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专家的话像一块石头,砸碎了技术科里凝固的空气。
“脆?”他重复着这个词,语调里是学者面对蒙昧时的不耐与轻蔑,“司太立合金的声学反馈是典型的短时高频波,干净、纯粹,没有任何谐波振荡。你把它跟陶瓷的脆性断裂声混为一谈,这是在侮辱我们的专业,还是在侮辱你自己的耳朵?”
何雨柱没有看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锤子,仿佛在思考一个极度深奥的问题。
“我……我听着就是这个动静。”他嘟囔了一句,像个做错事却嘴硬的学生,“声音又高又尖,不就是脆么?”
“你!”专家气结,还想再说。
“好了,李工。”钱穆开口,制止了自己同事的激动。他走到何雨柱面前,两人之间只隔着那块冰冷的司太立合金。
“何雨柱同志,你确定你听到的,是‘脆’?”钱穆的问话很平静,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向要害。
“确定。”何雨柱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脸上是一种混合了疲惫和固执的神情。“也可能……是我今天耳朵不太好使。”
他恰到好处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昨晚我妹妹发高烧,折腾了一宿,没怎么睡。脑子里嗡嗡的,听什么都一个样。”
这个理由,既解释了“失误”,又把责任推给了不可抗力的“人之常情”。
那名姓李的专家冷笑一声:“没睡好?这是个很方便的借口。你的‘家传绝学’,难道还会受睡眠质量的影响?”
“当然会。”何雨柱回答得理直气壮,“人是肉长的,又不是铁打的。精神头不好,耳朵肯定背。这不跟你们看图纸一样?熬一个通宵,看啥都重影。”
这番工人逻辑,让李专家一时语塞。
钱穆没有理会这番辩解。他转身对另一名专家说:“把听力计拿出来。”
另一名专家立刻从带来的箱子里,取出一个带着耳机的、更为小巧的仪器。
“既然何同志认为是自己听力的问题,那我们就帮他确认一下。”钱穆的逻辑无懈可击,“我们会从20赫兹到20000赫兹,对你的双耳进行一次全面的听力范围和灵敏度测试。这样,下午再进行实验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排除生理因素的干扰。”
刘峰和孙建新等人脸色煞白。
这已经不是验证技术了,这是在审讯犯人。把人按在椅子上,用科学仪器一寸一寸地检查,直到你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何雨柱看着那个音频发生器,心里一片冰冷。他们步步紧逼,根本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一旦测出他的听力远超常人,那“家传绝学”的谎言就再也站不住脚。
“怎么?不敢了?”李专家向前一步,带着一股压迫感,“你的耳朵不是很厉害吗?连万分之一的频率漂移都能听出来,还怕这个小东西?”
何雨柱把手里的锤子放在桌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他拉过一张凳子,坐下。“行啊,测就测吧。反正耽误的是你们的时间。”
他的爽快,反倒让对方愣了一下。
就在那名专家准备将耳机递给何雨柱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钱教授!钱教授!”
厂长张建国冲了进来,额头上全是汗,衬衫的领口都跑偏了。他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进紧绷的鼓面。
“张厂长,我们正在进行重要的技术验证,你……”钱穆的话被打断了。
“别验证了!”张建国一把抓住钱穆的胳膊,把他往门外拉,声音又急又低,“出事了!市里来了紧急通知,让所有专家组的同志,立刻、马上,到厂部二楼会议室开会!立刻!”
“什么事这么急?”钱穆皱起了眉头,他对这种计划外的变故非常反感。
“我也不知道!电话是市里办公室直接打来的,口气非常严肃!”张建国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快走吧,别耽搁了,好像是跟……跟这次的审查有关系!”
“审查”两个字,像电流一样穿过整个房间。
钱穆的脸色变了变。他回头看了一眼何雨柱和那台还没来得及使用的听力计,最终还是选择了服从命令。他不是厂里的土皇帝,他也只是奉命行事的人。
他松开被张建国抓住的胳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把设备收好。”他对自己的人下令。
临走前,他停在门口,回头看着还坐在凳子上的何雨柱。
“下午,我们继续。”他的语调里没有了学者的从容,只剩下不容置喙的命令和一丝威胁,“希望到那个时候,你的耳朵能好一些。”
门被关上。
钱穆和他的团队,连同张建国,都消失在走廊尽头。
技术科里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崩”的一声断了。
刘峰科长双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孙建新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其他几个技术员,也是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我的娘……吓死我了……”一个年轻技术员小声说。
孙建新走到何雨柱身边,表情复杂,想说什么,最后只吐出几个字:“你小子……命真大。”
何雨柱没有回应。他站起身,拿起自己的锤子,准备放回工具箱。
“柱子。”
科长刘峰凑了过来,他左右看了一眼,确认门口没人,才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贴在何雨柱耳边。
他的脸上,是一种比刚才面对钱穆时还要深刻的恐惧。
“别……别回去了。”
何雨柱的动作停住了。
刘峰的嘴唇在哆嗦,他飞快地说:“刚才……刚才专家组上楼的时候,传达室的老王看见了……看见你爹……在厂门口……被几个穿便服的人……带走了。”
嗡。
何雨柱的脑子里,仿佛被那把小锤子狠狠地敲了一下。
妹妹的糖。
早晨的监视。
张建国的警告。
还有此刻,父亲被带走的消息。
所有的线索,瞬间拧成了一股冰冷的绳索,死死地勒住了他的心脏。
对方的耐心已经耗尽。
在用科学仪器进行解剖的同时,另一把更锋利的刀,已经毫不犹豫地捅向了他最柔软的软肋。
刘峰看着何雨柱一动不动的背影,又哆哆嗦嗦地补充了一句:“上了一辆……一辆没牌照的吉普车……”
何雨柱慢慢地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