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撩起眼皮看到康熙怒不可遏的神情,看到周围兄弟们或同情或揶揄嘲笑的目光。
他清冷出尘,淡然垂下眼,“无碍。”
康熙给德妃留着面子,让梁九功引着她退出寝殿。
德妃跟着康熙,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进到偏殿,康熙转身看了一眼德妃。
德妃温婉笑着体贴问一句:“皇上…老四是怎么了?”
康熙一巴掌打在德妃脸上。
德妃来不及思索,仓惶跪下请罪。
康熙怒气冲冲又甩了一巴掌。
“朕的儿子,替你的老十四挡剑受了重伤,满意了?”
“老十四不伤分毫,松口气是吗?”
“皇上…”是老四替老十四挡了剑?
德妃脸肿胀起来,跪着哀求看着康熙,辩解说:“皇上,臣妾不知,臣妾以为是老十四惹得您生气,故而……”
康熙怒目圆睁,将手中珠串扔了出去。
梁九功跪地,德妃噤声。
德妃脸上惶恐挂着泪痕,乾清宫的寒冰砖擦的极亮,能映出她的倒影。
万岁爷刚刚说什么?
“朕的儿子”替“你的老十四”挡剑受了重伤?
德妃反应过来一激灵。
她并不认为这是万岁爷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胤禛在万岁爷心中已是这般要紧的地位了吗?
胤禛每日侍膳真有这么有效吗?
胤禛无子无后,万岁爷理应放弃他继承大统的可能性,又为何要亲近委以重任呢?
胤禛二十三岁时和大阿哥共封亲王,大阿哥因巫蛊陷害太子之事惨遭贬斥禁足,后来胤禛独占鳌头。
连三阿哥、五阿哥也是太子复立之后才册封亲王。
为何?这是为何?
德妃久居深宫,自认聪明睿智,替老十四心中多有盘算,却还是因眼界问题,看不清层层迷雾。
她本来都要放弃胤禛了,事实上,她也是这样做的,可如今被万岁爷两巴掌打得清醒过来。
“万岁爷…胤禛也是臣妾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德妃收敛住情绪,小声啜泣。
康熙冷冷看着,背着手在德妃周围缓缓踱步,缓和些脸色,还是不怒自威警告。
“朕信你手心手背都是肉的说辞,然,胤禛绝无可能屈居老十四之后。”
“是…臣妾定时时谨记。”
德妃担忧老十四匆匆赶来,闹了个乌龙,颜面尽失。
胤禛躺在龙榻上,太医为他重新包扎伤口。
高烧已经退了,乾清宫雨落深檐,雨水将红砖绿瓦的污秽濯洗干净,胤禛淡淡凝视窗外天色,乾清宫好似溅上油污一般雾化了。
太阳西沉,不知仪欣有没有回富察府用晚膳,她素来怕冷,若是在自小长大的富察府应该能睡得很好。
如果他早些痊愈,便早些接她回家;她身子好弱,在他生病时,他也不能无负担让她陪着。
胤禛脱离危险后,成年阿哥们不宜在宫中久留,只有太子仍旧在乾清宫坐着,时不时陪他说两句话。
见康熙进入寝殿,胤禛笑笑,温声开口:“皇阿玛…儿臣想回府…”
“胡闹!在乾清宫偏殿休养几日,再出府也不迟。”
康熙吹胡子瞪眼,大马金刀坐在胤禛床前,手背自然而然贴着胤禛的额头试温度。
胤禛主动俯身挨着康熙的手,抬眸笑一下,像一只舔舐爪子的大猫。
康熙见他这样,嗤笑一声,反手轻拍一下他的额头,“多大年纪了,不怕惹人笑话。”
撒什么娇。
胤礽看着他们的互动,愣住了,目光不自觉落到自己受伤的掌心。
“精气神倒是好了许多。”康熙沉声说,“这几日便不要回府了,在宫中陪朕下下棋。”
胤禛摇摇头,固执地说:“皇阿玛,儿臣久在宫中不合规矩,况且,今日儿臣纵马入宫,不知内情者甚蕃,儿臣入宫不出,明日不朝,不知臣民又要如何揣度皇阿玛。”
太子笑着劝一句:“阿玛,依儿子看,就依老四所言吧。”
“儿子亲自送老四回府,再回毓庆宫,如何?”
康熙看一眼太子,目光划到他身前的手上,叹口气:“罢了,你回宫休息吧,梁九功替朕送老四回府。”
……
渐晚时的京城总是吵吵嚷嚷的,猝不及防会钻处一缕烟火气,浓浓的糕点香气小牛犊子一般扑到胤禛怀里,无孔不入钻到马车里。
胤禛双指撩开马车帘,倦怠笑了笑,原来是她的点心铺子。
纵使已经筋疲力尽,他在乾清宫仍旧不能安枕浅眠,时时刻刻情绪飘在云端,连同疼痛和知觉都如同按住不知何时拨弄的琴弦。
他颓丧倚在马车壁上,马车轻碾在地上的声音剐蹭他左肩伤口。
胤禛力竭,心神也损耗尽了。
暮色四合,深秋又是淫雨霏霏。
微凉的秋风钻到马车里,胤禛闭了闭眼,他觉得自己又有些发热。
这时,梁九功讶然提醒一声,“王爷,是福晋。”
胤禛没听清,睁开眼。
反应过来什么。
只听梁九功又欢喜提醒一句,“王爷,王府到了,福晋在门口等您呢,想来是急坏了。”
梁九功话还没说完,胤禛猛得扯开马车帘。
雍亲王府正门,小橘灯,细雨,油纸伞,还有她。
只有她。
在众生中,只凝视一人。
胤禛跳下马车,梁九功赶紧握着伞追上去,身后跟着的御前侍卫一字排开,排在王府两侧。
目光所及,她鼻尖通红,裹着披风,晴云撑着的伞来不及遮住她,她匆匆奔向他。
“你……”仪欣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一切映入眼帘,仪欣想抱上胤禛的腰,被他轻轻避开。
“福晋,王爷身上有伤,您…”梁九功赶忙提醒。
仪欣才注意到严阵以待护送胤禛回府的御前侍卫,慌乱想检查一下胤禛,却不敢碰他。
“谁欺负你了?你伤到哪里了…”
比仪欣的询问先到来的,是她的哽咽。
“没事,乖。”
胤禛摸了摸她的脸,接过梁九功手中伞,伞面自然而然偏向仪欣。
“本王已安全回府,去同皇阿玛复命即可。”
胤禛吩咐完,俯下身子温声说,“本王如今身子确实有些不适,本来很想很想抱着仪欣回府,来,本王牵着仪欣,咱们慢慢走回家好不好?”
“好……”
“王爷的手好烫,你是不是自己都不知道你在发烫…”哽咽,仪欣太熟悉发热的温度,扯下身上披风想搭在他身上。
胤禛偏着油纸伞,右臂将她连同她的披风拢在怀里,别过头去咳嗽一声,强硬说,“别脱。”
“胤禛……”她小兽一般舔舐伤口呜咽嘶鸣,猝不及防叫出他的名字。