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她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欣赏。
“陈思港,你总是能给我‘惊喜’。”她淡淡地说道,“走村串巷?利润分我两成?还要我贴原料?你这空手套白狼的本事,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陈思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王晓媛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松了口气:
“不过,你这股劲儿,我倒是有点欣赏了。”
“行。”
“就按你说的办。”
“郑工会留下,全力帮你改进工艺。北山厂那边,我会打招呼,尽可能给你协调一些低价原料。”
“但是,陈思港,你记住,”
她的语气再次变得冰冷而锐利,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半个月后,我要看到的不是一队累瘫的苦力,而是一个真正能自己造血、看到盈利希望的酱菜厂!”
“否则,”
“我会亲自来接收这一切,而你,将一无所有。”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了村部。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陈思港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赌对了!至少,暂时又把王晓苑拉上了同一辆战车,争取到了最关键的技术和原料支持!
“都听见了吗?”陈思港猛地转身,声音因为激动和疲惫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亮得惊人,“王经理点头了!咱们还有机会!现在!都给我动起来!”
“二壮!带人去后山!挖野菜!采竹笋!动作要快!”
“大奎!去清点库房所有能用的坛坛罐罐!准备原料!”
“其他人!回家拿家伙!扁担!箩筐!板车!明天一早,老子的流动销售队,必须出发!”
“干!!!”
“干!!!”
巨大的吼声再次响彻南山村!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呐喊,而是带着一丝悲壮和无限希望的冲锋号!
接下来的几天,南山村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壮而疯狂的忙碌之中!
白天,妇女老少几乎全体出动,漫山遍野地挖野菜、采野笋、收拢各家各户菜园子里所有能吃的边角料。郑工带着几个徒弟,泡在工棚里,疯狂试验着用这些廉价甚至免费的原料制作酱菜的工艺,努力降低成本,提升口味。
傍晚,原料被一筐筐运回工棚,连夜清洗、腌制、灌装。
第二天天不亮,由刘二壮和李大奎分别带队的两支“南山酱菜流动销售队”就出发了!他们推着吱呀作响的板车,挑着沉甸甸的担子,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玻璃罐酱菜,如同长征的战士,怀着忐忑和希望,走向周围陌生的村庄和集市。
过程远比想象中艰难。
吃闭门羹、被怀疑、被嫌弃是家常便饭。
“南山酱菜?没听过。”
“一块钱一罐?这么贵?人家供销社的才一块二。”
“这啥玩意儿做的?野菜?嘁,糊弄人的吧?”
“不尝,赶紧走!”
冷言冷语,像冰冷的鞭子抽打在每一个销售队员的心上。一天下来,磨破了嘴皮子,走肿了脚板, often卖不出去几罐。
但没有人放弃。
陈思港亲自带队,他放下所有的面子,扯着沙哑的嗓子,现场打开酱菜罐子,用干净筷子夹给路过的每一个人尝。
“大娘,您尝尝!不要钱!就尝一口!”
“大哥,咱这是自家做的,没放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净着呢!”
“大姐,给孩子尝尝,下饭得很!”
他的诚恳和那酱菜确实不错的口感,渐渐打动了一些人。从最初的好奇尝一口,到犹豫着买一罐试试,再到吃完了觉得不错,下次主动来找……
口碑,如同星星之火,开始以最原始的方式,在一个个村庄、一个个集市间悄然蔓延。
“哎,你知道那个南山酱菜不?味道还真不错!”
“是吧?我也买了,拌面条吃忒香!”
“就是卖得少,得碰运气。”
每一天,销售队带回村的钱虽然不多,零零散散,毛票分币都有,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活水!这些钱立刻被投入原料收购和生产,维持着酱菜厂最低限度的运转。
陈思港更是拼了命。他白天带队销售,晚上回来跟进生产,和技术员讨论工艺改进,几乎不眠不休。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眼窝深陷,但眼神里的火光却从未熄灭。
第十天,销售队带回的消息让所有人精神一振——附近好几个村子的小卖部,主动提出想代销南山酱菜!虽然要压货,结款慢,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突破!
第十五天,当王晓苑再次来到南山村时,看到的景象让她再次感到了震惊。
工棚里机器依旧在轰鸣,虽然原料变成了各式各样的野菜野笋,但生产线井然有序。村民们虽然疲惫,但眼神里有了光。
刘二壮兴奋地捧着一个木盒子跑过来,里面是这半个月流动销售和零星代销收回的所有货款——虽然大部分是毛票,但堆在一起,竟然也颇为可观!
“王经理!思港哥!咱们…咱们这半个月,刨去所有成本,净赚了……净赚了一百八十七块三毛五分钱!”刘二壮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盈利了!
虽然只有一百多块,微不足道!
但这是在渠道被彻底斩断、原料被掐死、依靠最原始的走街串巷方式的情况下,实现的盈利!
这是一个奇迹!
陈思港站在王晓苑面前,身子因为疲惫而微微摇晃,但脊梁挺得笔直。他脸上没有什么得意的表情,只有一种历经磨难后的平静和坚定。
“王经理,半个月。”
“酱菜厂,没倒。”
“还赚了点钱。”
“虽然离你期望的还差得远,”
“但,我撑过来了。”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笔买卖,你没亏。”
王晓苑看着木盒子里那些零零碎碎的钞票,又看看眼前这个瘦脱了形却眼神如磐石般的男人,沉默了许久。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的、极其轻微的,点了一下头。
这一刻,她知道,这场赌局,她或许……真的押对了一次宝。这个叫陈思港的男人,他的价值,远不止一个酱菜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