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雨柱拎着那套沉甸甸的军用工具,刚踏进院门,就停住了脚步。
院子中央的小马扎上,何大清正坐着,低头用一块油布擦拭着一把旧钳子。
夕阳的余晖给他勾勒出一道沉默的轮廓。
父子俩的路径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交汇了。
何雨柱想开口,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不知道该和这个名义上的父亲说什么,两人始终隔着一层无法言说的屏障。
何大清也没有抬头,只是擦拭工具的动作,频率慢了半拍。
整个院子安静得只剩下油布摩擦金属的“沙沙”声,和邻里传来的锅铲声。
这种沉默比任何争吵都更让人窒息。
何雨柱最终什么也没说,提着工具,径直走向自家屋子。
就在他与何大清擦身而过的瞬间,何大清冒出了一句:“哪儿弄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头没有抬起来,像是随口一问。
何雨柱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何大清实在跟他说话,他举起手中工具箱,对着何大清道:“废品站淘的。”
何大清“嗯”了一声,再无下文。
何雨柱推门进屋,将工具包放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这短暂的交谈,像两块石头在水底碰撞,连个涟漪都没能泛到水面上。
他刚把外衣脱下,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
“哥!”何雨水也不知从哪冒出来,高兴的大声喊道。
她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工具包,但她的兴奋点显然不在这里。
“哥!你猜我今天在学校听到什么了?”何雨水献宝似的凑过来,脸上放着光。
“什么?”何雨柱将东西都收拾整理好,边随口回道。
“我们班张军,就是上次跟你吵架那个班长,他今天都蔫了!”何雨水说得眉飞色舞,“还有李强,他爸就在咱们厂机修车间上班,今天他跟我说,全厂都传遍了!”
“传遍什么了?”何雨柱整理好东西之后,就拿水壶给妹妹倒水,动作顿了顿。
“说你啊!”何雨水激动地一拍大腿,“李强说,他爸亲口说的,说你是什么……‘应力敲击反馈分析法’的发明人!还说你当着全厂技术员的面,把机修车间的老魏主任都给镇住了!”
她学着大人的口气,模仿得惟妙惟肖:“李强他爸说,‘你哥那不是修车,那是给零件看病,听音断症,神了!’还说厂长当场就给你记了特等功,直接提了四级工!哥,四级工!是不是比爸的级别还高?”
何雨柱把水杯递给她:“喝水。”
他表现得很平静,但心里却因为妹妹的快乐而泛起一丝暖意。
何雨水一口气喝完水,继续道:“他还跟我说今天下午,厂长亲自坐镇,机修车间的老魏主任拿了十根连杆让你挑,结果你……你就拿个小锤子,‘梆梆’几下,就把坏的全给找出来了!”
她学着想象中的样子,还用手比划了一下敲击的动作。
“李强他爸说,老魏当时脸都绿了!本来档案里记了五根坏的,结果你找出来六根!多出来那一根,当场砸开,里面全是裂纹!全车间的人都吓傻了!”
何雨水说得超级激动,就好像她当场在那里亲眼看见似的。
她的头高高扬起,一副自豪的模样:“哥,你不知道现在我们班同学看我的感觉都不一样了!他们以前总觉得我哥是个修汽车的,现在他们都在问我,我哥是不是咱们国家最厉害的工程师!有个同学还问我,你能不能用听的,听出他家的闹钟哪儿坏了!”
屋外的何大清,擦拭钳子的动作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屋里兄妹俩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进他的耳朵。特等功。
四级工。这些词,每一个都像一把小锤,敲在他那颗被酒精和岁月麻痹了的心上。
他这辈子,最高也就是个六级。
何雨柱,他的儿子,竟然在他最瞧不起的“摆弄破铜烂铁”的行当里,搞出了这么大的名堂。
那边何雨水还在继续叭叭道:“哥,李强他爸还说,你那不是技术,是神仙手段!他说他们车间那些八级工,围着那几根铁棒子研究了半天,都没看出来名堂。他们还说,你写的那份技术报告,厂里要当成教材,让所有技术员都学习呢!哥!”
何雨水仰起头,满眼都是崇拜:“你现在是不是比八级工还厉害了?”
这个问题,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院子里凝滞的空气中。
雨柱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头发,把她的小辫子都给弄乱了。
“小孩子家家,别管大人的事。你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
“哎呀,哥!你别打岔!”何雨水不依不饶,“李强还问我,你是不是在哪拜了什么高人为师?我说我哥就是天才!无师自通!”
何雨柱哭笑不得,把她从身上扒拉下来:“行了行了,天才也得吃饭。去做饭吧,我饿了。”
晚饭摆上了桌。
一盘炒白菜,一碟咸菜疙瘩,还有一锅黄澄澄的玉米面窝头。唯一的荤腥,是桌子正中间一小碗里,躺着的几片肥瘦相间的猪肉,冒着诱人的油光。
但吃饭时候的气氛依旧沉闷。
即使何雨水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的趣事,努力想活跃气氛,但何大清和何雨柱都只是默默地吃着饭,偶尔应一声。
尴尬在饭桌上空盘旋。何雨柱能感觉到,父亲在悄悄打量他。
那种感觉很奇怪,不像以前那种带着审视和不满的打量,而是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探究,甚至还有一丝……陌生。
就在这时,一双筷子伸了过来,夹起碗里最大的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稳稳地放进了何雨柱的碗里。
何雨柱咀嚼的动作停了。他看向何大清。
何大清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收回筷子,夹了一筷子白菜塞进自己嘴里,用力地嚼着,仿佛那是什么山珍海味。
何雨柱看着何大清的这副模样,他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那块红烧肉带着温热的酱汁,静静地躺在他的米饭上。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夹起那块肉,放进嘴里。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他吃得很慢,仿佛在品尝一种从未有过的滋味。
他的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只是眼角有些微微的酸涩。
父亲的认可,比起厂里的其他人认可更戳中何雨柱的心。
正吃饭吃一半的何雨水看到何大清和何雨柱两人之间的互动,她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惊喜的瞪大了眼睛。
但是她很懂事地没有出声,只是低下头,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偷偷地乐。
这个家里自从母亲去世后,那阴郁的气氛似乎有些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