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院里某些人的那点小心思,棒梗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懒得戳破,只是任由对方唾沫横飞地讲着,自己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一个字都懒得多回。
这个家,要说变化最大的,还得是贾张氏。
她现在,是真真正正地老实了,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每天棒梗一放学,踏进家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他这位好奶奶。
“奶奶,擦脸。”
棒梗把一条湿毛巾扔到她面前的桌上,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情绪。
贾张氏那张歪斜的老脸抽动了一下,费力地伸出唯一能动弹的左手,哆哆嗦嗦地抓起毛巾。
她胡乱在脸上抹着,力气时大时小,毛巾划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道脏污的水痕,水顺着她松弛的下巴滴滴答答,很快就洇湿了胸口的衣襟。
棒梗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等她折腾完了,又把毛巾拿走。
“奶奶,吃饭。”
一碗黄澄澄的玉米糊糊被“砰”地一声顿在她面前。
贾张氏浑浊的眼珠转向那碗饭,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拿起勺子的手抖得像是风中的落叶。
一勺。
两勺。
大半的糊糊都顺着她的嘴角和下巴流了下来,糊了满身满脸,勺子和碗沿碰撞,发出刺耳的“当当”声。
棒梗一言不发,就站在那儿,冷眼瞧着她表演。
直到她吃得差不多了,他才冷不丁地又开了口。
“吃完了自己收拾干净。”
“桌子,还有你身上,要是让我看见一丁点糊糊……”
他没把话说完,那张还带着几分少年稚气的脸上,却扯出一个让人心底发寒的笑。
“晚饭,你就甭想吃了。”
贾张氏浑身猛地一哆嗦。
那张歪斜的嘴唇翕动了好几下,却一个字都没敢往外蹦。
抱怨?
她不敢。
她甚至不敢再多看自己这个孙子一眼。
怕。
深入骨髓的怕。
从这个半大孩子的身上,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秦淮茹的影子。
不,比秦淮茹更可怕!
秦淮茹的手段是棉里藏针,是不动声色地把你安排得明明白白,让你有苦说不出。
可棒梗这……这是明晃晃的刀子,就架在你的脖子上!
那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绝对掌控,让她清楚地认识到,在这个家里,她连一条狗都不如。
她能做的,就是像个牲口一样活着。
听话,干活,吃饭。
……
三天后。
机修车间。
那台“西马克”卧式镗床已经被大卸八块。
上千个零件被清洗得锃光瓦亮,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油布上。
李建国拿着一份写满了数据的报告,冲进了技术科。
“秦主任!全拆完了!数据都在这儿!”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兴奋。
这三天,他们这群老家伙像是年轻了二十岁。
那种攻克技术难关的激情,让他们重新找到了当工人的乐趣。
秦淮茹从一堆图纸里抬起头。
她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她接过报告,只扫了一眼,就点了点头。
“数据跟我算的差不多。”
然后,她把自己这三天画出来的十几张图纸推到了李建国面前。
“李师傅,这是我设计的新的齿轮泵和油路连接方案。你看看,以我们车间的设备能不能做得出来。”
李建国拿起那些图纸。
只看了一眼,他的呼吸就停滞了。
那是一套他从未见过的精妙绝伦的设计!
每一个零件的尺寸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每一个连接处都考虑到了应力、扭矩和密封性。
这哪里是一个外行画出来的图?
这分明是大师的手笔!
“秦……秦主任……”李建国的手开始发抖,“这……这真是您画的?”
“有问题吗?”秦淮茹问。
“没!没问题!”李建国把图纸像宝贝一样抱在怀里,“不光没问题!这简直是……是天才的设计!”
“能做吗?”秦淮茹又问了一遍。
李建国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他脸上的兴奋一点点褪去,变成了深深的无力的沮丧。
他指着图纸上一个核心的传动齿轮。
“秦主任,其他的零件我们都能做。”
“但是这个……”
“这个‘渐开线’小模数齿轮,它的加工精度要求太高了!必须达到‘丝’级!”
“我们厂里最好的铣床也只能做到‘毫米’级。”
“做不了!”
李建国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
“这个零件做不出来,我们前面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秦淮茹的心也猛地沉了下去。
她算到了一切。
却唯独算漏了轧钢厂现有的工业基础。
釜底抽薪!
这一个做不出来的小小的齿轮,成了压垮整个项目的最后一根稻草!
“做不了……”
这三个字像三座大山,压在了秦淮茹的心头。
她看着图纸上那个小小的齿轮,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李建国和几个老师傅也是一脸的颓然。
那种希望就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的绝望,最是折磨人。
“难道……就这么算了?”一个老师傅不甘心地说。
“不算了能怎么办?设备不行,神仙也造不出来!”
“他娘的!就差这么一步!”李建国气得眼眶都红了。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在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秦淮茹没有说话。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图纸。
她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
放弃?
她秦淮茹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这两个字!
从她决定要当工人的那天起,她就知道她的人生就是一场战斗。
跟贫穷斗,跟流言蜚语斗,跟这个不公的世道斗!
她输过,但她从没认过输!
一个小小的齿轮就想拦住她?
不可能!
铣床的精度不够……
铣床……
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猛地划过她的脑海!
她想起了傻柱。
想起了傻柱在改造7号机床时那种不讲道理的“玄学”。
“这块钢,累了!你再敲,它就要跟你撂挑子了!”
“水里得加盐!不加盐,淬出来的火是虚火!不顶用!”
这些话,当时听在耳朵里,纯粹就是个笑话。
一个厨子,跟你讲材料力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