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袍主祭司的牙齿打着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我……我不知道……”
林浩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札翻开,把那一行行他既熟悉又陌生的方块字,展现在主祭司的眼前。
“你见过这种字吗?”
主祭司的瞳孔猛地放大,惊恐地拼命摇头,仿佛多看一眼灵魂都会被吸进去。
“不……不曾见过……这是……这是神之语!”
“写这本手札的人,天机阁内部,你们怎么称呼他?”林浩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造……造物主……”主祭司几乎是把这三个字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我们都叫他‘造物主’!只有他,才懂这些神鬼莫测的法门!他……他就是神!”
“他长什么样?”
“不知道……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主祭司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每次出现,都穿着一件遮盖全身的黑色斗篷,脸上戴着一个纯白色的面具,面具上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
“他只通过吏部侍郎张静之大人传达指令,我们这些人,连仰望他的资格都没有。”
林浩收回手札,站起身。
原来,连张静之都只是他的传声筒。
“拖下去,跟其他人关在一起。”
“喏!”
两名士卒架起已经瘫软如泥的主祭司,向外走去。
石室里,只剩下林浩和周成两人。
“侯爷,这……”周成看着林浩手里的本子,神情凝重,他从未见过侯爷如此失态。
“一本疯子写的日记。”林浩随口回了一句,声音却有些发紧。他重新坐回冰冷的石台上,再次翻开了手札。
这一次,他强迫自己看得更仔细。
【实验日志:贞观十五年,七月初一】
【原料筛选标准优化。经测试,十二岁至十六岁,骨骼尚未完全闭合的少年,其腺体活性为最佳。】
【建议后续‘原料’采购,以此年龄段为主。】
林浩的翻页的手指,猛地顿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曾见过太多生命的逝去,但从未像此刻这样,感觉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他又翻过一页。
【实验日志:贞观十五年,八月十五】
【B类备用‘魂器’培育失败。编号:辛字03号。】
【在进行颅腔神经接驳测试时,对象出现不可逆脑死亡。】
【原因分析:个体精神壁垒过强,与‘记忆模块’产生强烈排斥反应,导致皮层大面积坏死。】
【处理方式:废弃。素材可回收,用于C级‘长生薪’提炼。】
冷冰冰的文字,没有任何感情。
那一行行他曾经无比熟悉的方块字,此刻在他眼中,却像是一条条扭曲的毒蛇,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来自同一个地方,看着同一种文字长大。
他所学的知识,是为了救死扶伤,是为了探索未知。
可写下这些文字的人,却在用他最熟悉的科学逻辑,做着这个世界上最禽兽不如的事情。
这让他感到一种生理性的恶心。
胃里翻江倒海,一股酸水直冲喉咙。
这比外面血池的恶臭,还要浓烈千百倍。
老乡见老乡,背后捅一刀?
不,这不是捅一刀。
这是把手术刀插进了整个人类文明的脊梁骨里,还要用最精密的手法,将其一寸寸碾碎。
“侯爷。”周成走了进来,打断了林浩的思绪,他的脸色同样难看到了极点。
“都招了。”周成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那紫袍祭司说,在咱们河北道,清河、博陵两地,各有一处天机阁的秘密据点。一处是粮仓,负责为这里提供补给。另一处……”
周成顿了顿,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另一处是专门替他们挑选、转运‘原料’的中转站。”
“就是选人的地方。”林浩替他说完了,声音冷得像冰。
“是。”周成低头应道。
林浩合上手札,递给周成。
“用油布包好,贴身放着。”
他的语气无比郑重,“这东西,比我们所有人的命加起来都重要。”
周成愣了一下,旋即重重点头,小心翼翼地将手札接过,用油布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好,塞进了最贴身的衣甲内。
“你带五个弟兄,今晚就动身。”林浩站起身,看着周成的眼睛,杀意凛然,“把那两颗钉子,给我连根拔了。记住,斩草除根,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喏!”周成没有丝毫犹豫,重重一抱拳,转身大步离去。
林浩走出石室,重新回到了血池边。幸存的百姓已经被转移到了溶洞一处相对干燥的角落百骑司的士卒们拿出了自己的行军干粮和水囊,分发给他们。
可那些人,只是呆呆地坐着,眼神空洞,没有一丝光彩。
有人把水囊递到他们嘴边,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张嘴。
他们的魂,好像真的被抽走了,永远沉在了那片血池里。
林浩沉默地看着这一幕,胸口像是压了一块万斤巨石,堵得他喘不过气。
他走到人群边,蹲下身,从一名士卒手中拿过一个水囊,递给一个离他最近的少年。
那少年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上全是污垢。
林浩把水囊凑到他干裂的嘴唇边,少年毫无反应,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林浩伸出手指,下意识地探了探他的颈动脉,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脉搏微弱,瞳孔对光反射迟钝。
生命体征还在,但“人”已经不在了。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浑浊的眼睛突然动了一下。她看着林浩,又看看那个少年。
“噗通”一声。
老妇人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朝着林浩就磕头。
“官爷……官爷啊……”
她撕心裂肺的哭嚎,“我的儿啊……我的孙儿……他们说来山里做工,管饭,还给粮食……就再也没回来啊……我可怜的孙儿,他才十四岁啊……”
老妇人的哭声,像是一把锥子,刺破了这片死寂。
人群中,开始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像是一群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孤魂,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林浩扶起老妇人,喉咙发紧,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能做的,只是将手里的水囊,塞进老妇人冰冷的手中。
他站起身,对着身后的士卒下令。
“准备一下。”
“带他们出去。”
夜,已经深了。
断魂崖的风,比任何时候都要刺骨。林浩带着队伍,护送着这群行尸走肉般的百姓,悄无声息地向着崖顶攀去。
这里是他们潜入的地方,也是最隐蔽的撤离路线。
站在崖顶,能远远望见卧龙谷的谷口方向。
那里,火光冲天,喊杀声已经渐渐平息,显然李君羡的佯攻部队已经控制了局势。
林浩从怀中取出一个特制的竹筒,对准天空。他拉动尾部的机括。
“咻——”
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在漆黑的夜空中炸开。两短,一长。
三团橘色的光芒,在空中停留了数息,才缓缓消散。
这是约定的信号。
行动顺利,准备撤离。
林浩和所有人一起,静静地等待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就在一个年轻士卒忍不住要开口询问时,远处,卧龙谷外的夜空中,同样升起了一道火光。
同样是两短,一长。
橘色的光芒,遥相呼应。
林浩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分。他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些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的百姓,又看了看身边这些浑身浴血、目光却依旧锐利的弟兄。
“我们走。”
“带他们……回家。”
“然后,再为他们讨一个家。”一个公道,一个朗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