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晨阳射入燕仪门,照亮朱漆大门。两列兵士手执长枪,分列两排。红穗子在空中轻轻摇摆。
殿内,朝堂上官员面色肃然,手中是长长玉笏。按照身份高低等排列位次。玉阶之上,龙椅上坐着一个高大身影。
蟒袍太监长声道:“——跪。”
“起——”
伴随着清脆的叩头声,景和十二年第一个大朝会开始了。
最首要议的就是开年第一大案:金寒案。
其牵涉官员之多,堪称这几年之最。京城官员姻亲交织,谁都不敢多发言。生怕暴怒的皇帝将自己也给记上。
前几日,自东窗事发后。皇帝先是召集刑部尚书、侍郎、郎中主事审问,记录口供,又派都察院御史监督检查,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进行复核。
后来因涉及机密,皇帝又派锦衣卫指挥使、镇抚司千户等在诏狱刑讯逼供。东厂连续在京城中抓了好几波人,诏狱满到塞不下。
整个京城人心惶惶,也可见皇帝的重视与暴怒了。
到今日大朝会,事情终于能妥善的解决了。京官们也终于能睡一个安稳觉。
台阶之上,皇帝嗓音低沉肃然:
“金寒自恃己功,僭越狂悖,擅用黄袱紫套。结党营私,任用私人。多年来欺罔贪残,贿赂属员。偷挪赈灾金银,狼心狗肺,蠹国害民,为天地所不容。”
“今革去一切职位,赐其于自尽。抄家充公,子孙充军!”
“其党羽,如文飞昂、韩塔、吕胜、申玉书者,午门斩首,家产抄没,子孙三代不得为官。”
“其拥众,如陈尧、陶文乐、牛博者,念其罪名轻微,特只流放三千里,罚没官身。其贪污金银限一旬内补至国库。”
“退朝!”
大公子要被流放的消息飞一般传遍了整个陈府。
陈夫人听到消息后猝然晕过去,好不容易被陪房叫醒。她麻木地躺在榻上,双眼失神。
尧哥儿要被流放,她的儿子是从小金尊玉贵养大的,以后这可怎么活。陈夫人以泪洗面,尧哥走了,她后半辈子也没了指望。
陈夫人佝偻着身子,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陈老爷听到消息后沉默了许久,尽管心中已经不待见这个儿子了,他还是准备去见他最后一面。
诏狱
一片脏污。
狱卒吊儿郎当在前面引着,陈老爷、陈夫人、陈三小姐、孙氏在后面亦步亦趋跟着。
周围犯人们蹲在栏杆后,麻木地看过来。到处都是脏臭味,窗户也小小的,只有一点阳光透进来。看不见的地方,蛇鼠蚂蚁肆无忌惮地蔓延着。
就连陈三小姐都没了抗辩的意思,一家人麻着一张脸向前走。
“尧哥儿!”陈夫人一看见陈尧头发干枯、衣裳脏臭的样子就哭的不行。她隔着栏杆去摸他骨瘦如柴的手。
明明才进去几日,可人却好像老了十岁。
陈尧眼睛灰突突的,看见他们升起一点亮光。在这几人中搜寻一遍,好像没发现自己想找的人。他鼻腔中哼出了声。
“尧哥儿,这是厨房给你做的菜,都是你最爱吃的。好孩子,你受苦了。是爹娘无能,救不出你。”
陈尧意兴阑珊,他懒懒地拨弄筷子,就比平常快一点的速度用饭。
陈夫人看他心疼的不行,不住擦泪。
陈老爷:“尧哥儿,听上面的意思,上元之前你们就要启程了,算来就是这两日……这是给你的银两,省些花,以后,你就要靠自己了。”
陈夫人听了,连忙擦干眼泪,道:
“儿媳妇,尧哥一个人的话流放路上必定要吃苦。你嫁过来五六年,娘从来没要求你做什么事。今日,娘求你和他一同去吧。我给你置办多多的小厮仆人,置办多多的财货,你舒舒服服的去,只要多照看他几分,娘就放心了。”
孙氏讷讷地应了。
陈夫人听了大喜,转哭为笑。孙氏小声道:“媳妇自嫁给大公子,以后就是大公子的人了。自当生死相随。”
陈夫人更是大喜,连忙叫好。
陈尧冷笑,继续吊儿郎当地用他的菜。
等他用完,他大爷似地瘫在那,自有人给他收拾。外面衙役忽的上来赶人:“走了!快走,到时间了。”
他们推搡着陈老爷等,毫不客气。陈老爷气急,他在京中这么多年,何曾被人这么不尊重过!
可这大概是此生见不成器的最后一面了,陈老爷忍气吞声地又递了一块碎银两过去。
那衙役掂量一下银子,用牙咬了下,才优哉游哉去了。
陈尧这才注意到,自家娘亲头上少了好多首饰,衣服也简朴了许多。
陈夫人强笑道:“为了能让你活命,咱们家上缴了四万两白银。为此还贱卖了好多古董瓷器。”
陈尧表情渐渐沉下来,他期待问道:“陈郁真也被流放了吧?哈哈哈,我可是偷偷往他院子里塞了好多财物。”
陈老爷怒不可遏,他现在可只有陈郁真一个儿子了,大儿子眼看没救了,他竟然还想把二儿子拖到沟里。现在真是越看越失望。
陈夫人:“……陈郁真没事。儿子,娘只关心你。”
陈尧蹭一下站起来了,他大叫道:“凭什么?凭什么陈郁真不陪我一起流放。那么远的路,他凭什么不去?”
“他们是不是没搜到陈郁真的脏物!我告诉你们,陈郁真二门院里那口大水缸土底下埋着三千两白银!快去搜啊!快去!哈哈哈哈哈!陈郁真,我要你和我一起流放!陈郁真——”
他状若癫狂,声音吵闹。衙役被烦的不行,一棍子抽过去。正大叫的陈尧闷哼一声,指甲在木柱上拉出长长一道指痕。
陈尧闷笑起来。喉咙中发出嗬嗬地声音,仰躺在干草堆里。
“尧哥儿!尧哥儿!”
陈尧嘶哑的笑,他目光发直,看向远处。
“地上脏,您慢点。”衙役殷勤地声音传来。
他目光抖了一下,颤抖往声音发出处看。
——地牢环境幽暗脏臭,却突兀地出现两个身影,为首的那个青年一身鸦青色厚袍,身形瘦削,体态端正。
他怀里抱着黑牌子,指节分明的手指按在黑牌上,一小簇阳光射入,浅白色的光在指尖流淌,莹润如玉般,转瞬隐入黑暗。
脚步越来越近,终于露出了那张谪仙般的面容。
陈尧渐渐张大眼睛,兴奋之色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