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早上拿两条大鲫鱼,跟工具房的老张头换的。
他学着图纸上的样子,用划针在铁块上歪歪扭扭地画了条线,然后拉开架势,一手扶着铁块,一手握着锯,吭哧吭哧地就开干了。
“嘎——吱——嘎——吱——”
那声音,跟用指甲挠黑板似的,听得人牙酸。
他使出了颠大勺的蛮力,可那锯子在他手里就跟条活泥鳅,根本不走直线,画好的线就在旁边,它偏要往边上拐。没几下,一道弯弯曲扭的锯口就出现了,比狗啃的还难看。
“嘿我这暴脾气!”傻柱扔了锯子,对着那道丑陋的锯口直喘粗气。
“身子是死的,光用胳膊使劲,锯子能听你话才怪了。”
一个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傻柱一回头,是车间里有名的“老油条”刘师傅,正抱着个大茶缸子,边吹茶叶末边看他笑话。
傻柱老脸一红:“刘师傅,您别看笑话了,快给我支支招。”
刘师傅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走过来,用脚踢了踢傻柱的马步。“站都没站稳,还想拉大锯?下盘要稳,马步扎开,身子跟着锯子前后晃,用腰上的劲儿!你当是切白菜呢?一刀一刀的。”
傻柱将信将疑,学着刘师傅的样子,双腿岔开,稳住下盘,重新拿起锯子。
“往前推的时候使劲,拉回来的时候是虚的,别用力。”刘师傅又指点了一句。
傻柱深吸一口气,把锯子搭在新的位置上,整个人像个不倒翁似的,随着锯子的推拉,身体有节奏地前后晃动起来。
“唰——啦——唰——啦——”
这次的声音顺耳多了。虽然锯口还是有点歪,但比起刚才那道蚯蚓,已经算得上是条直线了。
“嘿!”傻柱眼睛一亮,来了精神,也不管周围人怎么看,就跟那块破铁疙瘩死磕上了。
不远处的秦淮茹,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没过去,只是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一下,又低头继续画她的图了。
这个厨子,看着傻,倒是块滚刀肉,脸皮厚,肯钻研,还有股子不服输的牛劲。
晚上,秦淮茹家。
今天的晚饭桌上,破天荒地多了一道菜——红烧鲫鱼。鱼是傻柱带来的,收拾得干干净净,两面煎得金黄,汤汁浓郁,香气把隔壁院的小孩都馋哭了。
傻柱献宝似的把鱼端上桌,下巴抬得老高:“尝尝!刘师傅教我拉大锯,我拿两条鱼孝敬孝敬他老人家,他还不好意思,非给我退回来一条。”
棒梗夹了一筷子鱼肚子上最嫩的肉,没说话,默默放进了秦淮茹碗里。
秦淮茹愣了一下,又把那块肉夹回棒梗碗里:“你吃,长身体呢。”
棒梗也没再推辞,低头把鱼肉扒进嘴里。
一旁的傻柱看得心里热乎乎的,觉得这鱼没白烧。
饭后,小课堂照旧。
傻柱把他白天锯的那块铁疙瘩“哐当”一声放在桌上,那上面有一道虽然不完美,但确实是靠他自己锯出来的口子。
“秦淮茹,你看看,我今天这活儿怎么样?”
秦淮茹拿起铁块看了看,又放下:“还行,没把锯条别断了。”
这话说得,还不如不夸。傻柱有点泄气。
“妈,何师傅这不对。”棒梗凑了过来,指着那道锯口,“他这是从中间开始锯的,两头都没准。应该先在两头用锉刀锉出个小豁口,让锯子有个地方落脚,这样就不会跑偏了。”
傻柱一听,愣住了:“还有这讲究?”
“书上说的。”棒梗理直气壮,“这叫‘引导槽’。”
“你小子……”傻柱指着棒梗,哭笑不得,“行,你说的都对!明天我就先给它弄俩‘引导槽’!”
他拿起铅笔,又想在纸上画图,被秦淮茹拦住了。
“今天不画了。”秦淮茹从针线笸箩里,拿出一个奇怪的东西。那是一个用铁丝弯成的、类似弹簧的玩意儿,下面还坠着一个小铁块。
“这是什么?”傻柱好奇地问。
“我做的‘教具’。”秦淮茹把铁丝弹簧的上端捏在手里,“你看,我一松手,它就掉下去了,对不对?”
她松开手,小铁块“啪嗒”一声落在桌上。
“这不废话嘛。”
秦淮茹又把它拿起来,这次,她没松手,而是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在小铁块下面轻轻地、快速地捅了一下。
小铁块晃了晃,又稳住了。她又捅了一下,又一下。
每一次,她的手指都只是飞快地触碰一下就离开,而那个小铁块,就在这连续不断地、轻微地触碰下,开始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往上升。
屋里的人都看呆了。
“看见没?”秦淮茹说,“锉东西也是这个道理。你以为是往前推才磨得掉铁,其实,真正让铁屑下来的,是锉刀上成百上千个这样的小‘牙’。你每一次往前推,就像我这样,捅了它一下。你推得越稳,捅得越准,这个面才能平。”
傻柱看着那个在秦淮茹手指下缓缓上升的小铁块,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他以前锉东西,就跟拉大风箱似的,光想着使蛮力,恨不得一下子把铁给推平了。可秦淮茹这意思,锉东西,更像是捅煤炉子,得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把劲儿都使在刀刃上。
“妈,我来试试!”棒梗早就按捺不住了,抢过那个铁丝弹簧,学着秦淮茹的样子,开始用手指去捅那个小铁块。
可他的力道不是大了就是小了,要么一下把铁块捅飞了,要么捅了半天,铁块纹丝不动。
“笨死了!”小当在旁边看得直乐。
“你来你来!”棒梗不服气,把“教具”塞给妹妹。
小当和槐花也加入了进来,三个孩子围着那个简陋的铁丝弹簧,玩得不亦乐乎。
傻柱没跟孩子们抢,他坐在那儿,一会儿看看秦淮茹的手,一会儿看看自己那双粗糙的大手,陷入了沉思。
夜深了,孩子们都睡了。
傻柱还没走,他拿着那把从工具房顺来的旧锉刀,对着白天锯了一半的铁疙瘩,在那儿比比划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