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郁真早已闭上眼睛,吉祥扶着他,将他搀上了马车。马车里面垫了厚厚的褥子,车帘车窗用厚厚棉花塞上,一点风也不漏。
刘喜办事谨慎,他连忙回了皇帝。
皇帝抬起眼来:“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发起热来。你让太医看过了?”
“看过了,太医说是风寒入体,还要好生休养,万不能着凉……探花郎不便陪伴您,这就准备回府了。”
皇帝听了,竟扔下棋局,往屋外走。
皇帝身量高,步子大。屋外寒风刺骨,男人外面只套了个蟹青色刻丝褂子,必是寒冷交加。刘喜抱着大氅,跑的又快又急。
“圣上!”
面前一架青帷马车,裹得十分厚实,青色棉布车帘垂下,一点风都不漏,也看不见里面的人。
皇帝站在马车前,他微微探身,粗糙的指腹一抬,那车帘就被他拉了起来。
本来幽暗的马车内部,顿时泄进了一丝光,照亮了蜷在里面的身影。那身影朦胧瘦削,面目绯红潮湿。像是深海里的清丽动人的鱼妖。
陈郁真额头冒了细细密密地汗,衣衫散乱,鬓边乌黑发丝被洇湿,乌黑长发随意从肩上滑落,显出一小块极白极嫩的脖颈。
他面上湿乎乎地,不正常的潮红,眼眸紧紧闭着,仿佛陷入了某种极深的梦境。
皇帝上前一步,他高大的身影压下来,将陈郁真死死笼罩住。
粗糙指腹在探花郎面颊轻探,其肌肤细腻秀美到惊人,好像触碰得是上好的绸缎。
他有些烫,暖意随着手指穿进五脏六腑。阵阵热气袭来,喷洒在皇帝手腕上。
皇帝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陈郁真脑子昏沉,整个人燥热不堪,他仿佛陷在某种极热之地。现下一个冰凉的东西蹭着他面颊。舒服极了。
睫毛轻颤,陈郁真下意识朝那东西离得更近,缓缓张开眼睛。
入目所及就是皇帝极近的面孔,他们好像离得很近,近的他能看到男人幽深瞳孔。面颊上凉意正源源不断传过来,皇帝戴着扳指的手指还在他脸上。
这一刻,他们四目相对。
皇帝收回手,他平淡道:“你发热了。”
“是……”
“这里太闷了,不透气。你回府里好好休养吧。再请几日假也无事。”
“是。”
马车内忽然陷入了寂静。陈郁真脑子沉沉的,皇帝他没有什么要嘱咐的,不知为何,竟然还没有下车。
皇帝一时停顿在那里。
陈郁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等醒来时马车已经到了陈府门口。
他回来了。
陈府门可罗雀,一总角小儿看陈郁真下了车,眼睛一亮,跑进去大喊:“二公子回来了!二公子回来了!”
吉祥搀着陈郁真,抱怨道:“您何苦走这一遭,又病着回来了。”看他又有唠叨的架势,陈郁真痛苦地闭上眼睛。
陈郁真踏进角门,便看到白姨娘匆忙走来,脸上十分担忧。她一上来就捶了陈郁真一下,等看到他面色潮红的样子,更是生气。怒骂道:
“真哥儿,你昨儿大晚上跑出去,还是吃酒后骑马!可知姨娘多么担心你!等了你一夜都没回来,等早上才巴巴地收到你的消息!现在又病成这个样子,你……”
白姨娘嘴硬心软,没说两句就心疼儿子了,连忙搀着他要往偏院走。
等到了陈郁真院子,白姨娘慌忙叫人去请大夫。她把陈郁真安置好了,又盯着他喝了满满一碗姜汤。
可左等右等,大夫都未到。
陈郁真:“不用那么麻烦。久病成医,风寒的方子左不过就是那些。”说着他便起身要默写方子,令人配药煎药了。
虽然身体难受,但他看起来倒是十分自信。
白姨娘强把他按下来:“我的祖宗,你就别添乱了。”
忽然院外来人,白姨娘一喜,就要迎上去。可当她触及到院外那几人,脸色陡然沉下来。
陈夫人、陈尧、陈老爷带着个青袍方帽、宽额高鼻的中年人来了。那中年人手里还提着个药箱。几人神情放松,而陈尧扫过缩成鹌鹑似得下人,下巴高高抬起来。
白姨娘迎上前去:“老爷……这,妾身已经拿了帖子去请了大夫。”
“妾室的帖子怎么能流到外面去,岂不让别人笑话我们陈家没有规矩。”
陈夫人极亲热地挽着白姨娘的手,轻轻拍了拍,语气越发温柔了。
“恰好王大夫过来给尧哥看诊。我便带他过来了。这王大夫可是京城名医,尧哥就是他治好的。”
白姨娘犹疑:“尧哥是跌打损伤,真哥是风寒……每位大夫擅长得不一样吧。”
陈夫人脸色难看,连忙道:“是我多嘴了。”
陈老爷蹙眉,他看向白姨娘:“挑剔什么?真哥儿身子哪就娇贵成了这样?夫人好心给你带大夫还不行。”
说罢,径直掀帘走了进去。
白姨娘面色苍白。陈夫人紧跟陈老爷后面进去,陈尧缀在最后面,他嫌恶地瞥了一眼白姨娘,昂着头进了。
本就不大的内室顿时挤得满满当当。
陈郁真瞥过头去,不欲见他们,只伸出一小节细润手臂来。大夫坐在下首,替他诊脉。
陈老爷:“大夫,如何?”
大夫沉吟:“风寒入体。贵公子又身体虚弱,肾气衰微。幸好不是什么大毛病,我稍后开两副药,早晚各吃一次,吃上七八天也就渐渐好了。”
“只是房事还需克制。”大夫说起话来情深意切。
“肾气衰微?”陈尧调笑道:“昨日是小妹妹忌辰。偏偏这亲哥哥抛下父母长辈,不知在哪个妇人身上混过一夜。还真是……”
“尧哥!”陈夫人轻斥,“胡诌什么。”陈老爷听了这话,面上十分难看。
昨日陈郁真忽然起身离去,就让陈老爷脸面挂不住。如今又听这似是而非的话,心中怒火快要压抑不住。
可毕竟昨日还是女儿忌日,白姨娘又泪眼朦胧、娇娇弱弱地立在那儿,陈老爷还是顾念几分情分的。
他忍气吞声说:“老二,你才多大年纪,就肾气衰微。还,还把自己弄成这样,爹都替你躁得慌。”
身边一群苍蝇飞来飞去,聒噪地很。
陈郁真不耐烦听他们官司,被子往头上一蒙,皱着眉睡觉。
没一会,他就呼呼大睡了。
陈老爷对着被子鼓包滔滔不绝的唠叨。小厮吉祥在旁边听着,也感觉自己嘴巴有点痒。
他觉得二公子忒委屈,忒倒霉。但凡老爷有对二公子态度好的迹象,就被那陈夫人母子见缝插针扣屎盆子。昨夜他们明明去的佛寺,非要被说成去花柳街巷。
若不是公子不乐意让他们知道公子供奉海灯的事情,吉祥非要说出来。
陈尧抿着茶,别说多得意了。被父亲急头白脸这么一说,那陈郁真不得臊死。
陈尧肃肃喉咙,正要对着那鼓包也说两句,忽而管事来福连滚带爬、满面惊慌地进来!
扑通一下,直接在众人面前跪下了!
众人猝然站起来。陈老爷上前一步,脚步不稳,声音颤抖:“……何事!”
来福以头抢地,悲跄道:“刘、刘公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