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厂长办公室,何雨柱感觉自己像一根被绷到极限又突然松开的皮筋,浑身都带着一股虚脱后的乏力。
那套关于“木匠父亲”和“瞎凑名词”的谎言,像一层油腻的保护膜,暂时把他包裹了起来。可他自己却无比清晰,这层膜一戳就破。
下班的铃声响起,工人们潮水般涌出车间。何雨柱混在人堆里,低着头,只想快点回到那个四合院。
刚走出厂门口不远,一种被野兽盯上的刺痛感从后背传来。
不是错觉。
他脚步不停,用眼角的余光向后一扫。一个穿着灰色卡其布上衣的男人,三十来岁,样貌普通,混在人群里毫不起眼。可他既不跟身边的人说笑,也不急着赶路,就那么不紧不慢地缀在自己身后十几米远的地方。
李专家的调查,根本没有结束。他们不信。
何雨柱的心沉了下去。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加快脚步,而是像往常一样,拐进了回家的那条路。在经过一个岔路口时,他没有选择直行的大路,反而一头扎进了旁边一条狭窄曲折的胡同。
胡同里是密集的居民区,七拐八绕,像迷宫一样。
他脚步加快,在熟悉的巷子里穿行,鞋底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急促的“嗒嗒”声。在一个拐角,他猛地停步,身体紧贴在冰冷的砖墙后。
几秒钟后,那个灰色的身影出现在胡同口,顿了一下,也跟了进来。
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何雨柱没有再犹豫,转身就跑。他利用对地形的熟悉,连续几个急转,将那人远远甩在身后。最后,他从一个不起眼的侧门穿出,绕了一个大圈,才重新走上回四合院的路。
甩掉了。
可那股阴冷的、如影随形的黏腻感,却牢牢地粘在了心上。
回到四合院,天色已经擦黑。院子里静悄悄的,各家都飘出了饭菜的香气。他推开自己家的门,一股不属于这里的、陌生的气味钻进鼻子。
屋里被人动过。
陈设和昨天离开时一模一样,但那张靠墙的八仙桌,桌腿离墙角的砖缝,偏了半寸。桌上的搪瓷缸子,把手朝向从左变成了右。
这些微小的错乱,像一根根针,扎进何雨柱的脑子里。
这不是普通的贼。贼只会翻箱倒柜,而进来的人,小心翼翼地试图抹去自己来过的痕迹。
何大清坐在炕边的阴影里,手里没有拿着他的木工家伙,只是静静地坐着,整个人像一块沉默的石头。
“爸。”何雨柱开口,嗓子有些发干。
“回来了。”何大清没有抬头,“有人来过。”
“谁?”
“不知道。”何大清的回答简单得令人心悸,“但不是街面上的混子,是行家。进来没翻东西,到处看了看,摸了摸。”
何雨柱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想到了那个被甩掉的跟踪者。他们是一伙的。
“他们想找什么?”
何大清终于抬起头,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部轮廓显得异常坚硬。“他们不是在找什么东西。他们是在确认一些事情。”
“确认什么?”
“确认咱们家,是不是真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何大清站起身,一字一句地说,“确认你那个‘木匠爹’,是不是真的只会刨木头。”
何雨柱彻底僵住了。
父亲什么都知道。他不仅知道自己被调查,甚至连自己今天在厂长办公室里撒的谎,他都猜到了。
“你那套瞎话,骗骗张建国还行。”何大清走到炕前,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冰冷的陈述,“但骗不了专门干这个的人。你说得越像那么回事,他们就越怀疑。”
“那我该怎么办?”何雨柱第一次感觉到了束手无策。他的所有技术,所有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知识,在眼下这种无形的、来自权力的审视面前,毫无用处。
“怎么办?”何大清重复了一句,突然反问,“你怕了?”
“我……”
“怕就对了。”何大清打断他,“怕,才会小心。但光小心没用,有些东西,藏不住就得换个地方。”
他弯下腰,伸手在床板底下摸索了片刻,随着一阵轻微的机括声,他从床底抽出一块地砖,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口子。
何雨柱的呼吸停滞了。他跟父亲住了这么多年,从不知道这屋里还有这样一个暗格。
何大清从暗格里捧出一个沉甸甸的铁盒。盒子是黑色的,边角已经磨得发亮,上面带着一把老式的黄铜锁。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插进去,轻轻一拧。
“咔哒。”
锁开了。
何大清打开盒盖,没有立刻让何雨柱看里面的东西,而是先问了一句:“柱子,你还记不记得你妈?”
“不记得了。”何雨柱诚实地回答。他的记忆里,母亲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叫阿兰。”何大清低声说,像是对自己,也像对儿子,“一个了不起的女人。”
他把铁盒推到何雨柱面前。
盒子的最上面,是那张何雨柱见过的、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那个叫阿兰的女人穿着一身臃肿的实验服,站在一片苍茫的戈壁上,笑得灿烂。
照片底下,不是何雨柱想象中的金银细软,而是一叠叠用油纸包好的文件。
他颤抖着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包,解开绳子,展开油纸。
那是一份手绘的图纸,纸张已经脆黄。上面画着复杂的机械结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离心机设计图。图纸的标注用的是一种混合了俄文和中文的特殊格式,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计算公式。
他再拿起第二包,里面是一沓实验报告,标题是《关于同位素分离中材料疲劳极限的研究》。
第三包,第四包……全都是类似的东西。艰深,晦涩,远远超出了这个时代一个普通工厂的技术水平。
在文件的最底下,静静地躺着一枚徽章。
徽章是青铜材质,入手冰凉沉重。它的造型很奇特,不是任何厂矿或者单位的标志。那是一枚齿轮,环绕着一个原子核的轨迹模型。
冰冷、精密、充满了工业与科学结合的力量感。
何雨柱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彻底颠覆了。
他的母亲……是一个科研人员?在罗布泊?从事核工业相关的研究?
那他的父亲……这个一辈子都在跟木头打交道的男人,这个暴躁、沉默、厨艺惊人的何大清,又到底是谁?
他今天用来欺骗李专家的那套“家传木匠理论”,此刻看来,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这些……”何雨柱的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来。
“是你妈留下的东西。”何大清把盒盖重新盖上,锁好。“也是那些人想找,但又不敢明着找的东西。”
他拎起铁盒,递给何雨柱。
“今天晚上,你把它带走,藏起来。”
“藏到哪儿?”
“一个他们永远也想不到的地方。”何大清看着儿子的脸,沉声说,“从今天起,你不是何大清的儿子。你只是红星轧钢厂一个普普通通的修车工,何雨柱。”
何雨柱抱着那个沉重的铁盒,只觉得比一台发动机还要烫手。
他终于懂了。
父亲让他出风头,是阳谋。让他撒谎,是让他主动把破绽露出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逼出藏在暗处的敌人,也是为了今天,把这个承载着整个家庭秘密的铁盒,交到他手上。
“走吧。”何大清推了他一把,“趁着夜色,别让人看见。”
何雨柱点点头,抱着盒子,转身拉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