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的手,还沾着满是泡沫的脏水。
一股热流,猛地从脚底,冲上了脸颊。
她的脸,烫得厉害。
“何……何顾问……”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厉害,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何为民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他的目光,很平静,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可秦淮茹,却觉得那目光,像带着温度的探照灯,将她此刻所有的窘迫,所有的狼狈,都照得无所遁形。
他看到了吗?
他看到她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洗这些脏东西了吗?
他会怎么想她?
会不会觉得她……很可怜?
秦淮茹最怕的,就是这个词。
她可以接受同情,可以接受冷漠,甚至可以接受鄙夷。
但她不能接受,在他面前,被贴上“可怜”的标签。
那个男人,是她灰暗生活里,唯一的一束光。
她希望自己在他面前,永远是那个在技术科里,穿着干净工装,做事干练利落的,秦淮茹同志。
而不是现在这个,在深夜里,被生活磋磨得,满身疲惫和污秽的寡妇。
空气,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秦淮茹几乎要被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
何为民,终于动了。
他没有走过来,也没有多问一句。
他只是对着她,极轻地,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属于领导和下属之间的,礼貌性的示意。
然后,他便收回了目光,迈开长腿,径直朝着自己住的后院,走了过去。
他的脚步,依旧沉稳,不疾不徐。
仿佛刚才那场深夜的对视,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小小的意外。
直到那道高大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后院的黑暗里。
秦淮茹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样,猛地松了一口气。
她扶着冰冷的水池边沿,才勉强站稳。
她的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可脸上,却依旧烫得厉害。
她低下头,看着水面倒映出的,自己那张泛着红晕的,惊魂未定的脸。
心里,却涌起了一丝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小小的甜意。
他没有问。
他什么都没有问。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睡,也没有问她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衣服要洗。
他只是,给了她一个点头。
这个男人,他总是这样。
用他那种不动声色的方式,维护着她那点可怜的,摇摇欲坠的自尊。
他懂她。
这个认知,像一股最温暖的泉水,瞬间流遍了她的四肢百骸,熨帖了她这些天来,所有的疲惫和委屈。
秦淮茹重新弯下腰,继续搓洗着手里的衣服。
这一次,她的动作,轻快了许多。
连那“哗啦,哗啦”的搓衣声,听起来,都像是带着一点愉悦的节拍。
而已经走到后院自己屋门口的何为民,却并没有立刻推门进去。
他站在黑暗的阴影里,回头,朝着中院的方向,望了一眼。
那个瘦弱的,弯着腰的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那么渺小,却又那么坚韧。
他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黑暗中,微不可察地,扬起了一抹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然后,他才推开门,走进了那片属于他的黑暗。
“吱呀——”一声,门被关上了。
四合院,又恢复了它往日的寂静。
院子里的灯火,一盏接着一盏,彻底熄灭了。
只有天上的月亮,依旧高悬着,用它那清冷的,洞悉一切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这片装满了人间烟火,也装满了人情冷暖的小小院落。
明天,又将是新的一天。
太阳升起的时候,这里又会上演新的算计,新的争吵,新的妥协,和新的希望。
秦淮茹低着头,用力地拧干最后一件衣服,站起身,准备把它们晾起来。
秦淮茹晾好最后一件衣服,回到屋里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她几乎是沾床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没有噩梦,也没有被贾张氏的呻吟惊醒。
第二天,当她被院子里的嘈杂声吵醒时,才发现自己竟然睡过了头。
她一个激灵坐起来,匆匆穿好衣服,推门出去。
院子里,水池边,已经围了一小圈人。
以三大妈为首,后院的刘婶,还有几个嘴碎的婆娘,正对着水池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哎哟,你们闻闻,这什么味儿啊,香得嘞!”
“这是谁家这么败家啊?用这么好的肥皂洗衣服?这得是‘海鸥’牌的吧!”
“可不是嘛!你看这泡沫,细腻得很!昨天半夜我起夜,还听见院里哗啦哗啦的,以为是闹耗子呢,原来是有人摸黑洗衣服!”
秦淮茹心里“咯噔”一下。
她快步走过去,只见水池的边沿上,静静地躺着半块用剩下的肥皂。
那不是她家的。
她家的肥皂,是那种最便宜的,黑乎乎的胰子,用完了都舍不得扔,攒起来捏成一团继续用。
而这半块,是带着香味的,雪白的,一看就是高级货。
是何为民的。
秦淮茹的脑子“嗡”的一声。
她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她太累了,又被他突然出现吓得魂不守舍,洗完衣服就匆匆回了屋,竟然把这茬给忘了!
他是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
是她去晾衣服的时候吗?
他看到了她手上的伤,看到了她用冰冷的井水,所以……就悄悄地,留下了一块好肥皂?
一股巨大的热流,混合着羞窘和感动,再次冲上了秦淮茹的脸。
“哟,秦淮茹来了。”三大妈眼尖,第一个看见了她,那张布满精明算计的脸上,立刻堆满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淮茹啊,你家可真讲究,这大半夜的,还用这么好的肥皂洗衣服啊?”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秦淮茹的身上。
那目光里,有嫉妒,有探究,还有一种看破了什么秘密的,不怀好意的暧昧。
秦淮茹的脸,更烫了。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
换做以前,她肯定已经面红耳赤,手足无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可现在,她只是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