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胖子接过条子,手指粗得像胡萝卜,夹着那张薄纸,只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就跟掸灰似的往回一递,嘴角撇得能挂个油瓶。
“条子?什么条子有生产任务重要?我这儿正赶工呢,机器一停,一天的产量就没了,这个责任你担还是我担?”
他那双小眼睛在秦淮茹身上从上到下溜了一圈,毫不掩饰其中的轻蔑:“再说了,排查设备?就凭你们俩?一个娘们儿,一个还没断奶的黄毛丫头,分得清车床和铣床吗?别在这儿给我添乱,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话跟淬了毒的钉子一样,又冲又硬,何雨水那张年轻的脸皮薄,当场就涨成了猪肝色。
秦淮茹却没生气,反而笑了。
她不紧不慢地把那张“尚方宝剑”叠好,珍重地放回上衣口袋,然后往前站了一步,个子明明比王胖子矮一头,气势却半点不输。
“王主任,话可不能这么说。”她的声音不高,但清清楚楚地传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我们到底懂不懂,您让我们试试不就知道了?至于耽误生产的责任……这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厂长特批’。王主任,您的意思是,这厂里,您的生产任务比厂长的命令还大?”
一顶天大的帽子,不偏不倚,稳稳当当扣在了王胖子的脑门上。
王胖子的脸色,唰一下就变了。
……
生产一车间。
车间主任是王胖子的亲外甥,叫李伟。二十出头的年纪,仗着舅舅是后勤科长,平时在车间里跟螃蟹似的横着走。此刻,他正歪歪扭扭地倚在办公室的门框上,嘴里叼着半截烟,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哎呦,这不是咱们新上任的秦主任吗?今儿个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把您这尊大佛给吹来了?”他说话的调子拉得老长,每个字都透着股子油滑和轻慢。
秦淮茹神色不变:“李主任,我们奉厂长命令,来对车间的设备进行登记和技术评估。”
“评估?”李伟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伸出小拇指掏了掏耳朵,烟灰抖了一地,“秦主任,您可真会开玩笑。这都月底了,我们车间正玩命赶产量呢,工人们裤腰带都勒紧一圈了,哪有功夫陪您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何雨水气不过,上前一步,将那张盖着红章的批条举到他面前:“这是厂长的命令!”
李伟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懒洋洋地摊开手。
“厂长的命令,我们当兵的肯定得听啊。可这机器一停,产量掉下来,这个月的奖金谁给工人们补上?工人们闹情绪,谁来安抚?秦主任,要不您大人有大量,跟厂长美言几句,给我们车间批一个月大假。到时候,我们把所有机器都给您拆成零件,一溜儿摆在地上,让您挨个儿瞧,挨个儿摸,摸出感情来都行,怎么样?”
这番话,句句是刺,明摆着就是滚刀肉,存心耍无赖。
何雨水气得胸口起伏,刚要开口跟他理论,却被秦淮茹伸手拦了下来。
秦淮茹看着眼前这个油嘴滑舌的年轻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哪是李伟自己的意思,分明是王胖子在背后支招,给她这个新官点颜色看看。
她非但没动气,反而还点了点头。
“行,既然李主任这么忙,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完,她拉着何雨水,转身就走,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秦姐!咱们就这么走了?”一离开李伟的视线,何雨水就急了,声音压得极低,“他们也太欺负人了!这不就是耍我们玩吗?”
“走?去哪儿?”秦淮茹脚步不停,嘴角却勾起一抹冷意,“去二车间。”
二车间的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油条,见了她们,笑得跟弥勒佛似的,又是倒水又是让座,客气得让人挑不出错。可一提到停机检查,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嘴里翻来覆去就那几句“生产为重,大局为重”。
三车间、四车间……
一下午跑下来,结果全都一样。
所有车间主任都客客气气,但就是用各种各样的软钉子,让你一寸也前进不了。别说检查设备了,秦淮茹她们连一台机器的防护盖都没能打开。
王胖子这一手“拖”字诀,玩得又阴又狠。
他吃准了秦淮茹这个新官上任,根本指挥不动生产一线这些老油子。
眼看厂长给的一周之期就快到了,工作却在原地踏步。
何雨水急得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秦姐,这可怎么办啊?他们这分明是串通好了,故意刁难我们!要不,我们再去找厂长说说?”
秦淮茹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
她知道,这件事要是解决不了,她昨天在表彰大会上有多风光,明天就会有多狼狈,沦为全厂的笑柄。
找厂长告状?
这个念头只在脑中一闪,就被她立刻掐灭了。
如果连这点小事都要劳动厂长大驾,那只会证明她的无能。以后在厂里,谁还会把她这个“技术科秦主任”当回事?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
生产任务……设备不能停……
有没有一种办法,可以在不影响生产的情况下,完成对设备的检测?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是傻柱。
他手里拎着一个网兜,里面是两个搪瓷饭盒,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办公室里凝滞的空气,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吱呀”搅动了。
何雨水正急得团团转,一看来人是她哥,顿时又气又好笑:“哥!你来干嘛?我们这儿忙着呢!”
傻柱没搭理她,径直走到办公桌前,将手里的网兜往桌上一放,两个搪瓷饭盒磕在桌面上,发出“当”的一声闷响。
“喏,看你们俩忙得晚饭都没顾上吃。”
他话说得生硬,眼睛却不自觉地往秦淮茹那边瞟。饭盒还冒着腾腾的热气,一股酱肉的香味蛮横地钻进鼻子里,瞬间冲淡了满屋子的愁云惨雾。
何雨水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脸上有些挂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