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科在二楼,占据了整面南墙。
阳光透过玻璃窗,将六张办公桌照得纤毫毕现。
何雨柱的工位在最中央,像解剖台上的标本。
四周都是穿着干净的确良衬衫的工程师,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墨水的味道。
这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同志们,手头的工作都先放一放。”
刘科长的声音很突兀,像一颗石子砸进死水。
所有人整齐划一地抬起头。
“我给大家隆重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厂新晋的技术标兵,何雨柱同志!”
刘科长特意在“技术标兵”四个字上加了重音,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从今天起,雨柱同志就在我们技术科学习交流。”
“他可是咱们厂长亲自挖掘的实践派专家,尤其擅长通过一些‘特殊手段’,发现设备深层次的故障。”
“大家以后要多向何师傅请教啊!”
话音落下,一道压抑不住的嗤笑声从角落传来。
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年轻工程师推了推眼镜,毫不掩饰脸上的轻蔑。
他上下打量着何雨柱那身洗得发白的工装,像在看一个走错地方的乡巴佬。
一个修车工,来教他们这些正牌大学毕业的工程师?
何雨柱面无表情,把那个空了一半的工具箱,轻轻放在了桌子下面。
“刘科长,过奖了。”
“我就是个修车的,谈不上专家。”
“哎,何师傅谦虚了。”
刘科长的笑容不减,拍了拍手。
他早有准备。
两个年轻人立刻从角落里抬过来一个铁架子。
架子上,五根长短粗细完全一样的钢管并排摆放,表面打磨得锃亮,泛着冷光。
“何师傅,这是我们从废料堆里找来的几根传动轴半成品。”
刘科长指着钢管,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办公室。
“根据生产记录,其中有一根,因为冶炼时操作失误,内部有微小的砂眼缺陷,是次品。”
“但具体是哪一根,记录弄混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工程师。
“我们技术科也想过办法,厂里那台探伤仪扫不出来,可能是缺陷太小。”
“现在,就想请何师傅你,用你那个‘应力敲击反馈分析法’,帮我们把它找出来。”
空气瞬间凝固。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考题。
一个当众的、不留情面的下马威。
所有工程师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围了过来,形成一个圈,把何雨柱围在中央。
他们不信。
他们要把他那套“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把戏,当众剥皮拆骨。
那个戴黑框眼镜的年轻工程师再次开口,带着知识分子的傲慢。
“刘科长,何必这么麻烦?”
“用渗透探伤法,涂上渗透剂和显像剂,内部的裂纹一目了然,这在教科书上写得清清楚楚。”
他说完,挑衅地看了一眼何雨柱。
何雨柱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吐出两个字。
“开口?”
年轻工程师一愣:“什么开口?”
“渗透探伤,只能测表面开口缺陷。”
何雨柱终于抬起头,目光像锥子一样扎过去。
“刘科长说的是内部砂眼,实心的,你的渗透剂怎么进去?钻个孔进去吗?”
年轻工程师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那……那可以用磁粉探伤!”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工程师连忙解围。
何雨柱的视线转向他。
“可以。”
“高碳钢,剩磁强,会留伪信号。”
“你来退磁?你能保证退得一干二净?”
一连串的反问,像冰雹一样砸下来。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他们是理论派,背得出原理,画得出图纸。
但何雨柱说的,是教科书上只有一行字,现实中却能让整个项目报废的操作难题。
刘科长的笑容彻底僵在了脸上。
他想看何雨柱出丑,没想到何雨柱反客为主,先把他们这些“主考官”的底裤给扒了。
“书上的方法不管用的时候,怎么办?”
何雨柱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等机器坏了?等生产停了?向上级要我们厂根本没有的X光设备?”
“我那个方法,不是神学,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发明。”
“名字是领导抬爱,瞎起的。”
“它就是在所有‘科学办法’都失灵的时候,一个工人没办法的办法。”
他这番话,堵死了所有人退路。
否定他,就是否定解决问题的可能性。
他终于从脚边的工具箱里,拿出了那把不起眼的小铁锤。
他没有急着动手,而是看向刘科长,语气不是商量,是命令。
“这个办法,需要一个绝对标准的‘样本’作对比。”
“这五根里,你能保证有四根是绝对完好的吗?”
刘科长被他问得一滞,下意识地回答:“……应该是。”
“‘应该’不行。”
何雨柱摇头,像个经验老到的匠人,在审视不合格的学徒。
“我要找一个‘基准音’。”
他拿起小铁锤,用一种极轻的力道,依次敲击五根钢管。
“当、当、当、当、当……”
清脆的金属声在寂静中回响。
在别人听来毫无区别的声音,在他耳中却泾渭分明。
他闭着眼,侧耳倾听,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
“第一根,声音最纯。”
何雨柱睁开眼,手指着第一根钢管。
“它,就是标准件。”
接着,他举起锤子,开始了真正的表演。
他的动作极快,敲一下第一根,再敲一下第二根。
再敲一下第一根,再敲一下第三根。
“当!”(标准)
“当……”(第二根,音闷)
“当!”(标准)
“叮……”(第三根,音杂)
每一次对比,都让围观工程师的脸色苍白一分。
他们什么也听不出来,但何雨柱那份绝对的自信,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的动作重复了三遍,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最后,何雨柱的小铁锤,轻轻地、笃定地,落在了第三根钢管上。
发出最后一声轻响。
“是它。”
没有一丝犹豫。
“你确定?”
刘科长追问,表情已经从看戏,变成了极度的严肃。
何雨柱笑了。
他看着刘科长,把所有压力,像扔垃圾一样扔了回去。
“我不确定。”
“我只负责用我的土办法把它找出来。”
“信不信,切不切,刘科长,你来下命令。”
他往前走了一步,盯着刘科长的眼睛,一字一顿。
“切对了,证明您领导有方,挖掘人才有功。”
“切错了……”
他顿了顿,笑容变得冰冷。
“那也是您下的命令,我只是服从安排。”
刘科长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被将死了。
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从何雨柱身上,转移到了他身上。
刘科长死死地咬着牙,腮帮子的肌肉都在抽搐。
他盯着何雨柱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仿佛要从上面看出花来。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