的象征,那程兰,我也姑且可以把他看成是那个沉腐篇章里最后的绝唱。”
在他之后的国人全都爬起来了,站起来了,他们不愿意咬碎了牙,跪破了膝盖也要匍匐在侵略者的面前感谢他们吸食自己的骨血,可在他之前的愚昧麻木彷徨的国人,就算是没有骨气,没有知觉地躺下去了,跪倒之前还要像程兰一样猛地站起来,怒唱一声:
“近看前——”
程兰这样已经屈服的腐朽的灵魂最后的反抗,是对侵略者误以为他们可以打断他们脊骨的嘲笑,也是对那个时代辛酸、悲苦、无望的尖锐哭诉,是怒号,是讽刺,唯独不是求饶。
一个唱戏唱得自己好像高人一等的可笑的戏子,他可能有任何不良的品性,但确实不可能跪在侵略者面前说,没错,我们唱的就是你们的东洋戏啊。
所以他要哭告,他要高唱,他要他们求饶,要他们在大火里哀嚎扭曲地说,求你了,别唱了。
没有勇气对抗压迫的愚昧之人,沉浸在自己的幻梦里是他们唯一反抗的方式。
《绣年》开始最后全平台宣传的时候有个平台的出品人找到他感慨,问他怎么做到把程兰的精神特质抓得这么准的,程兰整部戏的戏份加起来不到两个小时,他来来回回看了三遍,不得不承认越看越牛。
“太精准了,这个人物太精准了,就好像……”他想了想,看他:“就好像这部戏就是程兰自己的自传一样。”
如果杨树来回答他,他会告诉他因为宋寅就是把程兰当成他人生里唯一的主角来演的,他在这部戏里没有任何的配角心态,他的眼里只看得到程兰的经历,程兰的诉求,程兰的疯魔。他把整个片场当成程兰的片场。所以他的癫狂他的隐忍完全不跟着主角的剧情来了。
他的剧情片段是破碎的,可是宋寅的表演是完整的。而且跟组的时候宋寅除了自己的一点戏其他时间都待在剧组里学他的京剧,没有全天的戏份,他却是全天跑下来的,虽然宋寅那个时候还没有现在这个身价,也没有接到手软的片约,但这份心,很难得了。
所以,《若星辰》压根都不用天光娱乐或其他的平台额外注资,宋寅这个新生代戏骨的名头就足够给他吸引足量的关注了。
虽然年轻人一般会认为主流剧和古偶是有壁的,可是他们也不能否认就是有那么一帮粉丝他们是不会在乎这些壁不壁的,而且他们最喜欢爱屋及乌。
所以《若星辰》主创直播预热第三天也是开播前一天,预约人数达到一百三十万,没加水份,货真价实的一个个预约的观看直播量,平台看到都乐得合不拢嘴了。
宋寅才和李珂说:“她会在这里面的。”
李珂还不死心,或者她打定了主意觉得说,是宋老师对自己太不自信了,盛老师一定会来的,但可信度能影响的只是她马甲在其他人眼中的形象,还不足以影响盛蹊本人的行动。
所以李珂在现场看来看去的时候,盛蹊还是戴了个鸭舌帽坐在后面,并没有露面。她不想吸引走《若星辰》开播的话题度,也不想她是作为一个观众来看《若星辰》最开头几集播得如何的,反而被镜头拍得不能做一个观众。
不过祝游还是跟来了。她自己都觉得很吃惊,坐在盛蹊身边时还紧紧握着拳没有缓过来,不断和自己说,我真出到公差追星了,我真磕到正主的CP了,啊啊啊啊!
不过她看到台上的宋寅,还是平复好了情绪,然后心想,对啊她不是来围观陆总和盛老师的绝美拉扯的,而刚好是因为,她是那天陆总和何秘出办公室后,看到的第一个和盛老师关系还好的女性员工。
所以被派来照顾盛老师起居,作为盛老师的助手来看着她和宋寅相处的。
这不就是那什么高干文或者强制文里面监视女主然后打报告的路人角色吗!这也太适合她这个CP粉了。
祝游默默地想,想归想,主创直播,其实也可以说是开播发布会的活动开始后,她还是小声询问旁边的人,要喝水吗?
盛蹊摇了摇头,她来的路上一直很安静,祝游能发现她一直在睡觉,好像很累一样,但是情绪是轻松的,祝游忽然又有点不是滋味了。
她忽然想到,不管陆总对盛蹊怎么样,至少她是真的想见到宋寅的,她在他这里,也是真的毫无负担。和在陆总前完全不一样。
活动没有什么过激的宣传游戏,顶多就是让宋寅和饰演男主的演员还原一下剧里三角恋被发现的名场面,然后一直cue女主问她,如果是她她会选择谁而已。
而乔钰也没有让广大CP粉失望,直言如果她是女主她会选择陈曦河。这也是人之常情,她一直就是为了救陈曦河而努力的,一开始认识男主也是因为以为她是陈曦河。
或许剧情为了让女主爱上男主做了很多努力,但是在很多都新近爱上宋寅的网络环境里,他们就是对宋寅饰演的痴情男配印象更好啊。
宋寅拿过话筒,然后在主持人例行询问,如果陈曦河在之前没被复活时就知道女主认错了人,你觉得他会和女主说什么,时,想了一下,然后缓声说,“或许,会什么都不说吧。”
这个百分百契合温柔奉献人设的回答立刻引起现场一片哀嚎,好多人都喊不要啊,还有好多人说心疼心疼你自己好不好。
宋寅却笑,他笑起来总会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不是那种非常明显的情绪外放的愉悦,而是他好像生来就习惯用这样浅的笑安慰其他人似的:“不是因为你们想的,他真的完全不自私,而是因为,如果戳破了,他反而会更害怕失去吧。”
现场安静下来。
宋寅说:“如果她真的知道自己认错了,大概也不会觉得自己是真心喜欢陈曦河的了。她只会觉得歉疚,然而爱意好像也被证伪。”这对陈曦河来说是无法接受的。
确实是这样,很嗑男女主所以对男配观感有点不好的小撮粉丝在这一刻也都鸦雀无声。
因为女主意识到自己爱上男主之后,立刻就明白自己对于男配的情感是不纯粹的,或者说已经消亡了的,否则她就不会爱上另一个和他完全不像的人了。
可是对于一个一直在等待,一直在无声地守护女主的亡魂来说,不去戳破,一直维护那个她还爱他的秘密,好像才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祝游都有点感叹了,原来是这样,来之前她刷简介还在戳平板说怎么又是这样老套的,在救爱人的路上爱上了别人的故事,可是宋寅以他的视角一说,她立马就意识到陈曦河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不敢说了。
他宁愿女主一直以为自己爱上的是转世的自己,也不愿意承认,其实在这段先来后里的感情里,他两次都输给了对女主来说是陌生人的男主。
主持人:“宋老师对角色的理解一直都很到位啊,那我们宋老师陈曦河呢,在剧里也一直是一个温柔,普度众生的角色,在没有身陨之前是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现在现场有人想体验一下,妙手回春的含金量吗?”
给观众的小小福利,现场立刻尖叫起来,好几十排,每排都有人举手,在人声鼎沸里,他反而能借着这个时间,光明正大地看一眼人群背后坐着的那个人。
对上自己视线,他条件反射地弯了下眼,意识到只有本体戴了口罩,自己还在台上,表情变化很明显,装作是被应援牌逗笑似的,轻轻挥了挥手。
现场骚动更剧烈了。
然而乔钰对合作对象的情绪很敏感,顺着看了一眼,发现那个角落的人也完全没有站起来和他互动的意思,移开视线,活动结束的时候她忽然想,其实盛蹊不是完全因为在圈内得不到正向反馈才退的圈。
她本身就不是个喜欢这种热闹的人。可是她身边的这个人,宋寅,他也不喜欢,却能为她好好地站在这里。
直播并不轻松,疏散完观众回到后台,几个主创都累得站不起来了,宋寅的嗓子其实也挺累的,宣传三个小时,很多人都找他问问题表白,他一直要回应,几乎闲不下来。
李珂拿了水来,看到盛老师到了后台,眼睛激动地睁大了一下,但没来得及出声,宋寅已经转过身,盛蹊也已经准备出去了。
李珂刚想拦,看了眼宋寅站在原地后,看着她背影离去的表情,张张嘴,还是没有上前。
祝游也在和盛蹊小声说:“要不我们进去看一眼?”特地大老远地来,总觉得什么话也不说,事也不干,有点亏的样子。当然,她绝对不是鼓励嗑盛宋的意思,她只是想说……就算是有陆总限制,作为朋友说两句话也没什么吧。
陆总毕竟不是真的小说人物,应该干不出来因为盛老师和他说了两句话就发疯的事。祝游在这盘算着,盛蹊已经重新戴上口罩,看了灯光已经暗下来的活动剧场一眼。
“已经这么近距离看了,还需要聊些什么呢?”她对祝游弯了弯眼,声音平顺:“我们的路又完全不一样。”
路不一样也能……祝游看出来盛蹊是真的不想聊,不再说什么,回去路上订好车票的时候再转头,盛蹊已经睡着了。
这么累啊。她想了想,给她盖好外套,要直起身的时候忽然看到她手里攥着的《若星辰》的活动票根。她愣了愣。
那天晚上刷手机的时候看到有粉丝哭哭,说宋寅已经开上剧宣直播了,她们西西还没有开上过,以前角色不是被剧组孤立了就是根本拿不到宣传的席位,底下也有人反驳不要替盛蹊哭惨了,她出道那么多年也是有火的角色的,吵起架来,祝游却思绪飞远。
其实,她一直觉得,盛蹊对宋寅不是那种感情,她更像是一个走了很远路的人,回头看见和她很相似的后辈走在这条路上,所以忍不住再关注一点。
她不会再自以为是地横加指导,或者再多关注,因为她知道她的选择未必比他更好。
但是第二天坐飞机时她刷到一个消息:天光公开了盛老师是他们新聘请的演技顾问,宁戏公开通过过的决定,因为是演技顾问,不用常驻,但是天光需要或者演员培训时,她可能会出镜。
有这个身份,盛蹊就算以后复出的时候也没有人会骂她了,因为她毕竟只是在为天光工作。
祝游第一反应去侧头告知盛老师这个好消息,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本能觉得,这个事关盛老师本人的消息,是她可能会不知道的。
但是头等舱的间距过大,她没看到盛老师的脸,却忽然想起一个事儿:
盛老师来看宋寅的剧宣直播,一开始可能就是为看宋寅好不好,他的路走得顺不顺来的,可是满心祝福宋寅的盛老师,有没有一天会想到自己也会得到这么好的机会呢?
……演员和手握资本的投资方,果然是不一样的。祝游闷着,一声不吭,下了飞机再刷公司里的匿名群组,同事都在说这个通告肯定是陆总瞒着盛老师和宁戏那边联合发的,动作太快了,都像没考虑过时间和雇佣成本一样。
但盛老师知不知道,双方各执一词。
祝游到公司的时候还想知道哪一方吵赢了——这个演技顾问真的是盛老师同意都没同意,陆总就直接从宁戏要来的吗?结果打开车门,猛地一顿。
身高接近一米九的陆总站在那里,看到她,淡淡瞥来一眼,然后自然地接管她手按着的车门:祝游本来打算叫醒盛老师,然后扶她下来来着。下机到车上,她一直都昏昏沉沉的,她还打算看看盛老师体温是不是生病了。
结果她都没打电话和何秘说,陆总就来了,而且直接弯腰把盛老师从车里抱出来。他们这是在公司门前,没什么人,但祝游还是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陆其昌让本体头可以靠着自己肩膀,然后才示意何秘跟上,看到他面带犹豫,才轻嗤一声:“怎么,到自己家公司还怕被偷拍?”
他眼睛里带上点厌烦:“让他们都滚过来,做安保的连几个狗仔都抓不到吗?”何修心里的普通安保立刻变成会提防任何靠近的人的高级安保,而且他们资质都升级成国内最高规格的了——陆总说得这么理所当然,何修自然以为他早就吩咐下去了。
可信度倾向就是这么用的。
陆其昌大跨步迈进去,而且直接走向专用电梯,祝游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在何秘身边吃瓜,何秘看了她一眼,祝游厚着脸皮:“何秘,那个演技顾问……”
何修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宁戏那边不放人有什么办法呢?”然后又看了她一眼:“你陪盛老师出差……”
祝游就差把手举起来了:“就去看了个直播,什么都没有。”她又有点心虚,差点在后台见上了,这不算吧,这会儿她又忘了自己那个只是普通朋友聊几句天,陆总不会见怪的理由了,小声说:“我看盛老师挺累的。”
何修沉默一下,说了一句:“舆论过渡期,是这样的。”然后急匆匆地去按下一部专用电梯。
到楼上的时候,盛蹊已经醒过来了,陆其昌站在自己的红木书桌外,看她坐在他的椅子里,签那个演技顾问的协议。
听到他来,两个人都看了门口一眼。何修看着这番主客颠倒的做派只觉得眼皮直跳。陆总是没坐自己的位置,可是他居高临下的神情,总觉得掌控权还是在他这里。
盛老师果然不知道。他怎么敢提前官宣的?何修低下头,总不能是因为知道宋寅的新剧要播出了,而且那番对温柔男二的理解又让一波盛宋粉嗑上他们CP了。
陆其昌很有耐心,她在签字的时候,他还在把玩着桌上的假小盆栽,他不喜欢真的绿植,这个小摆件也是之前谁收拾办公室不知道从哪拿出来的,很不符合陆总的调性,但是他现在拿着,就像是在拿着桌面盆栽版的盛蹊一样。
他随意看看,她把文件签好了。
“《冬雨》这部剧的发行权真的不需要我去要?”陆总像是完全不顾忌他的存在,何修也从来没见过哪个资方和自己看中的演员这么聊天的:“青莲和风云的发行靠谱吗。”
他这不是作为行外人的随意聊天,而是真的能横插一手的资方做派。盛蹊看到他把盆栽放下来,眼睛也在那上面看了一会儿。
她斟酌着措辞,免得把这两个人物的设定脾性弄混了,哪怕她“饰演”盛蹊时也只是在做自己:“不会不靠谱的,那是老师找的合作。”
陆其昌嗤了一声,像是轻蔑,虽然不是对老师的玩世不恭,但是充满了明白自己能改变什么的傲慢:“那可不一定……盛蹊,她们找的或许靠谱,但是让我来做不是更十拿九稳吗。”
他实在是不明白自己偶尔的前后迟疑。
盛蹊也是。不过她选择不说话,陆其昌这个角色需要他偶尔释放一点自己的攻击性,和傲慢,和不相信其他人的姿态,他去释放就是了,她也只做自己想做的事。说到底,他也只是她情绪的外化而已,并不代表最终的选择和行动。
她直接站起来:“字签完了,我回宁戏了。”
陆其昌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在她走出红木办公桌范围的时候忽然说:“你觉得你签了这个,宁戏还会让你去演戏吗?”
是,没人敢找宁戏要人,也没人敢不长眼地从本体这伸手阻挠妄图向马甲邀功了,但是和马甲捆绑毕竟是一柄双刃剑,她确认她要回圈了,宁戏不见得乐意沾上这些麻烦。
盛蹊不得不承认,她不愿意这么快做决定的时候,陆其昌承担了一个带头做恶人的角色。他这么“不顾她意愿”,快刀斩乱麻,她才不必去思考背后的利益感情关系,可以假称自己是一个被裹挟者。
可她毕竟不是真的只是被裹挟着。
盛蹊还是没有回答,她安静地走出来,把笔放回到红木桌上的文件旁边,掠过陆其昌,陆其昌说:“我会和你的老师说的。盛蹊,没关系,喜儿没演好,还会有很多个角色等着你。”
陆其昌柔声。
她其实不是在怀疑自己,只是需要一个人和她说,她回圈的选择不是错误的。可是奇异的是,他把这句话说出来了,盛蹊心里反而笑了,她抬头然后像是在用最后的力气调侃,轻声和他玩笑说:“你知道吗?我和我的老师说,你不懂戏。这样你才能在莫名其妙的时候安慰我。”
陆其昌不能是一个很懂戏的人,就像白熊的负责人请他去看那部电影,他完全不关心一样,他对任何艺术没有评判价值的权威性,她才能让他心安理得地选择自己。
如果陆其昌也是因为对她的认可才选择她的,那太可怕了不是吗?她就是因为找不到任何认可才失去对自己的判断的。她需要他是盲目的,不讲道理的。
陆其昌这个时候又低下头,危险地眯起眼睛盯着盛蹊。以何修的敏锐度都看出来陆总这个时候应该是想大跨步迈过去,然后,抱她,或者怎么样让她的注意力回到自己这里都好。但他最后只是淡淡站着,移开视线。
盛蹊继续说:“可是我不会演不好喜儿的。我是一个演员。”无条件支持自己的马甲可以有,但是盛蹊不会失去自己的判断。她知道,自己是怎样想去完成这么样个角色。
陆其昌一直静默地看着她,他保持一种惊奇又熟知似的眼光打量她,然后感慨她怎么还是这样冥顽不灵,却也怎么也被改变不了似的,拿起她用过的那只钢笔,转着,好似百无聊赖:“好吧。”
他单手放在口袋里,这样立着的时候像是一个慵懒的绅士,虽然他的所作所为完全不算:“我让何修送你。”
这句话又是毫无疑义地耍流氓了。谁会真的让他送呢。所以何修抬起眼,和这位可怜的顾问小姐对视之后,盛蹊默默地默许他跟下来了。在专用电梯里,陆其昌短暂地闭上眼睛靠在轿厢里,节省一点可怜的可信度。
在电梯里盛蹊想,她希望宋寅大红大紫,这样在未来更大的剧组里他们或许就能再见了,不过她想短时间内她或许还是不会见他的。
看到他她还是很难克制自己条件并不优越的那种自卑。据说整容之后人会抗拒,也会怀念见到以前的自己。她想自己这样的心态并不古怪,也不能自称卑劣。但至少是需要她好好接受的。
到地下车库,陆其昌都送她下来了,不送到车内未免太奇怪,他交代司机把她送去什么地方,和她对视一眼,忽然说:“最迟这周二。”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然后立刻收回目光,手指握紧了方向盘一下。她第一天得到这份工作,知道只是偶尔载载这位新顾问的时候非常庆幸松了一口气,现在终于知道面试里的嘴严是什么意思。
陆其昌正抚摸着她的侧颈,盛蹊坐在车内,心想不怪她喜欢这个动作,有生之年她还没有试着,是谁可以自己这样依靠的。呼吸,脉搏的起伏频率。
外人看着可能是觉得陆其昌占有率发作想要控制住她的脖颈,但只有盛蹊觉得,这只手贴着脖颈的温度,居然和她那年看着父母离世时,母亲那只温热的手很相似。
她闭了闭眼睛,心想她还没有这样相信过别的人。她只能相信自己。其他人说她清高,酒局,招商会都不参加什么,其实盛蹊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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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能相信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而已。
陆其昌的声音温柔得像是絮语:“一切我都会为你解决的。”宁戏那边的态度,老师的疑问,复出的时机,包括和他,还有宋寅的纠葛。
她有什么疑问和惊惧?有陆其昌和宋寅在,她曾经见过的风雨没有一刻会飘到她这里。
盛蹊哑声:“我的房子放在你那好吗?”陆其昌本来要直起身的,闻言一顿。她也为自己这个决定惊奇,但是其实不是毫无逻辑。
盛蹊:“我不想回去,但是你……”陆其昌捻了捻手指,好像还没回过神来似的,等车窗关上才淡淡说了声好,他回到办公室顶层,何修说了祝游说盛蹊这段时间好像非常累,飞机上车上都在睡觉似的。
陆其昌坐在椅子上闭眼假寐,蓦地,他睁开眼睛,像是自己在和自己说:“累?累有什么不好。总比她和个无头苍蝇到处去撞好。”
陆总还是把盛蹊不愿意屈服时候经历当成谈资,恨铁不成钢或是胜利后结算也罢,他屈起手指,好像只是随口说:“你去把我一部分家具搬进天海苑那栋公寓去。”
何修顿住。
陆其昌又翻了翻他送来的文件:“宋寅的培训也结束了?正好,梁叙看的那几个剧本都给他递过去,他不是要演戏?她不演了,他正好演。”
“……”何修很想问这个承接顺序到底是怎么来的,但是公司由陆其昌做主,他还是把这话咽下去,传达的时候委婉提醒:“宋老师的戏安排紧凑点,最好不要和其他演员撞上。”
梁叙接文件的手一顿,抬头看了何修几眼,确定自己没理解错误后,回办公室还在自言自语:“怎么成这个德行了。”
他是在问这个公司。不喜欢宋寅,把他解约了不就好了,不喜欢,偏又在那放着,偏又给他砸钱,又让他别和盛蹊一起演剧。
到底是什么含义。非要他看着自己和盛蹊是怎么走到一起的是吗?梁叙想了想,打电话和那个对他印象很不好的助理说,宋寅的培训可以停一停了,也可以接着进组。
李珂声音里带了哭腔:“梁总,我刚要和你说,宋老师晕倒了。”
是盛蹊疏忽了,她忘了宋寅设定里本来就有身体虚弱这一项,其他人的不断脑补又会加深他抑郁症加重和身体虚弱的可信度偏向,她四处切换忙乱一点之后,马甲就自己罢工了。
盛蹊现在不是不想切换成宋寅醒来,而是醒不来。系统提醒他,马甲身体数值造成的晕倒还有八个小时。这八个小时不会扣可信度。
“那我以后让每个马甲都累到晕倒就好了。”盛蹊是轻声说的,系统并不觉得可笑,它看出来盛蹊确实非常忙。而且宋寅的“情绪压抑”倾向不是空穴来风。
它还没来得及宽慰宿主,李珂和匆匆赶到的梁叙说:“没干什么,就是开完发布会回去休息几个小时之后,再看剧本就晕倒了。”
梁叙:“他之前也没什么异样吗?”
李珂哑然,声音哑哑地道:“他以前也经常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睡觉,但我以为是抗抑郁药的副作用。”
梁叙皱眉。宋寅身体情况这么差,他要考虑向公司递交申请,让他歇几个月或者干脆不要再参加演艺活动了……但他想到从何修那接的文件,一顿。
他转头,和宋寅刚在一个城市做完主创宣传直播的乔钰竟然来了,她防护做得很好,戴口罩墨镜也要来是以为宋寅这出了什么公关事故,还好只是晕倒。
她在单人病房外取掉口罩,很干脆:“告诉媒体没有?”如果没有提前透口风,爆出去很容易被人云亦云。
梁叙还没开口说话,李珂很伤心似的,低头哽咽说:“宋老师都没有什么朋友同事。”晕倒了竟然也没其他的人在这处理他的事。
他不和其他人联系,一心扑在演戏里。其实她也想过,他未必是不认识其他的人,他只是把自己和其他人的世界隔绝。
他不需要其他人给予的反馈,因为他自己就足够被痛苦吞噬。
乔钰看她一眼,直截了当:“为什么你们不帮他联系朋友同事?”说完她也不管分寸与否——她关心的只是剧能不能顺利播出,如果宋寅这里没有可信赖的人看守,这部剧风波宁静就悬了,谁知道这家公司还会不会出别的事。
乔钰按了盛蹊的电话,梁叙被迫提供的,乔钰说他不给就去宋寅手机里看,然后乔钰说:“宋寅晕倒了。”
盛蹊接了电话,但乔钰那边只有呼吸声。
乔钰:“你要不要来?”
盛蹊沉默一会儿,她顾不上宋寅的事:“这不关我的事。”她过去了宋寅也醒不来,甚至她过去了还要花费双倍可信度让他可以和她同时醒。心狠就心狠,也不是什么坏事。
乔钰:“那你找一个人来。”
盛蹊张张嘴。
乔钰垂下眼睫:“你就这样对待一个病人?一个抑郁症患者,你不怕他身边什么人都没有,然后做傻事?”她摇了摇头:“我实在不相信你们是这样的朋友。”
她掌握情绪的功力实在太精准,盛蹊明知道她是在做什么,在用台词、引导性情境让盛蹊认可她的叙事,可无法反驳。乔钰还是太能揣测人心了。
乔钰想起那个新闻:“或者你让可以让他安全的人来。”她以为盛蹊是身不由己,但是让公司看护一下宋寅,不过分吧?
梁叙终于反应过来:“我还在这里。”乔钰其实没必要打这个电话,她非要告诉盛蹊,无非是要证明……宋寅和盛蹊有关。
乔钰看了梁叙一眼。她终于开口说:“《若星辰》这部戏的收视率和我的转型有关,盛小姐,你也是圈内人,应该能理解,这部戏对我很重要。”
她看盛蹊不说话:“我不希望这部戏受到任何不利的影响。”
梁叙眼皮狂跳,内心虚弱。她靠向盛蹊求证,希望陆总的怒火不会对这部戏造成任何影响?这和希望周宇倒台了但是白熊毫发无损的蠢人有什么区别。但是乔钰这招走得确实好。
她让盛蹊知道宋寅晕倒了,如果盛蹊和宋寅交情真的足够,盛蹊能拿捏住陆总,《若星辰》就万事大吉。她对这件事判断最准的是盛蹊对宋寅有愧,或者她不会让宋寅心血毁于一旦的。
在周宇迅速倒台后,这种担心确实不多余。
乔钰不算过分,但也绝不礼貌,盛蹊却不能给出任何回答,她对这种无任何征兆情况下被逼到角落的情况感到窒息。但她也确实不能对乔钰苛责什么。
她演了那么多年女二,和自己圈内浮沉没有任何区别。而且她能理解乔钰对自己的态度。她好像是背靠大树了,但是一着不慎就能影响一个剧组上百号人。
但她还是不能给乔钰回答。
“盛老师?”
“……”她只能闭上眼:“他不会对《若星辰》做什么。”如果不是陆其昌对《若星辰》做什么不合适,她或许也会让他帮宋寅。
乔钰还是追问:“任何时候吗?”
盛蹊声音微哑:“……任何时候。”
乔钰没有表现出半分惊讶,反而诚恳道:“谢谢你,盛老师。”她还说:“或许你会觉得我是在威胁那你,但是作为和你一道入圈的老演员,我只想说,没有人会唾弃你,对这个圈子的人来说,演出自己的角色只是本分,保住自己的角色才是本事。”
她淡淡地说完,挂了电话,看向梁叙和李珂:发现他们一脸的困惑震惊,李珂脸上还有不解和愤怒。
她把手机收起来:“去和宋寅说吧。她为了他做了这些,他总不能不知道。”
李珂气得手都在抖:“乔老师您!您这样不合适!”
乔钰看她一眼,好像觉得她很天真似的,没多说话,而是移开视线,看向梁叙:“这里不能被任何狗仔拍到,没问题吧?”
梁叙神色复杂地答没问题,送乔钰走时还是忍不住道:“你不怕陆总生气?”
乔钰答非所问:“我帮他把他们的关系切割得更清楚了,他生什么气?”
切割得更清楚了?梁叙一愣,看到手机上的电话才连忙接起来,他以为自己知道宋寅晕倒就搭乘最快航班过来已经很快了,没想到半个小时何秘就接到消息了。
何修说:“陆总说,会派专人过来看护和照顾,你这段时间继续兼宋寅的执行经纪人。”
梁叙还想说什么,何修说:“不要让热搜上出现盛老师的半个字,知道吗?”
梁叙把所有的话咽下去,他说:“知道了。”
朝萤夕拾超话:
【家人们,为什么宋寅晕倒的热度上不去啊(流泪)是公司在压他晕倒的热搜吗】
【鬼故事……带盛宋tag的话题全消失了……】
【救,为什么我们组的几个大触老师浏览量都突然这么低啊呜呜呜呜呜!好像突然被限流了】
【什么?宋寅晕倒了?啊啊啊啊】
【萤火们,我说两个事你们千万别慌,第一个,我们家几千万那个浏览量的话题突然消失了,第二个……好像有人不许我们嗑了】
【???】
【不是,我逆反心上来了??不是真的为什么不让我们嗑?不让嗑的才是最假不了的吧?】
【加一,头一次嗑真人还被平台官方禁嗑,气笑了】
【不是的,好像是因为热搜上表演顾问这个事吧,西西任职的那个公司就是那天提到那个和她说吃饭的副总的公司啊……事情突然开始变微妙了】
【真的没人懂,热搜开始洗西西和宋寅关系那么好是因为他们是同事了,什么我的角色都和她有关也是因为表演演戏是她在公司时候教的,凭什么!!】
明明就是青梅竹马,现在开始造谣他们什么私人关系都没有,只是普通同事了!
但是乔钰懂这里面的逻辑关系,她盯着热搜,心想,果然如此。资本家的索取是不会不计量报酬的。她和盛蹊的诉求都是宋寅的《若星辰》和以后的戏不受任何他的影响。
天光那位副总的要求就是,让我不打压他,可以。我不是什么不睚眦必报的人,我高抬贵手,给我一个理由。
要么我根本就没有必要针对他,你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过,要么,他挑衅了我,全业界都知道我看中你,他必须狠狠吃一个苦头。
盛蹊替他选了。
她和盛蹊打电话的时候,盛蹊肯定也在想:她说他永远都不可能打压他,但是真的可能吗?陆其昌这种人,他的嫉妒心和傲慢狭隘自私永远是最吓人的。
他是不会放过宋寅的。除非她真的开口求他,她真的能做到,他满意。
可信度倾向生成的时候,何修真的在办公室看到了陆总的手机。它亮着屏,上面显示着盛小姐打来的三个电话,每个五分钟,间隔了半小时。
打了三次,陆总才接。现在陆总再看迟迟升不上去的宋寅晕倒的热搜,往后靠,声音平静:“晕得真是时候。”
但何修听着,总觉得这句话说出来应该是,傲慢轻嗤的,算他识相。但宋寅不会这么识相的,何修心想,他应该真的只是疲劳过度,然后醒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再一次和她相交,然后远远分开了。
何修垂眸,权力,真是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