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苑那极其轻微的一个点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陈思港近乎枯竭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却又真实存在的涟漪。
肯定。
这是自合作以来，他从这位心思难测的厂长千金这里，得到的第一次，不带任何附加条件的、纯粹的肯定。
虽然只有一百多块的利润，虽然前路依旧遍布荆棘，但这微不足道的成功，却像黑夜里划过的第一颗流星，短暂，却指明了希望的方向。
陈思港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因为这一个小小的认可，稍稍松弛了一丝。但他不敢有丝毫懈怠，他知道，何永寿那条毒蛇绝不会善罢甘休，眼前的平静，更像是暴风雨前短暂的窒息。
“这点钱，先紧着收购像样点的原料，野菜毕竟上不了大台面，口感也不稳定。”王晓苑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但那股刻薄的意味似乎淡了些，“郑工会继续帮你优化工艺。北山厂那边，有一批临期的豆豉和干辣椒，品相不太好，但还能用，明天我让刘磊送过来，按废料价算给你。”
豆豉！干辣椒！这是提升酱香味的关键原料！
陈思港心中一喜，这无疑是雪中送炭！“谢谢王经理！”
“别谢太早。”王晓苑瞥了他一眼，“废料也是钱。我要看到它们变成能下饭的酱菜，而不是堆在库房里发霉。”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忙碌的村民和简陋的生产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提醒？
“何永寿在镇上经营多年，根深蒂固。你断了他吞并酱菜厂的路，又捏着他投毒的把柄，他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明的暗的，手段多的是。你自己小心点。”
说完，她不再多留，转身离开。那辆黑色的桑塔纳再次消失在尘土飞扬的村路尽头，留下沉重的期待和无声的警告。
陈思港深吸一口气，将王晓苑的警告牢牢记在心里。他立刻召集刘二壮和李大奎。
“二壮！流动销售队不能停！反而要加强！”陈思港眼神锐利，“从今天起，分三队！你带一队，继续跑附近的村子和集市！大奎带一队，往更远的乡摸！我再带一队，专门盯镇子周边的厂矿企业食堂和工地伙食团！量大，哪怕价格低点，也要啃下来！”
“告诉所有队员，嘴巴甜点，腿脚勤快点！咱们卖的不只是酱菜，是咱们南山村的脸面和信誉！”
“遇到难缠的，回来告诉我，我亲自去磕！”
“明白！”刘二壮和李大奎摩拳擦掌，干劲十足。
“还有，”陈思港压低声音，“让队员们耳朵都竖起来！听到任何关于何永寿、关于供销社的风吹草动，立刻回来报告！特别是供销社内部，有没有什么矛盾，或者谁对何永寿不满的，都留心着！”
他深知，要彻底扳倒何永寿这种地头蛇，光靠硬碰硬不行，必须从内部找到突破口。
安排完销售，他又一头扎进工棚，和郑工一起研究那批即将到位的“废料”如何最大化利用，提升酱菜的核心风味。
南山酱菜厂，这台濒临熄火的机器，再次注入了新的燃料，以一种更加疯狂、更加坚韧的姿态，轰鸣着运转起来！
流动销售队的足迹，像不断蔓延的根系，向着更广阔的农村腹地和城镇边缘延伸。汗水、冷眼、拒绝，成了家常便饭，但收获的订单和零散现金，也在一点点累积。陈思港亲自带队攻坚了几个最难啃的厂矿食堂，靠着实诚和酱菜确实过硬的口感，竟然真的拿下了两个长期供货的小合同！虽然量不大，但却是稳定的进项！
王晓苑承诺的豆豉和干辣椒也如期送达。虽然是临期品，但经过郑工的巧妙处理和配方调整，新一批出缸的酱菜，酱香味果然浓郁淳厚了许多，口感层次也上了一个台阶！好评越来越多，回头客也开始出现。
一切都似乎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陈思港心头那根弦始终绷得紧紧的。他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陆续带回了一些零碎的信息，拼凑起来，描绘出何永寿最近的动向——他似乎安静得有些反常。除了例行公事，很少露面，也没再找南山村的麻烦。
这种反常的安静，让陈思港更加不安。暴风雨来临前，往往是死一般的寂静。
这天下午，陈思港刚从镇上一个小水泥厂谈完一笔订单回来，虽然只是每月供应五十罐酱菜的小单子，但也让他心情稍缓。刚走到村口，就看到卢采萍焦急地等在那里。
“阿港！你可回来了！”卢采萍迎上来，脸上带着担忧，“下午来了个陌生人，开着小汽车，说是县里什么公司的经理，指名道姓要找你谈笔大买卖！刘二壮把他请到村部等着了，我看那人…感觉怪怪的。”
县里公司的经理？大买卖？
陈思港心里咯噔一下。南山酱菜现在名声还没打出县，怎么可能引来县里的公司？而且偏偏在他刚刚有点起色的时候？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立刻警惕起来，对卢采萍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家，我去看看。”
他快步走向村部，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先悄悄绕到窗户边，透过缝隙往里看。
只见一个穿着时髦皮夹克、梳着大背头、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正翘着二郎腿坐在破旧的木椅上，不耐烦地打量着简陋的村部环境，手指间夹着一根燃烧的香烟，桌子上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
这人气质油滑，眼神里带着一股商人的精明和隐约的不耐烦，不像是什么正经国营单位的干部，倒更像是个…个体户或者皮包公司的经理。
陈思港心里疑窦更深。他整理了一下表情，推门走了进去。
“哎呀！您就是陈思港陈老板吧？”那男人一见到陈思港，立刻站起身，脸上堆起热情的过分的笑容，伸出手，“久仰久仰！我是县里‘通达贸易公司’的经理，姓钱，钱满仓！”
通达贸易公司？没听过。陈思港不动声色地和他握了握手：“钱经理？找我有事？”
“好事！大好事！”钱满仓笑得见牙不见眼，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合同模样的文件，“陈老板，你们南山酱菜可是名声在外啊！我们公司专门做副食品批发，想代理你们的产品，销往全县，甚至外地！”
代理？全县？外地？
这饼画得太大，太突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