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光微亮。
林浩推开窗,清晨的凉风卷着长安独有的烟火气涌了进来。
他没有急着去查少府监。
“周成。”
“侯爷。”周成提着一壶热水走进来。
林浩接过水,倒了一杯,却没有喝。
“少府监是狼窝,东宫是羊圈。狼想吃羊,得先进圈。”
林浩转过身,看着周成。
“我们得先看看,这羊圈的栅栏,坏了没有。”
周成瞬间领会。
“侯爷是想先去探探东宫的虚实?”
“没错。”林浩将杯中水一饮而尽,“造物主要换掉太子,那具魂器就必须接近太子,甚至,已经混入了东宫。”
“我得亲眼去看看,那边的水,到底有多深。”
“属下陪您去。”
“不。”林浩摆手,“你继续扮作我的仆从,在远处策应。我自己去。”
他拿起桌上一件月白色的襕衫,换下了那身旧官袍。
“今日,我不是什么侯爷,也不是什么外官。”
林浩束起头发,用一根玉簪别住,嘴角挂上一抹纨绔子弟才有的懒散。
“我只是个来长安见世面的富家公子。”
东宫位于皇城东侧,朱墙高耸,气势非凡。
林浩信步走在东宫外围的街道上,手中摇着一把折扇,眼神却像鹰隼一样,扫过每一个细节。
巡逻的卫兵,明显增多了。
以往一炷香才走一趟的队伍,现在几乎是首尾相接,将整片区域围得水泄不通。
而且,这些卫兵的眼神,与寻常的禁军不同。
他们不只是在巡逻,更像是在戒备,在搜寻着什么。
林浩走进一家正对着东宫侧门的茶肆,在二楼临窗的位置坐下。
周成像个影子一样,在楼下找了个角落,看似在打盹,实则眼观六路。
“客官,喝点什么?”
“来一壶最好的雨前龙井。”林浩随手丢出一小块碎银。
小二眉开眼笑,麻利地去准备。
茶肆里人声嘈杂,三教九流汇聚于此,是打探消息的绝佳地点。
“听说了吗?太子殿下最近身子不大好,好些天没露面了。”邻桌一个胖商人压低了声音说。
“可不是嘛,据说是染了风寒,卧床静养呢。”同伴接口道。
“唉,真是多事之秋啊。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可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谁说不是呢。你看这东宫门口,守卫比前几日严了三倍不止,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林浩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
风寒?静养?
这套说辞,与紫袍主祭司供出的“改造”信息,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恐怕不是简单的风寒,而是“神启计划”已经进行到了关键时刻,太子本人,或许已经被软禁,甚至……
林浩放下茶杯,心里涌起一股寒意。
不行,必须想办法靠近些。
他结了账,走出茶肆,绕着东宫的宫墙缓缓踱步。
在走到一处负责运送菜蔬的偏门时,他停下了脚步。
几辆装着瓜果蔬菜的板车正在接受检查。
林浩眼中光芒一闪,转身走入一个僻静的巷子。
片刻后,他再度出现,身上的襕衫已经换成了一件采买太监穿的青色短褂。
他压低了帽檐,从怀中摸出一块不起眼的铁牌,那是百骑司内部用于紧急通行的信物。
他悄无声息地混入了最后一辆板车的队伍里,推着车,低着头,随着人流缓缓向前。
守门的卫兵只是草草扫了一眼他手中的铁牌,并未多加盘问。
采买队伍的身份,加上百骑司的特殊信物,让他轻松通过了第一道关卡。
进入东宫外围,嘈杂声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杀。
来往的宫女太监,一个个行色匆匆,低眉顺眼,连大气都不敢喘。
林浩推着车,跟着队伍,一路向内院的尚食局走去。
眼看穿过一道月亮门,就能进入东宫的核心区域。
“站住。”
一个阴柔尖细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队伍里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齐刷刷地跪了下去,连头都不敢抬。
只有林浩,依旧站着,只是停下了推车的动作。
他缓缓抬起头。
一个身着华贵锦袍的宦官,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前。
这宦官约莫四十来岁,面皮白净,保养得极好,但那双眼睛,却像两把锥子,锐利地扎了过来。
林浩的心猛地一沉。
这个人,绝不是普通的内侍。
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气息,林浩在战场上闻到过无数次。
那是杀过人,见过血的人才有的气息。
“你是哪个局的?见了咱家,为何不跪?”宦官的声音不响,却带着一股渗人的寒气。
林浩躬下身,做出惶恐的样子。
“回公公,小的是……是新来的,不懂规矩。小的乃是尚食局的采办,奉命送些食材进来。”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对方。
宦官腰间挂着一块金丝楠木的腰牌,上面刻着一个“常”字。
内侍省的常侍,正四品的官。
一个手握实权的内侍省高官,亲自守在这里盘查采买的杂役?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新来的?”常侍眯起眼睛,一步步走到林浩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审视一件货物。
“咱家看你,面生的很呐。”
他伸出手,兰花指翘起,轻轻拍了拍林浩的肩膀。
“尚食局今日的采买,一早就送到了。你们这些人,是哪儿冒出来的?”
林浩心中警铃大作。
对方一句话,就堵死了他所有的借口。
这根本不是盘查,是陷阱。
“公公明鉴,我等……我等确实是尚食局的,或许是送第二批……”
“够了。”常侍冷笑一声,打断了他。
“太子殿下玉体欠安,需静养。陛下有旨,今日起,东宫内外,一应采买杂事,皆由我内侍省统一接管。”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
“尔等,可以退下了。”
周围跪着的采办杂役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去。
只有林浩,依旧站在原地。
他不能退。
他知道,一旦他转身,背对着这个宦官,对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那股淡淡的杀气,已经浓郁了数倍,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笼罩。
“这位小哥,怎么还不走?”常侍脸上的笑容愈发和善,“是想留下来,陪咱家喝杯茶吗?”
林浩缓缓直起身子,脸上惶恐的表情消失了。
他看着常侍的眼睛,平静地开口。
“公公说笑了。只是在下腿麻了,一时动弹不得。”
“哦?腿麻了?”常侍的笑容里,透出森森白骨,“那咱家,帮你揉揉?”
话音未落,常侍的手已经闪电般探出,五指成爪,直取林浩的咽喉!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完全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宦官。
林浩瞳孔骤缩。
他没有硬接,脚下猛地一蹬,身体像一片落叶,向后飘出丈许。
同时,他藏在袖中的手一抖,一枚铜钱激射而出,直奔常侍的面门。
常侍“咦”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外。
他侧头避开铜钱,爪势却未停,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
林浩不敢恋战,这里是东宫,一旦动手,引来大批卫兵,他就彻底暴露了。
他借着后退的力道,转身就跑,没有丝毫犹豫。
常侍追出几步,却在月亮门前停了下来。
他看着林浩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与狠厉。
“有点意思。”
他没有再追,只是对着空气冷冷地吩咐。
“去查查这个人的底细。一个采办的杂役,有这等身手,绝不简单。”
阴影里,一个声音低低地应了声“是”,便再无动静。
林浩一路狂奔,直到冲出东宫,汇入川流不息的人群,才放慢了脚步。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高大的朱红宫墙,后背已是一片冰凉。
周成从一个角落里闪身出来,脸色凝重。
“侯爷,出事了?”
林浩没有回答,只是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终于明白,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天机阁的渗透,远比他想象的要恐怖。
一个正四品的内侍省常侍,竟然是一个身手高强的杀手,亲自在门口设伏。
这说明什么?
说明整个东宫,可能都已经在“造物主”的掌控之下。
太子李承乾,现在就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周围全是披着人皮的恶狼。
那座富丽堂皇的东宫,此刻在林浩眼中,与一座鬼门关,已无任何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