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毫不差!跟图纸上画的一模一样!一根头发丝儿的空隙都没有!”
李建国“哐当”一声,手里的卡尺砸在冰冷的机床上。
下一秒,他对着傻柱,这个他过去连正眼都懒得瞧的厨子,弯下了九十度的腰,一个大躬鞠了下去。
“柱子哥!从今往后,您就是我李建国的亲哥!我服了!打心窝子里服了!”
……
一周后。
一份厚得能当砖头使的《关于老旧机床升级改造的可行性报告》,整整齐齐地摆在了秦淮茹的桌上。
这不只是一份报告。
这是技术科所有人熬红了眼,拼了命换来的心血。
是轧钢厂技术革新,捅破天窗的第一声炮响!
秦淮茹拿起报告,走出了办公室。
她的高跟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每一步都砸得又稳又响。
技术科大楼,顶层。
那扇只在记忆里出现过一次的,何为民的办公室门前。
她停下脚步,抬起手,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该交卷了。
笃。笃。
两声敲门,在死寂的走廊里,炸开。
“进。”
何为民的声音,还是那股子味儿,像是深冬老井里的水,听不出半点波澜。
秦淮茹推开厚重的木门。
办公室里,跟他的人一样,干净得让人不敢大声喘气。文件码得像阅兵的方阵,钢笔尖冲着同一个方向,连桌上的搪瓷缸子,都像是焊死在了固定的位置。
何为民头都没抬,视线黏在一份文件上。
秦淮茹走到办公桌前,站得笔直。
她没出声,只是将那份凝聚了所有人汗水和希望的报告,轻轻地,放在了桌角。
报告封面,她特意用牛皮纸包了书皮,还用细麻绳扎了两个漂亮的十字结。
何为民的视线,终于从文件上挪开,落在那份报告上。
他没动。
只是抬起头,看着秦淮茹。
那道视线平静,却像手术刀,要把她从里到外一层层剖开。
秦淮茹的心,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提到了嗓子眼。
她现在就是个等着老师判卷的学生,手心里全是汗,既怕得零分,又盼着能拿个满分。
终于,何为民伸出手,慢条斯理地解开了麻绳。
他翻开了报告。
手指匀速地翻动纸页,办公室里只剩下“哗啦、哗啦”的轻响。
这声音,此刻比任何噪音都让人窒息。
秦淮茹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她不怕方案被否。
她怕的是,何为民觉得,她辜负了他给的那把钥匙。
时间一秒一秒地爬。
何为民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了那张手工研磨齿轮的照片,和旁边傻柱画押似的签名。
他的手指,在“傻柱”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字上,轻轻地蹭了一下。
然后,他合上了报告。
“啪。”
一声轻响,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秦淮茹的心口。
“这就是你的答案?”何为民终于开了金口。
“是。”秦淮茹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齿轮泵替代柱塞泵,功耗和效率,想过没有?”
“想过。”这些问题,秦淮茹在脑子里已经跟自己吵过几百遍了,“柱塞泵的理论效率是百分之九十五,我们设计的双齿轮泵方案,效率大概在百分之八十八。少了百分之七的效率,换来的是百分之三百的可靠性,和降低百分之八十的维护成本。对咱们厂现在的情况,这笔账,划算!”
何为民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千年不变的表情。
“手工研磨,怎么保证量产的精度和稳定性?”
“保证不了。”秦淮茹摇了摇头,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所以,这只是个过渡方案。它能让这台‘西马克’立刻转起来,解决咱们厂精密加工能力不足的燃眉之急。”
“但要往长远看,我们必须有自己的高精度加工母机!报告最后一章,我提了个想法。就用这台改造后的‘西马克’,去加工我们自己设计的高精度机床零件。用它,生出我们自己的‘儿子’!”
秦淮茹越说,眼睛越亮。
那些过去只敢在梦里转一转的念头,此刻,被她清晰而滚烫地吼了出来。
她不再是那个只想养家糊口的秦淮茹。
她要的,更多!
何为民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那团烧得正旺的火。
他沉默了。
时间长得让秦淮茹开始怀疑,自己刚才那番话,是不是疯了。
就在她心里直打退堂鼓的时候。
何为民拉开抽屉,拿出了一个红色的印章。
拧开印泥盒。
拿起印章,对着报告封面,重重地,盖了下去。
“同意。”
两个鲜红的大字,像烙铁一样,烙在了纸上。
也烙在了秦淮茹的心里。
她成了!
一股巨大的狂喜,冲得她头皮发麻。
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进肉里都感觉不到疼。
“谢谢何顾问!”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不住的颤抖。
“我周五要看报告的初稿。今天是周五。”何为民看着她,语气平淡,“你没有迟到。”
秦淮茹整个人僵住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当初那句“我周五要看报告”,不是商量,是命令。
他从一开始,就没怀疑过她做不到!
“去吧。”何为民挥了挥手,“让全厂的人都看看,技术科的炮,是怎么响的。”
“是!”
秦淮茹猛地挺直了腰杆,拿起那份盖了红章的报告,转身,迈开步子。
就在她的手快要碰到门把手时。
“等一下。”
何为民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
秦淮茹回过头。
只见何为民拿起桌上的钢笔,从报告里抽出了她画的那张齿轮泵设计图。
他竟然站起来,走到了她面前。
“这个连接处的应力计算,你用的还是五十年代苏联的老算法,太保守了。”
他俯下身,在那张图纸的空白处,笔走龙蛇,飞快地写下了一长串她根本看不懂的,更复杂的公式。
“用这个,材料能省三分之一。”
他的声音很近,一股干净的肥皂味,就这么霸道地钻进了秦淮茹的鼻子里。
她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心跳,猛地停了一拍。
秦淮茹几乎是逃一样地冲出了何为民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