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的筷子,只是提供了一个向前的力,而蛋液自己,找到了最稳的那个轴。
“轴心……”他嘴里念叨着,扔下蛋碗,抓起那个不争气的萝卜,又拿起一把小刀。
他没再乱搓,而是学着车工削铁的样子,把萝卜的两头削得更平,把腰身修得更匀称,让它从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变成了一个尽可能对称的纺锤形。
他重新插上筷子,放在案板上,深吸一口气,双手再次搓动。
“嗡——”
那白萝卜陀螺,这次没有立刻倒下,而是在案板上稳稳地、飞快地旋转起来,发出一阵细微的、令人愉悦的嗡鸣。
马华和胖子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我操!”傻柱一拍大腿,乐得跟个两百斤的孩子,“成了!”
他悟了!
这陀螺,就跟人活一辈子一个道理。
轴心插得再直,本身要是歪瓜裂枣,一边沉一边轻,照样得倒。
人也一样,光有根直肠子,一根筋地往前冲,那叫愣头青!自个儿得先立得住,站得稳,不然风一吹就散架子了!
想通了这一层,傻柱心里那点因为被棒梗“指教”而生出的憋屈,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然开朗的痛快!
这他娘的,比炒明白一道新菜还舒坦!
晚上,秦淮茹家。
屋里刚吃完饭,棒梗正趴在桌上写作业,小当和槐花在旁边小声玩着翻绳。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傻柱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
“柱子哥?”秦淮茹正收拾碗筷,看他进来,习惯性地往他手上瞅了一眼。
空的。
没带饭盒,也没拎着什么鱼啊肉的。
这可稀奇了。
再看他那张脸,没喝酒,却红光满面,一双眼睛亮得吓人,那股子兴奋劲儿,隔着三步远都能把人给点着了。
“嘿嘿。”傻柱也不说话,就一个劲儿地乐。
他走到桌边,把棒梗的作业本往旁边一推:“小子,作业待会儿再写,先给爷腾个地儿!”
棒梗正算题呢,笔被人一撞,划拉出老长一道,刚要发作,就看见傻柱那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干嘛呀?”
傻柱不答,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干净抹布仔细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子正中央。
一层,一层地打开。
屋里几双眼睛都盯着他手上的动作。
当抹布完全揭开,一个白白胖胖、被削得无比匀称光滑的玩意儿露了出来。
正是白天那个让他颜面尽失,又让他悟了道的白萝卜!
“哟,这不就一萝卜吗?”小当好奇地戳了戳。
傻柱一把拍掉她的小手,宝贝似的把萝卜扶正,然后抬起下巴,冲着棒梗一扬。
“小子,看清楚了。”
他清了清嗓子,学着棒梗昨天的腔调,一字一句地开口。
“什么叫,旋转轴心?嗯?”
“今天,就让你柱爷……给你好好上一课!”
说完,他将那根削尖的筷子往桌上一立,深吸一口气,两只粗糙的大手,已经搓上了筷子顶端。
“看!”他把萝卜往桌子中央一立,搓着筷子,那萝卜立刻嗡嗡地转了起来,又快又稳。
小当和槐花看得眼睛都直了,伸手就想去抓。
“别动!”傻柱护着宝贝似的,“这是你柱子叔的科研成果!”
他得意洋洋地看向棒梗:“小子,看见没?轴心正,它就站得稳!我琢磨了一天,总算明白了。你锉东西的时候,手老晃,就是你这陀螺没找对轴心!”
棒梗没说话,他蹲下来,视线跟桌面持平,仔细地看着那个旋转的白萝卜。
萝卜转得确实很稳,但仔细看,还是能发现它在做着极其轻微的画圈运动。
“还差点。”棒梗站起身,下了结论。
“还差?”傻柱不服气了,“这都快赶上厂里那车床了!”
“你光让它站住了,可它没往前走。”棒梗指着陀螺,“你看,它一直在原地打转。真正好的陀螺,是能一边转,一边往前跑的。”
傻柱愣住了。
“光站得稳,是个死桩子。”秦淮茹正在盛粥,闻言抬头说了一句,“得有股子往前走的劲儿,才是活的。”
傻柱看看秦淮茹,又看看棒梗,最后看看桌上那个还在转的萝卜,若有所思。他觉得自打认识这娘俩,自己这脑子,就跟天天被塞新东西似的,涨得慌,又痛快得慌。
夜深了,傻柱走了。
棒梗帮着秦淮茹收拾完桌子,拿起那个已经不转了的萝卜陀螺,推开了里屋的门。
里屋黑漆漆的,一股子陈旧的霉味和药味混在一起,有点呛人。
贾张氏还没睡,在黑暗里翻了个身,被子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奶奶。”棒梗走到床边,声音压得极低。
“嗯?”贾张氏的声音又干又哑,从被窝里闷闷地传出来,“大半夜不睡觉,又作什么妖?”
她的眼睛在黑暗里慢慢适应,看见了棒梗手里那个白乎乎的东西。
棒梗没吭声。
他蹲下身,借着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微弱光亮,在床边那块还算平整的砖地上,把萝卜陀螺小心地立好。
然后,他学着傻柱那副架势,两只手掌夹住筷子,猛地一搓!
“嗡……”
细密的旋转声,在这寂静无声的里屋里,被放大了无数倍,钻进耳朵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个白萝卜陀螺,就在这凹凸不平的砖地上,稳稳地转动着。
“这什么玩意儿?”贾张氏撑起身子,凑近了些,眯着眼打量,“傻柱又给你带什么吃的了?”
“不是吃的。”棒梗头也不抬,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陀螺,“傻柱说,这叫轴心,立住了,就站得稳。”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说,光站稳了不行,得往前走。”
陀螺还在转,但因为地不平,只是在原地微微晃动,并没有前进。
黑暗中,贾张氏沉默了片刻。
突然,她“嗤”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夜里听着有点瘆人。
“往前走?”她慢悠悠地开口,声音里全是毫不掩饰的鄙夷,“棒梗,我的乖孙,你记住喽。什么站得稳,往前走,那都是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