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的死寂,被崔进那渐行渐远的哀嚎声撕破。
李世民胸膛剧烈地起伏,他坐回龙椅,铁青的脸色没有半分缓和。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明白,皇帝这次是真的动了雷霆之怒。
清河崔氏,这个盘踞华夏数百年的庞然大物,今日终于撞上了最坚硬的铁板。
“陛下息怒。”长孙无忌出列,躬身一拜,“崔进罪大恶极,然崔氏盘根错节,牵连甚广,骤然清算,恐动摇国本,还请陛下三思。”
他这话并非为崔家求情,而是作为宰相,不得不考虑的现实。
世家门阀,如同大唐这栋屋子的主梁,一根烂了,可以换,但若是抽换的动作太大,整栋屋子都有可能塌掉。
“动摇国本?”李世民发出一声冷笑,他将那份从北境传回的地图,狠狠掷于阶下,“若非林浩,朕的国本,就要被他们从根上刨了!朕的江山,都要拱手送人了!到那时,谁来与朕谈国本!”
萧瑀亦上前一步,声音沉重:“陛下,辅机所言不无道理。此事,需徐徐图之。当务之急,是稳定朝局,安抚人心。”
李世民看着座下这两位心腹重臣,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片深沉的寒意所取代。
他明白他们的顾虑。
但他更明白,对毒蛇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朕意已决。”李世民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查!一查到底!朕倒要看看,我大唐的肌体里,还藏着多少这样的脓疮!”
朝会不欢而散。
百官们鱼贯而出,许多人后背的官服都已被冷汗浸透。
长孙无忌与萧瑀并肩而行,两人相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眉宇间的忧虑。
“辅机兄,你觉得,事情会这么简单了结吗?”萧瑀压低了声音。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崔进倒了,可‘清河崔氏’这四个字,还没倒。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接下来,恐怕才是真正的腥风血雨。”
他们都清楚,崔家真正的力量,从来都不是一个兵部侍郎的官位,而是那张遍布朝野、渗透地方、经营了数百年的关系网。
这张网,现在要反扑了。
……
接下来的几天,长安城的气氛变得异常诡异。
大理寺和御史台的官差,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狼,扑向了崔府。
然而,雷声大,雨点小。
查抄行动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崔府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些无关紧要的下人。
账本、信件、名册……所有可能指向核心罪证的东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人间蒸发。
审讯被捕的崔家族人,也问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他们众口一词,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崔进一人身上,声称对“天狼”计划毫不知情。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风向突变。
数十名官员,突然集体上书。
奏折的内容五花八门,但核心意思却出奇的一致。
他们不为崔进辩解,反而痛斥其叛国之罪。
但话锋一转,却又开始哭诉,说陛下此举,过于严苛,有“因一人之罪,而伐一族”的嫌疑,令天下世家胆寒,动摇国本。
更有甚者,将矛头直指林浩。
弹劾他滥用君权,构陷忠良,以边疆战事为要挟,行党同伐异之实。
一时间,太极殿上,唾沫横飞。
仿佛犯错的不是通敌卖国的崔家,而是力挽狂澜的林浩和铁腕处置的皇帝。
更让李世民震怒的事情,接踵而至。
河北道传来急报,总管李绩遭到地方官员联名弹劾,理由是“调度无方,致使军粮补给不畅,贻误战机”,请求朝廷将其调离边关,另择贤能。
李绩是李世民一手提拔的心腹大将,是大唐北境的定海神针。
在这个节骨眼上动他,其心可诛!
“混账!一群混账!”
御书房内,李世民将一本奏折狠狠摔在地上,气得浑身发抖。
崔家的反击,比他想象的还要快,还要狠。
他们不跟你讲证据,不跟你讲道理,他们直接用经营了百年的官僚体系,来跟你耍无赖,来掣肘你的一切行动。
就在李世民怒不可遏之时,内侍总管王德面色惨白地快步走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东宫出事了。”
李世民的心猛地一沉。
“说!”
“太子詹事于志宁,被人告发……告发私通突厥,已被御史台的人带走审查了!”
于志宁,太子李承乾的老师,东宫的股肱之臣,出了名的耿直忠臣。
说他私通突厥?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世民瞬间明白了。
这是围魏救赵,是攻敌之必救。
他们动不了皇帝,就动太子。
他们要用太子的安危,来逼迫李世民在崔家的事情上让步。
一环扣一环,招招歹毒,直指要害。
朝堂之上,一时间竟形成了诡异的僵持。
……
太原府。
林浩看着手中由百骑司加急送来的密报,神情平静。
长安城里掀起的惊涛骇浪,似乎并未让他感到意外。
他早就料到,扳倒崔家,绝不会一帆风顺。
但他没想到,对方的反扑会如此疯狂,如此不计后果。
“大人,现在怎么办?”李君羡站在一旁,脸上满是焦急,“李绩大将军被弹劾,太子詹事被构陷,这帮混蛋,是想把天给捅个窟窿啊!”
林浩没有说话,他走到沙盘前,手指在上面缓缓划过。
从长安,到太原,再到北方的雁门关。
崔家的每一步棋,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在朝堂上制造舆论,拖延对崔家的清算。
在地方上攻击李绩,试图瘫痪北境的军事指挥。
在东宫里陷害于志宁,以此要挟李世民。
他们的核心目的只有一个:切断长安与北境的一切联系,将他林浩,将整个河东河北两道,变成一座孤岛。
只要朝廷的支援过不来,只要北境的真实情报传不回长安,他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发动他们真正的杀招。
“地方豪族……”林浩的嘴里,轻轻吐出四个字。
他几乎可以肯定,崔家的下一步,就是煽动与他们交好的地方势力,以“民乱”或是“兵变”为借口,彻底堵死通往北境的道路。
“来人!”林浩转身,声音沉稳有力。
“传令薛万彻,将黑石谷缴获的所有罪证、军械,分作十批,由最精锐的斥候,走不同的小路,日夜兼程,送往长安。告诉他们,人可以死,东西绝不能丢!”
“是!”
“另外,”林浩看向李君羡,“去把太原府信鸽管理司的司丞,还有城中最大的商会‘四海通’的掌柜,秘密请来。我有要事相商。”
半个时辰后,一间密室里。
看着眼前一个战战兢兢的文官和一个精明干练的商人,林浩开门见山。
“我要建立一条,独立于所有驿站和官道之外的情报网。用你们的信鸽,用你们的商队,将我的消息,送到大唐的每一个角落。”
那商会掌柜闻言,脸色一变,刚想推辞,却对上了林浩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他忽然想起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赫赫凶名,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林浩拿出一箱黄金,推到两人面前。
“事成之后,还有十倍的酬劳。做,还是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