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语中带着笃定,眼睛里弥漫着不正常的兴奋。陈夫人他们刚刚过来时陈尧都没有这么高兴过,他扒拉着栏杆,竭力地想探出头。死死盯着那位越来越近的身影。
衙役殷勤说:“就在这里了。您尽管说,等说完了,您叫我一声,我来接您出去。”
陈郁真稽首,温声道:“谢谢你。”
衙役头晕目眩,呆呆地出去了。
众人沉默地望着矜贵少年。
昔年间,一个是金尊玉贵、骄傲得意的大公子,一个是不受喜欢、沉默寡言的二公子。谁知这才过了几年,一个是清贵的探花郎,一个成了阶下囚,不日就要被流放,不知是否能留下一条命。
何其唏嘘。
陈夫人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陈老爷瓮声瓮气:“你来这里干什么,你身子弱,赶紧出去。”
陈郁真道:“我来送送大哥。”
随着他转身过来,本就沉默的众人更是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陈家人呆呆的望着他怀里的牌位,唯有陈尧放肆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陈郁真,你、你真是疯了哈哈哈哈哈。”
陈郁真极温柔地摩挲手中牌位,他手指从‘陈婵’二字上划过。
“婵儿,你也来送送大哥。”
陈尧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他捧着腹部,脸上表情极其夸张。
“陈郁真,你疯了是么?陈婵儿早就死了!早就化为飞烟了!哈哈哈哈!陈郁真,你不会以为我翻不了身吧?实话告诉你,就算流放又如何,我是陈家的嫡长子,他们还真敢怎么对我。到时候天高皇帝远,自有我的乐处。”
“反倒是你,皇帝眼皮子底下不好过吧。也不知你怎么阿谀奉承,竟能哄得小广王殿下这么看重你。就连圣上都不牵扯到你。”
盯着陈郁真秀美清冷的脸,他痴痴地笑了起来:
“你看你,长成这个样子,怪不得所有人都喜欢你。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喜欢你,他们只要看到你的样子就忍不住替你说话。”
“他们怎么知道,这么美丽的皮囊下是一条毒蛇。贱种!贱种!陈郁真!你天生就是贱种!天生就要被我欺负!”
“陈尧!”陈老爷听不下去了,忍无可忍。
陈尧嘲讽地看他一眼,还想继续说。他被陈老爷激怒,热情越发高涨起来。
可是,当他触及到陈郁真平静的表情时,顿时好像一盆冷水浇下来。
陈郁真抬起脸,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也随之抬起,露出冰冷淡漠的双眼。
他说:“骂完了吗?”
陈尧又爽了。
陈郁真道:“大哥,我有时真的佩服你。都下诏狱了,还能这么自得其乐,还以为能东山再起。”
他上前一步,白皙的侧脸轻垂,用只有这一小片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你不会这么以为,你能这么轻轻松松地活下来吧?”
陈夫人面色一变。陈郁真微笑:“囚犯不是那么好当的,狱卒也不是那么好打点的。”
“每年死在流放路上的囚犯就有大半,里面多的是勋贵子弟。哥哥,你猜你在不在里面?”
陈尧盯着他,面色渐渐沉下来。
陈郁真盈盈一笑,他最后看了一眼陈尧,抱着牌位翩翩然离去。狱卒飞一般迎过来,花蝴蝶似得接引他出去。
“陈郁真——”“陈郁真——”
陈尧拼命大喊,可惜陈郁真不再回头了。
陈尧发恨般地看着他背影:“陈郁真,你妹妹在地下哭呢!她说自己死的好冤啊——她在哭呢,你没听到吗哈哈哈——她说自己死的冤呢!”
令他惊喜地是,陈郁真立马就扭过了头。
他皱眉看着自己,陈尧感觉自己浑身热血又沸腾起来。
他嘿嘿笑道:
“哈哈哈哈,你又被我被我骗了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陈婵儿才是你最在乎的人,我还以为你最恨的是我呢!她死得好啊,死得好啊!”
陈郁真懒得再与他纠缠,拂袖而去。
陈老爷满是叹息,他不欲多管陈尧,连忙追上次子步伐。
“郁真,你好久没回家了,今夜就回家看看吧。我们爷俩好好同饮一杯,如何。”
陈郁真淡淡道:“分家了。陈大人自重。”
说着,也不管陈老爷如何反应,自顾自地推开他,上了归家的马车。
——那才是他的家。
陈郁真上了马车,却并未直接归家。马车绕过集英巷,走到东街。京城东贵南富。他们要去的,
是户部郎中家。
面前是个三进的大院子。依照京城的寸土寸金来说,郎中大人算的上是颇有资产了。
陈郁真做好心理建设,才下了马车。
吉祥:“奴才去递名贴?”
“不用。”陈郁真吐出一口气:“我去吧。”
陈郁真虽穿的简朴,但一身矜贵清冷气度,一看就不是平民百姓。门房一见他就怔愣半晌。在看名帖,忙笑道:“请您稍等片刻,小子这就去通传。”
未几,中年管家快步走出。他一眼就看出这位年轻人就是年前老爷在杭楼见的那位。
无他,其身姿容貌实在太引人注目了,见之难忘。
也正是他,给老爷引荐了他的哥哥,也正因如此,陈尧后来牵扯到滔天大案上,拐弯抹角地,他们家老爷也受到了牵连。
虽然没受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不过那几日是实打实的没睡好觉。
因此管家对上陈郁真时语气就有些不好:“老爷请您到厅上等候。快走,磨蹭什么。”
他们这些做官的个个鼻孔长到天上,越年轻的越傲,管家本以为这小陈大人怎么也得对自己愤怒不已,谁知对方竟恍若不知似地。
还朝自己点了下头。
管事这下有些讪讪了。
绕过花园假石,到了正厅。
正厅上首座坐着一个头发略有些白的中年人,他耷拉着眼皮,面色肃然,表情严肃。
陈郁真一进去,就朝他深深作了个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